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凌曦默默地穿戴整齐,面无血色,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看向俞楚冉的时候,他的眼神平静如一潭死水,轻声说:"你可以侮辱我,但是不要侮辱苏经理和你手下为这个案子辛苦工作的同事们。"
"你......"俞楚冉心里一紧,伸手想扶他,却被刻意躲过,苏凌曦像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艰涩地说:"我没什么好跟你说了的,明天我会去公司办理辞职手续,俞总。"
"我不准!"俞楚冉低吼,苏凌曦没再多看他一眼,径自拉开门走出去。
心脏像被烧红的铁条刺戮,戳得千疮百孔,血液流干了,除了疼痛,什么都感觉不到。
那一刻,他无法确定自己是活着,还是已经死去。
二十一、
从回来到现在,手机不停地响,直到苏凌曦忍无可忍关机抽卡,才终于清静了片刻,结果没过几分钟,座机又震天介地响了起来。
"啧啧!"阮亦杰揉着眼睛从卧室里出来,说:"惹不起还躲不起,那种男人真恐怖。"
苏凌曦死气沉沉地抱着毯子窝在沙发上,午夜档正在放鬼片,看僵尸跳来跳去他眼睛都不眨一下,阮亦杰接起电话,没好气地说:"喂,你知不知道现在几点了?"
"凌曦在不在你那里?"对方比他这个被扰了清梦的房主火气还旺,阮亦杰冷笑一声,说:"关你什么事?"
"我要确定他安全。"俞楚冉的声音和他的脾气一样,又臭又硬,"我现在马上过去。"
靠,你过来才是不安全!阮亦杰严肃地威胁道:"你要过来我就报警。"
苏凌曦从呆怔状态惊醒,像惊弓之鸟一样,把毯子一丢,低声说:"我走。"
"喂,小苏等等!这么晚你上哪儿去?"阮亦杰用肩膀和脑袋夹住电话,腾出两只手死命地拉他,彼端俞楚冉也急了,连声说:"你拦住他!我不过去了!"
好不容易把苏凌曦固定在沙发上,阮亦杰擦了把冷汗,说:"俞总,小苏都被气成这样了,你就别刺激他了,有什么事,明天到公司再说。"
俞楚冉一个字也没说,喀嚓一声挂了电话,阮亦杰"啧"了一声,说:"看来他也很窝火。"
不晓得那个王八蛋有什么理由生气,把他这么纯良痴情的死党吃干抹净还碾断骨头吸掉髓,竟然还有脸气势汹汹地兴师问罪!阮亦杰越想越不爽--瞧瞧,这么年轻有为朝气蓬勃的大好青年让那个变态搞得这么憔悴,晚上幸好他提前离开,才恰巧碰见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在街上晃的苏凌曦,并顺手把他捡了回来,不然这个娇生惯养的少爷不仅钱包掉了还有家不能回(钥匙在俞楚冉手里),哪受得了露宿街头的罪?
苏凌曦把身体蜷成一团,低声说:"原来他一直都看不起我......"
终于知道了症结所在,他觉得他轻浮、放荡,不值得交付真心,只配当个发泄欲望的对象。
苏凌曦欲哭无泪,他是怎么把自己弄到这步田地的?原来他的顺从被当成随便,热情也被误读成淫荡,那个难以取悦的男人,究竟要怎样相处才不会出错?
"睡觉吧,明天还要打一场硬仗呢!"阮亦杰递给他一杯牛奶,苏凌曦垂首接过,喝了一口,抬头问:"加糖了?"
"怎么了?你不是挺爱吃甜的吗?"阮亦杰好奇地问,苏凌曦垂下眼帘,遮住眼中浮起的雾气:"没、没事。"
"你脑袋里装的是什么?油漆吗?"穆宇之在客厅踱来踱去,恶毒地嘲讽着沙发上脸色阴沉得快滴出水的男人,"苏云生是小苏的叔叔好不好,你就算对这边的社交圈不熟,也该看出他们长得有几分像,真不知道你怎么会想得那么龌龊。"
这个死男人把情人气跑了之后就跑来他家发神经,严重干扰了他和秦昭然的夫夫生活,穆宇之的不爽之气冲得印堂都黑了,噼哩啪啪地教训他:"我看小苏虽然老顺着你,也不是一点脾气也没有,你好好道个歉,哄哄人家,顶多背着荆条让他SM一下,就别坚持你那个臭脾气了。"
俞楚冉脸颊抽搐了几下,沉声道:"我绝对不会放手,他休想一走了之。"
穆宇之翻了个白眼,毫不留情地说:"你以为你是他爹?人家把辞呈摔在你脸上你照样一点办法没有,认清现实吧!真搞不懂,好好道个歉会要你的命吗?"
