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贝贝身上花了很多心力……”巧巧哽咽了起来。“但那些完全看不到成果,得不到报偿……我太累了,以前还有阿桓支撑我……但我现在什么都没了……活又有什么用……”
“有的吖!”随著同事越拉越上去,阿典也越喊越大声。“贝贝不是握著你的手不放了吗?他知道你对他的好,所以他没有松手。”
贝贝将巧巧抓得紧紧的,他听见了巧巧的哭声。
一群人慌忙之间,将悬在大楼外的两人拉了起来。大家都吓得一身冶汗,阿典也是。
然而现场,却只有贝贝始终莫名其妙地看著这场闹剧,与巧巧从未停止过的眼泪。
“过来!”阿典倒在地上,喘著气。他没有伸手,只有张口叫了贝贝。
贝贝慢慢地走到阿典身旁,蹲了下来。
阿典摸摸贝贝的脸,然后紧紧地抱住了他。
“妈的,我以为我要失去你了。”阿典在危机解除后,才发觉自己环绕住贝贝身躯的手臂,不断发抖著。他连声音也发抖著。
巧巧掩面哭泣。
阿典的目光注视著林巧巧。林巧巧是那种看起来十分软弱的女人,她或许也是个典型的温驯妻子,夫家是她的天,她会愿意为她所爱的人奉献出一切。然而人总是软弱的,当自己的所希冀负担的重担超越出心灵的极限,自责与懊悔交织下,便会减低了继续生存下去的勇气。
“其实……”阿典对她说:“你是个温柔的人。从贝贝的身上,可以看得出你的影子。你照顾他照顾得很好,所以他才会成为今天这样一个单纯而善良的人。但你不应该带走他,他也有生存下去的权利。他有自己的人生,他有权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
同事拿著手铐,铐起了林巧巧。
这个女人哭泣时是那般地脆弱无助,阿典自责著,如果洛桓没有死,一切是不是就不会那么糟。
贝贝站了起来,看著巧巧,问道:“去哪里?”
“对不起……”巧巧趴在贝贝肩上哭著。
“巧巧不哭。”贝贝说著。
阿典的右肩膀严重扭伤,在护士为他冰敷之时,医院里的;群警察拉著林巧巧走了。
他的头很晕,有些想作呕。
一等会儿回来警局报到。”杨一松说了句,随著其余警员离开。
当阿典受伤的部位包扎好,以吊带固定完毕,在拿了些止痛药,他和贝贝也由医院离开,回到警察局。
阿典和贝贝两个人走得比蜗牛还慢,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他也大概都有了底。
一进到警局,局长就把他和贝贝召进了局长办公室里。
杨一松开口说: “我联络过了,过几天会有社工来带洛贝回去安置。他们承诺会给洛贝最好的环境,让他的生活与之前照常无虞。”
“噢。”他有气没力地应了一声。
“你先回家休息,如果督察调查过后认为这件案子还有需要你的地方,会再告诉你。杨一松现下出奇地冷静,没有对阿典大吼大叫。他明白阿典也很尽力,很少人甘愿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只为了救一个想跳楼的女人。
他一直都知道阿典是个好警察,只是阿典有时候做的事情实在令旁边看的人为他捏把冷汗,杨一松将所有警员都当成了自己孩子般看待,才会恨铁不成钢。
“噢。”他还是提不起劲。
“至于洛贝以后……因为他属于无行为能力人,所以这件案子他应该不会被起诉。”
杨一松说著:“但林巧巧的情况就没那么乐观。”
接著杨一松又说了些事情,见阿典完全听不进去,就作罢了。
离开了警局,阿典带著贝贝在市区中漫无目的地走著。
贝贝扯著自己的书包,书包的带子被拉得变形似乎要坏了,他感到十分不能适应。跟在阿典身后,他皱著眉头。
“怎么,还不赶快跟上来?”阿典回过头,看著紧揪着书包带子不放的贝贝。
贝贝的眼神左右挪移著。
阿典走到贝贝身边,问着:“想做什么,要说出来。”
照顾这种孩子最重要的是耐心,他的耐心不常出现,于是 拳头举得老高,打算三秒钟后贝贝若不说出想表达的事情,就要朝贝贝的头槌下去。
“坏了。”贝贝焦躁著。
“什么坏了?”阿典压抑著自己的冲动,循序渐进地问著。
“手表、簿子、阿桓、书包。″贝贝淡褐色的眼眸有著慌乱,他不知该如何是好,突然发生的事情打乱了他原本旧有秩序的生活,他难以承受突如其来的变故,不稳定的情绪迫切在寻找出口,他的胸口像有座休眠的火山想要喷发。
“还有呢?”阿典问。
“不知道。”贝贝抓着自己的头发,有些用力地扯着。
“别扯自己的头发,你会让它掉光。”阿典说着。
“还有、牵手。”当一件事情成为习惯,对贝贝而言,就变成了可悲。因为他会不断因循,无法克制自己戒除已养成的习性。贝贝自己也明白这个道理。
相处的这几天,阿典为了防止他走丢,总会提著他的手,一起来回医院之间。不用多久,他将这行为融入固定性之中,成为自己的一部份。于是这天阿典由医院出来后
没有握著他的手,他便开始慌乱。
“把手给我!”阿典把贝贝的手由他的头发上抓下来。
他们两个人走在热闹的大街上,阿典偶尔抽一两口烟,伴随著强烈不散的晕眩,心里头想著很多事。
阿典拔下了自己的表,戴在贝贝手腕上,接著去美术社买了几本的素描簿;然后在一间服饰店外看见了个和贝贝坏掉的书包几乎一模一样的款式,也顺便买下了它。
只不过那款书包是超级名牌,阿典觉得自已的荷包在哭泣。
“阿桓。”贝贝说著阿典漏掉的那一项。
“阿桓没了,没在卖。”阿典说。
“阿桓。”贝贝甩开了阿典的手,又开始拼命抓头发。
“好了好了。”阿典连忙拉下贝贝的手。 “阿桓没了,就换一个,阿典行不行。我在你身边啊!”
