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没有通知任何媒体,当然也没通知梅侧峰。
泓成集团最终还是选择了向秦天低头,梅泓成宣布收缩业务,退出G城市场,所有在建楼盘和已开发项目全面托管,或者拍卖。
壮士断腕型的解决方式纵然在外界看来有些懦弱,可秦见天知道,自己运用的关系网络最后得到这个结果,只能说差强人意,好在有井秋作为回报,一切也就得到了平衡。
荷兰的天气很好,小教堂的位置也不错,遍野的花田,种满了各种颜色的郁金香,远远看去,如同锦绣灿烂的巨毯,映着天边的彩霞,染得人也添了三分暖意。
井秋穿了一身浅米色的西服,站在花田边,望着浮云出神。
风动云变,好像人心,井秋摸了摸颈上挂着的玉片,早就该摘下来了,可井秋始终挂着,秦见天也不勉强,只是半开玩笑似的说过几次要吃醋之类的,可井秋的心思似乎总是在云中飘忽,无论秦见天说什么,都像是听见了,没听进去,除了面无表情地茫然,就是跟秦见天一模一样的敷衍式的微笑。
“在想什么?”秦见天走过来,看着井秋又在摆弄那串项链,心里总有些不安宁。
玉片是乾坤玉碗碎裂之后打磨出来的,薄薄几片,大小不等的圆片,串在一起,最大的那片背后刻着秋风扶柳的线刻图案,暗藏了井秋和梅侧峰的名字寓意,充分表达了梅侧峰不愿分离,杨柳依依的心情。
“没什么。”自从梅侧峰消失之后,井秋总是变得有些怪,说不上来怪在哪里,一切都如同往常,清淡幽雅,微笑如常,可就是那一转眼的眼神,总让秦见天觉得,井秋是知道了什么。
秦见天望了一眼井秋的脖子,那串玉片的项链相当刺眼。
玉片长期佩戴,渐渐滋养了人气,变得更加温润水透,井秋的手指顺着秦见天的眼神摩挲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没舍得扔掉,对着秦见天歉疚地一笑,摘下来塞进裤袋,转身走向教堂。
秦见天有些焦躁,可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井秋的性子属于很难掌控的那种,秦见天可以操控这个,可以操控那个,唯独操控不了井秋,即使到了现在,一切都按着自己的想法在进行着,可那种越到要得到时越容易失去的恐惧没有一刻不在纠缠着秦见天。
可能也就是因为井秋的这种不可操控性,让秦见天不由自主地追逐,甚至不惜一切代价地追逐。
“小秋,我爱你。”秦见天伸手拉住井秋,相当坚持地选择自己牵着井秋的手,一起步入礼堂。
都说结婚的当天,走入礼堂之前,结婚的双方不能拉手亲密,秦见天不信。
井秋不在自己眼皮底下,那才是秦见天觉得会带来婚姻不稳固的因素。
井秋抬眼看了看秦见天,没有说话,有些犹疑,却相当顺从。
秦见天压抑着隐隐浮现的不安和激动,微笑着,拿着一支黑玫瑰剪去茎干,拿别针别在井秋的西服袋口,顺嘴在井秋脸颊上印了一个吻,站在神父面前的时候,终于忍不住笑了。
井秋发誓,这是他见过的,秦见天最最真实的笑。
“秦见天先生,你愿意抛开世俗成见,和井秋先生结婚,与他一生相伴,生死相随,不离不弃吗?”
“我愿意。”
仪式尽管再简单,也不能省略这个环节。秦见天尽管不相信誓言,可秦见天知道井秋相信。
“井秋先生,你愿意抛开世俗成见,和秦见天先生结婚,与他一生相伴,生死相随,不离不弃吗?”
愿意吗?井秋该怎么回答?愿意或者不愿意?
眼前浮现的,不仅仅是梅侧峰委屈、愤怒、绝望的脸,还有梅泓成离去时的不忍,当然也有井端欲言又止的神情,以及秦关山始终逃避似的背影。
井秋转头看着秦见天,似乎是在考虑,怎么回答神父的问题。
“井秋先生,你愿意抛开世俗成见,和秦见天先生结婚,与他一生相伴,生死相随,不离不弃吗?”