俞楚冉轻哼一声,什么也没说,秦昭然冲好澡出来,说:"俞,你可以用客房,宇之,睡觉了。"
穆宇之像听见真主召唤的小羊羔一样,摇着尾巴跟秦昭然进了卧室,也不知道是不是想故意刺激他这个孤家寡人,门也不关严就开始上演活春宫,喘息呻吟飘得到处都是,还夹杂着穆宇之浪到不行的催促:"快点快点......再用力......好棒~~"
妈的!这让他怎么睡得着?俞楚冉抓起外套冲出大门,开车飙到阮亦杰公寓楼下,盯着楼上的灯光,一夜无眠。
第二天,苏凌曦把打印好的辞呈放在他面前,一抬头,熊猫眼对熊猫眼。
搞成这样,两个人都有点无语,苏凌曦站直身体,声音平板地说:"那就这样了,谢谢俞总这些天来的照顾。"
俞楚冉一把拉住他的手腕,然后用杀人的眼神摒退了扒着门框看热闹的闲杂人等,他甩上门,把苏凌曦用力拉进怀里,像往常一样,低声诱哄:"还在生气?好了好了,乖~这回是我误会了,我舍不得你走,别跟我赌气了好不好?"
他一辈子也难得服次软,却不知道自己的语气像是在哄要不到糖吃的小孩子,苏凌曦当然毫不领情,板着一张脸挣脱他的怀抱,说:"俞总,请自重。"
俞楚冉有些挂不住,硬把他搂过来,打算使出以前屡试不爽的一吻泯恩仇,再次用他高超的吻技让对方手脚发软,结果他刚低下头,嘴唇还没贴上,就被狠狠甩了一记锅贴。
清脆的声音在办公室里回荡,俞楚冉一张帅脸被打歪,嘴里漫开血腥味,可见苏凌曦气得不轻,这一巴掌丝毫没有偷工减料,他抹了抹唇角的血丝,朝苏凌曦伸出手,说:"好了吧?这样可以消气了吧?别再闹别扭了。"
他这辈子还是头一次被人呼巴掌,因为对方是苏凌曦,他权当奉送,换了别人,早被揍得手断脚断兼脑震荡了。
苏凌曦面无表情地拉开办公室的门,说:"俞楚冉,认识你是我这辈子最大的败笔。"
临走那句,字字珠玑,掷地有金石声,把俞楚冉搞得一头雾水,穆宇之从门口经过,轻飘飘地留下一句:"贱骨头,一边吃糖一边嫌糖太黏牙。"
这句话引爆了俞楚冉的小宇宙,他把苏凌曦的辞呈揉成一团丢进废纸篓,对穆老板甩了一句:"休三个月的假,没事别找我。"
"喂!"穆宇之在他身后大叫:"三个月?你休产假啊?"
