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君豪听完他一番话，有点豁然开朗了。
「我知道了，谢谢你，老爸。」
「呵呵呵呵......不客气，有什么不懂的尽管问你老爸我吧。」
「好的。」
「也不要一个劲地埋头工作啊，适当的时候也要放松一点，你才二十五岁的人，别把自己搞成个闷蛋啊......」
「爸，你放心啦，我有去放松的。」
「唉，你也不要老是去认识那些不三不四的男人......遇到好对象就安定下来吧。」郑老爹早在多年前就接受了自己的儿子的性取向，态度相当开明。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
「啊啊，我跟你说，英国那边好多同性恋家庭，在澳洲还有同性恋社区。我之前跟你姐去看过......他们还有领养小孩的、国家也很关心，什么福利都有，跟那些男女夫妻一样的。你别怕我们反对，你要是喜欢的话也可以过来这边......」
他一说起这些事就没完没了，郑君豪赶紧找了个借口结束话题：「爸，我还有事，先不跟你说了，下次再聊吧，拜拜。」
「哦哦......拜......」
嘟－－郑君豪挂断了电话，他全身放松地坐在转椅上，闭上双眼。脑海中，一张黝黑刚毅的脸庞像落在涟漪上的叶片似的浮现出来。
郑君豪甩甩头，他从抽屉里取出一份两页纸的文件，失神地看着上面的照片。
霓虹灯的光华在车窗外飘过而过，行人道上几乎都是衣着光鲜的年轻一族，服饰店里播放着时下最热门的歌曲，夜晚的大都市显示出别具一格的生机与活力。
车子停在一个红绿灯路口前，郑君豪的手肘轻靠在车窗的边缘上，百无聊赖地看着外面熙熙攘攘的人群。
就在司机准备启动车子的时候，一抹熟悉的身影猝不及防地掠过郑君豪的视野。
那是......他按下车窗，视线追逐着那名走在对面街道上的男子－－果然是他，伍国泰！
「调转车头。」郑君豪不假思索地下令。
「哦......是......」
「跟着前面那个男的。」
车子转了个方向，跟在目标十米以外。伍国泰穿着洗得泛白的牛仔裤和黑色背心，低头走在人群中。
这种时候，他要上哪去？郑君豪忽然很想了解他的生活。
走了一段路后，伍国泰忽然停下了脚步，车子也随即停住。他走到一个橱窗前，专注地看着一样东西。
郑君豪想知道他在看什么，于是让司机将车子开近一点。
明亮的玻璃橱窗内摆放着几个大小不一的动物型毛娃娃，伍国泰在看的，是一只浅褐色的泰迪熊。那小熊脖子上戴着系有铃铛的粉蓝色蝴蝶结、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珠、两只小爪子微微张开，好像要人抱抱似的，憨态可掬，非常可爱。
伍国泰蹲在橱窗外面看了好一会儿，接着便走进商铺内。
郑君豪透过商铺的玻璃门，看到他正在柜台前询问着，柜台小姐跟他说了几句话，为难地笑着，并不停摇头。
他是不是想买那只小熊？郑君豪推测。神秘一 谁
伍国泰挠着后脑，无精打采地推开门走出来。他又看了看那只泰迪熊，最后还是提脚离开了。
「郑先生，还要跟吗？」司机问道。
「跟上去。」
「是。」
车子继续追踪在他身后，伍国泰离开了热闹繁华的商业区，走进夜市美食街里，他在一个简陋的大排档坐下，要了一大碗馄饨面，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这个时间才吃饭吗？郑君豪看看腕表，已经九点多了。
吃完后，伍国泰擦擦嘴，付了钱后便离开。他继续走，车子继续跟。伍国泰步行了一大段路，最后的目的地是－－市第三医院。
「郑先生，要不要开进去？」
郑君豪看着他走进医院大门，他已经知道他来做什么了，他轻道：「不用了，在这儿等。」
