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半年后，L国际机场。
候机厅里那个巨大的等离子电视上正在播放纪录片。这个纪录片讲述的是政府前不久的一次大规模打黑除恶行动。里面讲到发生在本市一家着名的企业所拥有的金融大厦内的一起案件。被抓的是一名华裔男子，名叫夏川，涉嫌黑帮不法活动。他被人举报参与了之前恐怖分子的爆炸事件，被群情愤怒的周氏员工暴打，还被绑着扔到了下水道里，被警方发现的时候他满身都是恶臭的脏水，身边有几个档案袋，里面列举了他涉嫌的犯罪事件。于是警方立刻展开调查，通过夏川揪出了暗藏在周氏里的黑社会势力团伙。有记者采访该公司的高层周毅，周毅在电视上一幅痛心疾首的样子，痛斥黑社会的不法行径。之后，电视台还对夏川事件进行了深度报道，查到了他的父母、亲属的资料，详细得简直都把他祖宗十八代都从坟墓里挖出来了。
电视里出现了好几张陈年照片，其中一张多人照上有两个人被红色的圈圈给标注了出来。左边的那个就是夏川无疑，右边那个，记者说那是夏川同父异母的哥哥，曾经是国际刑警，在某次执行任务时不幸因公殉职。夏川为人偏执，认为这是人为原因，甚至跟周氏有关，于是伺机进入周氏，想要查出周氏的犯罪证据，可是他想尽了所有的办法都没能掌握罪证，反倒涉嫌参与之前的恐怖袭击。
这件事听起来实在是有点像是天方夜谭，还带了那么一点狗血的意味，所以大家都当做八卦来看，有些人还津津有味地议论起来。特别是看到电视上出现的照片时，坐在一起的几位年轻女性的声音还特别大，都在说：“快看，那个夏川身边的人好帅！叫什么来着？安德烈？对，就是这个名字，哎呀真是可惜了，这么年轻就因公殉职了，还是国际刑警呢！”
这时候，坐在那群年轻女孩身边的一个青年男子站了起来，朝一旁的咖啡馆走去。他穿着一件休闲的格子衬衣，外头套着一件薄薄的深蓝色毛衫，底下一条咖啡色的粗布裤子，脚蹬一双质地优良的鞋，看起来年轻而充满了朝气。他看了看电视上周毅那张自信满满的脸，不由得翻了个白眼，走到一旁去打电话，不一会儿，电话接通了。
“喂？”对方轻声开口。这边的年轻人闲闲地说：“哥？我到机场了……嗯……送我做什么，你忙你的吧，我又不是去了就不回来了……我又不稀罕什么绿卡……我是爱国青年啊，要回来报效祖国嘛，哈哈……”
年轻人唠唠叨叨的说了很久，过了一阵，他又说：“林素怎么样？好些了吗？我觉得，你应该把这一段纪录片录下来给他播放试试看，说不定会有起色的。医生不是说他现在对周围的反应越来越好了吗？既然那个安德烈跟他有渊源，我觉得应该有效的……”
又说了一阵，那边也不知说了句什么，年轻人轻轻笑了一下，声音变得柔和了，他轻声说：“我知道，哥，我会照顾我自己的。你也要保重，还有林素，你好好照顾他，我觉得再过不了多久他就该醒过来了。真的，哥，我有这个感觉。你们要好好保重哈，等我回来你们俩得给我接风洗尘……嗯，我知道，没事的。那边也有好多留学生，你放心好啦，三年时间很快就会过去的……你别告诉周毅我要走的事情，我自己来跟他说……”
正当年轻人讲电话讲得十分开心的时候，广播里响起了播音小姐甜美的声音：“前往德国慕尼黑的旅客注意了，您乘坐的班机现在已经开始登机……”
“哥，我先不跟你说了，我得登机了。等我到了再联系你。”年轻人依依不舍地说着，挂断了电话。他抬起头来，看了看登机口显示的登机提示，嘴角露出一抹笑意来。他的面容精致，皮肤白皙，看起来就像是从漫画里走下来的帅气男孩一样。再加上身上搭配得十分得体的衣装，更加惹眼，他回头的时候，刚才那些激烈讨论电视纪录片的女孩们都窃窃私语地盯着他看。是的，这个人，正是苏凉。
