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为老师醒了,背对床铺坐在地板上的翰融,动作僵硬微微转过脸……不过老师只是翻个身继续呼呼大睡而已。
“难怪我看你很面熟。我是杨老师的助理,博一的沈彦泓。上学期期中考去帮你们班监考过啦。”
开朗的说笑着,彦泓熟门熟路的从柜子里拿出吹风机,站起身朝翰融走来。
“学长你好。我……”看着对方逐渐逼近自己,翰融的心跳瞬间加快。“我是……政治二的……杜翰融。”
“你好呀。”在翰融面前蹲下身子,微笑着的彦泓,整张脸已经贴近到几乎碰到翰融鼻尖的距离内。“学弟,可以麻烦你一件事吗?”
“……款?”这个姿势好象要接吻……胡思乱想着,翰融脸上陪笑,但却清楚感觉到自己撑在地板上的手掌开始冒冷汗……
“你挡到插座了。这房间唯一的插座在你屁股后面。”
再次咒骂自己满脑子的下流思想,翰融连忙维持着坐着的姿势,像螃蟹一般猛力的横向移动。
结果这一移动,他忽然觉得自己的背脊,撞上了什么软软的东西。
……那个长度、形状,应该是人类的手臂没错。被撞到一定很痛。
一本正经的在心中做出准确度高达百分之百的判断,翰融马上反射性的想站起来,可是低头摸索插座的彦泓正好挡在面前,要是站起来会直接撞进对方怀里……结果一紧张就往后缩的他,整个人反而又往那只手的所在位置压去。
不只是手掌,翰融觉得身上会流出汗来的部位,这瞬间全都开始喷起冷汗……
站起来也不是向后退也不是,手里的泡面碗发出凄惨不已的挤压声,好象快被捏烂了。
求救似的——向插好吹风机插头抬起脸的彦泓,已经万念俱灰的翰融,只能希望面对床铺的他,看到的情况和自己想象的情况完全不一样……
只是事与愿违。在彦泓抬起头的同时,他的视线越过翰融的肩头,接下来立刻像看到什么恐怖东西似的,表情整个冻结。
尴尬的看着彦泓的脸,除了露出痴呆的笑容已经做不出其它反应,翰融只能极力维持傻笑的表情,直到只有两个人对话的室内,响起第三个满怀怒气的低沉声音为止。
“……沉湘如。跟这个男人一起滚出去,别妨碍我睡觉。”
不知道谁曾经说过一句千古名言:人衰不是病、衰起来要人命。
虽然听起来很像在搞笑,但此时此刻,被不幸之神所眷顾的杨云玠,就非常能体会这句名言所代表的重大意义。
上了一整个下午的课、下了课又被学生拉住商量学业以及人生的重大烦恼,好不容易结束晤谈回到宿舍想睡个好觉,结果该死的沈彦泓跑来借浴室也就罢了,还在房间主人睡觉的时候随便开门放人进来;最糟糕的是,自己半睡半醒的在学生面前……严格来说是背后,讲了不该讲的话。
所谓祸不单行,就是指这种情况吧……
以霸占了沙发狼吞虎咽的吃着泡面的彦泓为背景,半睁着朦胧的睡眼,他捏捏因为先被撞击再遭到重压而有点酸痛的左手臂,暂且放下心中的慨叹,打起精神瞄了以僵硬的姿势坐在地板上的翰融一眼。
“所以杜翰融,你觉得自己对那件事有责任就是了……”
看着他一反常态,很没气魄的应了声“是”,云玠苦笑着抓了抓头发。
印象中的杜翰融虽然总是躲在教室最后面的位置,偷偷摸摸的不知道在做什么;可是上课期间从来没看他打过瞌睡或是发呆神游,就算是上次突然跑来研究室交报告,他的表情也是千变万化、丰富得让人想起来都觉得好笑……也就是说,自己现在是头一次看到他整个人缩成一团,连脸都不敢抬起来的模样。
“其实这位学弟,你根本没必要跳出来承认嘛。”拿着热气蒸腾的面碗,嘴里咬着面条,彦泓口齿不清的把话接了下去。“电脑中毒这种事常常有,寄个报告结果档案里面夹着病毒的事更常见,我就没看过有哪个学生特地跑来道歉。”
“这样喔……”
平常动作粗鲁、做事冲动的形象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坐在地上把眼镜架反复捏弯又拉直,翰融轻轻地点头。
然后,不经意的抬头发现云玠正在看着自己,他马上又将脸低了下去。
“是真的啦。”干笑着,云玠尽量不让想要快点结束这个话题、把不属于这间房间的外来者全都赶出去的企图表现得太明显。“真的很常见。那个……人都有犯错的时候嘛。”
“是啊,人都有犯错的时候。像老师没戴眼镜的时候就常常把我看成我老姐,刚刚也……”
“……你没说话,”抬起脚本来想踹彦泓,猛然想起翰融也在现场,云玠连忙换了个动作假装要下床,顺便把没来得及讲出口的“没人当你哑巴”也一并收回去。
哪壶不开提哪壶。虽然杜翰融看起来还算知道分寸,万一那句话引起他的好奇心,顺便开口问“老师刚刚说的那个人就是学长的姐姐啊?”,我看你怎么解释。
无视其实自己也要负担部分解释责任一事,虽然心中骂声不绝,在地板上坐下的云玠,还是和颜悦色俨然一副没事人的样子。
伸手拍拍垂头丧气的翰融肩膀,他露出鼓励学生时的专用笑颜。
“杜翰融你别这样啦。反正我不在意,帮我送电脑去修的人也不在意,维修站的人更不会在意,这样不是很好吗?你就别放在心上了。”
“等等老师我整个寒假的工作成果就这样没了,你怎么没问过我的意见就说我不在意——”
……沈彦泓。把论文输入电脑那么简单的事搞了整个寒假才做完,然后连个备份都不留,你现在好意思在这边大呼小叫?
