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与同行(深藏不露续篇)上——叶秦弓
叶秦弓  发于:2010年11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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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明从玻璃里瞥他一眼,笑笑站起身来,“我去抽根烟。”

刚走到吸烟车厢找了个座位坐下,烟叼嘴里还没点的功夫,蒋冲天就跟过来了。

“大哥,放心,我跑不了。”乐明摇头笑笑,低头点烟。

“谁知道。”蒋冲天抱着胳膊坐在旁边,表情阴险带笑。

露出一个说也没用的无奈,乐明把烟盒递给蒋冲天。

“戒了。”蒋冲天摇头。

干这行还有不抽烟的?乐明奇了一下,把烟揣回身上。掸了掸烟灰又看蒋冲天笑:“跑了一天了,还不知道大哥你贵姓?”

反正要演戏了,那就从头开始好了。

“蒋。”

“我叫乐明。以后多关照了。”乐明把烟塞进嘴里,笑着伸手。

“好说。”蒋冲天握住他的手一笑,“你这兄弟我认了。”

兄弟?想起船上被蒋冲天丢下水的那两个,乐明耸肩。

还是免了吧。

当然这话不能说。

“大哥你去纽约干什么?”既然都说做兄弟了,那就唠唠家常了。

“投亲。”

“什么亲戚?”

“远亲。也许已经死了。”

“要是找不到大哥你打算怎么办?”

“不知道。你有什么好提议?”

“我能有什么好提议。我还是吃饱了上顿没下顿的。”

“你住哪?”

“没定。哪有活干住哪。本来这几个月跑船的话,连房租都省了。”乐明一脸惋惜。

“这么说是我对不住你了。让你以后几个月没地儿住?”蒋冲天说着对不住,语气却没一点愧疚。

“大哥您这是哪的话。做兄弟的,就应该两肋插刀。丢个饭碗算什么。”乐明笑着,眼神又开始不安分的闪躲,摆明想找机会开溜。

给谁都会这么想吧。丢个饭碗没什么,但别把命也丢了就行。就算蒋冲天不说他是干什么的,跟他处了这一天一宿,也知道肯定不是好人,这一路下去肯定不是玩命就是逃亡,谁跟着谁倒霉。

正如乐明预料的一样,他越摆出想跑的样子,蒋冲天戒心就会越小,反而拽死了不让他跑。

“到了纽约你就跟着我。只要我有一口吃的,绝对不会让你饿着。”

“不用麻烦了,大哥你也不容易……”

“要么跟我一起发财,要么现在从这车上跳下去。”蒋冲天打断他,收着下颔,缓抬起眼皮:“我让你选。”

又?!

乐明无语。这种选择题再做几遍,他逻辑推理能力绝对又上一个新台阶。

“大哥,这火车时速是180。”

“那就是说你选前者了?”蒋冲天点点头。

“我可没说……”

“难道你要选死路?那也没问题,我可以帮你。”

“这个……”看蒋冲天一点点逼过来,乐明只好笑靠到座角,拖延时间:“大哥,你这是逼人太甚哪。”

“是又怎么样?”蒋冲天一只胳膊横架在两人前面的桌子上,在可以混淆两人气息的距离目不转睛看着这个时候仍能笑得游刃有余的人,扬扬下巴,又问了一遍:“选哪个?”

都这样了,还能选哪个。乐明只好一边笑着,一边把头尽量后仰,贴紧车皮,奉承:“能跟着大哥,是小弟三生有幸。”

“是吗?”蒋冲天一笑,又把身体贴近几分。

“大哥,你手在干吗?”察觉蒋冲天的手顺着胸口一路摸到大腿,乐明不得不问问。

“搜身啊。”蒋冲天抬起眼睛,沉笑:“拜把子总要有个信物做抵押,要不你跑了我找谁去?”

