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正泽虽然身陷囹圄,但精神头还不错,看着李君逸还慢腾腾问:“你怎么来了?”
李君逸心里着急:“先别管我,您怎么成了通敌叛国了?”
钱正泽呵呵一笑,叹了口气:“人生在世,这欠的债总是要还的。”
李君逸不明白:“您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不信您是会这么做的,这其中肯定有事!”
“你也不必为我费心了,”钱正泽说着,坦然笑了一笑:“这事说来话长,我年轻时在西州王府当差,也做过不少错事,如今仇家找上门来了,我怎么能不认?”
“可是……可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儿了?你那时候也是奉命行事,身不由己!”
钱正泽看着他,昏黑的光线下微微一笑:“我问你,你可曾丝毫不怨恨赵奕?”
李君逸一时语塞。
“你看,”钱老爷淡淡看着他:“这仇恨都是刻在骨头上的,哪里是那么容易就了结的?欠债还钱,欠命抵命,天经地义!”
“但……我也没准备找赵奕报仇了……”李君逸这话说的毫无底气,至少他觉得,不报仇,似乎对不起天地,但是报仇,却又违背他的良心。
“赵奕现在是东齐的君主,一国之君,我若是再嚷嚷报仇,似乎是……”他说着苦笑起来:“我这……早就都被师傅算计好了!”
钱正泽微眯双眼:“那若他不是东齐之主呢?”
若不是东齐之主?
李君逸愣了一愣,若是赵奕不是东齐之主,他会不会去报仇?会么?他怔怔看着钱正泽,不知自己该点头还是摇头。在这一点上,他承认他优柔寡断。
钱正泽长叹一声:“你还是有解不开的心结。”
“国恨家仇,怎么可能轻易放下?”就算不会报仇,但是也会怨恨的吧?
“所以……”钱正泽轻倚在牢房斑驳的石壁上:“老头子已经准备为当犯下的错年赎罪了!”
李君逸看着他,却再也不知道说什么。他出了牢房,默默把门锁上,透过手臂粗的栅栏,钱正泽在昏暗里笑的坦荡:“去吧。”李君逸低头转身,只觉得腿上仿佛缀了铅块一样沉重。他慢慢走着,拐了个弯,正看见以前关赵奕的那间牢房,牢房里坐了个人,缩在墙角,披头散发。李君逸站在那里怔怔看了一会,想起年前他盘膝坐在那稻草上与赵奕的一番谈话。
他说:“你不懂我。”
李君逸立在那里,愣愣的反复默念着这句,念了一会儿不由觉得好笑:“你我是仇人,我懂你做什么?”他笑罢,一甩袖离去。
到了外头,李君逸嘱咐牢头对钱正泽多加照顾,牢头叹口气:“钱老爷是好人,小的们都知道,大人尽管放心!”
李君逸点头,这才离开县衙。
此时已是子时,天阴无月,四周一派萧杀,林七轻轻落到他面前:“劫牢么?”
李君逸摇头:“不了。”
林七看着他站在那里不动,等了一会,道:“大人想救他?”
“怎么能不救?”李君逸道:“他是别人的仇人,却是我的故人,仇人可以杀他,故人自然也可以救他。”
“那……大人的意思是?”
李君逸蹙眉想了一会:“这案子是李然办的,我自然是找他。”
第二日,长平公主召见李君逸,宋谢华在这几百人里面除了几个贴身的丫鬟,也就只跟他熟悉一些,每次见他都很是高兴:“李大人。”
李君逸见了礼,落座后看了看这房里的布置,还算是精细可红色的基调里却也透不出喜庆。
“公主,过了这双桥县,再出虎牙关就算是到了东齐了。”
宋谢华脸上的笑意僵了一僵,道:“我知道。”她微微低了头:“过了这虎牙关,就出了赵国了。”
李君逸叹气,想了想:“公主可以在此多休息几天。”毕竟走了,就回不来了。
宋谢华听了轻笑了一下,摇了摇头:“早走晚走都是个走,我也学学那些江湖儿女,当断则断,不能再跟家里一样靠着哥哥了。”
李君逸心头微微泛酸:“其实,这个赵奕也还不错,人我见过,长的还不错,说话也风趣幽默……呃,你三哥也对他评价甚高。”
宋谢华抬头,直视了李君逸,眼眸清澈坚定,音语平坦:“李大哥放心,谢华没有后悔,我是为了赵国嫁过去的,是为了百姓,也是为了亲人。自小母亲就告诉我,说宋家不养白丁,既然长在宋家,生来就不是为了自己活的。”
李君逸定定看着她,恍惚记起三年前那个稚嫩少女,心头发涩:“你……谢华,你不要怨陛下,也不要怨你三哥……他们,真的是很,很难。”他说到这里,再也说不下去。
宋谢华淡淡笑了起来:“我知道,陛下,是为了三哥好,也是为了我们宋家好。”
李君逸不知道她明白多少,但是不论明不明白,他看着眼前的少女,总觉得一丝残酷。
从宋谢华处出来,正碰见周行之,他见李君逸脸色不好,便问:“怎么?公主有事?”
