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他低头瞅着那信封上草草的落款:“好在还有张伯跟小刀小福。”
“他们也是迟早要走的,”赵宣说着问李君逸:“你就没打算再娶一个?”
李君逸抬眼看他,摇头:“不会。”
“为什么?”
“不为什么……”李君逸看了看那杯口慢慢升腾着的热气,长长的思索:“我这辈子,已经没什么多余的精力再去承担一份责任了。”他说完,在赵宣微诧的目光里讪讪笑了一笑,道:“你呢?江汀你当真已经放下……?”
赵宣被他问的一愣,想起那晚的话颇有点不好意思:“若是真到了逼不得已,我还是会担起我应尽的责任,但是……”他伸手却又不知手该放在那里,又生硬的落下去:“你看,现在我还是个王爷而已,我很庆幸不用逼自己做什么选择。”
李君逸看着他,默然想,所谓的选择,你不是已经选了么?
“那……长钰之后,你不娶了么?”
“不娶了。”
“就算你不娶,江汀也不会回来的。”
赵宣皱眉:“你不娶,歌若也回不来!”他说完,忽然觉得自己打错比方了,连连呸了好几声:“江汀可还好好活着呢!”
李君逸笑起来,拍拍他的肩膀,有些无奈:“谁告诉你他还活着的?”
第八十三章
“谁说他死了的!”赵宣不悦:“江阅长钰都好好的,甚至贺闵郁也好好的!为什么他就会有事!!”
李君逸微皱眉:“那谁告诉你他还活着的?江阅活着是因为他那时候根本就没露面,长钰活着是因为有你护着,贺闵郁老谋深算那场大火都烧不死他,至于江汀就……”他说到这里忽然想,赵宣之所以这么认定江汀还活着,是不是有什么线索?
“谁告诉你江汀还活着的?”
“谁告诉我的?”本来长钰走了赵宣心里便苦闷的很,在李君逸一连串质问下也拧起眉毛来:“不用谁告诉我我也知道!”
李君逸不悦外加一丝不屑:“就算他还活着,你手里根本就没了筹码,你拿什么来等他?”
“那你怎么就知道他死了的!”
“我什么时候说他就死了?我也没说他死了!”
两人声音越来越大,惹的外面的张伯频频朝屋里张望,小刀小福笑道:“张伯,没事!”
“就是,大人跟王爷不是以前也常吵么?”
张伯不放心点头,走了两步还暗自嘀咕:“这次怎么听上去不大对劲啊?”
他刚走到门厅,外面宋启云走了进来,见了他疑惑道:“怎么前面没人?我敲门都没人答应。”
张伯看见他一松眉头:“昭亲王来了,那两人又在里面吵起来了!”
“吵起来了?”宋启云微微一愣:“张伯您去忙,那我去看看。”张伯忙不迭的点头,看着宋启云疾步往后院过去,心里算是松了口气。
宋启云还没到门口就听见里面大吵,也不知是怎么的俩人嗓门都大了起来。
“……你欺君罔上!”
“我欺君罔上?难道我被封了个文官就不能会功夫的么!说我欺君,你难道也不是么?!长钰的事不是你隐瞒了的?!论起罪来,你也该满门抄斩!”
“我满门抄斩?!什么人敢抄!!你是卫鹤起的徒弟,是赵奕的师弟,单凭这一点,我就可以铲平你李家忠义冢!”
李君逸勃然大怒:“你敢!!”
“我怎么不敢!?”
“你若是敢,我灭你昭亲王府!”
外面宋启云听的心惊胆战,手忙脚乱上前去拍门:“君逸!开门开门!你们胡言乱语什么!”屋里的人都是怒火冲天,根本听不到他的声音。
“笑话!!你要灭我昭亲王府,你倒是试一试!!”
“你以为我真不敢?”
宋启云一愣,只听里面“呛——”一声利剑出鞘之声,不由大急,他也顾不上再拍门,抬腿一脚把门“砰啷”一声踹开。
屋里两人正在大动干戈,李君逸拿着剑一脚踹翻了桌子,茶壶茶碗顿时砸了一地。赵宣面无惧色,红着眼睛赤手空拳就要上去。宋启云气的直想吐血,抬腿勾起脚边一个凳子朝李君逸剑尖砸了过去。
“住手!”
屋里被怒火烧的毫无理智的两人一同回头看他,宋启云上前一步一把攥住李君逸的剑,厉色质问:“你要做什么!!”
李君逸咬牙,一瞪赵宣:“杀人!”
宋启云脸色苍白,大声道:“你想死不必非要张伯他们陪葬!!”
赵宣冷笑一声:“他早就不在意谁给他陪葬!”
“赵宣——!”李君逸咬牙切齿:“你不要得寸进尺!”
“你也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你——!!”
宋启云脸色很难看,大病初愈他特来看望李君逸,想不到一进门就碰见这种事。
“都给我闭嘴!”宋启云大怒,一脚把翻到在地的桌子踢了出去。桌子砸在橱柜上,震得上面的花瓶摆件纷纷都砸了下来,叮咙磅啷好一阵响。暴怒的俩个人总算冷静了一下,宋启云憋的脸色发青,缓缓道:“李君逸,你出言不逊该当何罪!”
