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天狼乱世

第三三章

日上三竿，隔壁的客房依旧没有动静，如果不是昨夜那位慕云公子主动提出让他当保镖的态度不似作伪，琅照几乎要以为自己是被一个陌生人给耍了。

琅照迟疑了许久，还是前去敲门：“慕云公子，你起来了吗？”

半天依旧没有人回应，琅照四顾探寻一番，确定没有外人在场后，施展法术，进了那间房间。

床帷低垂，影影绰绰看到里面是有人影的，而且传来的呼吸声也十分平缓，看来里头的人只是没有睡醒。不过，他真的累到这个程度吗？

琅照有些疑惑地上前去，轻轻道了声：“慕云公子，天色不早，该起床了。”

床内的人一点反应也没有。

琅照觉出不对，道了声“冒犯了”，而后撩起床帘，只见那张绝美的面容上双目紧闭，密而长的睫毛如同最轻柔的羽毛一般覆盖在眼睑下，但他的面颊上并没有夏日熟睡后应有的红润，而似乎比昨晚月下所见还要白。

琅照伸出手去一探，不由吃了一惊。

依昨夜所见，这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慕云公子明明是有灵力之人，甚至有几分神格，但此时才发现，这副身躯只不过是个凡人而已，而且体内灵力紊乱，像是受了不轻的内伤，甚至有些枯竭之像。看来他昨夜对那两名无礼之人出手，已经是强弩之末，所以这才要他来当这个保镖了。

琅照略想了一想，还是将那荏苒瘦削的身躯抱坐起来，双掌贴在他身后灵穴所在之处，输出灵力缓缓引导他体内乱窜的灵力，待到梳理得差不多了，这才收回手。

“你都知道了？”曲慕瑕其实早在琅照开始运功不久后就醒了过来，待察觉到他并无恶意，反而是出手相帮时，也就放松了警惕，由着他去。

琅照下了床来整整衣摆，道：“慕云公子，你现在这个样子实在不宜妄动灵力。”

曲慕瑕冷笑一声，道：“我不动灵力，那琅照公子的意思就是让我由着他们动手了？”

想起昨日相见时的情景，琅照不由也有些尴尬，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现在我虽将慕云公子体内剩余灵力归了位，但是短时间内，慕云公子若是找不到补充之法的话，那就不要再妄动了，这一路，我琅照说到做到，定会保公子安全，昨晚那样的事情，绝对不会再有第二次。”

曲慕瑕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道：“我要起身更衣，还请琅照公子先出去。”

琅照虽然吃了个软钉子，但脸色未变，依旧是那副平淡表情，依言出了门，临了关门之前，不由看了一眼仍旧坐在床上那身着素白衣裳的人影，纵然容色无双，但更显得神色清冷，无比寂寥--这慕云公子看上去是个伤心失意人呢。

曲慕瑕听到门被阖上，这才抬起头来看这简陋的房间。昨天他确实是脱力了，这才匆匆找了家客栈歇下，在体内没有足够灵力支持的情况下，以凡人之躯穿越那个结界严密的玄界实在是个不小的负担，而自身能够作为恢复助力的往生之力，早已经全部输进了葛玄的体内，他自己体内仅存的也只有天狼灵力的万一，要重新聚齐，也不知需要多少时候。

曲慕瑕试着运转灵力，发现较之昨晚施术攻击之前，体内的灵力不止顺畅了许多，甚至略有恢复。

起身换好衣服束好头发，曲慕瑕推开房门，也不在意旁人惊艳的目光，直直朝等在不远处的琅照走去，而后停在他身前，展颜一笑：“琅照公子久等了。”

琅照微微错愕，显然是听惯了他的冷言冷语，有点不适应他突然的温言相向：“慕云公子客气了，我叫小二准备了早饭，如不嫌弃，公子若不嫌弃便一起去吧。”

曲慕瑕微微侧过头，道：“太好了，我正好有些饿了。以后我们便是同伴，琅照公子无需如此生疏，直接叫我慕云便是了。”

