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十
累的不行了,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安乐窝中,端瑞王府门口的镏金铜狮此时也仿佛知道主人回归似的更加金光璀璨起来。
"沅娘,沅娘"一进王府的大门楚霸就直直冲向那个半蹲在门后碧眸高鼻嘴角含笑的异域美人。
"王爷?"被楚霸一把抱了个实在,沅娘苦笑不得,忙直起身子,反手在他脑门上敲了一记。
"出去一趟还是如此顽皮。看来连将军也不过如此,碰到你这小猴崽子就没辙了。"沅娘操着一口不太流利的汉语笑盈盈的说道。
"哼!他啊,才管不了我呢"楚霸说着露出一副色迷迷的表情"沅娘,今天我才发现你这么这么漂亮这么这么好。你知道吗?都是拖了你的福我才能活着回来呢!"
西域胡姬被他说的一脸茫然
"这话怎么说?"
楚霸尚未开口,守在一旁的王府大总管小六子趁着这个空隙忙上前打了个千"王爷万福!洗澡水已经备下来,王爷您看。"
"哎呀,对啊"楚霸扯过袖子一闻,异味刺鼻,忙不迭的扒拉下外衣边往浴池那边走去。边走还边大声嚷嚷。
"沅娘过来,伺候本王洗澡。"
知道其实这个王爷是最不喜欢洗澡的时候有人伺候的,沅娘只是抿嘴一笑,冲小六子驽驽嘴,小六子心领神会"这里有我,您先回屋吧!"
沅娘点点头转身走了。楚霸在澡堂子里痛快的扑棱了一阵,心里倒是一直记挂着要好好感谢沅娘一番。
心里一直记着,一到第二天早朝的时候就把番王跟沅娘的事情禀告了皇帝,于是高高兴兴的赐婚,自不再话下。
而沅娘住在王府之中久矣,突然要离开,虽说是回到心上人身边,却仍有不舍依依之情,分别之际泪水涟涟,楚霸瞧着也是心里酸酸的。换作以前只怕是牛脾气一发就多留她一阵子了,这次却是不舍得但是仍旧说了半车好话放了人家。沅娘临行时送别的一众大小官员莫不啧啧称奇。这端瑞王何时变得如此有礼又有主张了?殊不知,让他们真正吃惊的还在后面呢!
秀满金龙的幔帐,殷红如血的葡萄酒,满桌精致佳肴。
内侍站在观云阁门外已经快要石化了,可是主子不动他也半天不敢动。
周围的气压是凝重的。皇帝已经一动不动的坐在观云阁的龙椅之上好久了。
他双目没有焦距,仿佛在看着远处,又仿佛什么也没看。
你就是这样对我的,在你偷走我的心之后,你还要夺走我最亲爱的弟弟吗?
坐在龙椅上的皇帝终于站了起来,他慢慢走向那张铺着大红锦缎的长桌。
每一次,当他凯旋而归之时,他都会在这里赐宴为他庆功。那是完全没有其他人在内的时刻,只属于他们二人的美好时光。虽然他什么也不说,但是他知道云衡心里有他。从他的眼神,他望着自己的时候连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那个时候他就知道,他就知道他心里只有他。
尽管他什么都不说,可是能感觉到他心底那汹涌的暗流都是为了自己。
那种时刻,他,云初国的皇帝,心里是最快乐的。
可是他这次回来都让他看到了什么。
锦辉想到这里只觉得心里一阵揪痛。细长的美眸中闪过深深的痛楚。
不,他不该,他不该这么对他。
云衡,我曾经如此信任你。可是你却如此辜负我的心。
手下的红色锦缎慢慢痛苦的扭曲着,锦辉手中用着全部的力道。站在阁外目睹这一切的内侍只觉得冷汗顺着额角一点点那么清楚的滑下来。那红色的锦缎在皇帝的手下无声的痛苦呻吟仿佛要滴出血来。
呵呵呵呵~!
