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别再说话了。”救护车上的医疗人员拉下了阿典的手,并替他戴上氧气罩。
阿典喘著气:“知……知道了吗……”
贝贝不停地点头。
“以后要听话……听社工……那个叫荔枝的话……”
贝贝努力地点头。血泊中的阿典脸色苍白动也不动,让贝贝想起同样满身是血的阿桓。那一天他看见阿桓这样以后,阿桓就再也没有跟他讲过话?后来阿桓就死了,永远地离开了他。
现在阿典也满身是血,脸上一样苍白得像纸,贝贝十分的慌乱!他不停揪著自己的头发,眼泪一滴又一滴地掉。
他不要阿典像阿恒一样死掉,他不要阿典离开他,他想和阿典一直在一起,他们要每天一起洗澡每天一起吃饭,他要每天点亮家里的灯,每天等待阿典回来。
阿典是第一个画羊给他的人,阿典让他成为灯行星上的点灯人,并且让他拥有那些灯。是阿典给了他这个工作,所以他要一直持续,一直持续,永不停歇。
“不要闭起眼睛……不要闭起眼睛……″贝贝拉扯著自己的头发到疼痛的地步,他害怕阿典也会像阿桓一样睡著,然后死掉。
“不要闭起眼睛……”贝贝的泪水不停地由他无表情的脸上掉落。
“傻瓜……我不会有事的……”阿典露著疲累的微笑:“不过倒是你……居然坐车了……嘿嘿……”
“先生,行行好别再说话了。”医护人员摇头。
“好啦……好啦……”阿典笑著。原来固定行为也不是不能破除,只要在适当的时候加一些适当的诱饵,成功的机率还是很大的。
救护车到了医院,阿典立刻被送去急救,跟著搭计程车赶到医院的兴晃见著在手术室一外的贝贝,也叹了口气。
社工们也接连赶到,社工头头利姿坐在贝贝身边,轻声细语地与贝贝沟通著,劝他别再拉扯自已的头发。
一直等到天黑,手术室内的阿典仍然没有出来。
兴晃看了看那些有着倦容的社工们,开口道:“不如你们先带他回去安置吧!等阿典醒了,我会通知你们的。”
利姿低著头问贝贝:“我们先回去好不好,这次不坐车,用走的。”
贝贝想起阿典说过要听利姿的话,于是他望了望手术室,才慢慢地点头。
“麻烦你了警察先生,我们先走了。”一群社工不停地点头致意,而后贝贝跟在他们身后,依依不舍地离去。
兴晃接著打了个电话给杨桃。“喂、是我,阿典又出事了,你来一下医院……”
“什么,又出事。”
第十章
如果不能听到他的笑声,我一定难以忍受。对我而言,那就像沙漠里的甘泉,能够止我一切寂寞沮丧。
“我想再听见你笑。”我对他说。
——节录自“小王子”
“南无南无……南无大慈大悲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南无大慈大悲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
吵死人的念经声不停地在阿典耳边响著,狠狠地穿透他的耳膜,将他由浑浑沌沌的梦境中强力拉回。
“哪个家伙啊——”阿典从床上跳了起来,乱吼乱叫著。
这念经声实在扰人清梦,令他睡也睡不安稳。然而,当他粗鲁地由床上坐起身,却发觉浑身上下疼得让他受不了,他痛到发晕倒回了床铺上,眼前一堆的星星绕来绕去。
“南无南无……”床边念著佛号保佑阿典早日醒来的杨桃瞧见他终于醒了,露出喜颜悦色喊著:“兴晃,阿典睁开眼睛了。”
兴晃由外头走了进来,原本愁眉不解的脸庞在看见阿典之后,像卸下了重担般大大松了口气。
“我的天……”兴晃苦笑著,“你终于醒了,你知不知道你昏迷了多久!”兴晃受不了地摇头,“我还以为你不醒了呢!”
