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行。”徐枫晓淡淡地笑了笑,“我毕业了,在一家律师事务所当见习生,明年拿到律
师资格之后,就自己开业。”
“真好。”凌弃高兴地说,“哎呀,我们别站在太阳底下,走,进去坐坐吧。”说着领着
徐枫晓往里面走去,他住的是孤儿院里一间储藏室改的小房间,虽然小,收拾得很整齐,
桌面上放着几本书,一叠信纸。
凌弃给徐枫晓倒了一杯凉茶,是用大壶煮的,颜色暗黑,喝到嘴里一股麻麻的薄荷味道,
不多久凉爽的感觉就从舌尖蔓延到全身,连正午的太阳都不那么炎热了。
“你怎么搬到这儿来了?”徐枫晓漫不经心地问,“身体好些了吗?”
凌弃略微有些尴尬地低下了头:“你都知道了?”
“是啊。”徐枫晓灵动的黑眸里闪过一丝黯然,“大小姐特地跟我说起过,哦,对了,现
在该改口叫海夫人了。”
“二少爷……和大小姐结婚了?”凌弃笑了起来,“场面一定很气派吧?”
“当然了,一百辆宝马的车队,花童撒的是玫瑰花瓣和珍珠,九层蛋糕。”徐枫晓说着自
己也笑了,“每个女孩子的梦想也不过如此。”
凌弃也笑了:“大小姐不是一向喜欢保时捷么?怎么用宝马送亲,不过真够气派的。”
“你有什么打算?”徐枫晓突然问,凌弃被他问得愣了一下。
“我听说了一些……虽然我不想知道太多,凌弃,你离开海家是对的,但是,你呆在这里
算什么呢?你……唉,我真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什么,如果你想脱离海家的话,那也应该离
开这个城市啊。”
“我没想过离开。”凌弃低着头,轻轻地说,“我喜欢……驭遥……我爱他……”
他抬起头来,准备看见徐枫晓惊讶的表情,谁知道看见的是徐枫晓平静的脸,只是淡淡地
说:“哦,怪不得。”
这下子轮到凌弃吃惊了:“你知道?!”
“嗯,大小姐告诉我了,还说大少爷认为你做了对不起他的事,把你赶走了。”
“我没有!”凌弃激烈地反驳。
“我也相信你没有。”徐枫晓耸了耸肩,“可是你为什么不找他说清楚呢?躲在这里算怎
么回事?”
凌弃摇了摇头:“我虽然不出去,但是消息也知道得不少,现在他……很忙,外面很乱,
我这个时候去找他,只会给他添麻烦,不能让他为我分心了……”
徐枫晓默默地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问:“以后……有什么打算?”
“我的身体已经休养得差不多了,等外面太平点,就可以出去找份工作。”凌弃看着被风
吹起又落下的窗帘,慢慢地说,“然后去找他……告诉他,我没有背叛他……没有对不起
他……我爱他……到他相信为止。”
不知不觉间,晶莹的泪水已经盈满了眼眶,徐枫晓看着他,叹了口气:“何必这么苦自己
呢?真要爱得这么苦的话,不如放弃算了。”
“我不会放弃。”凌弃苦涩地说,“枫晓你该明白,我……对于能抓住的东西,一向很执
着,我得到的本来就少,如果再轻易放弃的话,那就什么都没了……是啊,如果就这么走
,我以后也许会过着很平静正常的生活,象大家一样活下去,可是,我的幸福,一生中唯
一一次可以抓住幸福的机会,就这么没了。”
“我明白。”徐枫晓笑了笑,“从小你就爱认死理,谁说也不会听的。”
“哪有……对了,你这次过来有什么事么?”凌弃好奇地问。
“在探望老朋友和奉大小姐之命来探听之间,你任意选一个理由吧。”
“枫晓,你又来了,被害妄想狂吗?”凌弃开玩笑地说,“海家没有逼着你给什么人辩护
做假证吧?”
“那倒没有。”徐枫晓的神色有些忧郁,“海家用人是要放长线的,他们已经给我安排好
了一切,要我按着他们铺好的路往下走……海家需要一个律师事务所,我就只能去开一个
,也许将来什么时候会用上,也许一生都用不上,但是说到底,我也不过是一个棋子。”
他摇摇头,“没意思,不说了。”
凌弃同情地看着他:“这么不愿意的话,对大小姐说啊。”
“我不能说……其实,我在学校里成绩不好,就是为了这个,可是……他很优秀,大小姐
已经说过两次了,我不能开事务所没关系,可以让他去开……可我不想把他牵扯进来,他
有自己的理想,将来他会是个优秀的检察官,我不能让他受海家的控制,所以只好我自己
来。”
凌弃明白他口中的那个人就是徐枫晓的情人,不由问道:“他知道海家的事情吗?”