“喂,大哥,我穷得丁当响,身上哪有值钱的东西。”乐明被蒋冲天推挤着,整个后背都贴到玻璃上,夹烟的手还举在半空,虽没太多慌乱,但这事也没法配合,只能笑着蒙混过关。

至于别人,远远扫一眼两个男人抱在一起也知道是怎么回事,看见了也当没看见,由着两人自由发展。

“我说大哥,你摸错地儿了吧……”

“哇,那儿不能摸……”

“那东西是重要,也不能给你啊……”

……

等蒋冲天摸够了,把乐明脖子里的链子拽过去离身的时候,乐明也长出了口气,吸着烟好笑摇头。“那链子是铜的,不值钱。”

蒋冲天也不理会他说什么,随手打开项坠,看了会儿里面相片上的人,斜瞟着乐明,问了句:“常鸿斌?”

“你怎么知道?”乐明故作惊愕。

“当然是认识。”蒋冲天沉笑,“啪”的一合项坠,收进手心,“就这个做抵押了。”

“大哥,照片我就那一张,你换一个成不?”乐明想商量,蒋冲天却起身,头也不回道:“这么宝贵,就跟紧了。小心到时候没的不仅是照片,还有人。”

蒋冲天身后,乐明叼着烟似笑非笑。

他需要一个留在蒋冲天身边的借口,留人把柄是最自然有效的方法,尤其对手疑心重过常人的时候。

4

因为没有直达的车,两人中途连住店带倒车,总共折腾了差不多一个星期,才算是看见了纽约的天长什么样。想起这么多年还真是头一次坐火车横穿美国大陆,乐明真不知道是不是该谢谢蒋冲天这么有创意,让他一直到下车还满脑子轰隆轰隆的响。再看蒋冲天,揣着口袋左右张望,跟上车前的精神状态没什么区别,看不出一点长途旅行的疲倦,也没有一点初来异地的兴奋好奇,就好像刚从家打了个车到菜市场,挑拣地看看,买不买买什么还不一定。

活动着因为坐车过度而发僵的身体关节,乐明指出站口给蒋冲天:“大哥,那儿出去就是你要到的地方。我……”

“要跑?”蒋冲天截过他的话,斜瞟一眼。

“不是……”

“那就好。”蒋冲天沉笑,“我还没好好谢你呢。”

“谢就不必了。”乐明笑得小心翼翼,“有什么活大哥你还是直说,能不能干我好有个准备。”

不是他喜欢毛遂自荐,就冲那大哥那笑容的深邃程度,留他下来肯定不是为了请他吃饭。

果然蒋冲天看他一眼,用不知是肯定还是幸灾乐祸的语气告诉他:“能干。你绝对能干。”

两个小时后,当乐明在唐人街某所大宅子里被狗追得差点要上树时,才终于真正明白了这大哥的能干是什么意思。

事情还得从头说起。

出了火车站,已经是傍晚,乐明按照蒋冲天给的地址,把他领到唐人街某个大院附近。那大哥略微勘察了一下形势后,当机立断得出结论——翻墙。威逼利诱下乐明刚翻上墙头,就被人从后一把推进墙里,“嗵”的一声栽进了灌木丛。

吐了一口带草的泥屑,乐明还没等爬起来就听到四下狗起。

眼见前后左右窜上几只大型犬类动物,乐明忍不住抬头去找那位下黑手不打招呼的,却正如他所料的,墙上连蒋冲天的影儿都没有。于是从下车到现在连水都没有喝上一口的某人只好在大的出奇的院子里上演了一场人狗追逐战,一路左奔右窜,跨墙绕树,不时回头叫个“花花”、“点点”什么的希望能稳定几头狼狗大哥的情绪。然而事实只证明,这些通俗的狗名根本配不起这些优良品种的身份。

很快狗叫声就吸引过来大批的家丁护院,在看见院里多了这么一位后,也大批量的加入追逐行列。结果就是一群人一群狗把个本应僻静的院子弄得沸反盈天。狗追不上人,人追不上狗,就算围追堵截被堵的人也总能找个空档突围而出。呼喝喊叫声势浩大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外星人大规模入侵。