“发生了什么事?”阿典举起手想搔头,不知怎么地他的头发很痒,好像很多天没洗过一样。但等他把手举高了些,却兴起了一阵剧烈疼痛,阿典疼得拧住了眉,这才发现自己的右手臂竟然被包扎得密不透风。
“怎么回事?”阿典看着自己的手,呆了呆。
“你忘了?三天前你为了救贝贝结果被一辆车拦腰撞上,你都不记得了吗?”兴晃讶异著。
医生随后由病房外人内,他检视了阿典的瞳孔与伤口,说道:“病人车祸后暂时性失忆,这是很正常的。”
医生离去后,兴晃又说:“你被拦腰撞倒,然后……”
“贝贝呢,贝贝有没有事?”阿典打断兴晃的话问。
他完全不记得当时发生了什么事情,他脑海里最后停留的景象是贝贝奔过马路的身影。然后是一阵长而嘈杂的汽车鸣笛声,其他的便什么也没有了。他如今紧张著贝贝。
“贝贝没事,可是你有事。你被车子撞倒后,手臂又被车轮辗过,送到医院后整整昏迷了三天。医生还说你很虚弱,因为你之前有长期睡眠不足的迹象,身体零件都要坏光了。”兴晃边说边摇头,杨桃则是靠在男朋友的身边,疲累得很。
他们两人这几天真是累坏了。自从阿典遇上贝贝以来,他们已经数不清自己是第几次这样仓皇奔入医院。
“我的手……被车碾的?”阿典呆了呆,那是开放性骨折吧,包成这样。 “不,你的手是跌倒时骨折。”兴晃说:“撞你的车是台小型车。”
“就是那台广告里被酷斯拉猛踏却都踏不碎的两人座小车,你的命算捡回来的。”杨桃嘴里喃喃念著阿弥陀佛,
幸好老天有保佑,撞他的车子不是大卡车,阿典才没有出事。
“那贝贝呢?贝贝现在在哪里?”阿典只听进了一半的话,他的心如今正牵挂著贝贝。原来他昏迷了三天,那么这三天贝贝是如何度过的,贝贝没有他陪著肯定会很慌乱,他必须赶快找到贝贝。
“你不记得了吗?”兴晃问。
“什么?”
“啊,对了,那时你送进手术房了。”阿晃想了想,才说道:“贝贝让社会局的人带回去安置,虽然你车祸时他在现场,但最后他还是乖乖让社工带走了。你手术出来后我有打电话向他们报平安,并且要他们转告贝贝你的病情已经稳定。”
“这样啊……”原本一直殷切看著兴晃的阿典将目光淡了下来。“可是贝贝没有我在他身边,新生活过得习惯吗?”阿典掀开盖在身上的棉被打算下床。但兴晃却走过来把他轻轻按回床上。
“拜托你别想那么多,先把自己的身体养好吧!”兴晃摇了摇头。“杨桃这几天盼不到你醒来,吓得每晚在你房里不停念经,我叫她停她也不肯听,硬是坚持要念到你醒来为止。”
“原来就是你这颗杨桃在吵人。”阿典原本还想多说几 句,但见著杨桃眼眶泛红眼袋浮肿的模样,他看着也心犯疼了起来,叹了一口气便作罢。
“静下来,好好休养。别再让我们担心了。”兴晃苦口婆心地劝著。
“……知道了……”阿典应了声。
清醒后的第二天,阿典便办了出院手续回家休养。
没有了贝贝的日子很无聊,阿典拿了几张十行纸,以左手执笔,开始写洛桓一案的报告书,而兴晃相杨桃也在客厅的矮桌子上伏案写著。
“几张?”阿典问了声。“五张?”但他看了看,发觉兴晃和杨桃带来了十几叠包装好的十行纸,份量非常厚重。
“依照往常惯例来判断,窃盗案件就要写将近十张的报告,大案子得写到手断掉,像洛桓这样又发子弹又见血死人的重大案件,你说呢?”小杨桃嗤笑着阿典的五张。
“五十张不知道够不够?”兴晃想著。
“我看起码得一百张。”杨桃说:“这是心意问题。”
“我右手断掉了,现在只能用左手写,要交一百张报告?这下完了,肯定写到葛屁。”
阿典衷嚎著丢下了笔。 “不写了,等我手好了再写。我要去睡觉了。”阿典走进卧室,倒在床上。
床头柜上摆著个被他调乱时间的钟,他在枕头上抬头看了一眼,抓了过来调回正常时间。
已经六点了,窗外的天不再炫亮,慢慢地柔和了下来,他想再过一会儿就是落日了吧,但没有人替他开灯,贝贝已经离开了。
将钟放回原处,阿典疲惫地躲进味辉之中。他突然问好想再见贝贝一面,不知道贝贝如今过得如何,不知道贝贝会不会也跟他一样念著家里没有点起的灯。
我是点亮星星的人——贝贝曾经这样对他说过。
但阿典纷乱的,心中实在无法分辨贝贝点亮的灯,是谁心里的灯。当那天贝贝灭了灯走出门外,捻熄的,又是谁心里的灯。
有股落泪的冲动,忽然袭上了他的胸口。
真的是爱上了吧?否则家里只是少了个原本就不该存在的人,他不应该如此彷徨失落。
灭了的那盏灯,是他心里的那盏吧?否则他怎么会觉得天地一下子全都黯淡无光,一切皆陷人黑暗……
他好想要贝贝回来。
他需要那个点灯人。
夜里,还在写报告的两个人被阿典房里传来的声音严重骚扰,他们开了门,双双站立在阿典房门口,两人对望着。
“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老早就明白阿典喜欢你了……”杨桃看著她心爱的男朋友。
兴晃苦笑了下。
“站住!”突如其来的吼声,由床铺之上传来。阿典翻来覆去,一会儿打呼,一会儿大吼大叫激动地梦呓著。“叫你别跑没听见吗?我是警察,再跑我开枪了!”