二十二、
助理跑了,老板也无心工作,俞楚冉势在必得,一定要把苏凌曦追回来,穆宇之在知道他的决心之后,阴阳怪气地说:"我支持你,就算追不回来,你把他活活气死也是一种胜利。"
这种东西,真是枉称"朋友"二字,俞楚冉当他的话是放屁,开始制定追回苏凌曦的战术。
活了二十八年,头一次这么认真地要围追堵截一个人,他还使出了以往最不屑的下流手段:偷窥。
具体操作就是,在苏凌曦住所对面的大楼租下正对着他家的套房,在窗口架起望远镜,密切关注着对方的日常生活。
苏凌曦从父母那里拿了备份钥匙之后,本以为又恢复了重逢前的平淡生活,可以缩在自己的小窝里舔舔伤口,浑然不知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人盯着--幸好他没那么敏感,否则不仅要气得吐血,恐怕还会在一气之下劳动警察先生拘捕对面那个偷窥的变态。
除了偷窥,俞楚冉更是施展死缠烂打的贱招,苏凌曦一出门,他就飞快地拿车钥匙,像克格勃一样盯人家的梢,不仅摸清了苏凌曦的生活习惯,还在任何可能的场合,制造各种看似不经意的"巧遇"。
辞了职之后,苏凌曦打算休息一阵子,不是他娇贵,这场恋爱谈得实在元气大伤,让他一时间心灰意懒,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趣来,这个时候回家族企业工作,只有败事赔钱的份儿。
反正他本性闲散,这种无事一身轻的生活偶一为之也蛮有乐趣,虽然他已经习惯睡前喝一杯不加糖的牛奶,而且不到十一点就爬上床睡觉。
胸口的痛渐渐麻痹,当时的种种震惊、绝望、耻辱都沉淀成隐隐的痛,不提起,就不会让他揪心,依然会每晚梦见他,却再也不会在泪水中醒来,偶尔翻出那枚失去光泽的钮扣,就像他的爱情一样黯然失色,苏凌曦不再将它放在胸口,这枚小东西曾经带来的温柔暖意,全变成了烈火一般的灼人热度,让他只有无尽的痛楚与伤悲。
十年的感情,只用一个多月的时间就被消磨得身心俱疲,不知道该用多长时间才能彻底释怀--苏凌曦站在超市货架前发呆,凭直觉往购物车里扫了一堆看得顺眼的东西--只要不再相见,他总有一天能挣扎俞楚冉为他设下的情感魔障。
可惜天不从人愿,在他心如死灰的时候,那个男人又缠了上来。
"嗨!好久不见。"
苏凌曦装备结账的时候,俞楚冉眼疾手快地挤开一位大婶,排到他身后,笑容可掬地和他打招呼:"最近怎么样?"
老天爷,我平生虽然没烧过几炷香,却也没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如果你天上有知,快快让这个魔障退散吧!
苏凌曦把视线定在电子屏上,慢慢地吸气吐气,努力抑制着失控的心跳,对男人的示好视而不见。
"凌曦,还在生我的气啊?"俞楚冉一只手在他眼睛前面晃啊晃,其死皮赖脸的程度让苏凌曦叹为观止,他板着一张脸,用对待门卫和泊车小弟的那种客气而生疏的态度瞥了对方一眼,点点头,敷衍地说:"托你的福。"
碰了一颗钉子,俞楚冉毫不气馁,他吃准对方在众目睽睽之下不好意思发火,装着给人家肩上拂灰,凑近苏凌曦的耳朵,悄声问:"晚上......想不想我?"
苏凌曦半边脸被他的气息染上一层薄红,胸口不由自主地阵阵酥麻,之后又是酸涩的痛楚,他暗暗咬牙,拿起一棵新鲜玉米在俞楚冉面前晃晃,用低得只够彼此听到的声音说:"又粗又硬又有颗粒,比某些银样镴枪头好用得多。"
"喂!"俞楚冉眉头打了一串结,让苏凌曦沉郁许久的心情突然小爽一下,他结完账,对男人吹了声口哨,抱着大包小包走出结账口,俞楚冉气得吹胡子瞪眼也没办法,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脚步轻快地走远。
虽然这种口头上占便宜的作法比较幼稚,简直像小孩子在斗嘴,而且很容易招来更严重的报复,不过苏凌曦一时顾不了这么多,天知道他消沉多久了,只有在消遣俞楚冉的那一瞬间心情才稍稍有拨云见日的趋势,而且,更重要的是,让他发现和俞楚冉正面交锋不再是多么恐怖的事--原来那家伙也有被噎得说不出话来的时候!
如果再见到他,自己一定能表现得若无其事,而且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对他的种种侮辱言辞还以颜色。
这种想法让他精神焕发,摆了一大桌小吃在茶几上,然后一边看电视一边泄愤似地猛啃煮玉米,还用啃干净的玉米芯敲打开心果,娱乐吃喝两不误。
他当然不知道这一切都落入俞楚冉的眼中,更不知道自己孩子气的举动让对方笑个不停,而且越看越想吃--不是对那桌东西,是对他。
观察得越久,就越觉得不对劲,以前曾经有过的怪异感觉此刻变得分外鲜明,原本以为苏凌曦是那种不甘寂寞的人,也已经做好准备看到某些让他气到爆血管的场面--并打算随时冲过去打断--没想到的是,苏凌曦的私生活非常清静,每天早晨会在六点多钟爬起来,穿着睡衣在房间里游荡几圈,然后又呵欠连天地扑回去赖床,白天或者看书上网,或者出门逛街购物,晚上则抱着一堆小吃窝在沙发上看电视,虽然超级懒散,但是一点也不糜烂。
偶尔会有他的朋友过来--就是当时在饭店看到的那几个--也只是聚在一起吃吃喝喝说说笑笑,最激烈的动作就是摔牌和用沙发垫互丢--打牌捉到某些人作弊的时候--完全没有他原先设想的淫乱场面。
难道他真的一开始就误会了?俞楚冉怔怔地立在望远镜前,一时间无法整理他此刻的心情。
对于一个固执已见而且性格强硬的男人来说,让他去自我反省简直比登天还难,更是不可能对自己的看法产生怀疑,但是连日来的观察,已经足以动摇曾经固有的评价,苏凌曦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难道自己真的错了?