到荷兰来举行婚礼,却一直到了教堂还在犹豫考虑,这样的同性情侣,神父是第一次见,没有想透彻,冲破一切阻碍决定生死相随的,不会走到这一步,不可能来到教堂。
井秋,在犹豫什么?
秦见天相当有耐心,沉住气,任井秋打量着,脸上的微笑也保持得很好。
就是这样一个男人,两代人的恩怨,两代人的纠缠,曾经是仇人,也是恩人,井秋不知道该如何去定义秦见天。
梅泓成说,所有的意外,都是许多个刻意造成的,井秋当然知道,井秋当然知道当年井端跳楼其实就是秦关山逼迫的,这一点,在父子相认的时候就已经明确了,只是碍于井端现在和秦关山的关系,井秋也无法再去追寻什么,爱恨纠葛,都成了两株互生的树,早就分不清,是你的根系扎到了我的血肉里,还是我的枝蔓勒紧了你的呼吸。
井秋相信梅泓成是相对公正的,尽管那场事故中,泓成也是其中的一个很小的利益方,尽管海盛大厦的实际开发商其实是梅侧峰的铁哥们——何洪刚,尽管海盛大厦的施工方是最后成了泓成一部分的置地,可井秋还是相信那份卷宗里,有着相对最真实的十年前。
拼凑出来的真相,如同罗生门,井秋无法去判断梅侧峰在里面是什么罪,秦关山又是什么罪,而井端自己,又是什么罪。
井秋不想追究连井端自己都不想追究的过去。
那许多个刻意中,有没有秦见天的一个刻意,井秋不想追究,有人说过,如果你跟人有仇,那么最好的报仇方式,就是养一个闺女,教得极其恶劣,然后嫁给对方,如果你要报恩,最好的方式,也是养一个闺女,只不过要教得极其优秀,然后嫁给对方。
无论秦见天是仇人还是恩人,这,似乎是最好的一条路,井秋也在肾脏移植之后默认了这种方式。
“井秋先生?”神父在沉默了将近半个小时后还没等来井秋的回答,忍不住开口提醒。
井秋一直在盯着秦见天的眼睛,仿佛要研究出那波澜不惊始终镇定冷静的眼神背后,是怎样的怒浪滔天,那一个温暖和煦彬彬有礼地微笑背后,又是怎样一个秦见天。
“小秋?”秦见天的手紧了紧,为了这个婚礼,秦见天甚至都没有安排秦关山和井端出现在教堂,所有的闲杂人等,全部都被秦见天排斥在教堂外,为的,当然是没有任何万一。
“你确定我不是该姓秦?”井秋忽然笑了,回握着秦见天的手。
“我确定。”秦见天秦见天看着井秋,心头舒了口气,心情顿时舒畅起来,“我也怀疑过,所以拿你和父亲的血液样本做过DNA鉴定,你不是。”
其实井秋在出院后曾经旁敲侧击地问过秦见天这个血缘问题,秦见天很清楚井秋在怀疑什么,却微笑着回答:“我当然是你哥哥,情哥哥也好,养哥哥也好,只能说明,我们缘分深厚。”
井秋抬头,深吸一口气,还是把最后的条件开出来:“从今往后,不再有意外?”
