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了笑,“比较文学,女权主义方向。毕业後留在了中文系。她本身挺反对我做这些的,不过没有明说。老师叫她去,她在电话里就跟人家说,她自己是教中文的,开始在家里看著我就想拿剪刀,把我的黄毛给弄掉。但她研究的课题都比较边缘,经常挂在嘴边的话就是,不要以为只有主流才是好的,不管哪种生活方式,只要不造成损害,都可以进行选择。所以,她要是连儿子的头发颜色都干涉,那就没有办法再在讲台上跟学生说大话了。最後把那老头说的一愣一愣,放下电话挥挥手就让我走了。”
“好玩吧。”他看著沈涵微愣的样子,露出满意的笑容。
又过来一会儿,沈涵才回过神,说:“你妈妈可真好。”
“她对外自然帮著我,”杨乐故意说,“在家脾气可大了。我爸,我叔都怕她的。”
两个人又说了几句,然後开始各干各的事情。
杨乐把对过的稿子按著页码一张一张叠放好,再看看沈涵,见他正皱著眉头不知道在捉摸什麽。伸手过去,帮他把扫在额头上的过长的头发拂开。
老师,你知道,我为什麽跟你说这些的。
我已经,放不开手了。
章二十九
“单子放在左边的衣服兜里了。”阿姨边说边拉上拉链,“记得,是两磅的,巧克力蛋糕。”
沈涵自顾自的拿过导盲杖,“知道。你都已经说过好几遍了。”
阿姨把围巾在他脖子上绕了两圈:“要不还是等我忙完了再跟你去吧。你一个人,被别人撞到了怎麽办?”
“阿姨,”沈涵拖长声调,“你放心吧。他们才不敢撞我的,我家阿姨多厉害呀!”
阿姨笑著捶了他两下,“好,好。我放心。赶紧去吧,免得等会儿迟了你又要著急。”这才打开门放他出去。
沈涵刚下几级台阶,突然听见後面阿姨跟出来,“小涵,钱是给全了的,单子上也写了。你别忘了。”
他哭笑不得的朝楼上挥挥手,“我清楚著呢。”然後转过身继续往下走。阿姨在上面看著他的背影,欣慰的笑著。
小涵,是比以前开心多了。真好。
李嘉天在路边停下车。上次妈妈说东街那家西饼屋的蛋塔好吃,今天路过,正好可以给她带点回去。
西饼屋店面很大,透过外面的玻璃橱窗,可以看见恒温柜里摆放的各色蛋糕。李嘉天一个一个的看过去,草莓塔、水果塔、乳酪蛋糕、起士蛋糕、功克力蛋糕、慕思蛋糕,也不用看标签,心里就报出名字。他突然停住,自嘲的笑笑。
竟然还记得这麽清楚──沈涵喜欢的东西。
走到门口,李嘉天错讹的睁大眼睛:沈涵就站在柜台前面,导盲杖放在腿边。
“取蛋糕。”沈涵边说边把单子递过去。服务生看了看单子,推回去,“先生,不好意思。这个蛋糕你还没交钱。”
沈涵疑惑的问:“怎麽会,上面不是写著已经缴清了吗?”
“是,是这样写的。不过订蛋糕的人当时太急了,拿著单子就走了,还没来得及给钱。”
“要不你打个电话给她?”
沈涵迟疑了一下,想起自家阿姨做事从来一丝不苟的性子,“不会的。我来的时候她专门叮嘱过我,说钱已经交了。”
那小姐扫他一眼,“你还是先打个电话吧。”说著把电话推到他旁边。
“可以麻烦你帮我拨下号码吗?”沈涵也不生气,有礼貌的问她。
店里其他客人开始往柜台张望,不知道这个清秀的男子为什麽被困在那里。
服务生被这麽多目光注视著,显得有点讪讪的,“你说吧。”
沈涵熟练的报出一串号码,“请一并按下免提吧。这样大家都可以听清楚。”小姐撇撇嘴,还是照他说的做了。
电话响了几声便被接起来,“喂,哪位呀?”
