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见鬼的荷尔蒙论调!『习惯』有什么不好?」他低吼。
他不明白,凌零穗也解释不出来。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们的往来将因未来一段理应传为美话的婚姻而终告段落,在此划上坑疤的句点。
※
他们相识在一个容易迷失自己的岁数。双方间充斥的均非爱情般的感觉,然而依旧断断续续地在一起、各取所需──他们本身亦不清楚究竟想从对方身上挖掘出什么,又是何种特质吸引着彼此。
迷失的人遇到另一个亦是迷失的人,只会让世界更加混乱。
他们互为对方所牵绊,却无法判断这种情感的是非对错。
懵懂的年代、拥有一样的性别,谁都不愿意主动去点破如此禁忌的东西──或许莫浪澄觉得无所谓,然而凌零穗是缺乏摊呈的勇气,久而久之便成了不言而喻的默契。
一种害惨他们的默契。
坦诚布公的那晚,莫浪澄疯狂要了他──彷佛欲将他深深、狠狠植入骨髓里头的那种不顾一切的索求,差点让凌零穗在床上承受不住地晕昏过去。
但他并没打算阻止莫浪澄,甚至还带有类似……「最后一夜」的想法,他放任他、配合他,也无视羞耻地去迎合,只愿用身体记住所有他的味道、他的一切。
欲望泄尽后两人均疲惫地沉沉睡去,莫浪澄一如往常做爱完、相拥而眠的夜晚,用他宽厚的臂膀搂着凌零穗,在他意识游走清醒与入睡边缘之际低声在耳旁轻语:「明天,我帮你请假,你好好休息。」他知道自己所有的排班。深谙同性情事后受的一方的后遗症,预知无尽的索求将带给凌零穗隔天非人哉的痛楚,他任信妄为地擅自替他批了假条。
凌零穗迷迷糊糊之间也许把他的话给听进去了,却没按着执行。
当时钟走到平日习惯上早班时起床整理的时刻,他便准时离开床铺,一秒钟都不迟疑──严格来讲,他更早之前即了无睡意,若非顾忌身体犹如钢铁般沉重不堪,理当起得再早一些。
那时候莫浪澄尚在睡梦中,凌零穗不打算唤醒他;他拖着麻木酸痛的身子、缓慢梳洗完,离去前才到床边向他道别。
他半跪在地上,默默凝视莫浪澄平静的睡颜,此时的他褪去清醒之际的严峻邪佞,清爽的气息俨然像甫出社会的大男孩,岁月并无在他脸上留下太多的痕迹,凌零穗悄悄望着,好半晌后才缓慢地道、轻轻柔柔的:「以后不会再为你哭了……」从此,他要封锁住莫名发达的泪腺,彻底遗忘眼泪苦涩的滋味。
「『荷尔蒙的催化剂』你懂吧?」他相信莫浪澄绝对清楚……那是他们不曾向对方说出口的一个字──可能他们只是没意识到、也可能他们的相处本来即缺乏那种感觉,不过对现在的他们而言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别那么残忍要我去亲自祝福你,但礼金我会拜托人送到的……你要幸福,我只希望你幸福。」唇瓣勾出一抹浅淡的笑容,滑过一滴透明的液体。末的起身,他走得干脆,没有回头与犹豫。
即使陪在他身边的将会是另外一个人……不过自己有在背后祈祷他幸福的权利吧?没有人可以剥夺。
这样就够了。
第十八章
故事在这里划下终结……看起来不像结局的段落,然而无论凌零穗怎么找、搜遍了所有计算机里头的文本文件,均不再发现任何相关的接续。
后续像个不解的谜题,随着他逝去的记忆一并封尘于大脑深处、犹如一扇开不起的门,紧紧关住所有的线索及讯息。
「我以为至少你会主动跟我提起往后预定进行的事情,」细细的指节在桌上敲出旋律不一的拍子,「多久呢?一个月过去了,在此之前也花了不少时间策划吧。」细长白皙的手指与其像习医者的手,倒比较像艺术家手指的专利,「接下来你还有多少悠闲的日子享受自由的单身生活?半个月、一个月?这些宝贵的时间不应该用在我身上,或许跟未来的伴侣建立良好关系更为迫切。」
莫浪澄的无言愈发溢着压迫性的气势。