李君逸被他问得怔了一怔,咬紧牙,手上用力攥了攥剑柄,寒光一闪,把剑贯在了桌板上。
两人的这场闹剧由宋启云做协调人,私下了解。只是两人仍在气头上,谁也不肯妥协,宋启云没办法,只好先关李君逸的禁闭,让他在家里好好思过。李君逸不服:“那他呢?”
宋启云咳嗽两声,白着脸看赵宣:“你也回家思过。”
“凭什么?”
宋启云淡淡瞥了他一眼:“这件事若是捅到陛下哪里去,就凭你说的那几句话,虽罪不至死,但是也有你的苦头吃。”
赵宣还是不服气,生了半天闷气,无比晦气的拂袖而去。
待他走了,宋启云这才回头来安抚李君逸:“你也知道他就是这个脾气,一旦戳到软肋必定暴跳如雷。”
李君逸愤愤道:“江汀分明不是他的软肋,是他的引信!”
“你也知道,他这几年有多难。也不要总在江汀的事上跟他过不去。”
“江汀心里根本就没有他!我劝他也是为他好!”
宋启云呵呵一笑,静了一静转了话题:“现在也过完了年了,我回去趟云州。”
李君逸茫然看他一眼:“现在回去?”
“现在正是时候。”
“可是……”
“行程已定,不会再更改,过几天挑个好日子,我就要走了。”
李君逸看着他默默无语,宋启云为了赵玦究竟付出多少他不知道,但是他明白这人绝对是把自己能给的都给了出去。他垂下眼来,恍惚的有些不自在:“那……到了那天,我给你送行。”
宋启云微微一笑:“不必……”他起身来:“我去了,必定还会回来的,到时候你来为我接风就好。”
李君逸看着他温温和和的笑,心底百转千回也不知该说什么:“启云,我……我其实是卫鹤……”
宋启云抬手拦住他:“你不必解释,你为了什么我都明白。”他说着,深深看了李君逸一眼:“你我相识多年,我知道你,你也知道我,所以我要做什么,你也应该明白。”
李君逸被他看的脑袋里嗡一声响,僵着脸张口结舌,他果然是什么都知道的!李君逸心底默念,留下这样的话,是不是算是下了战书了?
五天后宋启云离京,朝中大小官员纷纷前来送行,李君逸夹在其中,互相当初他去双桥县时候的冷清不由大叹世间冷暖。宋启云临走的,与他微微一笑,他知道那是安慰,但是也觉得那是提醒,宋启云是在提醒他,他回京的那一日便是拿他为由清理朝政之时。
李君逸望着那远去的车队,心里冷飕飕的冒着寒气,就算知道又如何?如今各奔东西,他可以找谁商议?辞官?不行,就算是辞了官宋启云该怎么做还是要怎么做。诈死?也不行,逃得过一时逃不过一世,他要是仅仅为了自己也就罢了,可是一旦云州平定,要动的人是周行之。
他恍惚记起来长钰曾说过赵玦要赐婚给周行之,他皱眉觉得又有些蹊跷,若是要找周行之的麻烦,大可不必用这招,他虽然知道周行之必然不会点头,但是赵玦又怎么知道的?万一周行之答应了呢?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虽然宋启云会知道周行之会抗旨,但是想来他也不是靠这种小把戏赢的人。
李君逸愁眉苦脸想了半天,冷不丁一打眼看到日头已到了山边,这才回神原来自己在这十里亭边待了许久。他想了想家里张伯拉着的脸,连忙倒头往家里走。
第八十四章
回到家正好跟出门找他的小刀撞上,进门后免不了被张伯念叨几句,李君逸心事重重,饭桌上吃的心不在焉。他吃着吃着端着碗拧眉盯着面前那盘青菜,想了想,放下筷子就走。张伯喊他他也没听见。
回了屋,他拿出江阅留下的信来。
信他一直没看,就放在他书案山,他拿过来仔细端详了一下,抽出信笺来,上面是江阅疾风吹劲草般的字迹。李君逸皱了皱眉,心说你要是写的好点也不至于每次我都愁着看你的信,他仔细辨认,终于看懂了个大概。
信上没别的,大多数话是劝他去当道士去,什么地方什么山,观叫什么观师傅叫什么名都写得清清楚楚。李君逸费了半天劲就看出这些来不由有些失望,他以为江阅临走总会给他留下什么提示。他叹口气,拿着信在手里又研究一遍,最后就着灯火把信烧了。
信笺在他手中被火吞噬,李君逸一下想起那天的火来,他愣愣的失了神,直到火焰舔上手指这才被疼的一个激灵回神。他冷不丁一个抬头,只觉得眼角处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他回头去在屋里仔细看了一遍,也没发现什么异常,只有没关严的门被风吹着吱吱作响。李君逸起身去,把门关了,心想明天告诉张伯,这门该上油了。
第二天天还没亮,李君逸莫名就醒了,睁眼看屋里还灰蒙蒙一片,倒头又躺了下去。
上元灯会的一场大火着实让梧京人心惶惶了好几天,街头巷尾的流言也传到了他耳朵里,什么“天火烧,梧桐树,凤凰涅盘照中州。”李君逸默默念了几遍,忽然觉得好笑,自己无声笑了两下,想起那天的大火来,却仍心有余悸。
若不是周行之及时发觉了赵奕的意图,只怕单凭赵玦贺闵郁两人是冲不出悦华台的。他微微一笑,又有些好奇,他是因为江阅在附近盯着贺闵郁侥幸把他救了,但是不知道周行之是怎样护着赵玦逃出的。李君逸自己猜测着,翻来覆去也没了睡意,看着渐白的窗户纸,干脆起床穿好了衣服出了门。
这时,天才蒙蒙亮,鸡叫头一遍。李君逸背着手走在青石铺路的街道上,空气里还残留些许过年留下的硝烟味。他抬头看了看东方,忽然就想起那晚的赵奕。
“等我?等我什么?你在东齐做的君王,我在赵国做的闲人,这辈子最好再没交集。”
那仇呢?
