我好不容易才没有露出瞠目结舌的表情。两个大男人睡在一张床上，那意思就是？！

他是伯爵的情人！

原本怀疑的事，居然成了现实。我终于明白，为什么身体会对他这么有感觉了。

从这个身体对他的依恋程度来看，汉密尔顿伯爵……一定很爱他。现在一反常态地催促他离开，反倒会显得奇怪。我的脑袋快速转动着。按常理来说，两个男人同宿一夜，未必就会发生什么吧？我的性向可正常得很呐。更何况，我身上还带着伤，怎么说他都会有所顾虑。还是先撑过今晚，等明天找巴兹问清契约的事再说！

打定了主意，我向床的内侧挪了挪，故意笑着拍了拍松软的枕头：“跟你闹着玩的啊。还在磨蹭什么？”

上床之后，他安安静静地在另一边躺下。看起来，他并不想与我有任何身体接触，也没有表现出影视中经常见到的情人间的亲昵。说不定，要他当情人纯属伯爵的一厢情愿，而瑞伊却是被胁迫的，与那什么契约有关？

没想到男人与男人间也会发生这种事，今天真是令我长了见识！

感叹了一番，又暗自庆幸，看来我相当安全，至少他不会主动爬到身上来要我。刚躺下却又冒出个念头，既然我是伯爵，就不应该对他过于冷淡吧？

凑过去啄了啄他光滑清爽的面颊：“晚安亲爱的瑞伊，做个好梦！”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我已飞快地倒回了枕头上。

心居然跳得好快，我还在琢磨着刚才是不是应该亲别的部位，比如嘴唇更合适些，耳边传来了他淡淡的回应：“晚安，伯爵。”

他睡觉可比我踏实多了，始终保持着某个姿势，手脚也不会乱伸乱动。极力想忽略掉他的存在，我的眼睛却会时不时睁开。隔着一肘的距离，看着幽暗中他沉静的脸庞，听着他平稳的呼吸声，胸口居然有种久违的安宁浅浅浮起，就像……很小很小的时候，睡在老爸的身旁那样。

不知过了多久，我的意识渐趋混沌。

……

枪声。

刺耳的枪声呼啸而过。

咖啡色外套的后心绽开诡异血花，有人倒下了。

“卡尔！”我的声音充满焦灼。

穿过草地，我向着阴暗的树林深处奔去。几个晃动的人影紧追不舍。

右肩震动了一下，我跪倒在地，因为剧痛和屈辱而战栗。

冰冷的枪口抵着我的额头，棕发男人发出了狞笑：“祝您愉快，理查?冯?汉密尔顿伯爵！”