贝贝迟疑了很久,才缓缓点头。
“画画。”
过马路的时候,贝贝突然在斑马线上蹲了下来,在新书包内拿出他的新奏描本,拆开了外头的塑胶袋子取出铅笔就要开始画图。
“太危险了!”阿典拖著贝贝。
“时间到了。”贝贝说著。
阿典举起贝贝手上的表一看:发觉三点到了。“你还真是烦!”阿典翻了翻白眼。
“去公园吧,公园走几步路就到了,到那里我让你画个痛快。”
“不要。”
“容不得你不要!”阿典把贝贝身上的书包拿起来,挂在自己身上,接着不停地往前走。贝贝睁大他的眼睛看著阿典,最后发觉阿典不理他,而且也不把书包还给他,只得跟在阿典身后跑。
不久后,他们拐进了公园,贝贝一遇到阿典,马上就把书包从阿典身上扒下来。
阿典也不理会贝贝,他迳自点燃了一根烟,慵懒无力地坐在公园长椅上。头还在晕眩著,捻著姻的手指些微发抖。
贝贝跑离了阿典一些,坐在儿童玩耍的木马上,开始画起公园里的一草一木。他因为无人阻拦而画得专心,公园里所有的游乐设施花草树木全都入了他的眼,而后透过画笔,转拓到纯白的素描本中。
就连坐在长椅上面容忧愁的那个人也是。
“你离开了以后,我不在你身边,”阿典看了贝贝一眼,而后说著:“如果有什么事情发生,而你处理不了的,一定要去警察局找我,明白吗?”
贝贝点头,继续作画。
“真的明白?”阿典不是太放心,于是他又重复了一遍,“有事的话就来找我,我上次留给你的手机号码你有抄起来吗?”
贝贝摊开手,看著手心淡去的墨水痕迹。他点头。
“抄在哪里?”阿典始终不放心。
“这里。”贝贝指指他的脑袋。
“会不会忘记?Ⅱ阿典问著。
“不会。”他永远记得。
“你记忆力有那么好?我明明记得你说自己不知道回家的路?”阿典的疑惑越来越大。
“是路痴,但记得阿典的电话号码。”贝贝看了阿典一眼,又继续画。
“是吗?那就好了。”对于贝贝,阿典其实没有太大的奢望。贝贝是那么简单几乎无心机的性子,平静的心里面向来没有任何人能留下多大痕迹。以致于阿典觉得他们离别以后,贝贝也不会记得他多少。然后贝贝迟早又会找到另外一个人,而后将他遗忘。
他知道,当他开始想要在贝贝心中留下多过于别人的重量,他便是开始喜欢贝贝了。
他静静地坐在长椅上,看著贝贝的脸。之前爱著的那个人,似乎已经没有那么爱,他的胸口,也没有那么痛了。
宁静的公园午后,时光静止着。
贝贝停下了画笔,凝视著阿典。
“怎么?”阿典问著。
“你一直看著我。”贝贝说。“你很悲伤。”
“因为我们就要分别了。”阿典回答。
“我是点灯人。”贝贝摇了摇头。
“事情没有你想像的那么简单。”阿典有些明白贝贝简短的语句里想表达些什么。
“你没有办法留在我那里,社会局的人将会带走你,妥善安置你,你一直跟著我是件很奇怪的事情。”
贝贝还是摇头,他转而将注意力放在公园里儿童嬉戏游乐的四方型铁架上,继而将素描本与铅笔收了起来,攀爬著。
当贝贝爬到最高那层,他往下望。阿典仍是抽著烟,肩膀挂著吊带的他看起来是不开心的脸。如果不开心,那么,阿典为什么要他离开?他始终不能明白人类的想法。
他是点灯人,他住在灯行星。
他要留在阿典身边,因为他喜欢阿典不断变来变去的表情。
“想吃什么?”阿典停在他家巷子口前的便利商店。
“钥匙。”贝贝回答。
“钥匙不能吃。” “钥匙。”贝贝伸手进阿典的牛仔裤口袋乱摸一通。
“喂喂喂!”阿典扭来扭去。
贝贝拿了阿典口袋里的钥匙,头也不回地就往巷子里去,住家离便利商店才十几公尺的距离,阿典看贝贝一直走到了家门口没有迷路,苦笑了下,说道:“站在门口别动,我东西买一买就回去。”
阿典进到便利商店拿了两个便当,再买了一份地图,结了帐后便用跑的跑回家。
当他到家门口时,发觉门是开的,并没有关上,而贝 贝的背影才刚刚缓慢由楼梯上去。 “贝贝,我叫你等我,你都没听到吗?”阿典吼了声。
贝贝听著阿典的声音,立刻用冲的冲上了楼。
“连门也不关,你是在请小偷光顾吗?”阿典继续吼著。