“我尽量。”秦见天细腻咯噔一下,依稀觉得,井秋明白了什么,“在我的能力掌控范围内,没有意外。”
井秋点头,转向神父,秦见天示意神父继续。
“井秋先生,你愿意抛开世俗成见,和秦见天先生结婚,与他一生相伴,生死相随,不离不弃吗?”神父努力让僵了半天的脸笑得像样些,再次询问。
井秋和秦见天对望了一眼,眼神由狐疑转成坚定,似乎也在告诉秦见天,走过今天,一切都将重新开始。
秦见天鼓励似的笑笑,低低说了一句:“我保证。”如果井秋对梅侧峰死心,秦见天保证不再有有关于梅侧峰的一切“意外”。也保证,不再因为井秋而制造意外,秦见天知道,井秋知道。
井秋点头,秦见天实在忍不住,拥过来,长久地亲吻,热烈程度让井秋咋舌。
戒指套上手指的那一刻,井秋忽然失了所有力气。
就这样吧,一切,都得到了终结,包括恩怨,包括纠葛。
第五十七章:变故横生
“不!你们不能结婚。”教堂的门被人推开。
秦见天的背脊骤然紧绷起来,握着井秋的右手安抚性地握了握,可左手,却握成了拳,将所有尖锐犀利的骨骼关节都显露出来。
闯进来的声势,并不如秦见天曾将假想过的那样浩大绝望,闯进来的人,也并不是秦见天设想过的那样孔武有力。
门只是被轻轻推开的,人,也是慢慢走进来的,就连那句话,也是很自然温和地陈述的。
一个中年妇女。
贵妇。
却依然改变不了她犯了秦见天的大忌。
江家良已经接收到了秦见天的信息,火速对着保镖打了个手势,立刻就有两个剽悍健壮的大汉悄无声息地挡到贵妇面前,不动声色地准备把这个不速之客提溜出去。
“秦见天,我素来知道秦家的男人无情无义,冷血残酷,可我没想到,和秦关山势同水火的你,竟然也遗传了这些最让我呕吐的卑劣脾性。”贵妇生得很是端庄美艳,眉宇之中,竟有一丝不可侵犯的骄傲矜贵。
“没有任何人,有理由终止这场婚礼,对于你,我已经十分容忍,请你离开。”秦见天在井秋面前,始终保持着应有的礼仪。
“我有,而且是绝对的理由。”贵妇冷笑,正要继续说下去,就被秦见天一声厉喝打断。
“我不需要你的理由。”秦见天说着,对保镖做了个手势,保镖立刻掐着脖子准备把那贵妇叉出去。
“当年你父亲没有残杀胞妹成功,难道你今天要继续逆杀姑母吗?!”贵妇冷笑,气势斗涨,眉目之间带着一股狠厉,仔细看去,五官确实和秦见天极相似,“小秋,难道你还没有明白,你的所有意外和伤痛,都是因为你被这个可怕的秦家男人看上了?”
井秋站在那里,什么反应都没有,非但震惊没有,连想象中的犹疑挣扎以及苦痛,也全部没有,只有一些微微的激动,静静地注视着眼前的秦关月。
谜底开始揭晓,秦见天前所未有地怕了,火速递了一个眼神给江家良,自己却卷了井秋迅速从后门走掉。
“秦见天,别忘了,我们全部都是秦家血脉。”秦关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一股残酷的味道,“同样的手段回报到你自己身上的时候,千万不要意外。”门即将合上的那一刻,秦见天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姑母,只见秦关月退后一步,顺着秦见天的意让膀大腰圆的保镖们带走,花容月貌下,透出一股不容忽视的刚烈来。
秦家人向来不忌惮用最刻薄的语言和最残酷的手段来对付亲人,秦关月也一样,秦见天知道,也等着秦关月出招,二十六年的岁月,秦关月能悄无声息地生下井秋,然后悄无声息地消失这么多年,绝非偶然,秦见天知道,秦关月说的“我们”,指的是三个人,秦见天很清楚,“我们”全部都是秦家血脉,一点都没有错,包括了井秋。
井秋忍住没回头看,嘴唇却动了动,最终还是忍住没说什么,任由秦见天将自己带走,顺从的样子,看上去十分平静,却让秦见天无端升起许多不安。
是的,井秋太顺从了。
自从知道肾脏的来源之后,在某个微妙的时间点,开始了变化,一开始是感激、感动,一样是温顺,却在惊觉实质变化之前,已经慢慢变成了现在的这种无条件顺从,没有傲气,没有个性,没有清高,没有井秋曾经的一切脾气,也没有了井秋本身的味道。
“在看什么?”夜晚的来临,让气氛变得有些暧昧,秦见天洗完澡,还没来得及穿好衣服,拿着块毛巾,擦着身上的水珠,走到井秋身边,下午发生的插曲仿佛只是插曲那么简单。
秦见天不着急带着井秋回国,一切虽然已经尘埃落定,可不该来的来了,该来的却没来,总有些掌控不到的忧疑,好在原先就安排好了行程,准备在欧洲的各个古老小镇转一圈。
井秋正坐在笔记本前翻看着什么,见到秦见天出来,点了点鼠标,无可挑剔地微笑着:“我去洗澡。”
秦见天回应的笑开始带上些情色意味,迫到井秋身边坐下:“毓美人还不放过你?”