他的棕色瞳仁映出我苍白的脸孔，翡翠色的眸大睁着，漫溢愤怒与绝望。

伴随着轻微的咔嚓声，男人的头突然后仰，从眼前消失。

草地上，立着个身披黑斗篷的颀长身影，银色长发恣意飞舞。他有着血色的眸子和完美的脸庞，苍白的皮肤在夜色中煜煜发光。

“理查。”他开口了，亲昵而温柔，深沉的喉音震颤着我的神经。

嘴角轻扬，露出闪着亮光的尖牙，他的笑容既邪恶又迷人。淡淡的香水味充斥了我的鼻翼，冷静、优雅，带着致命的诱惑。

我已无法动弹，呆呆凝视他的眼眸，全身洋溢微醺的酥麻与甜蜜，一种比欲望更强烈的渴望自胸口升腾。

他拥我入怀，就像搂着心之所爱。冰寒的气息覆盖了我的颈侧，尖锐的疼痛被蔓延周身的快乐淹没。

点点波光在眼前荡漾，摇曳出魅惑的漩涡。

地狱之门，已向我敞开。

……

几近窒息的感觉令我睁开眼睛。

下意识地抓着自己的脖子，我艰难地喘气。

“伯爵，你怎么了？”眼前出现了瑞伊的面庞，深蓝色的眸中难掩关切。

我摇着头，说不出一句话。

刚才的情景，是保留在这个身体里的记忆，汉密尔顿伯爵最后的记忆。

一个本应该只属于古老传说的黑暗生物杀死了他，一个……吸血鬼！

而我，却莫名其妙地占据了伯爵的身体！

我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声音又粗又重，总觉得氧气再也灌不进我枯竭的肺部。

“瑞伊……”我紧紧抓住面前的男子，就像溺水的人抓着救命的浮木。

在还没搞清楚这一切是怎么回事之前，我是不是，也要死了？！

瑞伊突然挣脱了我的手，下一刻，我听见了他摇响银铃的急促声音，叮铃铃铃叮铃。

灯光亮起来了，亮得刺眼。

有好多人冲到了我的身边，发出嘈杂惊慌的声响。

无助地看着瑞伊、巴兹、费林医生、还有很多张或熟悉或陌生的脸孔在我的眼前晃动，重叠在了一起。

“老爸……”

我无意识地低语着，周遭的人声似潮水般渐渐退去，离我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第一部 羁绊之初 第五章 夏晨之信念

再次醒来的时候，我的手臂上又多了根管子，连接着挂在金属架上的血浆袋。

见我睁开了眼睛，费林医生立刻靠了过来。

“伯爵，您感觉好点了吗？”

我愉快地点着头，随着血液缓缓滴入静脉，活力和健康似乎又重新回到了体内。

“费林医生，我这是怎么了？”

“您的身体缺血严重。”费林医生的神情严肃，眉宇间难掩忧虑，“跟您受伤的那晚一模一样，但我找不出，您大量失血的原因。”

胸口变得沉甸甸地，我下意识地用手捂着脖颈，默然不语。

没有人看到獠牙曾在我颈部留下的伤痕，只有我知道它真实存在过，身体还清晰地记得，犹如被铁钳夹住脖子的冰寒锐痛。梦中再现的一切，汉密尔顿伯爵在最后一夜所发生的事，我无法跟任何人说。

即使那个吸血鬼没有出现，伯爵也会变成一具头部中弹的冷冰冰的尸体。而我，归根结底只是个凑巧占用了他的躯壳的陌生人罢了。

这幅被神秘物种侵犯过的身体里，是否正在发生某种令人恐惧的转变，才让我一次次陷入极度缺血的状态？可怕的想法在脑海中盘旋不去，昔日看过的吸血鬼电影点滴浮上心头。

或许，再过不久，我的心脏就会完全停止跳动，身躯化为冰冷，彻底沦为徘徊于黑暗的嗜血一族。无论是身为夏晨，还是作为汉密尔顿伯爵的经历，包括那些我曾经爱过，或是爱过我的人们，都将被尘封进时光的阡陌中，永远地遗忘。

“伯爵，您……没事吧？”带着鼻音的关切话语将我拉回了现实。

静静看了他半晌，我笑了：“我很好。医生，谢谢你一直以来的照顾。其实，我早就想告诉你了，你做得真的很出色！”

意料之中，受宠若惊的表情出现在费林医生的马脸上。他既窘迫又开心地边搓着手边笑的样子，真的很可爱。

既然没剩下多少时间，我要做回真实的自己。从这一刻开始，我要用夏晨的心说话，用夏晨的表情微笑，用夏晨的方式，去感受这个世界！

……

“伯爵，您今天，想吃些什么？”巴兹恭恭敬敬地低着头，亮闪闪的脑门朝着我。他显然是吸取了上回的教训。

虽然，我还是一点也不觉得饿，却分外想念起某种食物，某种过去天天都能吃到的食物。

“巴兹，这里有米饭么？”

我的话让巴兹愣了愣：“伯爵想吃米做的食物吗？那是要加海鲜，牛肉，还是……”

“不，什么配料都别加，我就是想吃用清水煮的粥。”

“真的，什么调料都不用放吗？”巴兹盯着我，神情很是犹豫。在他看来，那样的食物是不可想象的吧。

“什么都别放，多加点水就好。”我认真地强调。

巴兹再次掏出那条暗花格大手帕，用力按了按脑门：“好，我一定尽力让您满意！”

