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光赢问话的时候，辛龙和蒋冲天都二话没说的点头来着，不过出去后却是没一个不发牢骚的。辛龙那边怎么样不说，就说蒋冲天回来，一屁股坐沙发上就是一声冷笑。

“黑社会争地盘要德高望重……唐光赢脑子坏了还是美国待时间长了，真当自己是总统了。”

“这样对我们也有好处。至少这一个月辛龙不敢动你。剩下的事花钱就能摆平。”何进坐他对面，没什么表情地抽烟。

看出来了，这二年甭管选什么，都得先有钱在后面撑着。乐明坐第三面，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暗叹了口气摇头。“两位大哥，有什么具体打算没有？”

“唐光赢那边那些人还是老样子。文的不行来武的，要钱要命随他们选喽。”蒋冲天平淡道，尾音处一挑眉，笑得阴险。

“大哥，你会这么做，辛龙那边肯定也这么做。你觉得人家是信你新来的，还是知根知底的？”乐明带着事不关己地笑，闲闲开口。

“所以我们要先让人觉得我们有赢的实力。”何进半垂着眼，掸了掸烟灰，又抬眼看蒋冲天：“帮里那些人你先稳着，我们先从商铺下手。”

“嗯，我也是这么想。那些铺子，就靠你了。”蒋冲天说的轻松，仿佛只是让何进去菜市场买个菜一样。然后冲乐明一扬下巴，问：“有什么意见啊，高人。”

对蒋冲天的“高人”不置可否，乐明笑笑，说的也轻松：“唐人街店铺多。也用不着家家都顾。擒贼擒王。找几家大的拉拢过来，其他小的自然就会跟过来。”

“嗯。”何进点点头，把烟头在烟灰缸摁灭，头也不抬对乐明道：“中国城你搞定。”自己随后站起身来。

“何总你去哪？”乐明好奇的跟着他转头。

“满汉楼。”何进交代了一声，走了。

中国城和满汉楼，是唐人街牵头的两个店面。搞定了这俩，就等于搞定了大半唐人街。而很巧合的，或者说很幸运的，这两个地方他们都有熟人，还都是做主的。如果不是蒋冲天早有预谋的话，那就只能说老天帮忙蒋家要其子孙重振家声。

何进去满汉楼当然没什么问题，就冲他和陆肇空那关系，陆肇空对他那态度，就算陆肇空和蒋冲天有仇，也一定会毫不犹豫的点头答应站蒋冲天这边。倒是他这边的中国城，有点棘手。小信虽然混的不错，但毕竟不是做主的。而他上面的陈昌……

说实话，不到迫不得已，乐明还真不愿意去找他。

坐在中国城二楼那个色调暧昧的办公室里，从玻璃看下面的乌烟瘴气，看多了就有点恶心。不过陈昌是早看惯了，随手拉了百叶窗，往后靠在椅子里，两腿架在前面的办公桌上，笑容里就能看出来不欢迎。

“什么事？”

乐明也懒得跟他客套，三两句说清楚来意。陈昌听完，直接点头，玩着手里的笔，一字一句让对面人把话听清楚：“让我支持姓蒋的，没问题，支持谁我都一样。谁上得了上不了我中国城照样开。不过我有条件。”

“你说。”差不多料到他提什么要求，乐明一点意外没有。

“离他远点。最好你有多远滚多远。我这儿不欢迎你。”

这个“他”指的自然是小信，说这话的时候陈昌吊起眉，连笑都不装了。就一副我跟你有仇你看怎么着吧的样，绝对让人不爽。

“陈昌。”乐明嗤笑，“小信跟你不是卖给你。凭什么我连见他都不行。我认识他时间可比你长。”

“你可以见他。”陈昌一副满不在乎的口气，眼神却刁钻，“我只要你保证不会跟他在一起。”

“呵……”乐明自己都觉得好笑，“陈老板，你想多了吧。那种事以前都没发生过，以后更不可能。”