琅照点了点头，道：“慕云，你以后也直接唤我名字就好。先去吃饭吧。”说罢，便转身在前方引路。

曲慕瑕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神色，而后很快归于平寂，举步跟了上去。

琅照本来顾及曲慕瑕的容貌太过出众，特意挑了个比较偏的座位，却不想即使曲慕瑕背对大厅，那一头明显颜色有异的发色还是招来不少人侧目。

琅照自身本其实不需要吃饭来维持，只不过在平日是顾虑到不让寻常人起疑这才用些饭菜，一般是能免则免的，而这顿早饭其实也多半是因为拥有凡人之躯的曲慕瑕才准备的，此时见这么多人关注过来，他生怕曲慕瑕会心生不耐。

但见曲慕瑕即使被众人频频侧目，悄声议论，也依旧泰然自若，琅照倒觉得自己太过多虑了。

“慕云，吃完饭了，你便再在这里歇一歇，我去找辆车代步。此地离堰城也还有七八天的路程，以你现在的状况，是没办法再承受瞬移之法的。”琅照看曲慕瑕喝完最后一口粥，这才开口轻声建议。

曲慕瑕笑道：“好啊，琅兄真是考虑得十分周到，慕云感激之至。”

琅照道：“慕云不用如此客气，我既然答应要保护你，自然会尽职。我先送你回房，你这会儿暂时还是不要出门的好，我去去就回。”

曲慕瑕淡淡应了声，默默跟在他身后--仿佛就在不久之前，那个曾经也同样许诺过要保护他的人还握着自己的手温柔微笑，只是，这句承诺实在太过单薄，他还没来得及细细体会这份甜蜜美好，那个人就已经独自一人沉睡在那片花海之中，留他在这里寻找让他苏醒的碎片。

这个琅照许下了同样的承诺，是因为他们原本便是来自同一个灵魂的不同部分吗？还是迫于形势，无奈之下答应他之后的守诺之举。

曲慕瑕晃了晃脑袋，想把这些想法驱逐出去。

“慕云，你怎么了？”琅照不解地看着他，道：“是不是不舒服？”

曲慕瑕摆摆手，道：“没事没事。”

琅照又看了他一眼：“没事就好，你收拾收拾东西，一会儿我回来了便动身。”

曲慕瑕看着他平静的表情，无声冷笑：也是，现在的自己于琅照只是个陌生人，还是个任姓的陌生人，他又怎么会如同玄云一般，发自内心地对自己好。而自己此行的目的只不过为了借琅照身上的神魄更早感应出玄云的神魂所在，又何苦投入这么多情绪。

说是收拾东西，曲慕瑕看了看空空如也的房间，这才想起自己从玄界出来，除了身上那身衣裳就只剩葛玄的长笛了，哪有什么需要收拾的。

无事可做，也不想出门去，省得招惹是非，曲慕瑕干脆开了窗子对着园子里的那从绿叶黄花的芭蕉发呆。

不一会儿，门口响起“叩叩”的敲门声。

曲慕瑕起身去开门：“这么快......”

还没来得及看清来人的长相，就只见一块布巾直冲他口鼻而来，曲慕瑕这才明白自己太放松警惕了，别过脸去，想退回门里，却被人扭住了胳膊，一把推了进去带上了门，带着迷 药的布还是堵住了嘴出不了声。曲慕瑕脑中一阵眩晕，不多时便晕了过去。

等到他醒过来，才发现自己已经被关在一个不算简陋的房间里，并没有被绑起来，只是全身软绵绵的使不出半分力气，依腹中的饥饿程度来看，应该已经过去一天了。

曲慕瑕不由想起那个琅照，明明说是会护他周全，过了这么长时间，却还不见他找来，看来是借机甩掉自己这个累赘了。

其实曲慕瑕此番还真是冤枉琅照了，他雇了车回来，却看见房中空空如也，问了店家，店家说是那个银发的公子自己走了，他以为曲慕瑕终究还是选择独行，便自行往堰城的方向而去，希望能赶上这个防人之心颇重，但却基本上没有太多自保之力慕云公子。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一名蓝衣小童端了盆水进来，见曲慕瑕睁眼一脸平静地看他，并未像其他人一样质疑怒骂，难免有些好奇，但是也只不过是多打量了几眼，并未说话，而是上前来，动作熟练地解了他的衣裳。