要问为什么他这个时候没呆在周老大身边，这个嘛，得从半年前说起。话说半年之前，周老大和苏美人儿一起策划了一个骗局，要把组织里的内奸给揪出来，因此，苏凉上演了一起“逃亡”的闹剧，还把他哥和林素都给弄了出来。果不其然，这件事情之后组织里产生了一些细微的变化。因为之前周毅为了漂白组织作风十分强硬，得罪了很多老人，这些人的利益在漂白的过程中也受损严重，因此他们一致都在阻碍公司的正常业务，借着揪出内奸的名义，周毅用极其铁血的手腕除去了拦路石，把那些老家伙们全都赶了出去，回家养老，让公司迅速步上了正轨。而因为苏凉的出逃，内奸也慢慢浮出了水面，那个人竟然就是林素最信任的保镖——夏川。
就像刚才电视上所说的，夏川是林素少年时代爱慕的那个人，安德烈的同父异母的弟弟。因为安德烈在调查林氏案件时因公殉职，所以夏川一直对林氏怀恨在心，甚至认为是林素间接害死了安德烈。偏执的夏川花费了多年时间潜伏在林素身边，目的就是要报复林素，让他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夏川被复仇的心蒙蔽了心智，简直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因此，他勾结了国外的恐怖分子，借着暗杀政府高层的机会伺机报复林素，让林素身受重伤。这还不够，他还要报复林素身边的人，嫁祸龙社，让苏选成为众矢之的；暗杀周毅，让组织里人心惶惶，恨不得周毅和林素苦心经营的帝国分崩离析。
苏凉一边感慨，一边排队登机。他考上了德国慕尼黑大学的心理学博士，这次过去，便是去读书的。本科读经济的他，硕士研究生读的是有关金融方面，然而在读博的时候，他选择的居然是心理学，跟他之前所学的完全不相干。这从另外一方面也证明了，苏凉果然是个天才。不过天才不天才不重要，反正，苏凉觉得，跟周毅在一起这段时间，倒让他对心理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下定决心考博，是在跟了周毅后不久。选定学校，是在苏选身份暴露之后。申请奖学金，是在自伤之后。直到最后，周毅都毫不知情。每一步，苏凉都隐藏得极深，没有让任何人看出半点端倪，不得不说他所做的一切，能用一个成语来形容，那就是“卧薪尝胆”。其实这个成语并不准确，因为周毅对他足够好，简直就把他当个宝，差点就把他当成祖宗给供奉起来了。但是苏凉却有苏凉的坚持，他心里始终没有放弃他的理想。他不是对周毅没有感情，但是有些事情，却并不是光是一句“感情”，就能解释得清楚的。毕竟周毅当初亲手毁掉了他的梦想，几乎毁掉了他的生活，所以在心里，他还是始终有疙瘩，如今下定决心出国留学，也算是成就了自己的梦想，也算，是出了一口恶气——他不能确定，如果他继续带着这种别扭的心思跟着周毅，那么他今后会变成什么样子。他跟周毅是不平等的，虽然看起来周毅对他特别好，什么都依他，但是事实上，周毅却依旧强势，他很有钱，有后台，还有黑道背景，而苏凉虽然有学历，还有能力，但是周毅却还是想方设法想把他往自己公司弄，俨然把他当成了自己圈养的金丝雀。所以说，这种爱情是不平等的，苏凉想走出去看看，顺带着，让这段感情降降温。
苏凉没有告诉周毅自己要离开这里出国留学，这个傻瓜现在还沉浸在清除阻碍的喜悦里，从电视上就能看到他那张意气风发的脸，看起来真是得意洋洋踌躇满志，看样子过不了多久周氏的股票就又该大涨了。他现在还不知道，自己最最宝贝的人，就要离开他了。之前周氏上市，苏凉付出了极大的心血，从那之后那傻瓜就像挖到了传家宝一样恨不得把苏凉紧紧攥在手心里。可是苏凉对此却觉得极其无奈，他的心是自由的，他还想攀登到更高的地方，去看看更加精彩的风景，而不是依偎在周毅身边，束缚住手脚。这样的苏凉，不是苏凉，而是一个像女人一样小鸟依人的人偶。他苏凉是个男人，应该去闯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空来。这才是苏凉想要的生活。这样他才有更大的资本，和周毅站在平等的地位，甚至可以和他叫板，看他不顺眼了，便可以把他一脚踢开。