就在这个鸡飞狗跳声闻百里的时候,位于院内西北角的一幢大房子内却有两个人安闲的饮茶。其中一个是蒋冲天,另一个是花白头发,笑容慈祥的老者,名叫唐光赢,也就是众人口里的唐叔。

夏天刚过,布置很古旧的屋子里却点着壁炉。橘红的火苗安静的燎窜,屋子里的温度仿佛考验人的耐性一般,热而且闷。

老人家恐怕是身体不好,快赶上桑拿房的温度里腿上还搭着毛毯,望着他对面的蒋冲天微笑,如同多年不见的叔公长辈,慈爱有加。

“辛苦了吧。辛龙说没接到你,我就说不用担心,你一定找得来。”

“还好。”蒋冲天笑笑,除了额角见汗,浑身上下感觉不出一点额外的热度,四肢修长地靠进宽大的藤条椅里,一切都仿佛游刃有余。“没打招呼就进来,还希望唐叔你别怪罪。”

“哪里……”唐光赢摆摆手笑,“我知道你有难处。一个人,多点防备应该的。”

“多谢唐叔。”蒋冲天语气带笑,却不算客气。他坐车消失了一个礼拜,现在又悄没声地溜进来,自然为了避人耳目。至于要避的这个人是谁,他不说唐光赢也应该猜到。这时候两人都不挑破,一个是给面子,一个是领情。

无关痛痒的闲唠家常过后,唐光赢把一直握在手里的茶杯放在桌上,看着蒋冲天亲切道:“你知道我和你们蒋家的交情,这次来有什么打算尽管说。”

蒋冲天笑着不说话,松散的靠在椅子里,转动着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末了抬眼,“唐叔你既然问了,我就直说了。要就为找个立脚地儿,我也不用大老远跑来这里。听说您要退了……我想要个机会。”

“……”唐光赢把桌上的杯重新端回手里,喝了一口,点头笑笑不说话,看样子对蒋冲天的野心和大胆也有些赞赏,但一时间还不愿意松这个口。

“唐叔。”蒋冲天忽然出声:“茶凉了吧。”

唐光赢表情变了变,把现在才感觉到凉的茶倒掉,看蒋冲天一眼,叹道:“是啊……人老了,就像这茶凉了,没用就要倒掉。空出地方来装新的。”

“唐叔想多了。风浪这么大,您能从岸那边平安到了岸这头,已经够让我们小辈羡慕的了。”蒋冲天敞开两腿靠在椅子里,后脑倚在椅背上,看不出紧张,却总有有一种仗势欺人的气势。

“年轻才让人羡慕啊……”唐光赢把蒋冲天面前一直没动过的茶一起拿来倒掉,重又斟上新的,终于松口:“小火箭啊,别怪唐叔说话直,本来你有这个机会,但听说蒋家几年前就给了别人。现在你无依无靠单枪匹马来就说要坐这个位置,不容易。”

“如果只是蒋家的问题,唐叔你可以放心。”蒋冲天斜打起眼皮,“现在的蒋家和以前没有分别,有什么事,跟我说就行。”

“是吗?”唐光赢垂下眼喝茶,笑容不置可否,“听说现在蒋家做主的叫何进。”

“唐叔想见见吗?”蒋冲天忽地一笑。

“看来,这个何进现在是你的靠山了?”听出蒋冲天话里随传随到的自信,唐光赢抬眼微笑。

“唐叔。”蒋冲天缓慢的弯起嘴角,“没听过吗?靠山不如靠己;靠人,还不如靠鬼!”

“!”

