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梦之紫冥卷 下——尘印
尘印  发于:2010年11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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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话他很认真地想了一晚上,说出来后轻松不少,摸了摸余幽梦长发:"你看你,头发都快长到脚跟了也不懂得打理一下,等下我帮你剪短它。唉,你总是学不会照顾自己,你说,要我怎么丢下你不管?"

余幽梦一直怔怔地盯着阮烟罗的笑容,却没有露出阮烟罗预想中的欢喜表情,更多的是茫然。

接触到余幽梦眼底渐渐腾起的酸楚,阮烟罗愣了一下。"你......不想跟我们一块住吗?"

昨晚深思熟虑了整个通宵,他才做出这个决定,本以为余幽梦必定会欣然答应,可现实仿佛跟他预想的大相径庭......

"你是同情我呢还是为了什么别的?"

余幽梦终于将目光从阮烟罗脸上移开,缓慢悠长地喟叹一声,接过粥碗喝了一大口,又把碗递还给阮烟罗,垂眸静静地道:"你的心意,我领了。不过,我还是该走了。"

"幽梦你?"阮烟罗看着他起身下床,愕然放下了碗:"你不是总盼着和我在一起的吗?怎么说要走?"

"你想不通我为什么会这么快就变了多年心愿吧?其实我自己也想不到。"

余幽梦摇着头:"往日已矣不可留。烟罗,你并不是我真正想要的东西。从前是我从来都没有仔细地去想过,问过自己,结果累了你这一生......烟罗,但愿你别再恨我。"

阮烟罗怎么也料不到会遭余幽梦拒绝,听余幽梦语气平和,是真的将心头多年的死结一朝解开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是该替余幽梦高兴还是该为自己曾受过的非人折磨感慨,望着自己满手粗茧出了半天神,才抬头道:"我从没有真正恨过你的,幽梦?啊--"

他面前空无一人,只有房门大开,落叶随风翩然掠过屋檐,转眼又不知被吹向何处。

就在他刚才埋头想心事的时候,余幽梦,已经悄无声息地走了。

原来骤然卸下多年的负累包袱竟是如此简单,什么担忧、焦虑、期待、不安......全像清晨的露水,当他跨出客来顺大门那瞬间,在头顶的阳光照射下蒸发消失了。

心里变得一片空虚,他漫无目的地在乡野田埂间移动着脚步,不知何去何从。

"鹰儿,你说我们该去哪里......"他摸着停栖他臂上的黑鹰,得到几声低咕。

黑鹰拍打着翅膀飞上半空,朝西方鸣啸。

"你想要回悬崖下去吗?"余幽梦惘然一笑。

不远千万里跋山涉水寻梦而来,最终依旧孑然一身归去。

短短时日,一段情缘,于他如昙花朝露,来得璀璨美丽,令人怦然心动,却也去得迅速。

前方是桃林,风携着缤纷飞舞的桃花迎面扑来,未沾衣,又从鬓角发丝旁拂过,坠落溪流,顺水婀娜飘零。

花开花落,情生情灭,他逃不过孤独的命运。没了那个懒洋洋的惫懒笑容在他眼前晃动,他想自己很快就会寂寞老死山中......

也许,那就是上天一早为他安排好的归宿。

他笑着叹气,跟随黑鹰走。眼角余光看到那片茂密桃林与自己越离越远,心脏也像被丝线扯住般一阵又一阵地痛--

在桃林中,他曾度过了此生至今最轻松无忧的短暂时光......

脚步越来越缓慢,倏地一顿,折身掠入桃林。

木屋前的草地上凌乱散布着大大小小的尸块,看伤口痕迹,已经死了几天,叮满了苍蝇白蛆,不少虫鼠正在尸体上爬动啃咬,听到动静一窝蜂地散了。

余幽梦神色凛然,难怪适才觉得风里掺杂异味,原来是尸体腐臭。再仔细辩论,尸骸中竟有那日遇到的五福堡中人......

这些尸体,应该是来向他寻仇的江湖人,怎会死在此地?普天下,谁又会替他出手杀敌?......

心房猛然间似被什么触了一下,他快步越过尸身来到小木屋前,伸手推门的刹那,竟畏缩迟疑了。

屋里面,会不会是躲起来养伤的紫冥?还是......又一具可怖的尸体?