仇?
仇人已经是一国之主了,一个偌大的国,几十几百万的人全在看他一个,若是说还要报仇,那就太自私了一些。若是个昏君,他再动杀念也不迟。
李君逸自嘲一笑,只觉得他头上的这块天亮的太慢。
他静静走着,漫无目的,忽听浑厚钟响,他一愣,抬头才知道原来不知不觉竟到了宫门,前面不远处前站了不少文武大臣,正鱼贯走入那高高的门里。李君逸恍然觉得这画面让人忍俊不禁,回想几个月前,他也会经常被张伯大半夜的叫起来赶着进宫上朝,一路上昏昏欲睡的却还得强打精神。
李君逸在街上晃荡了一圈,在早市上吃了碗豆腐脑这才顶着太阳晃晃悠悠的回了家,他进了门还没站稳,就被小刀小福一边一个眼泪汪汪拽住:“大人!你跑去哪里了!!”
李君逸莫名其妙:“我?我出去溜了一圈。”
这时候张伯急惊风一样冲过来:“还愣什么!赶紧换衣裳进宫!”
“进宫?”李君逸傻眼:“进什么宫?”
“陛下宣你进宫!这都什么时候了!快点快点!”
李君逸脑袋一片空白,想不通赵玦这时候怎么会忽然想起他来,任小刀小福摆弄他,然后被张伯一把塞进轿子里。
轿子一阵风一样到了宫门口,正赶上亲自出来奉旨找李君逸的管事,一伙人火烧屁股一样又往里跑。李君逸被轿子颠了一路,又一通长跑,等见了赵玦阴气森森的面,气都喘不匀了。
这时候早下了朝,赵玦在偏殿,除了他,还有两位丞相,跟几位六部的大人,李君逸努力屏住气,恭敬跪拜。
赵玦淡淡一抬手:“免了。”
李君逸恭恭敬敬的起身,悄悄站在一旁抬起眼角偷瞄了赵玦一眼,赵玦也不管他,对旁边的人道:“那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李君逸偷眼看了看其他几个人,心说定了什么了?就算定什么也不需要把自己这个撤职的小官招过来吧?他正想着,就见赵玦挥挥手让其他人都下去,李君逸站在哪里,有心想跟着一块走,但也知道赵玦找他来肯定不是让他这么一站就走的,只好乖乖站在哪里。
等众人都走了,赵玦忽然叫他名字:“君逸。”
李君逸连忙应声:“陛下。”
赵玦起身,走到他面前,问:“你认识贺闵郁?”
“臣是越州白桐书院的学生,白桐书院原是越州江家筹建的。”
“嗯。”赵玦点头,走了几步又问:“这贺闵郁跟赵奕关系怎样?”
“?”李君逸一愣,心说这事怎么问到我头上了?但是既然问了他也不好不答,勉强说道:“赵奕是东齐皇储,贺闵郁想争位,这两人自然是水火不容。”
“那……你跟赵奕关系怎样?”
他问的突然,李君逸毫无准备,一时被问的惊慌失措:“陛下……?”
赵玦轻摆手:“不必慌张,只说就是。”
“呃……”李君逸眼巴巴瞅着地毯上精细花纹,硬着头皮道:“臣……臣少年时曾跟着师傅去过丰州,然后,就认识了赵奕……”
“哦,”赵玦背着手,停了停:“你做双桥县县令时候的事朕就不问你了。”
李君逸咬牙,头上细细的冒了层汗,也不知赵玦究竟知道多少。
“今天叫你来,主要是别的事。”
李君逸抬头:“什么事?”
“朕准备封云州绥安侯家谢华做长平公主。”
李君逸脑中一木,不禁想起赵宣曾跟他提起的赐婚一事来:“云州宋家的……四小姐?”
“对。”赵玦径自说着,慢慢看了眼李君逸:“君逸,你脸色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