而凌零穗已无畏惧。「即使你的伴侣不介意未来丈夫在婚前的交友范围,但我没兴趣跟背负婚约使命的人有过于亲密的关系──想不起来也一样。」他淡然道:「所以,浪澄,到这里就好,或许由现在的我来跟你说这些话不太公平,不过……everything is over。」
他没来得及说完的话,在此全数道出、顺便提醒莫浪澄他在未来需尽职扮演的角色,先前的自己自此就少了项遗憾了吧。
「你很聪明……选择了遗忘。零穗,如果你是真的遗忘──」一记凛厉的眼光直直射进凌零穗心房,「告诉我,这样的结果你满意吗?这就是你要的?」
「我不知道之前的我要的是什么,」他嫣然一笑,「你忘了吗,我忘记了呀。只是我觉得现在这种情况保持下去也不错,没必要再改变什么。」
「你就是想说这些?」阴沉的表情毫无情绪的波动,让人解读不来其下所含的深沉的思绪。
「或许。」老实说,他不太确定究竟想表达什么。凌零穗无所谓地耸肩。
「你说的没错,我始终怀疑你没有失去记忆,但现在我肯定你并没有骗人。」莫浪澄整了整身子、重新坐正,他将背部轻倚在墙上,放浪不羁的模样在在透出不驯的狂傲气质,「我们一致认同先前的你较为讨喜,至少不是这副无谓的样子,有『人性』多了。」
「其实我也是有血有泪的。」莫浪澄全然不知在一个人的黑夜里头,他是如何自我催眠地度过难熬的夜晚,他强迫自己入睡、用尽各种方法,就怕好不容易放空的脑子会闯入不被欢迎其存在的寂寥情绪──那近乎吞噬掉一个人理智的空虚。
「是啊,只有我知道你曾经多么『热情』。」他彷佛意有所指,「你的小说里面有详细纪录这些吗?」他笑得邪魅。
「你不会想用那种手段的。」他皱了眉,想起某个被带过的片段。
「以前的你很忠实,零穗,」莫浪澄嘉许,「他留下不错的信息给你。」
「谬赞了,有些事情是不能或缺的。」以防万一。
「不过比起硬梆梆的文字,我更倾向实际让你回想起来。」他开始检讨自己使用的方法是否过于平和。有了先前一个不甚愉悦的谈判经验,这次他不至于重蹈覆辙──他会让凌零穗也体验到那种美好的感觉。
「你知道我们多久没做了吗?」微微扬起下颔,莫浪澄嘴边过着一丝邪魅的笑容、露骨地问:「从你丧失记忆前到现在,整整一个半月。你觉得普通男人有办法禁欲这么久而没发泄?我想你知道我很『健康、正常』,既非圣者,一样有生理欲望。」他意有所指。
「所以呢?」凌零穗讪笑,小心翼翼盯着莫浪澄,欲搞清楚他葫芦里究竟打算卖什么膏药。
「也许你的脑子里不记得我替你补上的那根肋骨、不记得我们第一次做爱的地方,但我相信你的身体必定还熟知那样的感觉──它是最诚实的,必定忠实记忆着我们每一次的亲密接触。」说话的同时、莫浪澄灵巧地绕过矮桌,直朝凌零穗逼近:「简单来讲,零穗,就算你否认、忘却,也改变不了你的身体已经习惯了我的事实。」
「我知道这里是我们第一次发生关系的地方!」凌零穗直觉向后退避。
「你的小说告诉你的嘛,我明白。」莫浪澄点点头,「只是这次不会有机会让你逃了。」
逃?不解他话中之意的同时、他的背部俨然抵触在包厢装饰复古的壁上,后无退路,凌零穗不由得惊瞥了后方一眼。
「再看、墙壁也不会多个地道让你逃脱。」洞悉他慌恐的念头,莫浪澄酿出邪气的笑容:「零穗,你只管放轻松……其它的交给我。」
「你不会想要在这里,」凌零穗扯唇、心里犹抱一丝微渺的希望:「这儿、不适合!」他再不懂得察言观色也该知晓他即将对自己做什么了──凌零穗下意识伸出手阻止莫浪澄,掌心抵住他的胸口、意图阻止他继续朝自己靠近。
「没有哪里是不适合的,」他笑得灿烂,「只要你肯配合。」
「我知道你也想要,零穗,」箝制住凌零穗的双手往其身侧摆放,莫浪澄强制扳开他曲起的双脚、使得它们分开在自己的身体两边,而后倏地让空出的那只手袭向凌零穗的下体,「这里……的反应比从你嘴中说出来的话语更诚实。」暧昧的言词极具暗示,叫凌零穗听得不禁脸红心跳,却不得不承认他所言的、可恶,他真厌恶男人敏感至极的生理反应!