“他不知道,只是见过大小姐一面,没什么,大小姐一向不抛头露面,以后也碰不上,这
种事,告诉他又有什么用,还不如我一个人知道,愁也只愁我一个人。”
“枫晓你也别想太多了。你也跟我一样有坏习惯,喜欢把人往坏处想。”凌弃安慰他。他
知道徐枫晓十岁的时候父母双亡,被亲戚们拿走了赔偿金后当球踢,最后踢到孤儿院来,
看事情难免有些偏激。
“是吗?”徐枫晓微微一笑,“但愿吧。”
他们又东拉西扯谈了一会儿,徐枫晓走了,凌弃一直送他到孤儿院大门口,看着他步履轻
快地消失在街道拐角处。
看枫晓的样子,他一定是深深地爱着那个‘他’吧?
就象是自己,爱着海驭遥一样。
时间过得飞快,夏天的蝉鸣声犹在耳边,秋风已经开始把一夜变黄的树叶往下扫落。凌弃
在一家小公司找到了一份工作,搬离了孤儿院。
他的日常生活很有规律,下班之后,去发一封信,然后回家,吃过简单的晚饭后,趴在桌
上写明天要寄的一封信,然后上床休息,休息日去买点日常用品,或者是到孤儿院去看看
孩子们。
信是写给海驭遥的,七月份,黑道终于平静下来,海驭遥成为了真正意义上的老大,原先
围剿他的几批人马偃旗息鼓,偶有几个逃到外地的也是丧家之犬,掀不起什么风浪来了。
凌弃去找过他,很多地方,以前的公寓,船厂,现在的航运公司大厦……可是,现在的海
驭遥行动比以前隐蔽了很多,他根本见不到面,每一次都是在他手下鄙夷不屑的眼光中失
望而归。
他也曾经去找过杨刚,可是电话里杨刚一听见他的声音就暴跳如雷,夹带着粗口把他好一
顿痛骂,根本不给他开口的机会就恶狠狠地挂断,其后更是取消了号码。
能想到的方法,他都想过了,甚至在他公司门口一动不动地等上过一天一夜,除了路人好
奇的眼光之外,什么收获都没有。他很清楚,再这么等下去,自己的身体受不了,自己现
在仅有的,也只剩下这个还算健康的身体了,如果自己病倒,那又要再多花多少时间才能
见到海驭遥?
所以最后能剩下的唯一办法,就是写信。写到海驭遥现在的航运公司里去,一天一封,从
不间断。
每次把信投进邮筒之前,凌弃都要把信放在嘴唇上轻轻吻一下海驭遥的名字,,虔诚得就
象是在完成某种仪式,然后带着所有的期望,投进那个张开的筒口。
几乎每天夜里他都会梦见海驭遥,不是最后的决绝离去,也不是愤怒的凶神,而是象在他
们最甜蜜的时候那样,笑着,搂着自己,不时低下头吻自己两下,温柔地问:“喜欢吗小
凌?”
喜欢……喜欢……喜欢……
喜欢你……
慢慢的,他的睡眠时间越来越短,很多时候都是裹着被子,睁着眼睛等天亮,可是,梦里
温柔的感觉犹在,有的时候,他会出现幻觉,好像海驭遥已经来到了身边,象从前一样,
把自己紧紧地抱在怀里,乱吻一气。
天亮了,幻觉也就消失了,窄小的房间里,还是只剩下他孤零零的一个人。
他照旧起床,洗漱,上班,下班之后去寄一封信,回家,吃饭,写下一封信,周而复始。
十一月末的一个日子,凌弃正在为没有暖气如何度过马上要来的冬天而犯愁的时候,门被
敲响了,他起初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直到来人不耐烦地大敲起来才如梦初醒,飞快地
扑到门边,黑眼睛亮得异乎寻常,颤抖着手把门打开。
是邮递员,给他一封退信,上面例行公事地盖着章,四个大字:查无此人。
无力地把门关上,凌弃咬紧牙关才没有当场崩溃,他沿着墙慢慢地坐倒在冰冷的地上,紧
紧地把信捏在手心里。
驭遥,你终于还是忍不住了吗?你用这种办法表示你的决绝,让我死心吗?你是想告诉我
,你永远都不会原谅我了吗?
可是我不会放弃的,我不会……
这是我生命里唯一一次抓住幸福的机会……
30
冬夜漫长,凌晨五点的时候周围还是漆黑一片,惨白的路灯照着不大的地面,平时热闹非
凡的街道此刻冷冷清清,偶尔有一辆车呼啸着飞驰而过,随即,世界就又平静下来。
海驭遥站在顶楼办公室的窗前,没有开灯,默默地看着下面,一点红光在他的嘴边明明灭
灭。
“海哥。”肖闻推门进来,“地盘资料已经全部整理好了,这个月的收入也做好了帐,你
要不要过过目。”
海驭遥吐掉口中的烟,漫不经心地说:“什么都要我这个老大亲自过问,留着你们干什么
?”
肖闻似乎已经习惯了他老大在这个时候的心情不好,不仅没有识趣地离开,反而走了过来
,站在海驭遥身边,也往下看。
“看什么看?!”海驭遥口气不善地说。
“海哥你在看的,一定是好风景了,我们做小弟的,当然要沾点光。”肖闻笑眯眯地说。
“少跟我在这里胡说,还不快出去做事!”