危险的笑容,阴沉的论调。显然蒋冲天的骨子里没有一点恭敬,生命中也不屑于一点阳光。他大胆,自负,有着从不掩饰的欲望和实现欲望所必须的野心和耐心。就像狼一样,因为贪婪,所以残忍。因为残忍,所以危险。狼顾多疑,是因为这个世界上,除了猎物,就是对手。

笑吟吟的看着蒋冲天,唐光赢眼中有赏识,还有其他的东西。

他是欠蒋家老一辈的情。他过海,是蒋家老爷子出钱出力,找人找关系扶他上位。大张旗鼓不遗余力,连人都用输出劳工的名义派来好几拨。这事儿当时唐人区的人都知道,现在提起姓蒋的,年纪大一点的人都会伸大拇指,说那家人可不得了。

当然,当时蒋家老爷子这么做也是为了自家考虑。早早为某些个不肖子孙安排好了后路,落难的时候能有个投靠处。冲着帮扶的关系,唐光赢自不会太亏待。不过某个不肖子孙落难了不是去投靠而是直接要位子,这恐怕连蒋家老爷子也没想到。虽然按资排辈,蒋冲天有提这要求的资格。但毕竟人家也是几十年的经营,要报恩,用这个也有点多。

就在屋里两个人深谋远虑,用笑容拖延时间的时候,从另一头的落地窗上传来敲玻璃的声音。

循声望去,就见玻璃外面一个人,被屋里的灯光清晰的映出了五官。修眉黑目,唇角微微上扬,仿佛天生带着玩世不恭的笑纹,总有让人定目沉思的力量。不过比起长相,他的造型恐怕更引人注目——衣衫褴褛,头发蓬乱,好像刚在树林里翻跟头了一样,简直就是让人眼前为之一亮,然后判断出他后面一定有狗。

果不其然,在外面的人敲了几下玻璃,对隔了老远一动不动只有笑容阴险的蒋冲天比了比中指,利索的闪到一边后,就听“梆”的一声,一只巨型狼狗从黑暗中扑出来,一头撞在玻璃上。

先前闪到一边的人,留给蒋冲天一个威胁的笑容,再度消失在光线不大明朗的院子中。而外面一直没有断过的喧闹声,也在同一时间变的更大。狗叫声和人喊声交错起伏,忽远忽近,来来回回也只能说明一个问题——要抓的还是没抓着。

“找你的?”等人跑得看不见了,唐光赢转头看蒋冲天,显然早知道外面有这么一位舍己为人以身诱敌的。

“……算吧。”蒋冲天歪着头,看着玻璃窗,半晌沉沉一笑。“我找的。”

“看来是找对人了。”唐光赢笑笑,当先起身,“今天差不多先聊到这儿吧。你的人不累,我的狗也累了。”

“还要谢谢唐叔一直手下留情。”蒋冲天跟着站起身。

他这话不是客气。若不是唐光赢睁一眼闭一眼,外面人没得到命令不敢贸然开灯开枪,某人就算身手再利索作风再神勇,也不可能逍遥自在到这时候。

笑着摆摆手,唐光赢领着蒋冲天走到门口,吩咐人开灯。就听“啪”的一声,房顶上可比监狱的探照灯的大瓦数灯泡猛然亮起,把偌大的院子照的如同白昼,有几根草都能看得清楚。而就在这个光线骤亮所有人的动作都不自主地停顿了一下的时候,却有人一鼓作气爬上了树。

乐明。

不是他觉得蹲得高看得远,而是地上实在蹲不住了。这一晚上他根本是在用百米的速度跨栏的难度挑战马拉松的距离,能有口气喘到现在已经是超越人类极限,那还是沾了天黑的光。现在再让他在灯底下一个人和人家比接力,还不如上树来的利索。甩开了狗好歹能先喘口气。

先不说蹲树上的人除了喘气就是擦汗,就是围树底下的,也只剩力气咽吐沫喘气,望着树上干瞪眼说不出话。一时间,整个院子的焦点都集中到了乐明待得那棵树上,某人形象无比“光辉”。

最先忍不住的是唐光赢身边的亲信。因为一晚上都在门口守门,这么大规模的追逐没捞着机会参加,眼睁睁看着弟兄们东奔西窜被遛得摸不着南北,他却干着急插不上腿,已经憋了一肚子气。等灯亮起来,看到算是被他们团团围住的人,明明上树的是他,所有人却还是可以从他看戏样的笑容中感觉树下面的才是被当猴耍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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