阿典不断叫著。
“他压力过大的时候就会这样,做梦像在做连续剧,每天晚上都很精彩。”兴晃曾经有几次和阿典同床,阿典就是这样吵了他几个晚上。
杨桃摇头。
“妈的!”阿典又继续吼: “叫你过马路走斑马线……你都不听…拜托你好不好……
别让我担心……” “啊,他在讲贝贝。”兴晃会心一笑。
“别让我担心……留在我身边……我爱你啊……”阿典的声音小了下来,近似于喃喃自语。
“这个呢?在讲你?”杨桃笑了笑。
“手牵好……别乱跑……”阿典又说。
“你居然还跟他牵手过?”杨桃用肩膀撞了兴晃一下。
“我没有。”兴晃大呼冤枉。“两个大男人怎么可能会牵手,他现在在做梦啦!”
“贝贝……牵好……” 杨桃跟兴晃又将注意力挪回阿典的梦话内容上。
“走路要走斑马线……贝贝……听见没……我爱你……爱你……”阿典“驹——”了一声,沉沉睡去。
杨桃和兴晃两个人嘴巴张得老大,下巴差点掉下来。
“现在是什么情形?”杨桃问著。
“我猜,他是爱上贝贝了……”兴晃震惊著。
“那是好事吧?”杨桃再问。至少她的未来老公男朋友,现在完全脱离阿典的觊觎了。
“算是吧……”兴晃不敢肯定。
隔天早上七点多,阿典全身痛得要命,不得已清醒过来。
他吃了包医生开的止痛剂,走到客厅,发觉杨桃和兴晃还在努力写报告中。
“早。”他问了声。
“早。”兴晃回了个笑。
“早餐,饭团一颗,够吗?”杨桃丢了个便利商店买来的饭团。
阿典没有回答,拆开塑胶薄膜就吃了。 休息到八点多,看过晨间新闻后,阿典算了算口袋里的钱,又拿了手机打算出门。
“我出去一会儿,晚点回来。”
“不要打太多小钢珠。”兴晃叮咛了一声。
“知道。”阿典随口应了句。
他下了楼,出门后往巷子口走去,突然间,身上的行动电话响起了。
“喂?”
“齐先生吗?我是社会局的利姿,就是上次来带洛贝的那个人,请问你还记得吗?”电话那头传来中气十足的声音。
“啊,荔枝小姐?有什么事吗?”阿典抓紧了行动电话。
“实在是不好意思,你出院我们也没过去看你。”
“没关系,也不是什么大事,我活得好好的。对了,你打电话给我,是不是贝贝有什么问题?〃阿典紧张地追问著。
“……”利姿叹了口气。“贵局长有交代我们要好好照顾洛贝,这几天我们真是尽力了,但洛贝的问题比较棘手一点,请问……齐先生……你能不能拨个空过来看看他,我们需要与你深入会谈一番,以便了解洛贝的情况。”
“好,给我住址,我立刻过去。”
当阿典在大清早到达利姿所说的地址时,他老远就看 见圆滚滚的利姿在那栋大厦前守候著。
“不好意思,有点慢,因为早上计程车很难叫。”阿典赶紧下车。
“我才真是不好意思,这么早要你赶过来。”利姿笑了笑,带者阿典搭电梯上楼,直到他们安置身心障碍者的楼层。
电梯门打开,利姿走在前头,直接阿典带往贝贝的房间,他们一起走了进去。这是间小小的单人房,摆著一张床、一个衣柜、一张小书桌,除此以外什么也没有。
“人咧?”阿典巡视四周发觉没看见贝贝身影,他问著。
利姿苦笑著,指了指那个有点小的木头衣柜。
“啊……”阿典呆住了。愣了几秒清醒过来后,他走到衣柜前敲了敲。
“贝……”他清了清喉咙。“贝贝,贝贝你躲在里面干嘛?”
衣柜里传来了一阵细细声响,慢慢地,木制的门被由里而外推开,阿典见到黑暗的密闭空间内,躲了个一百七十几公分的大孩子。
贝贝蜷曲著身体将自己塞在那完全没办法伸展四肢的小空间里,在几件衣服底下,用那双淡褐色的眼睛,面无表情地,侧首望著他。
“出来,快点!”阿典伸出自己仅剩安好的左手。
贝贝看著他,眼睛里头所凝聚著的泪水,在突然间无声无息地掉落下来。
“哭什么,没事掉眼泪。”阿典被贝贝弄得有些烦躁,
他见贝贝还不出来,便将手伸进衣柜里头,揪住贝贝的衣服要将他拉出来。
“不要、不要。”贝贝不断挣扎著,拉扯著阿典的手。
“搞什么鬼,我都来了你还躲在里面不肯出来,你到底是想怎样。”阿典吼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