怔忡半晌,他终于下了决心,深吸口气闭起眼,推开虚掩的木门。

良久,都没有任何他希冀的声音传入耳朵。他睁眸,屋里地面积累的灰尘被风带着,正在光线里飘舞轻扬......

地上印着浅浅的脚印。树根做的那张小茶几上放着一碗面条,一双筷子。

面也已经开始发酵腐烂,散发出一股酸馊气味,引来数只苍蝇和飞虫嗡嗡绕飞。

余幽梦走到茶几边,木然盯着这碗面,看了很久很久,突然蒙住双眼,泪水无声地从指缝里渗出--

被他伤得再重,紫冥仍旧回到木屋为他煮上一碗面。

他想像不出,紫冥面对这曾经回响着两人欢声笑语的空屋,为一个已经决意永不相见的人煮面时是怎样一种心情。他只知道,如今自己的心脏像被铁砣吊坠着,承受不了撕裂的剧痛,强烈地收缩抽搐着,疼到他再也支持不住,慢慢蹲下身体,可依然无法减轻丝毫无处躲避的窒息般的痛楚。

他想就在他和紫冥相处的那段时日里,他其实已得到了多年来一直在寻觅追逐的东西,可当这份渴求了半生的感情真的悄然滑入他手心时,他竟然没有觉察到那就是自己梦寐以求的东西,没能抓紧。

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有一个人会像紫冥那样嬉皮笑脸地围着他转、逼他说话、为他去摘水灵灵的桃子、替他打算将来的生活......

"......"他张着嘴,肩膀剧烈耸动,想尽情哭叫,喉咙里却痉挛着挤不出半点声音。

"嗖--"一道尖锐的破空声蓦地响起,紧跟着一束寒光穿窗而入笃地钉进树根。原来是柄短剑,剑身还在轻颤不停。

余幽梦霍然跃起,挥袖卷起短剑,脸色遽变。

紫冥的剑!

屋外一人急促地道:"我家主人有命,如要见人,明日正午云萝山庄恭候大驾,过时不来,就准备替他收尸。"

传话之人显是极为忌惮余幽梦,口气忒得托大,声音却一个劲地发抖,说到最后一字,已逃到数丈开外。

余幽梦长身一掠,如浮光鸿影飘出木屋,见前边一个青衣汉子拼了命飞奔,他冷冷一笑,脚尖轻拨,挑起地面一块石头直向那青衣汉子背心飞去,结结实实砸上那青衣汉子后背。

"啊啊--"青衣汉子喷出口鲜血,踉跄爬起身还想再跑,余幽梦已鬼魅般贴近,伸手轻轻捏住了汉子后颈。

那人惊到浑身寒毛竖起,魂飞魄散地狂叫起来:"不关我的事,我只是奉命来传话的。"

"你们敢劫持他,全都该死。"余幽梦一字字慢慢吐出,手指渐渐收紧。

那汉子一声"饶命"便在喉咙口,脸皮涨得紫黑,眼看就要被扭断了颈骨,余幽梦却突然松了钳制。

"滚!回去告诉那叛徒秦苏,我明天一定准时赴约。

他要是敢伤我的人一根头发,我就把他身上的肉一条条地撕下来喂狗!"

甩手丢开了青衣汉子,看着那人连滚带爬地狂奔离去,余幽梦目光冰冷,眼底隐见青焰跳动,喃喃道:"紫冥,你不用怕,我一定会来救你的......"

~f~a~n~j~i~a~n~

余幽梦走后,阮烟罗惆怅了好一阵,终于抛去伤感,叮嘱宁儿收拾起昨天洗澡换下的衫裤,准备午后动身。

两人草草煮了一餐果腹,阮烟罗又喂饱那头骡子牵到大门口正套着车驾,就听天空鹰啸,他直起腰,见小径上一人长发狂飞,朝他疾奔过来。

"幽梦!你怎么又回来了?"他惊讶地放下手里活迎上去。

余幽梦没理会他问什么,只抓着阮烟罗领口:"你快告诉我,云萝山庄在哪里?"