没有别人在场的时候就算了,云玠当然不会在学生面前把这些话骂出口。从翰融看不到的角度白了叫苦连天的助理一眼,他嘴角带着冷笑,用一如平常站在讲台上的亲切温和语调开口说道。
“……你在意吗?”
助理守则第一条,就是要懂得看老板脸色。深谙此道又非常识时务的彦泓,当然不敢造次。
“不不不我一点都不在意。”
用力竖起大拇指宣示自己的决心,彦泓将泡面和筷子放下,眯起眼睛朝翰融挤出微笑。
“学弟,谢谢你的招待啦。”
“你看嘛,学长都说不在意了。”云玠此刻的笑容,平和得有如世界大同一般。“所以杜翰融你也不要想太多,回宿舍去睡个觉,然后忘了这件事吧。”
云玠的如意算盘是打得响亮,但他却不知道一个关键事实——要是可以睡个觉起来就把事情忘得一干二净,杜翰融就不叫杜翰融了。
“可是……事情是我搞出来的,该负的责任还是得负。”
带着已经下定决心的悲壮表情,自言自语着“不然我大概会失眠好几个月”,翰融眼神一变,以勇猛的目光对向云玠的视线,接着使劲抓住他的衣袖。
“老师,我会送电脑去修还有修理费我也会付,这件事我会负起全责!”
“电脑都修好了。”听见翰融慷慨激昂的负责宣言,忙着收拾吃完的泡面,彦泓换上助理应有的敏锐表情。“修理费也在可以报公帐的范围里面,没道理要你出钱的啦。”
也就是说,虽然杜翰融强烈表达要负责的意愿,可是现在根本没有责任可以让他负。
“所以就像彦泓说的,你用不着把事情想得这么严重。当然更不用负什么责任。”
准备就这样将事情拍板定案、然后把紧紧抓着自己的小家伙和该死的助理一起赶回宿舍去,云玠很自然的想将被抓住的手给抽回来,可是……
在听了这些话以后,翰融反而更用力扯住云玠的衣袖。
“老师我说真的!你要我做什么当作补偿都可以,如果不让我替这件事尽点棉薄之力,我晚上一定会睡不着的!”
……喂喂,这位同学,你干嘛在这种奇怪的地方坚持不下?难道你是那种做错事以后苦主越是不追究、就会越内疚的类型?
比云玠内心的疑问慢了一步,彦泓忽地提出了他想都没想过的问题。
“学弟,你是不是有被虐狂?”
“我才没有被虐狂!”
“……可是你这样真的很像被虐狂……”
想不到翰融和彦泓两个人竟然争论起被虐狂的定义,惊觉再这样拖下去事情会没完没了、自己关起门来好好睡觉的计画势必得向后顺延,云玠于是假装不经意的站起身子,打算藉此制造中断话题的气氛——
原以为这样翰融自然就会放手,可是没想到他却完全没有放手的意思。
杨云玠活了三十三年,头一次发现原来要长时间维持脸皮上的笑容不变,是如此困难的事。
“杜翰融,你这样我没办法站起来……”
“不行!”如果无视他摇头的速度可以媲美墙边的电风扇,翰融现在的表情看起来倒真的是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老师你不知道吗?在小说里面,要是现在放手,主角就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
永远都不会再回来?哪种性质的小说有这么惊悚的定则?
虽然对翰融的后半句话产生了高度兴趣,但云玠将自己对杜翰融的粗浅认识稍一比对,紧接着闪过脑海的候选答案却是不浪漫到了极点。
“……你说的小说,是色情小说吧。”
“……老师你怎么知道?”
……喔。这意思是说,我是色情小说的男主角吗!?
听着彦泓从旁边探头问“知道什么”,强迫自己把上述的结论给忘记、好在学生面前维持最后一丝形象的云玠,扭曲着嘴角吐出了几个字。
“彦泓。你自己选个好日子带杜翰融去图书馆,用我的名义去借研究小间。”
“喔。好是好啦,你要干嘛?”