突然,皇帝想到什么似的轻轻笑出声来。
那轻笑的声音在无比安静的观云阁之中显得如此突兀跟诡异。
锦辉本来绷得紧直的身躯慢慢弯下腰来,将头轻轻的贴在那红色的锦缎之上慢慢用脸颊感受那桌布传来的一丝温度。那是自己的手刚刚握出来的温度。
无比轻柔的将头偏着躺在桌布上,一脸满足的笑容。原本握的很紧的手掌也轻轻放开于那片无边的红色之中来回抚摸。
他想起了一个午后,在皇宫的后花园中,他一个不知名的妃子在那里放着风筝。她故意选择了在他刚刚下朝的时候,将那只蝴蝶放得栩栩如生,在天空中随风飞舞,吸引了自己的目光。
那个女人如此婀娜多姿。在他的脚步停下之后喜滋滋的以为是为了自己而停留。
那个时候自己的并没有笑得轻蔑。
她跟他一样,都是在想着一个不可能得到的人。
用尽浑身解数只是想要那人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多停留一刻。
同样的可悲又可鄙!他又有什么权力去嘲笑她。
她想得到的不正是自己应该得到的东西吗?
可是他却没有办法,除了他,他的目光没办法为了任何一个女人多停留半分。
那个女人不知道他只是为了那只蝴蝶。
望着天空那翩然起舞的生灵,锦辉笑得灿烂而自信,他想到他,因为那蝴蝶的美丽使他想到他,蝴蝶的飘逸使他也想到他,那样的美丽飘逸,华丽外表之下的是一颗比任何人都要执著的心,那是对自己对执著。那个时候锦辉觉得自己就是那个放风筝的人。无论那风筝飞的有多高多远,那根细细的线头永远握在自己手中。
也许他们永远只能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只要那个线头在他手中,内心就已经足够。
他永远也逃不开。
在自己放手之前。
这一场爱情的角逐中,他不放他就不可以离开。
皇帝纤白的手指仍旧在那华丽的桌布上慢慢移动着。这张桌子,承载的几乎是他们之间的全部,他又怎么能不爱上这里。观云阁,自从他登基之后就是他跟他之前所有故事发生的地方。
他爱这里,深深的迷恋这个地方。
这里的一条幔帐,一件摆设,甚至连墙角边小小的一个纹饰都凝聚着自己的心血。他精心的设计着这里的一切,因为只有这个地方是完完全全属于他跟云衡的。
但是你为什么要逃,你为什么要逃?你是厌倦我了吗?你不是说过要站在我身边的吗?这就是你遵守承诺的方式?
你知道吗?当你深情的凝视楚霸之时我的心已经碎了一地。
你的眼神如此执著跟迷恋,如此宠溺跟疼爱。
那样的眼神曾经属于我,全部都是我的,你怎么可以分给别人?
不行,就算是楚霸也不可以。
你不可以逃。
在我没有放手之前,我不允许你先离开。
大军回朝第二日
锦辉坐在金龙宝座之上目光空茫。望着下面那两个最亲的人。
一个是血缘最亲的弟弟。一个是自己最爱的男人。他们都在为同一个人向自己求情着。
可以,那就赦免他吧。赦免一个已经不能对自己构成威胁的逃犯而已。
司徒天骄,你无罪了。
皇帝的默许让楚霸更加兴奋起来。忍不住朝连云衡眨了眨眼睛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可是那样的微笑看在金龙宝座那个高高在上的人眼中却是如此刺痛。
他们两个人从刚刚进殿直到现在,眼神从没有停止交流过。
他竟然也冲他回笑起来,那样会心一笑,打量这大殿上所有人都是傻子吗?
自己是盲人吗?
皇帝不会看见吗?
皇帝望着那两个人会心的微笑心有些慌乱起来。
他想假装没有看到,是的,从一开始他就不是在假装着吗?看不到,骗自己看不到。看不到他的付出,他就可以心安理得的继续享受着他的付出。看不到他凝视自己炙热的眼神,他就可以继续享受那颗滚烫的心在身边跳动的声音。看不到他等待他的痛苦跟煎熬,他就可以继续的很有理由的让他一直等下去。
他一直一直假装看不到。
他以为他会一直等下去。
可是直到装不下去的那一天。
他才发现,原来自己所做的一切是多么残忍跟虚伪。
不过仗着他喜欢自己多一点。
可是当他不再喜欢自己的时候,所有的伪装都在他对自己弟弟轻轻一笑之间如同海上的泡沫般幻灭。
那样由衷的微笑,让他的心无比慌乱起来。从没有哪一刻如此无助跟不确定。好像一个盲人突然有一天能看到了,还没有高兴自己的复明,却骇然的发现脚下原来只有一根细细的钢索。
之前是怎么样走着?
