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梦之紫冥卷 上——尘印
尘印  发于:2010年11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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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条纯黑长鞭此话音更快一步挥了进来,鞭梢连舞两个圈,已卷住了老叟受伤的那条胳膊。

"断!"使鞭人低叱。

胳膊被硬生生从肩头扯裂,随长鞭飞上半空,洒开无数血珠。老叟双眼一翻,晕死过去。

紫冥面上嬉笑顿敛,疾冲上前,一把抱住余幽梦,连滚几个翻,避开了漫天血雨。

"干什么?"猝不及防地被紫冥扑倒地上,还滚了周身灰尘,余幽梦莫名其妙,刚问得一句,随即收口。

两人刚才站立的地方,落满了血水。骇人的是,红色的血一接触到地面,立即变青、再变绿色。沾到血的土壤,也急遽冒起缕缕白烟,凹出蜂窝状的无数小坑。

好厉害的毒!

扑通一声,老叟直挺挺摔倒,身体自肩膀伤口处迅速溃烂,转眼化做滩血水。

紫冥咋舌,这用毒的本事,跟他有的拼。起身慢慢撑着灰土,望向走进祠堂的人。

是个看不出年纪的男人。一袭漆黑如夜色的长袍拖地,披散的头发也暗黑如墨,仔细看,又夹杂着不少老年人特有的灰白。双唇却鲜红得像抹了朱砂,似乎比额头上那颗血红的宝石额饰还耀眼几分。

男人的眼睛细长若柳叶,流泻出刀锋一样的森冷寒芒,此刻,就朝两人瞄了过来。

"现在,该送你们两个上路了。"

他轻抖手里长鞭,甩掉了那条胳膊。喉咙里发出低沉一笑,长鞭矫若游龙,带起尖锐破风声,横空挥来。

紫冥横剑,才摆了个起手,面色惨变--

那鞭子的目标,不是他和余幽梦,竟是放在供桌上的小玉瓶。

"不要!"他看着玉瓶被鞭梢卷起,飞上半空再落下,灵魂恰似被长鞭打下地狱,全身冰冷僵直。

余幽梦目光也跟着玉瓶上落,眼看瓶子直往地面掉,紫冥还是像吓傻了动也不动,他皱眉,肩头微晃,就要伸手去接。

"别碰!"紫冥冰凉的手及时阻止了他,脸色苍白,嘴唇微微颤抖,神情却十分坚决地向余幽梦摇了摇头。

就在余幽梦一迟疑间,玉瓶砸落地上跌得粉碎,里面的尘泥见风顷刻变色,蚀入土中。

黑衣男人刷地凌空一甩长鞭,细长的眸子刀锋般在紫冥脸上溜过,哈哈笑道:"算你聪明,这毒只要碰到一丁点,就会从头烂到脚,哀号三天三夜才能死透。"

紫冥紧抿唇,死死盯着尘泥没入消失的痕迹,握紧了拳头--那是他唯一可以用来怀念燕南归的一点东西

倏然进出一声痛彻心肺的狂吼,人剑合一,幻作道紫虹飞冲黑衣人。

"我绝不饶你!"

剑气狂烈却章法全乱。黑衣人冷笑,长鞭如有灵性,舞出几个鞭花,毒蛇般穿过紫冥剑影中空门,鞭梢尖利直刺心窝。

余幽梦一凛,疾纵上前,左手在紫冥握剑的尉底轻轻一托,紫冥手中剑不由自主向上送了两分,那鞭梢不偏不倚正扫中剑身,叮地弹了回去。

两点寒芒也自余幽梦袖中飞出,沿着鞭子划向黑衣人手腕。

黑衣人一声大叫,长鞭护身,似陀螺急转几圈,那两点寒芒登时像碰到漩涡被吸了进去,几滴血却随他的闷哼洒了出来。

旋转的黑影遽然停顿,男人看了看自己正在流血的手腕,眼里闪烁起嗜血的光芒:"这笔帐,我记下了。嘿嘿,你们两个,准备下地狱吧。"

长鞭遥遥挥出,缠住祠堂外一株参天古木,借力一荡,黑衣穿过浓密枝叶,眨眼消失。

他来无影去无踪,唯有祠堂外树叶被他劲风带起,簌簌飘摇,映着太阳洒下满地斑驳光斑,昭示这并非幻景。

"......好身手......"

远离江湖二十年,武林中居然出了这等诡异如鬼魅的高手......