推翻先前的想法是一件痛苦的事,他的执拗性格在本能地抗拒着,但是重新认识苏凌曦的冲动根本按捺不住--他甚至愿意承认自己错了,因为这样的事实会更让他欣喜,然而害怕美梦落空的担忧随之而来,让他仍然保持观望态度。
二十三、
"哇!你现在堕落成怪叔叔了。"穆宇之跑来看他笑话,对着架在窗口的望远镜啧啧赞叹,"搞什么妖蛾子!你直接一步一磕头地从他家走廊跪求到卧室,没准小苏一心软,就又舍身饲虎了。"
说得他好像磕头虫一样,俞楚冉横了他一眼,看看时间,西街那家蛋糕房的招牌黑森林快出炉了,他抓着穆宇之冲出门,在对方一路"喂喂"声中开车飙过去,还特意把车停在蛋糕房后面的巷子里免得引人注意,然后把人家当天供应的黑森林全部买下,自己留了一块,然后剩下的统统打包让穆宇之带回去,后者虽然被搞得一头雾水,但是有人送蛋糕为什么不拿?鬼晓得这家伙是不是又想出什么馊主意来制造和苏凌曦的独处机会,虽然好奇得要命,不过以他对俞楚冉的了解,也明白留下来看戏的下场极有可能变成泄愤对象被轰杀至渣,为了自己的人身安全,穆宇之决定暂且撤退--反正以后有得是机会,他不怎么真诚地祝福俞楚冉马到成功,然后在对方不爽至极的目光中抱着一大盒蛋糕闪人了。
自从上周散步经过这家蛋糕店,品尝过他们的招牌黑森林之后,苏凌曦的心头所爱就多了一样,每天都要在下午四点多钟过来晃一圈,享受他悠闲惬意的下午茶。
"嗨!"
苏凌曦刚走进店门,看到那个阴魂不散地朝他扬手招呼的男人时,有马上调头走人的冲动,不过一室的甜蜜馨香让他放松了警惕,再加上他对俞楚冉也不再一见就怕一想就悲,在和又爱又恨的人共处一室和吃不到心爱的蛋糕的损失之间权衡片刻,他不情不愿地迈动脚步,挑了个离男人最远的位子坐下。
山不来就穆罕默德,穆罕默德就去就山,苏凌曦刚坐定,俞楚冉就端着茶点挪到他对面,笑容灿烂得刺眼。
苏凌曦当他是空气,照例点了黑森林和混和果汁,结果他话音刚落,俞楚冉就超级欠扁地指指自己盘子里那块,说:"这是最后一份了,你要不要吃?"
他宁可去啃墙脚的砖也不要吃沾着这男人口水的东西--虽然以前没少吃对方的口水,不过此一时彼一时也--苏凌曦努力不让自己表现出火气,把黏在那块蛋糕上的目光收回,咽了口口水,不屑地说:"谢了,我还不想被传染口蹄疫。"
愤愤不平地改点巧克力慕斯,然后用恋恋不舍的目光再瞟了一眼他心爱的黑森林,苏凌曦心中无限惋惜,扫过俞楚冉的视线包含着露骨的鄙夷--这个变态王八蛋!分手了还没完没了地骚扰他,乐此不疲地干扰他的生活!现在甚至像幼儿园的小屁孩打架一样用这种弱智得丢人的手段夺人所爱!让他一想起自己会爱上这么混蛋的男人就觉得脸红。
"嗯,好吃~像你一样美味~"俞楚冉装作很享受的样子一口一口吃他的蛋糕--对甜食实在提不起什么兴趣,如果不是为了钓苏凌曦,打死他也不要碰这种腻巴巴的玩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