“阿姨,是我。店里说你没有给钱就急著把单子拿走了,是不是?”
“他们这样说的?真是的,我怎麽没给钱?一百块的票子,我给她,那小姐还举起来对著灯光看了看,然後找回三十给我。小涵,他们是不是看你眼睛看不见为难你了?叫他们等著,阿姨收拾收拾马上过来。”
“不用的。”沈涵脸上浮起笑容,“我们只是想确认一下。没关系,我等会儿就回来了。先挂了哦,再见。”
他放下电话,抬头,“我家阿姨是到菜市买菜,别人找多几毛钱都会退的。我想,她应该是给过你钱了。”
“你这人怎麽这样?她说什麽就是什麽了?我怎麽知道你们不是串通一气骗我的?”开玩笑,要真的不是他们,帐上少掉的那笔钱岂不是要算到自己头上。
沈涵正色对著她,“这张单子上是不是写清了是交够钱的。”
“是,不过……”
沈涵打断她,“你等我先说完。”
“这本来就是钱票当面两清的事情,你现在跟我说这个,就是坏了你们店里的规矩。你们到底是认票还是听你们自己的一面之词?”
小姐张张嘴,还是不死心的样子。
这时经理已经听到汇报,从里间走了出来,“先生,实在是不好意思。我们马上就把蛋糕取出来。”他指指柜台里的小姐,“还不快点道歉。明明是自己的工作没有做好,现在赖在顾客身上,别人没投诉你就算好的了……”
李嘉天静静的看著沈涵。看著他对红著脸跟自己道歉的服务生说没关系,看著他拿过蛋糕时里不经意流露出的欢喜和兴奋。
刚刚还想著要过去的,看来是不需要了。他转过身,往外面走。
小涵长大了。
在没有自己的地方慢慢的长大了。
李嘉天看著头上灰蒙蒙的天空,心里满是莫名的失落。
我们,都变了。
沈涵顺著来时的路往家里走,小心的控制著手臂摆动的幅度。
把奶油蹭在盖子上就不好看了。他想著,连步子都不敢迈的太大。
走过最後一个拐角,离自家的单元房不远了。沈涵力求保持步子平稳,但心里却早已雀跃起来。
“老师。”前面传来杨乐的声音,接著,手里的导盲杖被拿走,手臂被扶住。
“你怎麽过来了?”
“阿姨说怕你吃亏,让我过来看看。”杨乐看看他手里的蛋糕盒子,“不过,看来是胜利回师了。”
沈涵微微红了脸,“我只是跟她讲道理而已。”
“哦,我还以为你去投诉了呢?”杨乐有点惊讶。
“才不是。”沈涵放低声音,“我根本没想到这个的。”他惋惜的叹口气,“我当时怎麽没想到呢?”
杨乐看他这麽认真,笑了笑,然後说:“谢谢你。”
沈涵没说话,再走了几步,才抬起头:“生日快乐。”
杨乐,生日快乐。
章三十
自从眼睛不好以後,沈涵的衣服大都是托颜青买的。後来颜青越来越忙,这个重任就落在了阿姨身上。阿姨家里的小孙子刚满六岁,跟著奶奶一块住,衣服什麽的也由她包办。阿姨常常是带著小孙子在童装店里转老半天,然後叹息著沈涵生的不是时候,这麽漂亮的衣服都穿不到了。
沈涵开始也不觉得什麽,大小合适就穿到身上。颜青过来看见只是偷偷笑,再另选些衣服过来说是比较正式让他上课穿,阿姨买的就留著当家居服。
不过沈涵外出的时间慢慢减少,便越发不愿意为了这些麻烦别人。一件衣服穿上两三年也是常有的事情。
於是,今年冬天,看见沈涵又把几年前那件不太保暖的大衣穿出来,还在里面套了两件厚厚的毛衣,杨乐终於忍不住,拉著他出去买衣服。
因为怕周末人太多,杨乐专门挑在星期一上街。沈涵很久没到过市心的繁华地带了,乖乖跟在他身边,亦步亦趋的。杨乐心里已经想好了几家合适的店子,直接领著他一家一家的逛过去。
虽然是两个人一起,不过真正放心思在衣服上的却只有杨乐一个人。街上时不时的有卖烤红薯,或者糖炒栗子的推车经过,完全把沈涵的注意力吸引过去了。不过他对杨乐所描述的服装样式还是很配合的点头,只是在和推车擦身而过的时候,不由自主的朝著香味飘去的方向转头。
走了两三家店子,杨乐最後选中一件蓝色的羽绒服,把拉链拉好便竖起一个高高的衣领,帽子周围还镶有一圈密密的白色绒毛。
“把外套脱下来试一试。”
沈涵脱下衣服,再把杨乐递过来的穿上身。
“真合适。肤色、气质配得刚刚好。”旁边的导购小姐笑著说。
沈涵脸红了一点,朝杨乐那边转过身,问他:“你觉得呢?”