过了一个小时，热乎乎的白粥果真端了上来。原本我是不抱太大希望的，眼前所见却着实令我惊喜。

舀了一汤匙冒着热气的粥含入口中，粘粘糯糯的，带着大米特有的清香。不需怎么咀嚼便吞了下去，热流迅速涌下我的食道，在胃中激起好一阵翻搅。

巴兹微微弓着腰，忐忑地观察我的神情：“怎么样？”

“真好吃。”

见到我愉快的笑容，他如释重负地咧开两片香肠式的厚嘴唇，笑了。

眼眶突然有些泛潮，我赶紧低头。这个身体，其实已经不再需要人类的食物做能量了。只是想铭记那份发自内心的关怀，在无尽的黑暗到来之时，燃一丝温暖。或许只要一点微光，就足够照亮我前方的路。

“对了，怎么没见到瑞伊？”我搜索着那个身影。从今天苏醒开始，他就没有出现过。

“昨天晚上他守了您一夜，大清早接到一封来自曼特尔庄园的加急电报，才匆匆出了门。”巴兹回答得很是谨慎，一边留神我的反应，“他很少会在您生病的时候离开，这次一定是碰到了很棘手的事……所以，请您不要生他的气！”

我笑了。虽然巴兹对瑞伊没把自己放在眼里很是不满，却仍不忘为瑞伊说话。真是个可爱的人。

“巴兹，这次受伤后，有很多事我都想不起来了，你要帮我。”

我郑重的语气令巴兹的眼睛绽出了光彩。

“您尽管问吧，只要是我知道的事！”

“我想多了解一些，关于瑞伊的情况……”我斟酌着语句，“过去我是不是跟他，定过什么契约？”

“确实是这样的。您需要我……从头说起吗？”

见我点头，巴兹回忆了一下，清了清嗓子。

“那还是在将近三年前，您在赛马场上认识了瑞伊。当时他是曼特尔葡萄庄园的年轻继承人。那天之后，您就一直忘不了他。您三番五次前去拜访他，可他偏不领情，这让您很生气。所以……您使了些手段，让他的葡萄庄园濒临破产，只有您向他伸出援手。他不得已将庄园的房产和地契全部抵押给了您以换取周转资金，最终还是资不抵债，曼特尔庄园到了您的名下。为了他视若生命的家族庄园，瑞伊来城堡找您，您便提出来要他做三年的契约情人，三年期满就将庄园无偿奉还给他。一周之后他终于答应了您的条件，成了您的第14任情人。”

第14任……情人……

听到最后我的下巴差点跌了下来：“我曾经有过……那么多的情人？！”

“那是很早以前的事了。他们都是些仰慕您的贵族，想方设法地讨您欢心，统统不到两个月就被您给打发了。”巴兹边擦脑门边笑，“只有瑞伊不一样，他的性格虽然执拗得很，还经常惹您不开心，却是在您身边待得最久的人啊。”

我不由出了会神：“跟他约定的日子，就快到了……你知道，我把曼特尔庄园的那些地契文件放哪了吗？”

“在您书房的保险柜里。不过，您该不会连密码都忘了吧？”巴兹紧张兮兮地盯着我，这下光脑门上真的冒出了汗珠，“密码是多少，只有您自己知道啊！”

第一部 羁绊之初 第六章 这是解脱吗

实在没想到，保险柜的密码问题居然这么轻易就解决了。

当我触摸着镶嵌于保险柜黑色底座上的精密转盘，手指就像自己有意识似地，操纵着转盘左转两圈，右转一圈，再左转三圈，右转……

咔哒一声脆响，厚实的银色柜门开启了。

伯爵，你一定希望我帮你完成与瑞伊的约定，对吗？

柜子的上层有一堆齐整的纸质文件，文件上方躺着一朵早已风干的玫瑰花。拿起玫瑰，它却在我的指间化作碎片，那点紫红的痕迹，犹如血色的泪。

纸质文件的头几张，就是位于约瑟克郡的曼特尔庄园的房契和地契。在证明文件末尾的盾形徽章旁，有一个手写的花体签名：RichardVonHamilton，优雅华美正如伯爵本人。