等了一个多小时，医院已经到探病的结束时间了，伍国泰终于出来。现在他是要回家了吧？郑君豪心想。
可是伍国泰却是来到一个路边的洗车场，他换上一身制服，戴好帽子和手套，便工作了起来。
郑君豪想起资料上说他有三份兼职，看来这就是其中一份了。他还要干到什么时候？不用睡觉了吗？郑君豪又看了看表，都快十一点了。
看着他这副辛劳的模样，他心里竟渐渐升起一股莫名的怒气来。
这笨蛋！宁愿这么辛苦地工作，也不收下他的钱！骨气能当饭吃吗？真是可恶！郑君豪心头的怒火在燃烧，除了生气以外，还有一丝他自己也无法解释的......心痛。
车子在洗车场外面停了十来分钟，一名洗车工人走过来敲司机的窗子。
「先生？请问是不是要洗车？」
司机道：「不是......」
后面的郑君豪道：「走吧。」
「是。」司机赶紧启动车子，缓缓开离。
郑君豪在车内看着伍国泰忙碌的身影在渐渐远离，渐渐缩小，直至消失。他转过身，烦躁地靠在靠垫上，闭上双眼。
须臾之后，他从怀里拿出手机，拨通。
滴滴滴滴......裤袋里的手机发出悦耳的电子乐曲声，正在擦车子的伍国泰放下抹布，取出手机，一看来电显示，竟然是郑君豪打来的。
又有什么事吗？他忙跑到一个安静的角落接听。
「喂？」
「是我。」
「郑先生，有什么事？」伍国泰戒备地问。
「关于你昨天说的，我决定再跟你们谈判一次。」
「呃......真的吗？谢谢你。」伍国泰不知道对方妥协的真正原因，只以为是自己的威胁起到作用了。
「你们明天下午三点到我公司来，我的秘书会安排的了。」
「好的。」
「还有，如果你希望这次会议顺利进行的话，麻烦把你们的要求和建议列清楚一点，最好能打印出来，这样大家也好办事。」郑君豪的口吻礼貌了许多，没有了往日的高傲与跋扈。
「好的，我知道了，谢谢郑先生。」
「那我们明天见吧。」
「好，拜拜。」
双方挂断电话，伍国泰兴奋地握拳。
「太好了！」
虽然不清楚缘由，不过他明显感觉到郑君豪的态度有所软化了，看来这次一定能取得进展的！他赶紧打电话通知其它工友代表。
参加会议的是上次的原班人马，不过气氛显然没有上次那么剑拔弩张。
「好了，你们有什么要求，可以先提出来。我们再来共同探讨有没有需要协商的地方。」郑君豪一句话，宣布了会议的正式开始，伍国泰拿出一份大家花了一个早上才准备好的声明。
「嗯......各位好，关于这次的事件，我们想到了两个解决方案。」他清了清嗓子，念道：「第一个是，请贵公司与承建商将赔偿金提高为每人五万元，并请另行支付上个月的工资，因为包工头胡先生无故失踪，我们上个月并没有拿到工钱，这笔钱每个人都不一样，希望贵公司能按过去的标准支付。」
他说完第一个方案，见郑君豪很认真地听着，并没有提出意见，于是大着胆子说下去：「第二个是，如果贵公司不愿意支付这笔赔款，那我们希望贵公司能沿用我们工程队的人员参与新的建设，如果人手不足的话，贵公司可以聘请多几个工人......」
见他停下了，郑君豪撑着脸颊看着他，问：「还有吗？」
「嗯，还有一个，是我个人的意见......」伍国泰小心地审视着众人，不知道该不该说。
「哦？说来听听。」郑君豪表示出感兴趣的样子。
「是这样的......」伍国泰从座位上拿出一张全开的画纸。「我......我想到一个新的大楼设计方案......呃......这是我画的。」
「你画了设计图？」郑君豪不无意外。
「是的......不过我也是自己乱画的，大家请见谅......」
郑君豪示意秘书将纸贴在他背后的板子上，伍国泰的图虽然不够专业，但其实画得很好，透视跟结构都相当准确。李伯他们都看得啧啧称奇。
「阿泰，画得不错啊，想不到你这小子还挺有一手的。」
