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乐上楼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
阿姨应该不在了吧。他心里想著,加快步子。
把袋子放在脚边,掏出钥匙打开门。出乎意料的,屋子里漆黑一片。
他打开灯,把狗放在餐桌上,再把东西提进来。
“老师。”杨乐往卧室里走,借著客厅里的光,看见床上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根本没有动过的痕迹。
他走遍每一个房间,厨房、洗手间、阳台、书房。
最後走回到客厅里,拿起电话打到阿姨家里。
“阿姨,我是杨乐。老师晚上到哪里去了?”
“哦,你怎麽偏偏今天晚上来。他到朋友家过什麽圣诞节了。你要那边的电话吗?”
“谢谢你,不用了。我挂了。”
他放下电话。
原来如此。
看著半眯著眼睛趴在桌上的大狗,杨乐把手放在它脑袋上轻一下重一下的拍著。
真是自作多情呀。
他心里突然觉得无比的讽刺。
关上灯,杨乐“砰”的一声带上门,走了出去。
空气里的寒意越来越重,街上的行人、车辆都渐渐少起来。时不时的还有一群小青年驾著摩托,呼啸著从街上飞速经过。
涌入四肢的高热温度降下来,杨乐摸出手机看看时间。
不知不觉地两个小时都过去了。
该回学校了。
他估计了一下大概的位置,挑了条岔路往回走。
路的两边都是门面,到晚上都拉上了卷帘门,安安静静的。地面上投著路灯又高又瘦的影子,隔几米就是一个,令人觉得这条路不断的循环著,怎麽也走不出去。
突然,前面路边的阴影里慢慢走出三个人影,在街灯下面停住。
走近了,看见其中的一个人手里上下甩著一把折叠刀,在冷色灯光下面闪著银晃晃的光亮。
“兄弟,大哥最近手头紧,救个急怎麽样?”为首的一个人对他说,另外两个绕过他站到他身後两侧。
见他没有动静,那人伸出手,在他外套上面摸了摸,“不错嘛?真正的牌子货吧。”
杨乐抬眼看著他,不说话,一拳挥过去,接著一个後旋腿,把他身後还愣著的两个人扫了一个在地上。
那人没想到他还敢动手,捂著脸,这才回过神,“他奶奶的,还不给我打他。”
三个人一起围了上来。
杨乐心里本来就不痛快,现在更是握了一肚子火,开始还有守有退的;过了一会儿,便只是凭著感觉,进攻性的挥出拳头。别人打在他身上也不躲开,动作不带停顿的在下一秒又狠狠的还回去。
还好这几个人平时都是小打小闹的捡些软柿子吃,没遇到过他这麽拼命的。看见纠缠了十多分锺还拿不下来,老大有点犹豫,出手也慢了下来。
这时,巷口开进来一辆110巡逻车,那红蓝相间的顶灯一出现,几个人相互招呼一声便赶紧丢下杨乐往另一个路口跑。
杨乐靠著墙边站住,微微喘著气。身上各处的疼痛这才叫嚣扩散开来。他看著往他这边走过来的干警,眼前一黑,慢慢的滑坐到地上。
章三十九
包芸坐在杨乐的病床旁边,不太熟练的拿刀削著橙子。杨华从外面轻手轻脚的走进来,小声问她:“还没有醒过吗?”
包芸抬起头,顺手用刀尖指著他的鼻子,“知道心疼了!不是跟你说过吗,现在的小孩子比我们当年难伺候多了。你稍给他点脸色,他就寻死觅活的。看看,这次还是当街打架,下一次指不定就从哪座楼上跳下去了。”
杨华看著盖在医院白色棉被下面侄子,愣愣的说,“他从小到大,连你们都没动手打过的。”
包芸见他又心疼又後悔的样子,把手里削了一半的橙子连刀一同递给他,“他自己心里还巴不得你多打他几下呢。喏,去把这个削了吧。他起来看见,肯定会高兴的。”
杨华接过来,“我出去削好叫护士拿进来好了。”转身走了出去。
包芸回过头来看著儿子。
是瘦了。黑眼圈也有了。原来高三最紧张的时候还整天神采奕奕的呢。
“咦,乐乐,醒了吗?”
杨乐慢慢睁开眼睛,冲著妈妈笑了笑。
“是二叔接你过来的吗?”
包芸伸手摸摸他额头,“还好,不烧了。”又说,“我是收到你邮件就坐车过来的,来就听你爸爸说你和别人打架打进医院了。”
“怎麽样,是你先向人家扔的白手套吗?”
杨乐哭笑不得的用手挡住脸,“妈,我不是有事才给你写信的吗?”