“……当然是要作正经事。”深深的吸气之后再吐气,确定自己的语调已经恢复到可以控制自如的程度之后,不知怎地到了要开口说话时,云玠忽然感到一股想大笑的冲动,猛然从胸口升起。
只是他完全搞不清楚,想笑的原因是杜翰融那不按牌理出牌的行动、或是彦泓刚刚的被虐狂发言,还是本来只想把翰融吵着要负责的事随便敷衍过去,现在却受不了而举起白旗投降的自己……
“有热心负责的学弟要帮你把整个寒假的工作成果复原,高兴吧?”
……虽然光用听的这似乎是件让人高兴的事,但世上是没几个人,在近距离内看到这种龇牙咧嘴的狞笑,还能保持高兴的心情的……
第五章
尽管骑士对于从PK场里寻找人生新希望一事充满自信,但众人皆知,床上功夫比拳脚功夫厉害百倍的他,单独前往PK场根本就是自杀行为,是找死的象征……
果不其然,骑士走着进PK场,很快就被抬着出来。
在千均一发之际阻止了惨剧的发生,还把被打得像只熊猫的骑士抬回旅馆的英勇路人,是一对看起来弱不禁风的魔法虾搭档。深感人间处处有温情的骑士,于是没有半点戒心的说了句“我愿意尽我一切能力答谢两位”……
只是骑士万万想不到,听了这句话以后,相对于女魔法师摇着手说“这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另一名看来美丽得像个女子的男魔法师,竟然眼露精光、歪着嘴扯出邪佞的笑容……
“那好。把衣服脱了,躺下来。”
这么说着的魔法师,动作优雅的拉下自己肩上的斗篷……
“是喔,已经到了要送欧啪糖的季节啦。”
让人忍不住想爬上床睡个午觉的午后三点,哲纲才一踏进寝室,甜甜的香味立刻扑面而来。
地上散乱着塑腰袋和包装纸,其它三名室友全都坐在铺了报纸的地面上忙着分装糖果,整间寝室严然已经成为家庭代工场。
“对啊学长。”背脊靠着柜子的翰融,将科学面和巧克力塞进哲纲手里。“祝你高材跟造船都啪。”
“谢啦。”接过另外两名室友塞过来的口香糖和软糖,哲纲打趣着“等一下在车上吃的零食有着落了”,然后拉开椅子坐下。
“你们两个不是明天要回家,现在还有空包什么欧啪糖?那些东西等放春假回来再准备不就好了。”
“春假回来就要准备考试了。好几个老师放话,说下学期不会给我们好过。”嘴上抱怨着,这间寝室唯一还算有个学生样的方尧德,动作迅速的用长长的缎带绑出蝴蝶结。“都死到临头了,谁有那种美国时间讨好学妹。”
“尧德,你上学期刚开学的时候,明明不是这样讲的。”把巧克力往嘴巴里塞,翰融挑起眉毛。“不要这样嘛,这样你学妹好可怜喔。”
此话一出,原先忙着整理行李的哲纲、还有拆包装纸拆到一半的柏韩,忽然不约而同的以古怪的表情,停住手上的动作。
“喂,翰融!”
朝翰融使使眼色,哲纲动作迅速地作出要他闭嘴的手势。
不过翰融似乎没理解他的意思。才揉着眼睛应了句“啥”,坐在旁边的柏韩忽地用手肘轻轻顶向他的肚子。
“闭嘴。不要跟尧德讲他直属的事。”
已经压低到不能再低的沙哑声音飘进耳中,翰融似懂非懂的点头。
“……喔。可是我已经找到学妹上学期说想看的电影了,那……”
“我想应该不要了,全部杀掉省得占你硬盘空间。”一边心不甘情不愿的回话,尧德一面把过年拜拜专用的玻璃纸包软糖整把抓起来往盒子里塞。
“应该不要了?去,想看的时候就三更半夜打到寝室来吵闹,现在不要了也不会说一声,当我是召唤兽啊。”
说着说着,翰融忽然惊觉原来自己也有机会讲出这种男生宿舍代代相传的抱怨台词,这一瞬间从胸口升起的感动马上压过了不悦;眼前彷佛出现自己和楼友们一起在交谊厅买醉,相互交流男子汉的伤心事的感人画面……
“……喂,翰融。”
结果将他从妄想中拉回来的,是哲纲没有半点抑扬顿挫的严肃声音。
“你再讲,小心被尧德掐死。”
“啊?”一抬头,发现尧德不知何时已经怒发冲冠的站在自己面前,察觉情况不妙,翰融马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躲到身边的柏韩背后。
“喂,方尧德你起肖喔!?”
“……所以我才叫你闭嘴啊。”始终保持沉默的柏韩,一开口就是这句话。“还召唤兽,你是皮在痒啊?”
“等一下,这意思是说尧德被学妹……”不敢把那个关键性的字眼说出口,翰融看看转开视线的哲纲再看看垂下肩膀的柏韩,总算恍然大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