之前想随手在村里找个人带路,哪知路上静悄悄地不见半个村民,好不容易撞到个在田边捡穗子的老婆婆,却是耳背得厉害,半天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叫他懊悔自己太过粗心大意,连地方都忘了问清楚就将那传话的汉子放走了。无奈之下,只好返回客来顺找阮烟罗问路。

阮烟罗被余幽梦咬牙切齿的恐怖表情唬了一跳:"云萝山庄?就在湖边的芦苇荡,从这里过去约莫两三里路程。你要去那里做什么?你可知道那山庄的主人秦苏就是--"

"就是琴儿的弟弟。书儿那叛徒,居然抓了紫冥来威胁我,要我明日正午赴约。"余幽梦松开了阮烟罗的衣襟,转身便走:"我这就去救紫冥。"

阮烟罗咦一声,原来余幽梦已经知晓了秦苏的真实身份,一转念,料想是紫冥已提醒过余幽梦。

见余幽梦要走,他赶紧拉住:"且慢!既然你知道他是琴儿的弟弟,就该知道他对你何等憎恨。明天那场鸿门宴,必定凶险无比,杀机四伏。你现在贸然冲去救人,说不定正中了他的圈套,还会连累紫冥。你先冷静一下,想好对策再行动。"

"难道你要我在这里枯等,然后任紫冥被那叛徒折磨?"

明知阮烟罗说得不无道理,可关心则乱,余幽梦此刻全然无法镇定下来思考什么对策妙计,满脑子尽是紫冥苍白脸色。

紫冥断了肋骨,根本就经不起任何刑术,何况,还有醉梦时不时发作......

"我等不及,你别碍手碍脚挡着我。"他甩开阮烟罗,疾跃离去。

脑后突有微风轻拂,一人飞快从他身侧窜出,横身拦住他去路。

谁竟敢来阻拦?他看也不看地一掌挥出。"滚!"

两掌相交,轰地激起半天尘土。余幽梦身形连摇几摇才站稳,不可思议地瞪着烟尘散后的人影--

"我绝不会碍手碍脚,只是不想你鲁莽行事害了紫冥。我们好好计划,明天我陪你一起去救人。"

阮烟罗轻描淡写地掸着身上灰尘,对呆立的余幽梦了然地点点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没错,我的武功仍在。"

第八章

 "......可是,当初我明明废了你武功的......"

"你的确废了我武功,却反而帮了我一个大忙。"

阮烟罗淡淡一笑,带着几分苦涩:"大还咒流传数代,始终鲜有人能大功告成,其实练功口诀并没问题,只是谱写口诀的人偏偏漏了一个最紧要的法门。我也是在这里定居后,试着重新习武强身时才发现,原来要想真正练成此法,必须在半途将之前学到的武功尽数废掉,再从头修炼,否则迟早会容颜大变,最终走火入魔全身瘫痪。幽梦,你虽然害我失去了武功,结果反让我误打正着练成了大还咒。"

"......原来......你早就恢复了武功......"

余幽梦脸上震骇慢慢消退,慢慢走近阮烟罗,忽然毫无预兆地狠狠劈脸挥出一拳,打得阮烟罗鼻血长流。

"唔,幽梦?呃--"第二拳连环而至,正中阮烟罗下巴,他痛得开不了口。

余幽梦终于停了手,浑身都因奋力压抑愤怒而颤抖,"你够狠,隐瞒了这么久,愚弄我很得意么?看着我和紫冥为你的安危忙得团团转,被你玩弄股掌之上,你很高兴是不是?"

"我没有想愚弄你......"阮烟罗捂着脸,早有预感一旦说出真相,余幽梦必然勃然大怒。

"我一直不肯展露武功,是不想招惹麻烦。而且你突然找上门,我当时只是想,如果继续装成个废人,或许可以让你因为内疚而放过我,不再纠缠下去,我--"

"什么也不用再说了!"余幽梦怒吼着打断他,长发凌空狂舞,气愤到了极点。"就为了让我内疚,你居然可以瞒得这么紧,连紫冥也骗!故意被他打也不还手!你装得很像,害我心急之下,就不分青红皂白地怪罪紫冥。"

如果一开始,就知道阮烟罗有足够能力御敌自保,他又何必折回村子来保护烟罗?跟紫冥也根本不会起争执,更不会因为看到阮烟罗"伤"在紫冥手底而对紫冥辱骂殴打......