包芸静下来,收起语气里调侃的味道,“我知道。我是怕你太给自己施压了。”
“乐乐,你开始看妈妈书房里的书,那个时候你就已经发觉自己不喜欢女生了吗?”大概是在初三暑假,她发现书柜上有关“酷儿”理论、同性恋文化的书籍都有被动过的痕迹。当时觉得是青春期,孩子比较好奇;自己也认为这些书都是以很正面、科学的态度在讲解,所以也没说什麽。
杨乐点点头,“妈妈,对不起。”
包芸把凳子拉近了一些,“乐乐,说实话,妈妈不希望你是同性恋。”她握住儿子的手,“开始是很吃惊,接著就觉得很难过。”
杨乐用力回握住她,没有办法说什麽安慰的话。
“妈妈是做女权的。了解在中国,稍边缘一点的东西,要坚持起来真的非常困难。同性恋这个圈子,更是难上加难。妈妈实在是不愿意你去走这条路,受这麽多苦。”
杨乐心里就像是被什麽撞了一下,支起身子,抱住她,“妈妈。”
包芸轻轻顺著他头发,“妈妈当年是打定主意不结婚的,想著中国没有哪个男人受得了自己老婆这样。可是後来遇到了你爸爸。”她顿了一下,“我知道,这种事情强迫不得。妈妈现在只希望,你能遇上一个好人,让你这条路走得顺一些。”
她眼泪掉下来,“要是以後你们遇到挫折,他能站出来保护你;平时也可以温柔的对待你,妈妈就很高兴了。”
杨乐本来安静的靠在她肩膀上,听她这麽说,忍不住抬起头,“妈妈,你在说什麽呀?什麽保护不保护的?”
包芸松开他,“怎麽了?难道你不是比较女性的一方吗?”
杨乐“啪”的倒回床上,“妈妈,你怎麽会认为我是……”
他妈妈也诧异的看著他,“你的信上那麽患得患失的,我觉得你转型也不会这麽快?想了想,也就只有这个原因了。真的不是吗?”
杨乐瞪她:“当然不是。”
“好好。”包芸笑著说,“你二叔刚刚来过,後悔得跟什麽似的。不过,出国的事情,你还是在考虑一下吧。毕竟出去对你们来说环境要好一些。”
“而且,我听你心里的口气,那个人好像不是太确定的。干脆拿这个去试他一下也好。”
杨乐没说话,心里却是一动。
也许,真的是个机会。
是该摊开来说一下了。
章四十
杨乐打开门,看见阿姨正好提著菜篮子准备出去。
见他进来,阿姨先是一笑,然後吃惊的起来,“哎哟,你脸上怎麽了?”
杨乐偏过头,“不小心摔的。”
阿姨走过来又仔细看了看,瞪他一眼,“你这孩子!真以为阿姨老得连这个都辨不出来?”
杨乐讨饶的举起手,“好好,我错了。你不要跟老师说。”
阿姨朝卧室的方向指指,“他睡午觉呢。你守著他吧,我这就出去买菜了。”她拉开门,一边往外走一边回头跟杨乐说,“你以後可别再冲动了。我只帮你瞒这一次的。”
“我保证。阿姨再见。”杨乐说完,看著她慢慢走下去,关上门。
走进沈涵卧室,发觉他已经醒了。披著外套坐在床上,刚从被窝里钻出来的脸蛋红扑扑的,透著掩不住的欢喜。
杨乐本来还有点乱的心,这一刻平静下来,充满了淡淡的甜蜜。
“你干什麽坏事了,惹得阿姨那麽生气的大声说话?”沈涵笑著问他。
“哪有。她才不是生气,她是天生嗓门大。”杨乐眼也不眨的盯著他的笑容看,觉得真是太长时间没有见到他了。
沈涵又指著身旁枕头上躺著的大狗,“我不习惯抱著睡,所以就放在旁边。”他顿了顿,“那天我不在,你生气了吗?”
杨乐张张嘴,突然觉得胸腔里有种柔软的东西涌上来,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听他没有反应,沈涵笑起来,哄小孩似的朝著他伸出手,“还在生气吗?过来吧。真是的,我打你那麽多电话你不接,我都还没生气呢。”
杨乐走过去握住他,顺势坐到他身边,另只手环过他的腰抱住。
“老师。”他轻轻叫了一声,把脸埋在沈涵颈窝边上。
沈涵轻笑著回抱他,“怎麽了?今天这麽撒娇的。”
杨乐定定神,抬起头,轻轻推开他。
“老师,我有事要跟你说。”
沈涵愣了一下,收回手,心里浮起一丝疑云。
杨乐站起来,拉过椅子坐到他对面,“我家里希望我能出国。”
“开始准备的话,我想时间会比较紧,可能过来走动的机会就少了……”他边说边小心翼翼的观察著沈涵的表情。虽然明白这种试探太过孩子气,但心里真的没底,真的想听他说,哪怕就一次,希望自己待在他身边的话。
“当然,我还没有决定。毕竟老师的意见也很重要。”
“老师?”
听到第一句话的时候,沈涵的身体就开始发冷。
原来是这样的。
消失的日子,没打通过的电话,推开自己的手。
难道你不是已经想好了吗?
他在心里无奈的笑了笑。
为什麽还要那麽辛苦的让我相信呢?为什麽要那样坚持的陪著我呢?
