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能吗?
“我不是西域人。”痛苦的,凝视着张大了双眼的无情,用几乎颤抖的声音
至少,不再欺骗……
22.
有什么东西 跌落在空旷的地面 破裂的声音如刀刃侵入肌骨
我一直相信着,从未怀疑过
你的每一个字,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
我19年来,第一次,如此彻彻底底的相信一个外人
可 你现在却告诉我 我信错了?
我以为了解你,明白你,一如你了解我,明白我
我以为和你心有灵犀,水乳交融,默契而坚定
可 你现在却告诉我 我连你是谁都不知道?
如果从相识的最初,你就对我说了谎,那还有什么是我可以相信的?
如果从相逢的那刻,我就没能认懂你,那还有什么是我可以了解的?
有什么是真的?有什么是假的?
谁是你?而你--
“你……到底是谁?”
问题 是一把刀 狠狠的剁在楚泠风的心上
别那样看着我……别用对陌生人的眼光看着我……
谁都可以怀疑我,谁都可以,只有你不能
你怀疑我,我就没有存在的意义
“崖余……我是……我只是……”
“你是金人派来的奸细!”
猛的一身大喝,喝断了嘴边的字眼,转身,惊讶的望着面目狰狞的方应看
“你说什么?”
“万岁,其实楚泠风是金国派来的奸细,意图挑起宋辽之争,好让金人渔翁得利!”
“此话当真?”徽宗睁大了眼睛,看着堂下二人,瞬间变换了角色
“这是微臣多方打听,加以推断得出的结论,万岁可以下令搜他的身,一定有证据!”
“来人!”
于是,众人怔愣间,方应看已带着两名侍卫将楚泠风压入内室
“启奏万岁!在楚泠风袖内发现夹层,有金文密函一封,另在其脚底发现金文纹字!”
“丞相,你待朕看看!”
接过抄下的金文和书信,蔡京仔细端详着,半晌才捏着胡须开口:
“万岁,这几个金文,意思是尽忠报国,至于这封信……是说让此人依计行事,而所言之
计,恰是楚泠风方才所述。”
“万岁!这其中必有蹊跷!方应看有栽赃之嫌!”
“诸葛大人如此帮那楚泠风说话,莫非……”
“丞相请慎言!”
“难道不是?此人假报身份,太傅却让他进住神侯府,未免太荒唐了吧!”
“万岁明查,单凭几个金文,怎能就说是奸细?!”
“万岁,不管楚泠风是不是奸细,他假报身份,已罪犯欺君!”
“万岁--”
“好了!”
猛的大喝一声,这才止住了两人的争吵
赵佶揉了揉额头:这两个老家伙,几乎每次见面都吵架,烦得头都疼!
“此事错综复杂,朕看还是交由刑部处理吧!楚泠风暂压刑部大牢,方应看……”
“万岁,楚泠风身份可疑,证词更不可信,方小侯罪名有带商榷!”
“也有道理……方卿就暂且回府,但事态未明前,不得出府半步!太傅,四大名捕与楚泠
风有所牵连,刑部查案时也不得插手!朕乏了,你们都退下吧。”
*******************************************
****
除了寂静,还是寂静
听不见流水,听不见风动,听不见自己的心跳
除了黑暗,还是黑暗
看不见月色,看不见树桠,看不见自己的容颜
除了寒冷,还是寒冷
除了颤抖,还是颤抖
虽然明知道 这已是初夏时分
“崖余……我……我只是……”
最后听到的那句话,和他 临走时的眼神
你想说什么呢?想告诉我 你究竟是什么呢?
我好象不再明白了
当原有的相信被打碎,我好象就再不能明白了
就像现在,我竟然不明白,自己为何心痛?
这阵阵撕裂般的痛楚,究竟是为了你的谎言,还是你危险的处境?
我的冷静,我的智谋,我的决断
都到哪里去了?