满腹怨怒似乎转瞬就要炸开,却也明白起因虽在阮烟罗,归根到底还是错在他自己,他死死握着拳头,猛地大吼一声,一拳将路边株大村打飞了半截,转身狂奔。

阮烟罗被断树砸起的尘土掉了满头满脸灰,知道即使追上去解释再多也只会让余幽梦更生气,唯有苦笑不已。

~f~a~n~j~i~a~n~

是夜无月,星尘寥落撒在湖面上,宛如铺上层细碎银箔。芦苇荡深处次第亮起灯火,不久,竟然飘出阵阵歌声。

说是歌,其实更像噪音。唱了半天童谣,又开始唱山歌,中间还吊了几嗓子。

唱歌的人似乎乐在其中,非但不觉得自己的歌喉难听,反而越唱越响,惊飞不少水鸟。在芦苇荡附近几条打夜鱼的小船也不堪忍受,争先恐后地划远。

云萝山庄的中庭便是这股噪音的源头。廊檐下绿树婆娑,花影绰约,萤火如流烟,本是充满诗情画意,却完全被乱七八糟的歌声破坏了气氛。

"......你肋骨断了,居然还这么好兴致,天天鬼哭狼嚎的,也不怕闪了舌头。"宋别离环抱双臂,冷冷盯着正四平八稳躺在对面软椅上捧着饭碗放喉高歌的紫冥。

自从抓回这家伙后,云萝山庄便失了昔日宁静。尤其是关押紫冥的柴房,每天都时不时传出令人头皮发麻的歌声。今晚紫冥被带到中庭后,越发地变本加厉,连唱了个把时辰还毫无倦意。

"既然命不久矣,吼多几声透透气总可以吧。"

紫冥终于收起走调的歌喉,这几天中醉梦又发作了两次,借着乱喊乱叫倒是转移了不少痛楚,顺便也乐得折磨一下庄中仆役的耳朵。

不过,他微微苦笑着转望身周--数个汉子自他被抬来中庭后就一直不停忙碌,在他前后左右挖了好多坑,埋入火药索线......

慢吞吞从碗里夹起个水晶肘子,突然笑了笑:"前几顿吃的都是咸菜萝卜,今晚有鱼有肉,莫非是断头饭?听说衙门的断头饭还有半只烧鸡的,你的厨子也太偷工减料了。唉,只好将就着吃了。"

看到宋别离脸色一变,他更确信自己所料不错,叹口气将肘子塞进嘴巴--死也得做个饱死鬼......

宋别离倒有几分赏识紫冥的淡定生死:"没错,我的眼线今天已向姓余的下了战书,等他明天来救你的时候,我只要在暗处点着火线,保管将你们两个炸得尸骨无存。"目光在紫冥身上逡巡,嘿嘿笑道:"姓余的向来心狠手链,想不到对你倒是有情有义,听说你有难就大动肝火,呵,我这一注可没押错。"

"......"对他暗中下毒,踢断他的肋骨还叫有情有义?紫冥都不想去争辩,咬着肘子咕哝:"你少得意,这单买卖你多半是赔定了。"

如果被擒的是阮烟罗,余幽梦才会义无返顾地来营救吧!

真不懂宋别离为何放着正主儿不抓,反在他身上打主意。不过算了,即使余幽梦不来,他也铁定会被恼羞成怒的宋别离宰了。左右是死,他也懒得再浪费精神去刨根问底。

心满意足地吃了个碗底朝天,那帮汉子也已埋好了火药,接起长长的线头藏进草丛里,堆上些树叶做遮掩。

一个肤色黝黑的大汉打着赤膊走近中庭,双臂肌肉蚪结,胸口长满黑毛,煞是吓人。手中捧了条粗如儿臂的铁链。

"这条链子是用西域陨铁混以泰山乌金经由巧匠打铸而成,千斩不断。你就别打什么逃跑的念头,等着明天和姓余的一起粉身碎骨化为飞灰吧。"

宋别离看着大汉将铁链绕过中庭最粗的石廊柱,再打开链端机括套紧紫冥脚腕锁住,他凑上秦苏耳畔,轻笑道:"说实话,这链子我几年前就叫人打好了,本打算给你用的,呵呵,如今倒正巧派上用场了。"

秦苏一直站在宋别离秀边。依旧白纱蒙面,自始至终都没有开口。听到宋别离这句话,他面纱一阵轻抖,恨声道:"卑鄙。"

宋别离不气反笑:"只要能得到你,用点卑鄙的手段又有何妨?我要是不够卑鄙,能替你报仇么?你又肯乖乖地躺床上被我睡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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