余幽梦凝望黑衣人离去的方向,凝神细数,也想不出当初参与围攻御天道的门派中有类似此人的路数。

他放弃地摇头,转身问:"你可知道他是什么来历?你......"

望见紫冥短剑支地,半蹲着对玉瓶碎屑发呆,他怔了怔,不再说话。

窒息般的沉寂中,紫冥扔掉短剑,捂住脸,指缝里挤出干涩的苦笑:"从前,我看着他死在我面前,救不了。如今他的尸骨洒在我面前,我还是救不了......呵,我怎地这么没用?"

余幽梦看着他肩膀在抖,吸口长气才压下心头那丝隐隐抑郁,过去轻轻拍了拍紫冥肩头以示安慰。

温暖的手掌拍在身上,紫冥陡然间忆起幼时生了病,或是学会了新学的诗歌,燕南归都会拍拍他,摸摸他的头发抚慰他。一时更是悲从中来,猛地抓过余幽梦的手,大哭起来。

他从小就要强好胜,不想燕南归总当他是个不懂事爱哭闹的孩子,记忆里自从父亲去世后他就未曾再掉过眼泪。即使燕南归年前惨死,他狂饮狂醉,却依然没哭。但此刻,什么男儿有泪不轻弹,通通见鬼去罢,他只想痛快发泄一场。

"你......"看着总是嬉皮笑脸的青年在面前嚎啕大哭,余幽梦倒不忍心抽回手,只好尴尬地牵了牵嘴角。

算了,就让紫冥哭个够罢。

滚烫的眼泪一颗颗滴到他手上,他无奈望天,发现自己似乎对紫冥越来越没有抵抗力,不由幽幽暗叹一口气--这趟出谷,本是为解开心里数十年的结,可事态,却仿佛不太受他的控制了。

一切,都从留下这本与他和阮烟罗毫不相干的惫懒家伙开始......

烟罗他......现在会在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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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来顺的大门虚掩着,酒幌子和揽客的灯笼也摘了下来,显得有几分冷清。

村里人听酒保说,阮店主一早突然决定停业,说是年岁大了,想落叶归根,准备变卖这小客栈后带女儿回老家去过日子。村民不免连叫可惜,毕竟这村子里,阮店主烧的那手好菜无人能比。

院里青石桌上,饭菜飘出阵阵香味。

"阮店主,真的打算这两天就启程?"

端坐的白衣人撩起一角蒙面白纱,轻啜一口茶,向桌对面的人惋惜地道:"秦苏日后,可就尝不到阮店主的美酒佳肴了。"

阮烟罗放下筷子,点头道:"收拾得快的话,明天就走。"

"爹爹,咱们就不能迟点再走么?"宁儿起身替阮烟罗和秦苏斟着茶,嘟着嘴不是很高兴。

昨天才被秦苏公子救回家,今天爹爹叫她去请秦苏公子来客来顺商量事情,她还以为爹爹会往亲事上头说,暗自又羞又喜高兴了半天,哪知竟是道别。可再怎么失望,究竟是女孩儿家,不敢表露得太明显。

见爹爹朝桌上已经吃得七七八八的几个碟子一呶嘴,她委屈地收拾起碗碟走去厨房。

"阮店主,令嫒似乎不太想走得如此仓促啊!"秦苏在厚厚面纱后轻笑。

阮烟罗微微眯眼,透过厨房窗子看着宁儿在灶台刷洗锅碗。良久才回头,淡然道:"我心意已决。不过还是要多谢秦公子,昨天救了小女。"将杯中茶一饮而尽,向秦苏照了照空杯,算是以茶代酒表了谢意。

秦苏微笑:"区区小事,何足挂齿?秦苏昨日不过正巧上门想来一尝店主的拿手好菜,既然店主请我去祠堂救人,秦苏哪有不去的道理?"

他也一口饮尽杯中茶,笑道:"其实阮店主根本无须急匆匆远走他乡,只要店主开口,秦苏愿为店主解决所有的麻烦。"

阮烟罗脸色微变,浓黑的眉毛轻跳,转瞬又恢复平静:"你既然跟他交过手,就该知道他的厉害。你,不是他的对手。"

"那是秦苏自己的事,不劳阮店主操心。"秦苏笑里隐藏锋锐:"我敢夸这个口,自然能做到。呵,当然,秦苏也不会平白无故为店主出力,要向店主讨样东西做交换。"

阮烟罗真正变了面色,那条伤疤随着他肌肉抽搐一阵扭曲:"我不懂你的意思。"

秦苏似乎在面纱后叹了口气:"你知道我想要什么的,阮店主。"

他话中威胁浓烈得叫人无法忽略,阮烟罗薄唇紧抿,神色凝重注视着空杯,半晌将杯子往石桌一顿,恢复了轻描淡写:"你要的东西,我早就给了你,不是么?"