“没有。”李君逸摇头:“还是按行程,明日启程。”
周行之点头,忽然问他:“昨晚你去县衙大牢了?”
李君逸一皱眉:“去了。”
“……”周行之无奈,低声道:“钱正泽是通敌之罪,你最好不要插手。”
李君逸冷笑:“你也是一样,不要跟虎牙关的人走得太近。”
周行之微叹:“君逸,你明白的我不见得不明白。”
“你明白……你明白又有什么用!”
就算是明白眼下的处境,他也不会抽身撤离的。不抽身,迟早会出事……
第九十章
从驿馆出来,李君逸直奔县衙。李然听说他来了,连忙出来迎接,这里李君逸毕竟住过一段时间,熟悉的很,也不用人带路,直接就去了偏厅。
两人落座,从人上了茶,李君逸摆摆手,示意他们都退下,待屋里就剩了俩人,李君逸开门见山:“我此来,是为了钱正泽的案子。”
“钱正泽?”李然扬眉:“大人,那可是通敌之罪。”
李君逸也不跟他绕圈子,只说道:“钱老爷与我是故人,我了解他的为人,什么通敌之罪,都是信口雌黄。”
李然微微一笑:“可是大人,我这里却是证据确凿。”
“证据?”李君逸猛然想起当初赵奕陷害周行之时那所谓的诸多证据来:“证据也是可以伪造的!不见得就是真的!”
“那大人也得有办法证明那些证据是假的才行。”
“那就是李县令你的职责了。”
李然正色道:“下官已经查明,罪名属实。”
李君逸看着他,沉吟片刻:“李然,钱正泽所谓的仇人是不是就是你?”
李然一愣,问:“仇人?什么仇人?”他回过神来,皱眉怒道:“本官一直是秉公执法,绝无私情!李大人,您这是在污蔑下官!”
“……那我问你,告状的是什么人?”
“是外地来的一个商客,跟钱正泽有些生意上的往来。”李然道:“也是此案的证人。”
“此人现在在何处?”
“就在本地。”
“叫什么名字?”
“姓许名昌,许昌。”
“居住哪里?”
“浮云客店。”
“他凭什么状告钱正泽?”
“他有证据。”
李君逸皱眉,忽然起身:“好,告辞。”他转身就走,李然一脸茫然:“李大人?李大人?你这是做什么去?”
李君逸头也不回,一摆手:“多谢!”
李然看着他急匆匆的走了,顿了一顿才回过神来,连忙吩咐衙役:“赶紧派人去浮云客店!”
浮云客店内,李君逸问了掌柜的直奔后院,许昌忽然见冲进来个人,也吓了一跳:“你干什么的?!”
李君逸也不客气,伸手把他抓了过来:“是你告的钱正泽?”
许昌一听钱正泽,登时就来了劲:“对!就是我!你想怎样?!”
想怎样?李君逸笑:“我不怎样!”他松开许昌,瞥了眼门口缩头缩脑的几个人:“你的人?”
许昌一瞪眼,冲着门口骂道:“小兔崽子!见老爷挨打也不知道进来帮忙!!”
“我何时打过你!”李君逸皱眉:“你过来!我有话问你!”
许昌哪有那么听话?猫身就想跑,李君逸对付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毫不费力,起身一伸手又把他抓了回来。许昌脚下不稳,一个踉跄坐倒在地:“你!你想做什么!!”
“我不做什么。”李君逸道:“我只问你,你为何告钱正泽通敌之罪,他通的又是哪里的敌,你又是从哪里的来的证据?”
许昌眉毛一拧:“你是官么?你凭什么问我?”
李君逸时间本来就紧,被这许昌纠缠的烦了,直接就道:“你若不说,我就杀了你!”
他话说完,许昌脸色大变,往后一退,高声大呼:“不得了了!杀人了!”
李君逸气的一拍桌子就要抬脚去踹,他才刚站起来,身后面门就被人砰一声推开了。李君逸皱眉看过去,是县衙里的一帮人,没换几个,他也都认识:“你们怎么来了?”
领头的一拱手,恭敬道:“是李大人命我们来的。”说着小心看了看李君逸的脸色:“大人,这个……您不要为难小的们,我们……”
李君逸不耐烦一摆手:“行了!不必说了,我明白!”说完了,扭头一瞪许昌,想了想也是不解恨,抬脚使劲踹了几脚:“你听着,若是被本官查出你诬告好人,不必官府定你的罪,我头一个就来要你的命!”