纵然曲慕瑕定力再好，想到会在一个陌生人面前赤身露体，还是微微红了脸，道：“你要做什么？”

蓝衣小童年纪虽小，但见过的各色美人也算不少，但还是不免看直了眼，半天才回过神来，呐呐安抚道：“这位公子，不要惊慌，小澜只是帮公子擦身。”

曲慕瑕见这小澜年岁虽小，但是言行举止都还算稳重，并不像一般小户人家的下人，而且他的衣着质地比寻常人家还要好上几分，心里有了几分计较，于是侧过头，微笑看着他道：“小澜，能不能扶我起来？”

小澜不由红了脸，依言上前将他扶坐起来，犹豫道：“公子......公子真是个奇怪的人，突然到了这里，公子居然一点也不惊慌......”

曲慕瑕道：“既来之则安之，”说着刻意看了小澜一眼，只把这小童看得更加局促，道：“不过不知道小澜远不愿意告诉我？当然，如果小澜为难的话，就不要说了。”

小澜看着那双如水般温柔的黑眸，张口郁言，却只听门口传来几下击掌之声，门被推开了，一人立于门口，背对着光，看不清脸上的表情，但那声音带着几分讥诮，笑道：“看来这一次让你们找到个有意思的人呢。”

旁边立着的另一人道：“凛先生，这人要是可以，就交给先生了。”

那凛先生状似不经意地面朝这边看了看，而后回过头去，道：“就这个人吧，其他的你们看着办。”

那人似乎对这凛先生颇有些忌惮，行过礼之后便匆匆走了。

那凛先生一步步走了进来，步子放得很慢，却却步步都像踩在心跳的节奏上，给人无形的压力。越到近处，曲慕瑕渐渐看清此人相貌，不由骇了一跳，这人脸上自额头到右颊竟有一道狰狞的疤痕，生生将一张脸毁成两半，若细看，剑眉星目，目光深邃，颇有气势。

童儿小澜先一步跪了下来，道：“小澜错了，不该同这位公子说话，请师傅责罚......”

凛先生只是冷冷地看着他，道：“照规矩，自己下去领罚吧。”

小澜瑟缩了一下，道：“是。”

曲慕瑕冷然道：“只因为说了话，就要受罚，凛先生也太过苛刻了吧？”

那凛先生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道：“这位公子，若不是你引他说话，他本不必受罚。所谓颜色惑人，他连这点定力都没有，怎么配做我的弟子。”

小澜磕了个头，带着哭腔道：“师傅，是小澜错了，求师傅不要赶我走。”

那凛先生道：“念在你还分得清事情轻重，这一次罚过就算了，如若再犯，你自己知道后果。”

小澜又磕了个头，再也不敢看曲慕瑕一眼，出门去了。

凛先生立于床前，道：“还未请教公子姓名。”

曲慕瑕道：“在下慕云，不知凛先生将我绑来有何贵干？”

“原来是慕云公子，”那凛先生并未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淡淡道：“不管公子以前是何人，从今日起，公子就不要再牵挂前尘往事，在这里乖乖听话就好。”说着掀开他的衣襟，露出整片如白玉般的胸膛。

曲慕瑕此时动也不能动，体内灵力因着身体的虚弱一时之间也聚不起来，不由急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看来慕云公子并非一无所知。”凛先生笑道：“这样也好，从今日起，我会让你成为我最完美的作品......”