我竟然什么也做不了,只有双手冰冷的坐在这里
——这没有你的空旷
“进去吧,外面露气太重,小心着凉。”
温和安抚的声音——是世叔
这好象,是今天从御书房回来后,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只一句,却让人泫然欲泣
“世叔……我……”
轻抚上爱徒的肩,诸葛先生的眼睛,微有些朦胧
“你满19那天,我帮你占了一卦,卦相说你有命定之遇,若能顺应天心,则为千年修缘,
若太过执着表象,拘泥不前,则为损人损己……所以泠风来了,你们两情相悦,我乐见其
成,为的就是这千年一遇的缘分。可崖余,缘虽天定,分在人为,能不能结善果,还要看
你二人的诚意……记得泠风说过,不管你是什么样子,他真心不改,他说了,做了,现在
,是你说些什么,做些什么的时候了……”
好风拂面
白色的衣摆,飘然如云卷云舒
而那些说过的话,那些绽放过的笑容,似乎藏在这风中,环绕在四周,同初夏之夜微凉的
气息,缓缓沁入肌理
竹林溪畔,射向他额头的那片落叶
小楼夜深,他轻轻托起的那盏茶盅
汴河月色,他低语呢喃的那个江南
春祭烟花,他微笑着张开的那双手
怀中,他送的灯笼片,误打误撞的情诗,夜夜纠缠的长发……
“崖余……我……我只是……”
我明白,我明白,你不是什么西域客商,更不是什么金国奸细
你 只是你自己
楚泠风,那个深爱着我,也被我深爱着的男子
转过身,莲花般的容颜上有刀锋般的锐气
“世叔,我明天去见方应看!”
23.
他已经在这里坐了很久,久得连自己也忘了时间
面无表情,手指,却痉挛般抖动着
他在等待,却连自己也说不清到底是在等什么
一个人,一句承诺,还是远若繁星的梦
他知道自己是在冒险,为了某种微弱的可能
赌注 是二十多年孜孜以求的一切
“小侯爷,他来了。”
虽然他不停告诉自己要镇定,此时,手中晃动的茶盏却还是跌到了地上
*******************************************
****
“盛兄你看,这是我特意命人从江南加急送来的新茶。”
“这水,是上次下雪时,我亲手从梅瓣上取下来的,藏在树底,方才开的封!”
“据说,此壶是前朝珍品,你看它盛了水,壶内壁的诗刻就显出来了。”
热情的,近乎殷勤,端坐的少年却仍冷若刀锋,待茶入杯,人语静,才淡淡开口,吐出入
座后的第一句话:
“你究竟想怎样?”
骤然 从云端坠至谷底,春风皆成冰刃
方应看几乎是跌坐进椅子里,怔愣半晌,才咬牙笑道:“盛兄未免太不给面子,连茶都不
喝一口,是怕方某下毒么?”
无情微皱修眉,端起茶盏,略沾唇即又放下,开口却仍是那句话:
“你究竟想怎样?”
“我想怎样,盛兄该是最清楚不过了吧?”说着,目光炯炯的盯住眼前霜般的人儿,“我
想的是谁,念的是谁,梦的是谁,盛兄难道不明白?”
“我不明白,也不想明白,”刻意避开那两道灼人的射线,“盛某此番前来,只想请侯爷
还人一个公道,侯爷自己做过什么,您自己清楚,别人没做过什么,您也清楚。盛某生来
是个偏激的脾气,若有得罪侯爷的地方,尽管冲我来便是,泠--楚泠风不该受牵连。”
“他不该受牵连?一切皆因他起,你却说他不该受牵连?若没有他,你也--”
“侯爷若说的是上回三合楼的事,我今天就把话挑明了:侯爷错爱,盛某心领,但不管有
没有楚泠风这个人,我的回答都是那句话--高攀不起!”
望着那张冷漠的容颜,方应看心口几乎掐出血来,一时红了眼,竟怒极而笑
“好,好!你把话说明,我也把话说明!不管和姓楚的有没有关系,我就是看他不入眼!
我偏要认定他是个金国奸细!想他有活路,聪明如你,该知道怎么办!”
虽是预料中的结果,无情仍不由自主颤了一颤,长吸一口气,缓缓转回头来,望向方应看
燃着怒意的双眸,原本白皙的肤色,此时更血气全无
“是不是我……应了你,你就……放了他?”
看那张清丽如莲的容颜,此刻隐透着一丝脆弱,心口就又疼了一疼,可转而代之,是没顶
的狂妒,因他为了另外的男子,竟可如此牺牲!于是话到嘴边,又成了伤人利器
“你最好考虑快些,他现在可是在任劳任怨手中,那二人的手段你是知道的!晚一步,姓
楚的可能就一辈子生不如死!”
又是一颤,咬住的双唇几乎滴出血来,却终是,吐气,抬首,凝视
用一种傲然决然的语气
“让我见他,只要他完好,我就答应你!”
*******************************************
****
自从被送进这间牢房,楚泠风就一直坐在地上,不曾移动,不曾开口
而事实是,除了崖余最后的眼神,他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想不了
所以,当那个漂亮的少年红着脸进入他的牢中时,他怔愣着看了对方半天,弄得少年的脸
愈发烧了起来
“楚公子……你这样看着我,我可是会误会的哦!”羞怯的语调,配上忸怩的神情,真让
人觉得他是女子假扮
“误会?……呵……”喃喃着,仿佛根本没听见有人说话
“我误会也没什么,要是盛大捕头误会了,可就不好办了呢!”少年脸上的红晕仍是未褪
“你说什么!”突然被惊醒般,楚泠风猛的抬头,眼中的锐光吓了少年一跳
“我是说,我们马上就要去见盛捕头了,到时你可别再这么看着我了!”