「没有，大家过奖了......」伍国泰谦虚地说。
郑君豪也对他刮目相看，他将一支伸缩指挥棒交给他，道：「那你解释一下吧。」
「好的......」伍国泰拉开棒子，指着设计图开始解释：「我觉得不一定要把大楼拆掉重建，既然贵公司想增设健身中心和游泳馆，其实可以利用大楼后面的空间，原本那里是用来作公园的，有八百平方米，足够建游泳池了......」
郑君豪道：「我们想要的是室内游泳池，无论阴晴都能使用的。」
「这个我也想过，可以加一个自由伸缩的帐篷屋顶啊，下雨的时候就打开来。」
「健身中心呢？」
「健身中心可以连接在大楼与游泳池之间的位置，一半靠墙一半是单面玻璃窗，这样大家在健身的时候还可以看到外面的景色。如果是以这个方法建造的话，我们工程队的技术就能跟得上了，也不用浪费掉已经建好的部分大楼，应该比你们原本计划的要更省钱才对的。」
这个方法看来可行，承建商和设计师交头接耳起来，郑君豪没说话，似乎在考虑着。伍国泰紧张又期待地问：「不知道郑先生觉得我这个方案怎样？」
郑君豪十指交叉，托着下颚。
「听起来不错。」
此言一出，伍国泰和工友们随即松下一口气。
郑君豪对设计师道：「你就按照他说的，重新规划一次，让我看看效果如何。」
「好的，郑先生。」
他接着吩咐秘书：「叫人评估一下，这样建设的话需要多少资金。」
「是。」
郑君豪转而对伍国泰道：「如果你第二个的方案能得到董事会的认可，我会通知你们的。」
「谢谢你，郑先生。」伍国泰激动不已。
郑君豪主动伸出手，伍国泰怔了怔，握住了他的手。郑君豪握着他厚实而又温暖的手，全身竟闪过一阵电流，他连忙放下。
「如果你的设计不被采用的话，我们就会用你第一个方案解决，怎样？有没有问题？」
「好的，很感谢你。」伍国泰满脑子里只有喜悦和感激。几天前他们还针锋相对，随时都能打起来的样子，想不到事情会出现这样重大的转机，真是老天保佑！太幸运了！
「那会议就到这里结束吧，谢谢大家。」
散会后，工人们走出会议室大门，立即兴奋地大叫起来。
大家一直对伍国泰表示赞赏与感谢。
「阿泰，幸亏有你在啊！」
「是啊，要是没有你，我们都不知道会变成怎样了。」
伍国泰谦虚地笑道：「没有啦......这是大家共同努力的成果......」
「今天这么开心，大家去开心一下吧？」某工友一提出建让，马上得到众人的附和。
「好啊好啊，去喝几杯吧！」
正说着，伍国泰的手机响起收到短信的音乐声，他一看，是郑君豪发来的，写着－－
我还有事跟你商量，请到总裁办公室来。
还有什么事吗？伍国泰心头一凉，怕又会有什么变故。他匆忙找了个借口，与工友们告别。
按照指示来到总裁办公室，郑君豪正坐在茶几旁等着他。
「郑先生。」伍国泰有点拘谨地站在门边。
「请坐。」郑君豪站起来，礼貌地招呼着他。
伍国泰在他对面坐下，茶几上放着一张图纸，他不经意地看去，发现竟是自己画的那张设计图。
单独相处的此刻，郑君豪的态度也有点不自然，他清了清嗓子，随口找了句开场白：「你这设计图画得不错。」
「哦......谢谢。」
两人静默了片刻，郑君豪又道：「你之前有学过绘图吗？」
「呃......没有......」伍国泰有点难为情地挠着后脑。「其实我画得很差，完全不能跟你们那些相比啦......」
「那只是因为条件所限吧？你能画出这样的效果图来，已经相当了不起了。」郑君豪双眼闪着异样的光芒，由衷地赞赏道。
「谢谢郑先生的抬举......」伍国泰被夸了几句，脸颊又泛红了。
他这种憨厚羞涩的神态居然让郑君豪一阵心跳加速，外加口干唇燥，为了掩饰尴尬，他赶紧寻找着话题：「那个......虽然你学历不高，不过你头脑挺不错的，有没有想过去进修一下？」
「有是有......不过时间不允许。」