第三四章

瞥见曲慕瑕悄悄结起的手印，那凛先生又笑道：“慕云公子不用做无谓的事情，以你现在的灵力，根本敌不过我，而且纵使你伤了我，也决计走不出这屋子的。”

曲慕瑕见自己的行动暴露，也十分干脆的停了手，道：“凛先生既然能看出我身怀灵力，显然不是个普通人，不知道先生找人寻我来到底要做什么？”

那凛先生却未立即答话，只是不带一丝表情地细细捏过他的骨节，而后叹了口气道：“可惜了，若我早几年遇到你......现在你骨骼已经基本成型，纵然洗髓也达不到上层境界。”

曲慕瑕越发迷惑了，一开始他以为把自己掳来的多半是因色起意，带进了风月场所，可是这凛先生的一番作为却又似是而非，正在苦想之时，只听那凛先生又道：“现在你全身上下最可取的也就这容貌身体，看来也只有教习你惑人之术，方能事半功倍了。”

“你说什么？！”

“慕云公子，我虽然不知道你以前如何，但现在灵力微弱，几乎于常人无异，若是勉强动手，只怕会于己有害。”凛先生一把按住他郁结印的手，另一手抚上他因惊羞而泛红的脸颊，而后盖住那双带着怒意的眸子，在他耳边低喃道：“仅是纯然出自本身的喜怒，便能蛊惑人心，慕云公子，你难道不想更好地利用，让世人都倾倒在你脚下，供你驱策吗？”

“我没这个兴趣，你最好还是另找他人！”这姿势让曲慕瑕不由想起为寿光所迫的那段日子，心底只觉得无比厌恶而又恐惧，只是，不同的是，寿光强迫他的原因是因为嫉妒和占有郁，而这个人，只是个强掳他过来的陌生人......

那凛先生显然感受到他的不安还有轻颤，撤了盖住脸的那只手，见那双眼眸中是愤怒与恐惧的神色。

他微笑道：“慕云公子，最好不要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别人，否则，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像我这般把持得住。”

曲慕瑕干脆别过脸去不再看他。

凛先生指尖轻轻划过他luo露的脖颈和胸膛，惹得曲慕瑕更加不安起来。凛先生显然很满意他的反应，笑道：“就像现在，若是你有足够的手段，便能让我心甘情愿地放了你，唯你是从，而不是一直处于劣势了。要知道，这世上最强大的并不是武力或者法术，而是......”他指了指曲慕瑕的胸膛，道：“人心。”

曲慕瑕此时也略略冷静了些，转过头道：“好，我学，只是，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何要找上我？”

凛先生果然松开了手，道：“你只不过是他们找来的人里头，我还看得上眼的一个，这也算是缘分吧。”他取出一个小瓶，揭开盖子凑到曲慕瑕鼻子下。

一股怪异的味道扑鼻而来，曲慕瑕不由皱眉屏住呼吸。

“慕云公子，这可是解药。”

果然手脚似乎有了些力气，曲慕瑕又嗅了几下，道：“可以了。”

凛先生见状将小瓶收了回去，道：“慕云公子既然已经答应，我也愿意相信你是守诺之人。”

“凛先生这话真是可笑，如今我人在你掌握之中，又哪能不答应？”曲慕瑕冷笑。

“看来慕云公子还是没有明白，”凛先生摇了摇头，道：“不过终有一天，你会知道这于你有百利而无一害。”

曲慕瑕系好自己的衣裳起身，又看了看周围，心中一个突路，却不动声色道：“我的随身物事，可否麻烦先生先还给我？”

凛先生笑道：“慕云公子，那长笛可是不祥之物，还是弃了的好。”

“不祥之物？”曲慕瑕脸色一变，道：“此话怎讲？”

“白玉染尘，素云沾墨，可不是不详么。”

曲慕瑕对着凭着外观而进行的臆断有些不以为然，道：“不管它是不是不祥，我只知道它是我所有，还请先生还我。”

凛先生道：“看来，那长笛似乎对慕云公子颇为重要，只不过，我只稍一试探，便让公子之前刻意装作不以为意冰消瓦解，公子不觉得可惜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