“你说的话我没法儿信。”陈昌把脚从桌子上放下来，人带着椅子往前滑了一下，用笔指着乐明鼻子道：“我也不用你立字据。总之只要我发现你跟他有什么，我立刻撤伙。不只是你，还有那个姓蒋的，我都不会让你们在唐人街快活一下。”

“哼……”乐明冷笑一声，用手挡开指着鼻子尖的笔，站起身道：“这么没安全感就回家找你妈去。让小信跟你是我瞎了眼了。”然后也不管陈昌是不是烧阴火的眼神，甩开椅子，头也不回的走了。

妈的小信，跟谁不行，跟这么个醋坛子。

晚上回去，就看何进蒋冲天都在。何进坐小厅沙发上看电视，蒋冲天在大厅饭桌上摆扑克。两个基本属于自娱自乐。看乐明回来，都抬头看了一眼，何进一声不吭地又转过头去，蒋冲天则是沉沉一笑，说：“回来了？”

“嗯。”乐明应了蒋冲天一声，直接坐何进对面，一边扯松领口，另一手捡过茶几上的烟盒，叼根烟出来，吐字不清：“何总，满汉楼事怎么样？”

“办妥了。”何进应付了一句，问他：“你那边呢？”

“当然是搞定了。你当我这么多年白混的。”乐明笑笑，点着烟，转头看看蒋冲天，又起身绕那边去了。

“大哥，算命呢？”站蒋冲天身边，乐明看桌上摆得一排排的扑克搭讪。

“有没有兴趣算一把？”

“好啊。”乐明在蒋冲天对面拽开把椅子坐下，一脸玩笑调侃。

蒋冲天看他一眼，笑了下，把桌上的牌都收起来，洗了洗，整成一摞递到乐明面前，“抽一张。”

“我还没说要算什么呢。”乐明抽着烟笑。

“桃花运。我只算这个。”蒋冲天倒是方便，一句话告诉要算的人别管你想什么，到了他这儿就这一种选择。

“行。桃花就桃花吧。我正缺呢。”乐明笑笑，把烟塞嘴里，随便抽了一张。

黑桃K。

“是个男的。”蒋冲天看一眼牌，回答的相当利索。“继续。”

乐明耸耸眉，无奈地笑笑，又抽了一张。

梅花3。

“比你大。”蒋冲天又是一句。让他“继续。”

乐明本来想抽牌，还是忍不住先问了一句：“大哥，你这个‘大’指的什么？”

直觉。这句话说完后何进往这边扫了一眼。虽然他转头看的时候，何进还原封不动的坐那儿。

不是他想得多，是想起船上那次，不得不怀疑蒋冲天这大哥的“大”是另有意思。

“你喜欢大还是小呢？”蒋冲天又笑得下流。

倒。乐明赶紧做手势打住，意思“大哥我问错了”。又抽了一张牌。

红桃A。

“长得比你帅。”蒋冲天笑。

方片J。

“身材比你好。”

……无语。

梅花7.

“比你聪明。”

……再无语

梅花2.

“比你能干。”

……彻底无语。终于又抽出张黑桃6.

“你在下。”蒋冲天十分肯定的语气。

倒。乐明是彻底晕了。忍不住又看何进一眼。还别说，从开始到现在，他还真没在上面过。

再一张，黑桃9。

“69……”蒋冲天忽然笑了一下，眼神暧昧的看乐明：“这是你们做的时候的姿势。”

“这都能算出来？”乐明忍不住面部肌肉抽搐，夹着烟的手托着下巴，一脸木麻木到死的表情看蒋冲天。

他好心陪他玩，这大哥还真玩上瘾了。信口胡诌都能邹得这么义正词严面不改色，绝对有干他们这行的潜质。

“当然能。”蒋冲一笑，表情要多不正经就有多不正经：“现在我就能跟你试试。”