任谁被直接袭击、又被带有挑逗意味的手时轻时重地抚摸,姑且不论侵犯对象的性别,是男人都会有感觉……什么样的感觉就不需明说了。
「你──」促不及防的攻势、凌零穗毫无心理准备,禁不住到抽了一口气。
「小心,零穗,今天的演奏是以轻音乐为主的,太大声的话没办法遮掩住一些音量。」莫浪澄坏心地提醒他、霎时让他于会意过来之际止住挣扎与破口大骂的冲动。
他根本是有所预谋!凌零穗顿时哑口无言,惊愕地任他动作──单凭感受他指间的游走与恰到好处的搓揉,就能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已然往下集中……他别开脸,不敢正视莫浪澄含带笑意的表情和饶富兴味的眼神,直勾勾瞧着某个定点。
愈是要装做无所谓时、偏偏身体的知觉反而背道而驰地愈发敏感,当听见莫浪澄煞有其事地发出啧啧的赞叹声,凌零穗知道自己轻易沦陷了。
裤子不知何时已被褪下,下半身暴露于空气中、因着更大一波的沸腾血液的作用,他没有时间去感受PUB里的强劲冷气;平心而论、虽然此刻他心跳得快,不过莫浪澄的抚摸真的很舒服,即使他仍觉得羞耻、却不由自主地陶醉其中。
诚实的生理反应……他不禁扬起丝微可悲的情绪。
「零穗,分一点点相信给我……」莫浪澄放开他的手、吻着他的唇,在唇边徘徊摩擦,边低语细喃,「你也许不晓得、自己从不让人有机会了解你,因为太习惯隐藏、用防备包围住任何人足以入侵的细缝,你不相信任何东西……包括我。」
错觉吗?他竟觉得莫浪澄别于平日低沉媚惑的语气里头漾着滴点寂寥的味道。
「就算只有一些些也好。」先相信他,然后他们才有一种堪称对等的立足点来谈判──谈及凌零穗所欲提出的事情。
「那时候你走了……」他苦笑,「根本没留时间让我开口。零穗,即使你忘记了,但就算我们之间真的只有习惯又何妨?」
凌零穗咽了咽口水,缓缓睁开眼睛,视线凝结在眼睛所及的彼端的墙壁上,静静听着他在自己耳畔的私语。
「习惯中没有『荷尔蒙的催化剂』,但继续维持下去后,习惯可以是一辈子。」他们都是在付出一点代价后才学到这点简单易瞭的道理,无奈初在迷雾内时却怎么绕圈均看不见个出口。
他是要结婚、也始终认为年纪到了就必须结婚,彷佛该为一件再天经地义不过的人生过程──但他可缺乏传宗接代的观念,凌零穗压根没亲自向他确认便径自在闹别扭。谁说要跟哪位女孩结婚了?