阿典一手拿著便当,一手缠著吊带,根本没有多出来的手可以关门。他吼过后进到门内,回旋踢了一脚,将铁门关上,而后也跑上了楼,想问问那死小子究竟脑子里装的是什么,老把他的话当耳边风。
只是,当阿典街上二楼客厅,却发现厅里的灯在他上楼之前亮了,炫白的日光灯管张著亮度,暖暖照著家中每个角落,而贝贝就站在满是电源开关的墙边,继续努力地按著卧室电源、一楼电源,甚至连不太常上去的三楼电源,他也全部打开了。
他有些愕愣,看者贝贝脸上为了他,而认真非常的神情。
“全都点亮了。”贝贝回过头来,对阿典说着。
阿典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的心中百味杂陈著。
“吃饭。”贝贝拿过阿典手中的便当,没有理会其他,坐在沙发上拆著吃著。
阿典在贝贝身边坐了下来,但好久好久,还是无法说话。
晕眩持续著。
他突然疑惑倒底是贝贝需要他,还是他需要贝贝。在这短短的几天里,他几乎忘了兴晃的存在,每天睁眼闭眼就是贝贝,没有机会想其他东西,心思只能绕著贝贝转。
然而当贝贝离开了,他该怎么办?这个家该怎么办?从来没有人在家里等他、为他开灯。他才开始享受这种感觉,但一想到过几日贝贝就要离开,就莫名地难受起来。
贝贝吃完了饭,指了指阿典买来的地图。
“噢,那是给你的。”阿典这才回过神来。“你照著这张地图走,就不怕会迷路。”
“我不会。”贝贝摇摇头。
“我教你怎么看。”阿典拿了一只笔,在地图上画了画。“这是路名,这也是,你只要迷路就看自己在什么路上,最快的方法是看别人家的门牌,门牌上有地址,然后……这里是警察局。”阿典把他上班的警局圈了起来。
这个晚上,阿典就教著贝贝如何看地图,如何让自已不迷路,阿典好几次对贝贝强调警局的所在位置,他表面是要贝贝迷路时知道如何前往警局求救,但实际上,只是想让贝贝能够记下警局的位置,这样一来倘若有什么事,贝贝也好容易找到他。
“记起来了吗?”阿典问著,却在这同时,他发觉自己的呼吸有些不平稳,而且从下午便没有停止过的头晕目眩令他十分难受。
他想起那或许是自己稍早在医院所受的伤所留下的后遗症,又怀疑自己或许只是大累了。
“记起来。”贝贝点头,没察觉阿典的不对劲。
“其实你也不笨嘛。”阿典笑了笑,深呼吸了一下,觉得身体的情形不太妙,他想或许该进房休息一下。
“聪明。”贝贝点头。
阿典笑了笑,脸色有些苍白。他站了起来准备回房,但才走了两步路,脚就软了下来。
“警局。”贝贝摊开地图,淡褐色的双眼专注地看著,然而却同时听到了“碰——”的一声,巨大声响在他耳际响起。
贝贝放下地图,左右看了看。阿典不见了?他觉得有些奇怪。
贝贝站了起来,继续找阿典,当他把目光往下挪,才发现被矮桌子挡著的,阿典的身影。
贝贝看见阿典倒在地上,动也不动。
第七章
我觉得十分口渴,于是我在沙漠里走著。
我希望能遇到一口井,一口有著甜美的水,能解我饥渴的井。
——节录自“小王子”
阿典突然间倒在地上,贝贝觉得莫名其妙。
他放下手中的地图蹲在阿典身旁瞧了瞧,阿典身上今天并没有那些烟臭酒臭香水臭,阿典就是没有睁开眼。
贝贝手上的新表指著九点,这个时间还不到平日上床睡觉的时候,但阿典却已经睡著了。
贝贝把阿典拖回房,把他丢上床。一直等到十一点,贝贝才熄灭所有的灯,爬回阿典身边,闭上眼一起睡觉。
阿典幽幽转醒,发觉自己已经身在床上,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上床的,只感觉浑身上下不住犯疼,痛得不得了。
他感觉呼吸间,整个鼻腔与喉咙出人著灼热滚烫气息,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发高烧,而且是很严重的那种。
“贝……贝……”阿典痛苦地呻吟著,想叫贝贝打电话求援。他现在应该立即送医院挂急诊,他感觉自己神智飘忽,就要挂了般,身体在床垫中浮浮沉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