苏凉又看了看电视上那张英俊的脸，轻轻笑了起来。不能不说他真是有些小心眼，至今都还对周毅当初强留他在身边的事情感到非常不爽，因此，这次的不告而别，就算是对周毅的小小报复和惩罚吧。
登机之后，苏凉放好了行李，绑好了安全带，掏出了手机来。一旁的空姐正在帮乘客整理行李，苏凉想了想，点击手机进入电子邮件，慢慢地写道：
“周毅，我考上国外一所大学的博士生了，今天出发。很抱歉没有事先告诉你，不过我想如果我告诉你，你大概也不会同意的。当初你就说，出国这个事儿暂时没办法答应我，所以我只好一直瞒着你。请不要怪我，好吗？
我心里有个疙瘩，那便是我们之间并不那么美好的开始。我承认，我那时候是憎恨你的，虽然现在好像这种想法已经没有了，可是我觉得我们之间还是需要一个新的开始。一种平等的、自由的、互相尊重的新开始。
如果你同意我的意见，那么就来找我吧。
无论如何，我爱你。”
苏凉看着最后那三个字，慢慢的脸红了。不过他还是小心眼的，极其别扭的没有告诉周毅他到底考上了哪一国、哪一所大学的博士生。全球一年招收博士生的大学海了去了，简直就是一项极其浩大的工程！比从周毅那个该死的组织揪出内奸还要难上几分，可是苏凉就是小心眼的别扭受，能有什么办法？周老大只能自求多福了。过了一会儿，空姐开始提醒乘客关闭手机等电子设备，可是这时候苏凉的手机却响起了急促的铃声，一看号码，是周毅。苏凉的心突然闷闷地疼了起来，他呼了一口气，按了接听键，电话那头立刻传来周毅变了调的声音：“凉凉？！凉凉！！你在哪儿？宝贝儿，你在哪儿？你跟我开玩笑吧？！啊？！乖宝，心肝儿，哈尼，亲爱的，你别吓我，哈？！你说话啊？！凉凉？！亲爱的，求求你，说句话啊？！”
“周毅。”苏凉轻声说。
“宝宝，小乖，亲爱的，你别跟我开玩笑了好不好？！你要吓死老子啊？！”周毅的声音像是破锣一样，带了点惊恐和讨好，小心翼翼地说着。苏凉笑了一下，但是眼圈却有些发热，他低声说：“飞机马上起飞了，周毅，我不跟你说了。你真喜欢我，就来找我把。再见，周毅。”
“我爱你。”苏凉最后补充了一句。周毅还在那边哀号，可是苏凉果断地挂断了电话，按下了关机键，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来。年轻的自信满满的脸上带着飞扬的神采，看起来充满了勃勃的生气，让坐在他旁边的女生都不禁看傻了眼。不一会儿，飞机在跑道上急速前进，呼啸着冲上了云霄，朝着遥远的国度远去了……
=============正文完结=============
【林苏番外】第一章
（注：林苏番外是从苏凉与周毅“决裂”，开车“逃亡”那儿开始的）
海边这座别墅的风景极好。这里应该算是国内比较有名的旅游目的地了，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有大批的游人来到这里，让这座悠闲的小城充满了生机。
不过这里还算比较安静，因为这里属于私人别墅，并不允许游人入内，所以整片美丽的海滩都因为周围无人，而显得静谧安详。只不过，苏选并没有什么心情去欣赏这里的美景，他的心，都被某个人拴住了，而那个人却还依旧任性地沉睡着。苏选觉得，这大概能算是老天的惩罚吧。作恶多端，必有此报，苏选并没有埋怨谁，因为他明白，在那场意外中林素能捡回一条命来，已经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苏选以前不信佛，现在却渐渐信了。一个苏凉，一个林素，总是那么令人操心，有时候那种无法和神灵对抗的无力感，让他觉得，拥有财富和权力又有什么用？还不如去过那种平静而幸福的平民生活。