几个衙差面露难色,但是也不敢说什么,只是大概上去拦了一拦。李君逸踹完了,看着地上抱成团的许昌,心里虽然又气又急,但继续待下去也没什么用,只好转身走了。
他前脚出了浮云客店,后脚许昌就被人带去了县衙。李君逸还没走远,一回头见几个衙役围着许昌,就知道这再抓着许昌不放,第一个不同意的必然是李然。那么,还是得从李然下手?可是……明日就要启程了。
他火急火燎回了驿站,门口正好碰见驿丞:“侯爷呢?”
“侯爷?侯爷在后院。”
李君逸点头直奔后院,进了门就见欧穆文跪在周行之面前,低着头也不说话,周行之背朝他,缓缓道:“我自有我的打算,你暂且先回去吧。”
李君逸一愣,脚步一顿,里面两人也已经发觉他,都回过头来看他,李君逸脸色一沉,站在那里不说话。欧穆文也无仓皇之意,站起身来对周行之一拱手:“末将告辞。”回过头来路过李君逸:“李大人,告辞。”
李君逸点了点头,等他走了,回头去瞪着周行之:“你说你明白?我怎么看你是丝毫也不明白?”
周行之看着他面色阴沉,不知为何却还笑起来:“君逸是在担心我?”
李君逸几步迈过去:“我是担心你,但是你能不能不要让我担心?”
周行之温和一笑,也不说话。
李君逸闷声站了一站:“你现在有多少钱?”
“现在?”周行之一愣:“你要钱做什么?”
“你不要管!”
周行之扬眉,跟他要钱,却不要他管。
“你去找郑青吧。”
李君逸皱眉:“什么?”
“要钱的话你去找郑青,要买什么找驿丞帮你买就好了。”说着看了看李君逸的脸色,也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暗自猜测是不是欠了别人的钱了:“若是你不好出面,让郑青帮你去也行。”
“郑青……?”李君逸看着他,着实愣了一愣:“不不用了,我自己就行。”他说完,转身就走,走到门口又退回来:“我会还你的。”
这几个字倒是让周行之一愣,再想说什么,李君逸已经跑的不见人影。
李君逸从郑青处借了一千两银子,什么话也不说,拿着银票就走。郑青站在门口皱眉想了想,觉得他神色不大对劲,这怎么忽然要这么多?他反复想了想去找了周行之。周行之原本以为李君逸是要买什么东西或者年前欠了别人钱,一听说借走一千两,登时一愣:“他没说他拿这么多,这是要干什么?”
“什么话也没说,拿着银票就走了。”
周行之蹙眉,来回踱了两步:“走,去县衙。”
县衙里李君逸把银票刚推到李然面前,李然脸色并不好看:“大人可知这是贿赂?”
李君逸坦然处之:“李县令只管当做是本官暂存。”
李然大怒:“李君逸!你知法犯法!枉你为堂堂四品官员!!”
李君逸眉头一皱,若不是时间紧急,他不会出此下策:“我不是贿赂你,只是望你看可以悉心办案!”
李然一指桌上银票:“你若是想钱正泽无罪,自是去找他无罪的证据!你把这银票放在这里,不是贿赂是什么?”
李君逸头疼,行贿他不懂,如今先是跟周行之借钱,又来给李然送钱,已经是他的极限。
他站起身来,直视李然:“李然,我想不出还有什么办法!你总不会盼着我去杀了许昌毁了证人吧?!”
第九十一章
李然一愣:“你……”
李君逸咬牙,一拍桌子:“我明知钱正泽无罪,却没时间去查!你若是我你怎么做?”
桌上几张银票被他一掌拍的飘了一下,又轻轻落了回去。
“钱正泽无罪,自然有他无罪的证据。”李然缓和的声音,道:“李大人,查案这事,并不归您管!”他说着慢慢转过身去:“年前张之清一案,您不是也没查清么?”
李君逸只觉得心底排山倒海涌上来一阵愤怒:“张之清是张之清!钱正泽是钱正泽!这两件事不能混为一谈!!”
“你难道非得等人死了,才要追悔莫及么?!”
他吼的大声,李然回头看他,有点莫名,两人僵持一处,李君逸努力平下怒火,刚想说什么,门外周行之走了进来。
“君逸。”他走到李君逸面前,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转头来对李然道:“张之清之案虽有遗憾,但是却又它的难处。李大人,这钱正泽的案子跟张之清的案子的确不可并提。”
李然对周行之崇敬有加,见他说话,恭敬回道:“可是,钱正泽一案人证物证俱在,下官想推翻也不大可能。”
“人证物证?”李君逸冷笑:“你耳中所听并非为真,你眼中所见也并非为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