杨乐伸手帮他把帽子戴上,看著他脸蛋被围在那圈绒毛里,就像个雪娃娃。
好像抱一下。杨乐心里想著,没有说出来。
“很好看。我们就买这件吧。”
“好的。先生请跟我到这边付钱。”
杨乐回过头交待他,“你在这里等我。我马上就回来。”
沈涵点点头,脑袋还套在帽子里。
杨乐笑了笑,转身跟著小姐往柜台走去。
交过钱,杨乐让店里的小姐拿剪刀把商标剪掉,“我们就这样穿这回去吧。”他对沈涵说。
等小姐把沈涵原先那件衣服用袋子包好,杨乐接过来,拉著沈涵走出去。
呼吸了几口店铺外面清冷的空气,沈涵突然抬起胳膊在鼻子下面闻了闻,“我还说是什麽味道呢?原来是衣服上的。”
杨乐奇怪的弯下腰,凑过去,“不会呀。羽绒服都是这个味道的。”
“都是这种‘鸭子’的味道?”沈涵笑吟吟的继续问。9A9581041B天:)授权转载 惘然【ann77.xilubbs.com】
杨乐知道上了他的当,故意说:“对呀,这样才说明里面是货真价实的鸭绒,而且味道越大衣服就越好。”
说完,两个人哈哈大笑。
“炒栗子还是烤红薯,你选一样。”杨乐边走边问。
“那,你想吃什麽?”
“炒栗子。”
沈涵开心的笑起来,“我也是。红薯的话还是香味最棒,闻闻就好了。”
走到推车跟前,杨乐要了一斤栗子,让老板现炒。栗子下到锅里,和糖砂一起加热煨炒。带著热气的香味很快就四散开去。
沈涵作了一个深呼吸,觉得连胸腔里都浸满了那种温暖又微甜的气息,感叹道:“小时候每到过年,就想著长大要是能做个卖炒板栗的该多好,要吃多少都可以。”
杨乐拿过用纸袋装好的栗子,“你要是去卖栗子,我就在你对面街上烤红薯。你来买我给你打五折。”
沈涵“噗嗤”笑出声:“好啊。你记住要给我五折的哦。”
已经是中午了,街上的人明显多起来。附近的学校像是放学了,到处都可以看到穿著校服相互打闹、追逐的学生。
再过一个十字路口就到地铁站,杨乐问沈涵:“我们要不要在外面吃饭的?要的话就不过街了,旁边的巷子里面都是餐馆。”
沈涵想了想,还是说回去吃好了,又没跟阿姨讲过。
两个人接著往前走。
刚踩到斑马线上,红灯就亮了。一辆黑色的轿车刚好开过来,停在红绿灯前面。看著他们走过去,司机转过头对後排的中年男子说:“总裁,你看那不是杨乐吗?”