换句话说吧,谁规定他的结婚对象非得是女人吗?☆油炸☆冰激凌☆整理☆
有些人就是喜欢杞人忧天……
第十九章
凌零穗无法想象自己跟莫浪澄怎么会走到今天这样的地步。
他们没有特别去发展什么,一切的过程再自然不过,似乎是因为双方均无特别排斥或阻止而让它变得理所当然,那时候的他们都未曾去思考后续衍生的问题──包括未来即将面临的婚姻大事、社会看待他们关系的眼光或者本身彼此个性的相合与否。
至少他没有莫浪澄的豁达、肆无忌惮、无所畏惧般的气势和魄力,亦乏类似他雄厚家族背景的优渥条件,他想的多、想的杂、但想的远,他不觉得依两人维持的关系在现实的洗炼下可以长久坚持下去……他对莫浪澄缺少信心,更对自己毫无把握。
从文字记叙当中凌零穗看到了先前的他所做的选择,他完全可以明白理解,也打算承袭、效法,尤其在忘却过往的前提之下,彷佛上天赐予他一个绝佳的契机叫他摆脱既往的束缚与包袱;经过一个月的时间洗礼和思考,即使目前暂时没办法追究当初自己最后的行动为何,不过他决定按照小说里头显露的一些迹象、所铺陈出的路继续走下去。
那种痛彻心扉的感受和绝望经历一次便够,如果莫浪澄闯进他的生命算是则意外,那么该是结束结束它的时候了。
他是这么计画的:摊牌、说清楚,然后彻底结束,但意外之外仍涵盖更多的意外让人防不及防。
凌零穗以为莫浪澄会干脆放手的,他不愿罢手的模样着实让他在心底暗自吃惊。
习惯,可以是一辈子吗?假使他们之间真的只剩下长久下来习惯对方的感觉,再无波涛起伏的情感点缀,这种细长绵致的心情可以支持他们走过往后数十年的漫漫长日?
他们有共同应付周遭流言蜚语与将来也许更为残酷的种种考验之勇气吗?在前方等待他们的绝对不像先前于校园中那么单纯且简单的环境,只要为自己而活就好、不必去顾虑太多──不知莫浪澄对「一辈子」的定义有否跟自己的相同。
印象中他跟莫浪澄不晓得做了几次……只记得他很小心翼翼、温柔地拥抱着自己,那种感觉彷佛在保护一件珍品似的。
『我可以给你你要的拥抱。』他这么说。凌零穗知道他所言为何。
如果早点听到这句话,或许他会更感动吧,可惜它来得稍嫌晚了。
隔天早上起来之际发现自己不是在原来的包厢里面,身下是一张软度适中的床铺,视线对上白花花的墙壁、而非包厢内复古昏黄的色调,凌零穗发愣了好一阵子。
孤单的单人床铺、寂静无声的室内,唯独充斥他一人规律的呼吸声,除此便无第二人存在于此空间的气息,意识到这层事实,突然间他漾起了某种程度的孤独感。
莫浪澄在那个时候──尚未丧失记忆之前的自己、不告而别之际,到底抱持怎样的一个心情呢?
是否同于此刻的他,觉得有点……寂寞?
原来不告而别对被留下来的那个人而言不啻为一种残忍,莫浪澄当初如何面对的呢?他曾经埋怨过自己吗?
他要凌零穗相信他──他该不该等待,期待他有个让自己信服的作为?
闭上凝望壁墙的双眼,凌零穗唇边泛一丝苦笑。
其实即使提议两人分手的是他,不过只有自己最清楚他也不知道这是否为他们之间唯一的结局。他说不出对莫浪澄的感觉……先前那些刻骨铭心的情感早已唤不回,现在的他厘不出一个整体的头绪。
他不讨厌莫浪澄,这点无庸置疑;说喜欢嘛,似乎也占了那么一些些比例;但深入一步的情感倒又不至于──尤其目前尴尬的状况之下,他更说不清莫浪澄在自己心中立足的地位究竟是不是一种依附的倚赖心理,因为他是第一位伸出援手的人、于他漂浮不定状态时拉了一把,即使他曾经抱持怀疑。
相信,该是需要一些勇气才能投注进这种高风险的赌约。
翻了翻身,凌零穗将半张脸埋进柔软的枕头里头。房间内有空调系统、控制温度在舒适的范围内,他裸着身子缩在被窝中、感受肌肤磨蹭被单的触感,脑子边思考未来两人关系可能的发展。
一段时间过后,他仍没有个具体的结论。
思绪至后来已呈现些许紊乱的迹象,他乱无章法、漫无标第、天马行空地想着,最后连自己也讲不出个所以然到底在犹豫什么。他们的问题存在可以说早有数年的历史,一时片刻要解决也没办法彻底,且莫浪澄压根不愿意合作。
现在这种状态下的他似乎不便批判。
心绪走神的空档,一阵悠悠的铃声霎时响起、凌零穗不由得一愣。
他懒懒地用手肘自床上支撑起身子,视线在周遭晃上一圈,最后止于床头柜上一支小巧精致的手机,它正尽职地唱着优美旋律的歌曲、揭告来电的讯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