"你给我的根本就不是完整的‘大还咒'!"

秦苏反常激动地站起大吼,随即觉得自己太过冲动,深深呼吸压下情绪又坐了回去,指着自己白纱后的面孔:"阮店主,我的脸变成现在半人半鬼的样子,都是拜你的‘大还咒'所赐!你敢说你没在上面做手脚?今天你若不把解救的心法拿出来,休怪秦苏翻脸无情!"

阮烟罗丝毫没被他的杀气吓倒,镇定自若地拿起茶壶,缓缓替自己斟着茶。

"七年前是你自己找上门来,要挟我拿‘大还咒'来换清净度日,不然你就将我的行踪泄露给他知晓。我也早告诫过你,故老相传‘大还咒'这门武功心法凶险异常,练不得法就有后患无穷,你却依然一意孤行,怪得了谁?"

秦苏狐疑的目光在阮烟罗脸上打量:"你也曾练过这心法,为何你的容颜却没有改变?"

"‘大还咒'共有九层,我当初才练到第五层,就给废了武功......"阮烟罗平静地喝着茶,语气淡淡,听不出半分伤感,忽又笑一笑:"你如今,应当已将近神功大成,才会变成如此模样罢。"

"你在讽刺我?"秦苏啪地捏碎了手里杯,面纱后的眼神凌厉如剑。

阮烟罗摇头:"我只是想告诉你,我给你的‘大还咒'绝对不假。而且倘若我早知道这门武功越到高深处,对容貌的改变也越厉害,我说什么也不会任‘大还咒'再流传出去殆害世人。不过,以你的报仇心切,即使我不给,你也会想方设法从我身边盗取的。"

秦苏哼了声,也不反驳。手掌微松,细碎的杯屑簌簌落地。他凝视掌心被碎瓷扎出的血点,慢慢道:"那是当然,我姐姐怀了他的孩子,他居然还能狠心一剑杀了我姐姐。此仇不报,不共戴天!"

阮烟罗轻叹了口气:"他那时也是一时晕了头。他在幽谷囚居了二十年,什么罪也都该赎了。"

"不--可--能!"

秦苏霍地起身,白衣飘飘拂袖而去。

第七章

 "秦公子?"宁儿洗完碗碟,捧着盘刚削好的梨子从厨房出来,见秦苏头也不回地离了院子,失望又幽怨地瞪了爹爹一眼。

"明天就要走了,还不快去收拾东西?"阮烟罗拿这思春的女儿家也没办法,只好端出父亲的架子撵她回自己房收拾,自己也回去整理要带走的衣服细软。

宁儿打着包裹,心头乱七八糟始终定不下,咬了咬嘴唇,蹑手蹑脚开了房门朝外走。

这一离开村子,也许从今往后都见不了秦苏公子了,她一定要跟秦苏公子亲口道个别才安心。

出了客来顺,她轻车熟路沿村间小径往云萝山庄的力向走去。

经过片葱郁繁茂的林子时,突然听到林里似有人轻声在说什么,颇像秦苏声音,顿时停了脚步!

"......你受伤了......"秦苏站在株大树浓荫下,冷眼看着地上盘膝而坐闭目运功的黑衣人。

黑衣人没答话,头顶却渐渐冒出丝缕淡白烟雾,显然动到了紧要关头,身体也微微出现点颤抖。

"我助你一臂之力。"

见黑衣人辛苦的情形,秦苏走上两步正要帮忙,却被黑衣人蓦然睁开的双眼里那抹冷芒慑住。

"多事!"黑衣人毫不领情地冷笑,平平伸出右手,掌心向天。

嘿一声,右腕脉门处血迹已经凝固的伤口突又绽开,两点肉眼几乎难辨的寒光先后带血射出,钉上对面七八尺远的树身,即刻深嵌入木,树干只留下两个小小的血孔。

秦苏动容:"你跟他交了手?"