杨华抬起头往前面看,果然,那个高高的男生怎麽不是自家侄子。
“要叫住他吗?”司机问。
“不用了。我改天再去找他。这边不是还有个饭局吗。”杨华朝他摆摆手,继续看著他们的背影。
旁边那人是谁?受伤了吗?杨乐干嘛扶著他?杨华暗想著。
这时,绿灯亮了,车重新发动起来。
算了,总归是哪个同学吧,而且应该不是被杨乐弄伤的,那两个人还有说有笑的。杨华坐正身子,晚上就去看看他吧。这孩子也是,离家那麽近,国庆节都不回来。自己到这边务公好几次想去找他,还说什麽没时间。
小时候明明是很爱黏著自己的呀,杨华轻轻叹口气。家里下一代就这一个宝贝疙瘩,眼看著他长大了,要飞了,还真是舍不得呀。
章三十一
晚上,岑诚在宿舍里张罗著煮火锅吃。尽是些肉食动物,所以准备了一大堆的肉类:切好片的牛肉,解过冻的鸡翅,还有装了两个饭盒的鱼蛋、水饺。唯一买回来的一捆青菜孤零零的被扔在外面水池里,看上去不到最後是不会有人打它主意的。
几个大男生屏息凝神的围在咕咕沸腾著的炉子旁边,眼睛盯著锅里火红的汤底。过不了多久第一轮下锅的东西就可以捞上来了。
这时,杨乐的手机响了。
“喂,乐乐吗。我是二叔。”
乐乐?韩毅握著筷子的手明显抖了一下,脸上露出可疑的笑容。
杨乐瞪他一眼,站起来,走到阳台上。
“二叔,有事吗?”
话筒里传来杨华的叹气声,“没事就不能找你了。”
杨乐笑起来,“哪有。我正吃火锅呢。宿舍里那几个如狼似虎的,我出来一会儿里面恐怕就不剩什麽了。”
“没关系。明天晚上我们出去吃吧,我正好到这边办事。”
“好啊,反正二叔请客。”杨乐马上应下来。
“那我们到时候再聊吧,你快进去,赶紧吃饭。具体的时间、地点等我订好再告诉你。”
“嗯,二叔再见。”
“再见。”
杨乐把手机放进衣袋。
正想著怎麽开口跟家里讲的,他们自己就找上门了。
现在就讲吗?还是再等一等?
他靠在栏杆上,看著下面在冬夜里散发出微弱光芒的路灯。
吃饭的地方选在学校外面一家挺不错的湘菜馆里,杨华提前半个多小时就到了,自己坐在包间里等。中午就是在这里吃的,当成是踩点。可能是多年参加野外生存训练的关系,杨华总觉得收集资料是一方面,亲身体验就是另一回事了。
他看看时间,估计杨乐差不多也该到了,便叫小姐进来点菜。要了一个干锅飘香手撕鸡,一份孜然趾骨,一份松子玉米,最後还加上一个上汤豆苗。点的都是家常菜,量足而不多,杨乐看著单子满意的点点头,想著当年怎麽就没个叔叔来学校看自己呢。
杨华和哥哥一家人关系极好。他父母去世的早,初中开始就是哥哥杨中在维持家用。杨中比他大十四岁,大学进了物理学的基地班,属於那种闷葫芦型的研究性人才。虽然杨华不太能跟他说上话,兴趣也大相径庭,不过心里对自家哥哥还是很尊重的,最容不得别人拿他开玩笑。他一直担心杨中沈默寡言不讨女生喜欢。所以第一次看到包芸和哥哥在一起,他恐怕比在天上看见的爸妈还开心。
包芸是他见过的女性里很特殊的一个。在她身上从来找不到什麽温良贤淑的影子。本身是做女权研究的,在家里的日历“11.25”上用红笔画上圈(联各国反对针对妇女的暴力日),门背後用很多白丝带沾成心型的形状(佩戴者表明不参与针对妇女的暴力,也不对这种暴力保持沈默)。杨华一天一天被嫂子潜移默化著,偶尔还会脱口而出“你们男人”这种她挂在嘴边的短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