“原来大哥你说这么半天，都是夸自己呢？”乐明半垂着眼瞟着蒋冲天略带嘲讽地笑。抬手又抽了一张牌出来。

梅花4。

“这张怎么解，大哥？”乐明笑得十分不当一回事，“是不是说你死得比我快呢？”

蒋冲天歪了下头，拿起那张梅花4看了看，忽然手指一收，硬生生把一张纸牌揉成一团，眼睛还看着乐明沉笑：“放心。就算是死，我也会拉你一起的。”

乐明眉头一皱，看蒋冲天，吸着烟，笑得更加嘲讽。

他知道蒋冲天说得是真。不过就算是拜把子兄弟，同生共死也要看他有没有这个心情。

忽然蒋冲天把牌一拢，扬下巴问：“赌一把怎么样？”

“怎么玩？”乐明耸了下眉头，笑。

“要简单。分庄闲，21点了。”蒋冲天先挑了下一边的眉，又牵起一边的嘴角，十足老千诱赌的表情。一般正常人看到这个表情都会知道这个赌局肯定有诈，能躲就躲。却还是有人不信这个邪。

乐明一手支在桌子上，烟在他手指间烧出一道缭绕的烟雾，烟雾后面那双眼异常清晰明亮，不闪不避的对上蒋冲天阴险的笑脸，笑得无谓：“赌注呢？”

“赌注？”蒋冲天沉沉一笑，看对面人不怀好意，“你喽。我赢你今晚就归我。”

这还真像是这大哥会开出来的赌注，乐明摇头只是笑，吸了口烟眯着眼道：“那要我赢了呢？总不能自己跟自己玩吧？”

“你赢了现在就可以拿钱走。你不一直想走吗。”蒋冲天仍是语速缓慢，仿佛一切都在他掌握中般游刃有余。

好家伙。乐明真有点佩服蒋冲天了。这大哥脑子不说了，逻辑思维绝对比常人高不是几个档次。以前的“蒋氏选择”就是让人无论选哪个都是死路一条，最后只能跟着他的意愿走。现在开出的这两个赌注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让他堂堂一BJ老总都解不开的死局，只能掂量着看哪个后果不太严重选哪个。而以目前的形势看，走肯定是不能走。他费了那么大劲才好容易贴紧了蒋冲天，打入决策层内部，现在抽身走人，多少钱也补不回他的辛苦。

但若说输了……

咳咳，虽然跟蒋冲天他也不算太吃亏，但想想那大哥说起“69”时笑得那个阴险，乐明觉得这还是得从长计议。

掸了掸烟灰，乐明笑笑扬头，“行。发牌吧。”

……

五分钟过后。乐明看着自己面前一张J一张5一张3，和蒋冲天面前的对6对4，懊悔地直咂嘴。

千王之王，就是长这样的。

然而还不等他摆正心态，想想一会儿是睡是跑，蒋冲天已经站起身，隔着桌子就把身子探过来，一手捧住他的脸，拇指顺着鼻梁一直滑到嘴角，极具暗示意味的摹画唇形，沉沉一笑，向来阴戾的眼睛里还真有了点兴奋的光芒。随后把脸凑过去，嘴唇在他耳廓上刻意缓慢地摩挲，气息湿热低缓：“我早就想上你了。没开玩笑……”

碍于有言在先，乐明也不好挣扎，只好任由蒋冲天箍死了，嘴唇从耳侧一直摩到下巴，最后拽着他的头发猛的一提，一口咬在他喉结上。

“唔……”乐明被迫仰起头，忍不住轻哼一声。这大哥还真是属野兽的。干什么都用咬的。忽然被人从后扯着领子用力一拽，直接拽出了蒋冲天的势力范围。连带椅子往后一滑，差点翻倒。

何进。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还是一张千古不变面无表情的脸，也不看差点被他扯飞出去的人，只跟站桌那边的蒋冲天道：“我替他跟你赌。”