「对哦，你整天都那么忙碌......」郑君豪想起昨天看到的一切。
「啊？」伍国泰错愕地看他。
「哦，没事。」郑君豪又道：「如果你的设计图经采用的话，我们会付你一笔费用的。」
「呃？不需要啊......」
「当然需要，这是尊重你的知识产权嘛。」
「没有没有......」伍国泰忙摇头：「我只是在你们那个设计图的基础上稍微改动了一下而已。」
郑君豪以为以他现在的情况会毫不犹豫地答应收钱，想不到他会如此谦虚，对他的好感不禁变浓。
「虽然只是一点改动，可是影响非常大啊，你是理应要收钱的。」郑君豪坚持道：「要不我们可以签订一份合同？」
「啊......真的不用。」伍国泰坚持无功不受禄的原则，「郑先生把我这图看得太重了，我只是胡乱涂鸦而已......哪能收你的钱？」
两人互相推拒起来，最后还是郑君豪抵不过伍国泰的固执。
「那好吧......不勉强你了。」郑君豪低叹：「你的酬劳，我会在别的地方补上的。」
「郑先生，真的不用。其实这次您愿意接纳我的建议，我已经非常感激了。」
「不，之前是我太过强硬......」
「没有啦，行商的人就是要态度坚决一点，而且我们之前也提不出什么好的意见，你会坚持初衷也是人之常情......」
伍国泰说得真挚，听得出来并非客套话。郑君豪满心感动，自己过去做得这么过份，他居然毫不介意......他蓦地握住对方的手，双眼闪亮地说：「伍先生，谢谢你对我的谅解。」
伍国泰觉得他的动作有点诡异，不过他也没想太多，呵呵地干笑了几声。
「没什么啦......」
郑君豪还想说点什么，这时，秘书来通知他要出席下一个会议了，他才不舍地放开伍国泰。
「有什么消息的话，我会立即通知你的。」郑君豪承诺。
「好的，谢谢郑先生......」伍国泰站起来，与之告别。「那我先告辞了，再见。」
「再见......」郑君豪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这才把心思收回来。
四天后，郑君豪给了他们正式的书面通知。伍国泰的新设计被接受了，信恒企业将聘请他们继续担任大楼的建设工程，并且每个人的工资都得到适当提升。
听到这个消息后，大家都无比振奋。持续了半个多月的纠纷终于圆满落下帷幕，等待他们的，将是一个崭新的开始。
第五章
震耳欲聋的机器声，杂乱无章的搅拌声，铲土机、推泥机的轰隆声，合演出一曲施工地盘特有的乐章。
「阿泰！阿泰在哪啊？」
一名工友走进吵杂的机器房内嚷着，正蹲在一台发动机旁边的伍国泰探出头来。
「我在这儿！」
「大老板来找你了！快跟我来！」
「大老板？」伍国泰一时没会意过来，只是傻傻地跟着他出去。
几个西装笔挺的男人头戴安全帽，正站在那个准备建造成游泳池的大坑旁看着。伍国泰一眼就看到那名最显眼最俊俏的男子，对方发现他后，对他友善一笑，并主动向他走去。
「郑先生......」伍国泰不无惊讶，心想他该不会是专程来找自己的吧？
「工作进行得顺利吗？」
「嗯，相当顺利......郑先生今天是过来视察的吗？」
「是啊......顺便来看看你。」郑君豪暧昧地说着，双眼直勾勾地看着他，伍国泰呆呆地与他对看了片刻，忽然恍然大悟。
「呃，你是为了那件事吧......」
「那件事？」轮到郑君豪摸不着头脑了。
「对不起，最近太多事情，我都忘了......」伍国泰看了看四周：「这儿太吵了......郑先生，这边来。」
他领着郑君豪走到提供茶水的竹棚后面，对方还没弄明白他要做什么，直到他取出手机来－－
「来，你亲自删除吧。」伍国泰把手机递给他。
郑君豪无言地接过，要不是伍国泰提起，他真的已经忘记这件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