如果,你现在,还是要离开的。
沈涵在被子里用手狠狠的掐著大腿。
“难道你自己没有想过吗?”他惊讶的问,“这是很自然的事情。学我们这行的,能够到国外历练一下,差不多要算是最好的选择。毕竟整套理论都是从外面来的。”
他笑了笑,“要是你现在开始背‘红宝书’,每天两个list,也要将近个半月,寒假要上新东方的班,这样才能保证在明年六月前准备好。考完以後还要再考一门物理的单项。”
“平时课程也不能纳下,大三专业课的级点是很重要的。”他一气的列举完,拍拍手,“真的是很紧迫呀。”98A76254FA我的剥:)授权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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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是你也要抓紧哦。”
杨乐越听心越往下沈,最後几乎都控制不住的想要扑上去封住他的嘴。听他说完,深深往里吸了口气,“老师,我要是出去了,可能就不会回来的。”
指甲深深的陷到肉里,沈涵强迫自己不要颤抖,故作轻松的说,“没关系,你总会有想著要衣锦还乡的时候。老师那时能沾点光就好了。”
杨乐睁大眼睛看著他,仿佛想从他脸上看出什麽破绽。血液往大脑里涌,分不出心中那种别扭的感觉,是情绪的波动还是理智的辨别。
他伸出手,抚在沈涵脸上,“老师,你真的是这样想的吗?”他声音都沙哑了,语气里充斥著难耐的痛楚。
“我一直是这样想的。”沈涵侧过头,避开他。
杨乐只觉得心里最坚硬的那个壳慢慢的裂开,往外渗出殷红的血丝。
他机械的站起来,“我知道了。老师,我走了。”
沈涵坐在床上,听著他的脚步一点一点的走开,听著他拉开门锁,再关上。
房间里完全的静了下来。
他缓缓的抬起手,捂在眼睛上。
手心里开始有了湿意。不间断的,只见增加。
想要你留下来,想要你陪著我。痛恨自己为什麽在那一刻喊不出来,为什麽习惯性的躲开。
不要你走,真的不要。
可是,剥夺了你大好的机会,我又能补偿些什麽呢?
我,连看著你离开,都不可以。
章四十一
杨乐扶著楼梯往下走,身上的力气像是被抽尽了似的。
他是刚拔下点滴瓶针就过来了,因为走的太急,连外套下面的厚毛衣都没穿。方才出了一身汗,现在被冷风一浸,止不住的发抖,手指甲也开始显出紫色。
走出单元楼,太阳一照,眼前更是模糊。隐约的看见有人往自己这边走。他往旁边让了让,那人却伸出手扶住他,“乐乐,你怎麽了?”
杨乐使劲的眨眨眼,想要把他看清楚,最後苦笑一声,“二叔,这个时候你跑过了凑什麽热闹?”
杨华扶稳他,“我是看你毛衣也不穿就跑出去,怕你著凉了!”他举举搭著毛衣的手,“你看你,不好好在床上躺著,出来受这份罪。还搞成这副鬼样子,不把你爸、你妈给心疼死。”
杨乐一直任他搀著往外走,听到这句话突然停下步子,转过头盯著他二叔。
我还有你们心疼,老师呢?
老师呢?
眼泪已经掉下来。
杨华看著侄子完全痴住的表情,想起嫂子说的“这次还是当街打架,下次指不定就寻死觅活的了”,吓得赶紧猛拉他手臂,越发的和颜悦色,“乐乐,你不要吓二叔。我们回去先把病养好,以後什麽事情都好商量。”
杨乐眼睛里慢慢清晰起来,抽出被挽住的手臂,“二叔,没事儿了。你先回吧,我忙完就过去找你。”他拿过杨华手里拿的毛衣,冲著他笑了笑,“这个谢谢你。我都差点都冻死了。”
“那我就先走了。”他转过身,往楼上跑。
杨华站在原地看他的身影消失在楼道里,眼里满是侄子那个灿烂的笑容。
他皱起眉头,往楼上看。
就是那个人吗?这小子病还没好就往这里跑,被人家弄得一惊一乍的。
摇摇头,他走出了院子。
杨乐噌噌噌的埋著头往上跨,到三楼四楼间的拐角,一抬头,却看见沈涵就背对著他站在门口,正在反锁大门的样子。
老师。
他定在原地,眼睛死死的框住他。
沈涵转过身,拄著导盲杖开始下楼梯。
眼圈是红的,哭过。鼻子是红的,揉过。
目光从他脸上一寸一寸的滑下来。杨乐只觉得喉头发紧,几乎都要哽噎起来。
“老师。”他轻轻的唤了一声。
沈涵一愣,停下来,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你回来了吗?我还再想,现在出来的话,可不可以找到你。”
杨乐三步并作两步的冲上去,紧紧地把他抱在怀里。
沈涵只觉得身体被两条结实的手臂锁住,偎著一个滚烫的胸膛。接著,雨点一样的吻落在脸上,颈窝里。开始是轻轻的触碰,然後变成了甚至是激烈的啃咬。杨乐的喘息喷在耳边,时不时地还可以听见他低低的呢喃。
“老师,你不要生气。”
“那些我都是骗你的。”
“我就是想看看你到底在不在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