之后又该怎么样走下去?
那一刻他迷失了,坐在如此高贵的宝座之上,锦辉觉得自己无助的像个孩子。
求你了,不要那样对他笑,就算是自己的弟弟也不可以。
求你了,不要再笑了。
求你了,你的真心只能给我。
求你......
"我就说了皇帝哥哥不会那样小气,你看他刚才不是很快就赦免司徒天骄了吗?"楚霸望着连云衡笑意盈盈,两只手还不安分的挂在他胳膊上。
苦笑一下,他太了解锦辉了。他根本就不会相信司徒天骄是真心归降。赦免司徒天骄只不过是因为楚霸卖力的演出罢了。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只有一个人可以影响到皇帝的决定估计就是楚霸了。
心里虽然这样想着,脸上却不由自主的泛出宠溺的微笑,连云衡反手捉住那只玩弄自己胳膊的手,回望着那一双水汪汪的桃花眼"呵呵~!我可从来没有说过皇上小气啊,这可是你说的。"
"你嘴上没说,可是你心里有说,要不然你为什么刚才在殿上那样一脸担忧的神情,好像哥哥一定不会答应赦免司徒天骄一样。"楚霸掘着嘴说道。
连云衡心里一个激灵。自己在殿上有流露出那样的表情吗?
"哈!你心里一定在想我是怎么看出来的吧,告诉你,这里"楚霸握起连云衡的一只手,轻轻的拉过来,缓缓将那只手贴到自己的心口处。
"这里有感觉啊!你的喜,你的怒,你的哀,你的乐。这里全都有感觉。虽然有的时候这里感觉有些迟钝,可是它很用心很用心想要知道跟了解你的一切。这就是为什么我知道你在大殿之上的担忧。"
"楚霸"望进那样一双清澈如水的眼睛里,连云衡感动的说不出话来。
究竟上天还要给他多少惊喜才够。
究竟上天还要再眷顾他多久。
他无意之间发现了这块瑰宝,带有私心的占有了他,却没有想到在他真正完全属于自己之后他发出的不再仅止于宝石的辉光。他那如太阳一般的温暖照进了自己心灵的每一个角落。就连最最浓重的黑暗跟阴影在他的眼光之下都渐渐有如春风过后的土地有一丝丝新绿冒出。
一把抱住那人。
永远都不要再放开手。
如果真正的誓言可以发上第二遍。
他还是要虔诚的像老天许诺,永远不再放开。
这一次,他要为守候自己的瑰宝而自私一回。
"哎呀,你要挤死我了。"被连云衡抱在怀里的身体不安的扭动起来,"好紧好紧,我要喘不过气来了。放手啊放手啊。"楚霸在他身上拳打脚踢起来。
手臂的钳制稍稍松了一下"不放,永远都不放。"连云衡抱着他,将下巴搁在他的肩上微笑的像个孩子。
那个曾经冷傲孤绝,曾经用最最华丽盔甲掩饰心中哀伤的连云衡彻底的消失了。
如果说云朵也有知觉,他就是那最晚落幕的一丝云霞,终于在坠灭之前等到了阳光的照耀。就算是为了那最后的一缕阳光能够照到自己的身上,就算那之后等待自己的是毁灭跟粉身碎骨,他都不会后悔,不后悔拥有过他。不后悔紧紧的抱住他告诉他。
"我爱你"
"什么?"募的睁大眼睛。
将那身体又抱紧一些,连云衡低下头用鼻尖轻轻嗅着楚霸脖中属于王族的特有香味。
慢慢的,用唇,用脸颊,用一切可以接触到他肌肤的东西去触碰他,连云衡将脸埋在楚霸的脖中温柔的蹭动着。
"我爱你。"
听清楚那三个字之后楚霸石化当场。
"我,我要回府去了,明天,明天再过来商量为,为司徒天骄父亲平反的事情。"
楚霸红着脸用力挣脱连云衡的怀抱,这让连将军一脸惊愕。
"我走了。"放下这三个字后逃也似的离开,他甚至没有再回头看一眼。
虽然知道彼此的心意,可是那样赤裸裸的说出那三个字还是让楚霸一时之间有些难以消化。逃也似的离开。一是为了不让他看到自己幸福的快要死掉的表情,二是要好好的让自己红透半边天的脸颊降降温。