"这伤,我一定要跟他讨回。"

黑衣人起身,鲜红如涂朱的嘴唇凑上伤口吸吮着自己的血,神态十分陶醉。

看见秦苏别转了头,他似乎觉得很有趣,嘻嘻笑道:"我的血可是天下最珍贵的宝贝,每一滴都价值连城。你也来尝尝,香甜得很呢!"将血淋淋的手腕送到秦苏面前。

秦苏恶心地闭上眼睛:"拿开!"突然肩头一紧已被黑衣人牢牢攫住,按上身后树干。

"我养了十几年的宠物,什么时候学会这么无礼地跟主人说话了?真不听话!"

黑衣人泛着令人心胆皆丧的残酷笑容揶揄。抬起左手,卷落的衣袖下居然没有手掌,只有枚通体乌黑的弯勾镇在腕骨上,仿佛他的左手天生便少了手掌,就是带着运勾子出世。

勾子灵巧地挑开秦苏蒙面白纱,在俊美的半边脸庞上慢慢摩挲,看肌肤被弯勾寒气激起颗颗寒粒,黑衣人啧啧叹:"你这半片脸出落得越来越漂亮,唉,那另外半面肯定也越变越丑了,可惜啊可借......"

"那你还不快放开我这丑八怪!"秦苏低吼,双手在身侧紧握成拳,但显是忌惮那黑衣人,不敢出手反抗。

黑衣人微微一笑,反而整个人都贴在了秦苏身上:"在我眼里,就算你只有半张脸,也是天下最美的。"

这本应该很肉麻的话,从他嘴里吐出,却纯熟得像说过无数遍。秦苏瞪着他,连生气的力气也没有了。

"每次你这么瞪着我,我都会以为你是存心想勾引我吻你,呵呵。"

黑衣人自动过滤掉秦苏眸子里的愤怒和驳斥,用力钳住他下巴不容挣扎,咬着秦苏颤栗的嘴唇,吃吃低笑:"你为什么总是这么倔,不肯跟我低头?其实只要你开口求我,你想杀谁我都会帮你。你又何必练什么见鬼的‘大还咒',把自己搞成现在这样子?"

尝到黑衣人故意刷到他唇上的血味,秦苏终于忍无可忍,一拳挥出:"宋别离!我的仇,我自己来报。不需要假手他人。"

黑衣人飞快侧脸闪过拳头,勾子抵住秦苏颈中血管,细长如柳的双眼宛如刀锋冷冷掠过:"你想对我撒谎?下辈子吧!哼,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江湖上放出风声,说姓余的重返武林准备血洗各大门派报仇,挑动江湖中人结盟来对付他么?你可以假手那些江湖人,为什么就不肯来求我?说!"

秦苏咬牙一言不发。

"你想考验我的耐性吗?哈哈哈......"宋别离不怒反笑,一把揪住秦苏头发迫他不得不高高仰起脖子,他一口咬上秦苏喉结,舌尖不紧不慢地来回舔。

"真是不乖!还是我太纵容你了?看来我等你十多年是白费时间了。帮你去对付姓余的也是我自作多情!哼,既然如此,不如干脆废了你的武功,我想要你在我身下摆什么姿势就是什么姿势!"

"你下流无耻!"秦苏气得几乎吐血,捏起了拳头正想挥出,不远处传来少女惊呼--

宁儿指着正在秦苏脖子上啃咬的黑衣人,语无伦次:"......你,你要对秦苏公子做什么?"

宋别离霍然回头,黑色长鞭矫如灵蛇破空横飞,眨眼间,已卷上宁儿纤细颈项。

"别杀她!"秦苏迅速握住宋别离执鞭的手,恳求着捶了摇头。毕竟这小女孩对他心存爱慕,不忍见她无辜丧命。

宋别离冷眼瞅着他,哼了一声,转到宁儿身后,在她脑后一击。宁儿顿时瘫软在地。

他回头,冲着秦苏笑得阴沉又狡诈:"放心,这小妮子用处大得很,我还不舍得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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祠堂外,日光西斜,金乌碎影映着残墙断檐,远处天边晚霞火红如燃烧的烈焰,沿祠堂轮廓勾勒出一幅凄荒景色。屋脊上,黑鹰盘旋。

紫冥的哭声渐渐低落,双眼红肿也再流不出什么眼泪。

所有的悲恸、委屈、伤怀随泪水进发过后,孤独寂寥的阴冷更胜往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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