除了文件、几摞支票本，保险柜里还有一个小小的镜框，靠着柜壁立着。

拿起镜框，里面竟然是张毫不起眼的纸片，上面只写了草草的一行字：药在桌上，别忘了吃，我会早点回来。落款是Rae（瑞伊）。

想起了巴兹说过的话，瑞伊很少会在伯爵生病的时候离开……这张纸片应该是瑞伊某次出门前匆匆写下的，却被伯爵珍藏了起来。

一种异样的感觉浮上心头。

看来，伯爵真不是我想象中那般傲慢无情。虽然当初他动用了很卑鄙的手段得到瑞伊，但他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爱着瑞伊。

这份毁灭性的爱，是否同样会具有涅槃重生的力量？

遗憾的是，伯爵再也得不到答案。

在第二层的角落里，我还发现了一块停掉的精致怀表，和一张年代久远的合影照片。

照片的边缘已开始泛黄，少年时代的汉密尔顿伯爵正和他的家人站在一起。在他面孔严肃、留着大胡子的父亲身旁，是他雍容华贵的母亲，眉宇间含着淡淡的忧郁。与少年伯爵站在一起的男孩应该是他的弟弟吧，兄弟俩看起来毫无相似之处。弟弟不仅面部轮廓酷肖父亲，表情中更多了股戾气。伯爵则继承了他母亲的惊人美貌，有着自然卷曲的黑发和天使般的容颜，翡翠色的眼眸比母亲的更深邃迷人。

看着他们，莫名的抑郁似被从身体深处激发了出来。这个看上去一点也不快乐的贵族家庭，究竟隐藏着怎样不为人知的过往？

下午时分，我坐在落地窗前，望着一轮红日渐渐西沉。

伸手触摸落在窗棂上的温暖余晖，倒数着，自己还能看到太阳的次数。

我开始害怕夜晚的到来。

每一次夜幕降临，我便离彻骨的黑暗更近了一步。

“伯爵，我回来了。”

回过头，我静静看着出现在卧房门口的英俊男子。

瑞伊穿了身棕色便装，脚上蹬着深棕色马靴，手里抓着顶毛边宽檐帽，看上去风尘仆仆。今天他来回一定赶了不少的路。

“过来坐。”我指了指搁在身旁的白色藤椅。早上已经让巴兹把起居室里的摆设、装饰，能换的都换掉了，清新明快的色调，果然更适合我。

瑞伊有些诧异地打量四周，随即大步走了过来，在我身边坐下。

“曼特尔庄园出了点事，所以我赶回去处理。”他沉声解释，“身体好些了吗？”

“我已经没事了啊！”

我相信自己的气色看上去一定很好，跟昨夜对比判若两人。瑞伊似乎松了口气。

“我有东西要送给你。”我微笑着站了起来，到床头柜拿了个牛皮大信封递给瑞伊，“打开看看吧。”

他的眉梢疑惑地扬起，揭开封口，取出了信封中薄薄的几页纸。

下一刻，湛蓝色的眼眸瞪大：“这是？！”

“这些房契、地契，我都交还给你。从现在开始，曼特尔庄园全权归你所有。”

诧异的表情渐渐回复为平静，他重新看向我：“这是不是也意味着，契约解除了？”

“是的。”我轻扯嘴角，“如果愿意的话，你现在就可以离开这座城堡。”

本以为他会问我提前解除契约的原因，但他只是坐在那儿，一言不发地看着我，眼眸异常幽深。

“你希望我马上离开？”他终于开口了，眉头微微蹙起。

“这不正是你的期望？”我报以微笑，语气故意带了嘲讽，“或者，你还指望从我这得到些额外的补偿？”

他腾地站了起来，迈开大步直奔房门，头也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