“任总管放心,到时你要我看你我都不会看。”被无情的名字激起了生气,方才还死水般
的脸上,又露出了招牌似的笑容
任怨脸色微变,旋即又羞涩的笑了起来:“既如此,公子请跟我来。”说着,曼妙的伸出
手,却是飞快点住楚泠风几大穴道
“情势所逼,公子不会怪我吧?”任怨的语气,仿佛他只是偷摸了人家一下
“怎么会?在下了解任总管的难处。”楚泠风的语气,仿佛他只是被人家偷摸了一下
楚泠风就这样被任怨带进方应看的神通侯府
看见大厅内熟悉的白色身影,眼眶竟不由自主的热了起来,张开口,想唤他的名字,却嘶
哑着发不出音节
别后不过一日,却恍如隔世
想跟他说,向他解释一切,却不知怎样开口,最终,也只能痴痴凝望,脉脉无语
想抚摩他的发,吻他的眉眼,却无法伸出双手,最终,也只能无奈这一步的距离,咫尺天
涯
可渐渐,就觉得不对劲
崖余,你为什么不过来?为什么不开口?为什么看到了我,却还是面无表情?
你还在怪我骗你?我可以解释,只要你问,我……
崖余,你看不清我的眼神吗?为什么,为什么不念我的名字?
“崖余……你怎么会在这?”
怎么竟然 会和方应看站在一起!
“他为什么不能在这?他以后会经常在这!”一旁,方应看似宣告着什么,将手搭上无情
的轮车,“崖余,你看到了?这家伙毫发无伤,现在可以让他走了吧?”
平地惊雷
“崖……崖余,他……他……喊你什么?!”
仿佛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没看见,无情一脸漠然的转向任怨:
“解开他的穴道。”
“可是——”
“解穴!我要确认。”
穴被解开了,楚泠风却仍木然而立,全忘了如何反应
“能动吗?”熟悉的声音,却是,完全不熟悉的,冰冷语调
“呵……呵呵……”踉跄着,笑倒在地,“你问我什么?能动?真好笑……你竟然问我能
不能动……哈哈……”紧紧的,捂住双眼
不能看,不能看你冷漠的表情……
别让我哭出来……
“看起来没事,可以带他走了。”转身,留下背影
“别碰我。”
短促的命令,却透着不寻常的威严,吓退了任怨伸出的手
抬起头,平静的眼波中,只看得见一个身影
“我不会走的,你不说明白,没人可以让我走。”
“楚兄还真是顽固啊!崖余的意思这么明白,你还要知道什么!一句话,他现在讨厌你,
不想看到你,明白了吧!”
“我不信!”坚定的,望向轮车中单薄的肩,“要说讨厌我,崖余,你看着我,亲口对我
说一遍,说你希望我永远别在你面前出现,我一定立刻消失!”
不容反驳的语调,刚硬而坚强,却暗暗的,握紧双拳
直至十指 嵌入掌心
24.
窒息的沉寂
仿佛只要有人开口,就是电光火石,天摇地动
三双眼睛,一齐凝视着大厅正中的白衣少年
等待着 他一句话 决定所有结局
纤细的肩头微微颤动,牵引着焦急,期待,悲伤,忧虑的心情,伴着狂躁的心跳,握紧各
自的拳
瞬间,如平地惊雷,少年一声清叱:
“叫你走你就走!难道要我动手不成!”
众人来不及反应,只见兰若的指间闪现一道暗光,刹那,一枚黑棋已向楚泠风迎面而来!
骤变突生
任怨惊呼一声,闪身上前,欲挡下直指楚泠风眉心的夺命棋,谁知甫一立足,那棋竟在他
双手前一寸处急转直下,正打在腰侧穴道!他闷哼一声便倒
方应看大惊失色,正扭身欲动,却只觉脖间一凉:
一叶薄薄,弯弯的银刀,正轻颤着,抵住他命脉
纤手白刃
执刀的人,正冷冷的看着他
带三分清丽,七分杀意
如银莲怒放,如刀锋寂寞
“去写奏折,就说楚泠风一事经查有误,所谓奸细实非事实。”
冷澈肌骨的声音,在楚泠风耳中听来,却比春风还暖上几倍
阴霾散尽,笑意如旭日曙光,自嘴角牵起,向眉稍眼际漾了开去
“崖余……”
到底,你还是那个崖余,我果然没看错,没爱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