婚礼结束之后井秋就一直坐在电脑前,甚至连结婚的激动都没有,两个人,如同只是下了一盘棋似的,去时淡定,回来时更淡定,淡定到回到这间秦见天费了不少心思布置的临时婚房里,还能够互相彬彬有礼地微笑着打招呼。
这个说:“先休息一下去吧。”
那个答:“谢谢。”
这个调笑:“这么有礼貌没用哦,洞房花烛夜我不保证我能继续君子。”
那个顺着眼,犹豫一下,走过去轻轻在脸颊上亲一下。
整个过程淡定而且没有起伏。
井秋很少用电脑,似乎是更喜欢手绘的图纸,所以就连锦思内部,也只在百分之三十的空间里布置了电脑,其余的位置,大大的台面,宽敞的空间,光亮的照明,全部都是井秋喜爱的制图桌和闲散的休闲空间,看书、构思、绘图,相得益彰。
这台笔记本还是秦见天送的,井秋手术后休养时总是抱着速写本勾画方案,劳心劳力,秦见天送了只小巧的笔记本,上上网,打打游戏,消磨时光最是一流。
笔记本没合上,坦荡荡地摆在那里,桌面上开着一个玩了一半的空当接龙,连赢局数已然上百,秦见天迟疑了一下,眼睛扫过桌面,没有任何不对劲的迹象,和井秋的人一样,干净而没有任何痕迹,除了我的电脑、回收站,就是一张标准式的WINDOWS桌面,十分简单。
看到秦见天的眼神,井秋歪了歪嘴,似乎是想笑,又不好意思笑:“我还不至于这么废寝忘食吧?”
秦见天呵呵笑了两声,拿眼睛看着井秋,眼睛里亮闪闪的,晃着些让人心虚的光,只差没直白地说出来:你还知道自己今天结婚?不是工作只是游戏就不算不合时宜了?
井秋在秦见天的注视下有些不自在,终于憋不住,站起来想去洗澡,被秦见天一把拉住,自己却低着头用空余的一只手迅速擦头发上的残留水珠,似乎是怕沾湿井秋,抵抗不住北欧的清凉天气。
“我该好好检讨一下。”扔掉手中的大毛巾,秦见天没有穿戴整齐的意思,腾空的大掌立刻纠缠上井秋的身体。
井秋一愣,刚想明白秦见天要检讨什么,就被秦见天抱个正着,搓到怀里,连衣襟也解开了,速度快得如同色中老手。
井秋正想表达些什么,秦见天又忽然规矩了,仿佛方才的轻薄只是为了更无阻碍地相拥着。
“一直在玩纸牌?”秦见天握着井秋的手,扣在鼠标上动了动,晃到纸牌上按住,点了点,看上去似乎穷途末路了的局霎时解开。
井秋不满似的嗯了一声,随即又说:“上网收邮件。”
什么邮件这么重要?秦见天挑眉,等着井秋说下去。
井秋大约是明白了,在两人之间有了一个契约之后,秦见天的许多顾忌开始松绑,原本压抑着的许多欲望都抬了头,仅仅是不愿意回答,根本无法把现在的秦见天抵挡在外。
打开D盘,井秋倒也不避讳,直接点了点命名为井秋的文件夹,一列排开,最显眼的就是“相片”,再点开,竟然是整整齐齐的按照年份排列的一溜文件夹,从三岁一直延续到十六岁,没有一年间断过,井秋犹豫了一下,点开三岁的那个文件夹,果然是私房照。
秦见天从没见过这么多井秋的照片,有些激动,手上的力量一大,竟失去平时风度,夺过鼠标自己翻看起来。
小时候的井秋,十分可爱,轮廓长得和秦关月依稀有几分相似。
慢慢翻去,每一张都显然是用心收藏的,在捕捉到井秋难得的表情动作后,还在照片上P出简短的一句话或者是几个字,每一张照片都有一个不同的名字:秋秋上课、秋秋吃饭、秋秋睡觉,甚至还有“秋秋上厕所没找到阿姨”之类的绝对私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