他说,他爱他。那么突然的说了那句话。楚霸躺在自己的大床上笑得像个傻子。
渐渐的梦虫来袭,楚霸有些不舍的眨着长长的睫毛,脑子里面全是他说"我爱你"的声音。一声一声冲填了这个寂静的午夜......将他的心也冲填的满满的。
夜已深沉,楚霸房外的小六子却不敢贸然去睡。
王爷这次打仗回来之后变了好多。虽然偶尔还是喜欢捉弄一下自己,但是却都是些小小的无伤大雅也不会特别狼狈。这一切让只跟连大将军蒙过数面之缘的小六子对他佩服的五体投地。不愧是战无不胜的连大将军,就连云初国最让皇帝头疼的小王爷到了他手里也是说变就变。以前王爷看人都是带着一点挑衅跟反叛,现在他的眼里却是多了一些沉静跟思考。
希望这样的情况能一直保持就好了,那他们这些做下人的也能少担点惊受点怕。其实王爷重小就是内心善良的孩子。只是总爱嘴硬摆出一副吓人的嘴脸。
终于听到房间内传来绵长的呼吸声,小王爷似乎睡的十分沉稳呢!小六子看看天色,已经过了午夜了。夏天最后几只知了吱吱叫了两声,偶有蛙鸣。一阵风吹过,带着一丝凉意,原来秋天已经不远了。
皇帝震怒的样子是极少见的,大臣们印象中皇帝总是温文有礼,谦谦有度。然而这次......
大殿上所有站着的人恨不得此时有个巨大的乌龟壳子将自己罩住以逃避眼前的暴风骤雨。从来没有见过皇帝如此失态的样子,仿佛有一大片乌云笼罩在大殿上空,只要小小一个牵引就会引来一阵电闪雷鸣。
这压抑的感觉比真正的暴雨来袭更让人恐怖。连云衡跟楚霸就站在那暴风雨的中央。
黑色的阴沉的脸。又是为了那个人。司徒天骄,他已经被赦免了,为什么他们还要逼他为司徒家平反?当年这可是先皇御笔亲封的定案,他们这样混来,让皇家的脸面往哪里放呢!
为什么自己一再退让他还是步步相逼。
锦辉心里一阵苦涩翻涌上来,压都压不住。望着那双明亮但又坚定的双眼跟那双眼睛背后深邃的眼光。那一丝嫉妒比愤怒来的更加隐蔽却加倍的狠毒。如毒蛇一般一口一口嗜咬着他的心脏。
"朕累了。下朝。"阴冷的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压抑住愤怒,皇帝站起身来拂袖离去。
皇帝一走那乌压压一片的黑云也随之散去,剩下一殿大臣已是满头汗水。
"哥哥"楚霸在皇帝身后忍不住叫了一声。那匆匆离去的背影顿了一顿,整个大殿忽然又变得鸦雀无声起来。
皇帝顿了顿,但是没有回头,仅仅只是顿了顿又很果断的迈开步子走出了大殿。
楚霸愣愣的站在大殿的中央,皇帝一走周围马上嗡嗡声一片,可是他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他只知道哥哥走了。从小最疼他最关心他的哥哥不理他的呼喊就那样头也不回的走了。
楚霸呆呆的站在大殿的中央,眼睛渐渐湿润起来,一阵酸意涌上鼻尖。身后有一双温暖的手隔着衣袖握住他冰凉的指尖。那温暖的感觉慢慢透过衣袖传到手指,可跟这全身心仿佛被浸入冰水中的感觉相比那丝暖意太小太少太微不足道。
"我们走吧。回去后慢慢商议,今天是我们太心急了,不该在大殿上就提出来这个事情。"连云衡同样看着皇帝远去的背影但是很快收回了目光,轻轻拍着楚霸的肩膀道"回去吧。"
愣愣的一步步被他牵着走出大殿,身旁的那些声音又变得清晰起来,有一些就那样毫不顾忌的闯劲耳朵里面。
"皇上跟王爷是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