“苏先生，”大夫从卧室里走了出来，轻声跟苏选打了个招呼。这里太安静了，让这位大夫不知不觉间就放低了声音，好像一旦说话大声了，就会显得很失礼一样。
“怎么样？”苏选盯着对方的眼睛问他。之前在车上的时候林素稍微有些不对劲，不知道会不会对病情有所影响，苏选甚是担心。
“没有大碍，可能是环境突然改变造成的不适。林先生的心脏恢复得不错，但是因为长期卧床心脏不够强健，所以才会感到不适。静养一段时间就会好一些。”医生说，“最近几天还是继续给他吸氧吧。毕竟他还在昏迷之中，不舒服也无法表达出来。这几天苏先生辛苦一点，多多照看，有什么情况就给我打电话。”
“好的。”苏选松了一口气。可是刚才医生说的那句“不舒服也无法表达出来”，短短几个字，却像一把刀子，戳到了苏选心里。是啊，已经好几个月的时间了，林素还未清醒。这种状态，让苏选有时候都感觉到害怕。看他无声无息地躺在那儿，一动不动的，脸色也一直青白得没有一点血色，让人觉得他好像死了一样。这时候苏选会忐忑不安地去探他的鼻息，生怕伸过去的手指无法感觉到那微弱的气息流动——即使那时候旁边先是生命体征的机器上还跳动着规律的数字。
苏选又和医生沟通一阵，把医生送到门口，这才折了回去。他先到苏凉的房间去看了看，苏凉已经睡下了，这一整天的奔波，因为那场莫名其妙的“决裂”，他们跑到了这里来。苏选虽然不清楚苏凉跟周毅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他却并不担心，因为苏选知道，他的弟弟无论做任何事情，都会想好退路，安排好一切才会有所行动，这里估计也是事先就已经背着周毅做好安排了，周毅想找，恐怕也很难能找到这里来。
帮苏凉盖好被子，苏选便转身出门回到林素所在的房间。护士小姐还在，正在为林素调整输液的速度。
“你先出去吧，我来照看他。有事我再叫你。”苏选轻声对护士说。小姑娘点点头，迅速地往外走，还没出门，就掏出掌上游戏机开始玩起来。苏选笑了笑，心想，这里果然太安静了，简直就不像是在人类社会一样，安静得让他觉得，整个世界都已经不复存在，只有他们三人一样。难怪连训练有素的护士小姐都有些受不了了。
苏选慢慢走到林素身边，查看了一番他的输液针以及输氧管的情况，检查一切正常后，他便坐到林素身边，握住他露在被子外输液的手，静静地看着他。
又是瘦了。林素本来就很瘦，如今更有骨感，甚至可以说是皮包骨头。脸颊也陷进去了，眼睛底下也是一片青，看起来极为憔悴。苏选握了握他的手，想要把自己的关切传递给他，可是他依旧没什么反应。
苏选从床头柜上拿起一本书，慢条斯理地读起来。这是一本有关政治的书，里面还有关于林素父母的章节。明显这本书出自于政府机关某些人的手，说起话来官腔十足，歌功颂德，粉饰太平，苏选读着都有些恶心想吐的感觉，不知道林素听了会作何感想？
这种疗法据说也挺管用。在病人耳边反复地念他之前十分讨厌的东西，这样会刺激他的脑部神经，让他尽快清醒。林素讨厌政治，和家人不和，特别是他父亲在治理国家方面的有些政策和手段，他都颇有微词，所以说，念这些歌颂他父亲的文章，他应该有反应吧？
苏选已经习惯了长时间的沉默，除了念书，他好像找不到话来跟林素说。之前医生让他对林素说一些他喜欢听的话，为他唱他喜欢听的歌，但是好像根本没什么作用，所以苏选便不想再说话了。他想，之所以没有用，或许是因为林素已经厌倦他了，两个人都已经决裂了，再跟他说“我爱你”，“亲爱的，快醒来吧”这样的话，只会让林素越发的反感。是啊，两人最后一次通电话，林素都是用那种极其厌恶的口吻对他说：“我绝不会放过你的。”那种语气，充满了杀意，就像把他苏选当做路边的一坨狗屎一样。所以哪里还有资格对他说“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