28

“何总……”某人又变成被从恶狼爪下救出的小绵羊，看着何进眼泪汪汪摇尾巴。

“让地儿！”何进最看不惯他装，踹踹椅子，不耐烦皱眉。

既然人家要给他出头，乐明当然识相的站起身，把椅子推过来，放何进后面，一脸殷勤笑着伸手：“何总，请坐。”然后又去看对面蒋冲天，笑得绝对狐假虎威：“大哥，再玩两把？”

口气那叫一个轻松，还有点怂恿，搞得何进蒋冲天一起瞪他——没见过这么脸皮厚的。

看着何进，蒋冲天也在椅子上坐下来，往后一仰，笑得无赖：“何进，我对你没兴趣。”

“彼此彼此。”何进面不改色的看他，转头冲站后面的人抬了下下巴，告诉他：“把烟给我拿过来。”又转头看蒋冲天，“这把我赢了刚才你们赌那把就一笔勾消。”

“那要是你输呢？”蒋冲天还是一副无赖样，抱着胳膊躺在椅子里。

“不可能。”何进想也不想地顶回去。把乐明刚从那边茶几给拿过来的烟叼出一根，烟盒扔桌那头，扬扬头，示意站一边笑眯眯等着看戏的人：“你发牌。梭哈。”

嗯？乐明稍稍意外了一下，对何进的自信也有点无语，却还是欣然的站到了桌子把头两人当间的位置，拿起扑克，“唰”的从这手过到了那手，空中牌影张张分明，一闪即过。出人意料的麻利专业，让人不得不怀疑以前是专门在赌场干荷官的。

已经察觉刚才有人放水，蒋冲天看着乐明漂亮熟练的洗牌动作，笑得阴险。何进倒还好。显然已经有了免疫，那个人再干什么，就是突然长出两个翅膀飞上天他都不会有什么太过惊讶的表情，顶多抬头看一眼，告诉旁边看傻的人，“那是乌鸦。”

第一局，何进赢。不管他开始话说的多狂妄自大，但事实证明他确实有这个赢的实力。早知结果会是如此对何进抱有十二万分信任的乐明，自然是因为摆脱了失身噩运而眉开眼笑，不过在一扭头看桌子那头蒋冲天一脸阴森恐怖看他，又马上换上一脸悲痛：“大哥，别往心里去。胜败乃兵家常事……”

话还没说完，蒋冲天把手边的牌往乐明面前一甩，“再来一把。”

来劲了。

乐明笑笑，着何进。何进点点头，神情倨傲，看着蒋冲天毫不掩藏眼底那一点不屑，掸掸烟灰，示意乐明：“发牌。”

……

一个小时以后，当乐明一脸麻木的看着何进撸袖子，扯领子，叼着烟，皱着眉，平日沉默冷酷的形象全无的时候，才发现，甭管你什么身份什么地位，赌红了眼的全一样。若还能沉稳冷静优雅理智，那只能说没碰上对手。

当然，连一向冷静的何进都成这样，那边那位蒋姓大哥也好不到哪去。蒋冲天现在整个就是一个被笼子套住的狼，虽然待那儿一动不动像是在等时机，但感觉毛都是竖着的。一碰肯定炸。更别提那眼睛，里面闪的根本就不是人光。

当然，只要看过两人是怎么耗到这会儿的，就完全可以理解两人为什么变成这样。从第一局过后，两人就一直有输有赢，但就是谁也不服谁，一局完了接下局，赌注什么的是早不管了，纯为了看最后揭牌那一刹那对方积郁的脸，结果就是越看越觉的心情舒畅，越赌越赌得浑然忘我。若没人制止，绝对能就这么对坐到明天早上。

当然他们就是坐到明天晚上也没关系，可有个站着的人陪着耗不起。在观看了两人第二十八回毫无意义的“赌博”后，被临时拉来充当荷官的人终于忍不住出声：“两位大哥，差不多了吧？”

听话的两个人一起转头看他，一秒钟以后又一起转头，盯视着对方，说的话不一样，意思却一样。

“少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