“海哥,现在早上五点啊,没到上班时间,天下太平,你还逼着我加班加点,没天理啊。
”肖闻做出一副苦相。
“天下太平,哼。”海驭遥又点上了一根烟,“只要有老二在,天下就不可能太平。”
肖闻奇怪地看看他:“海哥你不是一向和海先生不睦吗?以前还都不怎么放在心上的,怎
么最近火气特别大呢?”
海驭遥冷哼了一声,他如何能告诉肖闻,之前的不睦只不过是为了瞒过他老爸和别人,演
的一出戏,虽然他对海驭远可能在当时的黑道混战中试图捅他一刀将信将疑,但是最让他
不能容忍的是,海驭远居然放任凌弃就这么离开海家!幸好他没有出什么事,如果小凌冒
冒失失地就这么冲出来找他,万一被孔叔那只老狐狸抓到,那他之前狠心所做的一切还有
什么意义!
他并不怕海驭远真的和他反目,就算海驭远真这么想,可是海遗珠是不会坐视这么一个盟
友消失的,为了牵制海驭远,海遗珠需要他的力量,同样的,海驭远为了对付元老会的人
,也不得不借助海遗珠的力量。
在这么一个权力斗争的漩涡中,为什么要把凌弃牵扯进来?他根本单纯到什么都不懂,恐
怕到现在他还一直认为海驭远是好人呢!
幸好他平安无事,幸好……
凌弃,放手吧,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了,我那么样地伤害过你,为什么你还是不放弃?你
忘了我,去寻找你自己的幸福吧。
“海哥。”肖闻忽然出声提醒:“来了。”
寂静无人的街道上,出现了一个人,穿着黑色的大衣,身形单薄瘦弱,双手插在口袋里,
仿佛不胜其寒地缩着脖子,慢慢地走到大楼下面。
他干了什么就看不见了,过了一会儿,他又慢慢地走出来,走到街道的另一边,抬起头,
看着海驭遥的这个方向。
明知道房间里关着灯,他什么都看不见,海驭遥还是下意识地向后一躲,这才意识到身边
还有一个肖闻,恼羞成怒地低吼:“出去!”
肖闻一声不响地走了出去,海驭遥这才平静下来,额头抵着玻璃窗,看着下面的那个小小
人影。
躲着他,想尽办法地躲着他,他写信来叫人以查无此人的理由退回去,于是这个小傻瓜就
每天凌晨坐早车绕大半个城市来自己这里,只为了亲手把一封信投入公司的信箱,带着微
薄的希望,等待自己的回头。
信他一封都没有看,他不敢,痛苦折磨得他差点疯狂,明明知道凌弃什么错都没有,可是
,他就是不能说!这样的他还要去面对凌弃祈求自己原谅的那些文字,他倒不如死掉算了
!
走吧,凌弃,求求你,离开吧,别再来了,别来了!让这种痛苦折磨我一辈子,让你得到
幸福吧!
“海哥。”背后肖闻又进来了,“信我拿来了。”
海驭遥猛地回头,瞪视着这个多管闲事的得力手下,沉声说:“放下!”
“我知道,老规矩是不是?”肖闻不知是不是皮在痒了,手里颠倒玩弄这那封信,嘴上说
,“你马上就会把信和以前那些放在一起,珍而重之地藏起来,放在保险箱里,藏上一百
年,海哥,这么优柔寡断可真不像你,男子汉做事爽快点,真要他,就下去抱他上来宠一
辈子,真不要,就当着他的面说个清楚,这么拖下去,干什么?”
“肖闻你给我住嘴!滚出去!”海驭遥愤怒地吼了起来。
肖闻看样子是铁了心了,耸耸肩:“海哥你收藏这么多信有什么用?将来留着陪葬吗?既
然不想看,撕了不就完了,省得占地方。”说着,双手抓住信封,作势欲撕。
“你TMD给我放下!”海驭遥猛冲过去,伸手就去夺他手里的信,肖闻正想放手,身子被
撞了一下,手指下意识地捏紧信封,一挣之间,传来响亮的纸张撕裂声!
完了!肖闻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自己这次不知道要断掉几根骨头才能过关,他急忙举起手
臂挡住头面要害,咬牙准备接受海驭遥的怒气。
等了一会儿,居然毫无动静,肖闻大着胆子稍稍放下手臂,看了海驭遥一眼,发现他正瞪
视着手上的一半残信。
他们现在离房门很近,走廊上明亮的灯光透过窗户照了进来,正正地照在信上,被撕开了
,露出里面白色的信纸,薄薄的,上面写着几个字。
褐色的字……这种颜色他们都不陌生,很多次,他们无动于衷地看着鲜红变成褐色,很多
次,他们抱怨身上的衣服沾了这种颜色很难洗掉,明明是司空见惯的东西,为什么现在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