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剖析人心的活儿一向是慕天易的拿手好戏。没想到今天他反倒成了别人剖析的对象了。而这分析还真是说到他心坎上了——如果不是知道沈书陌和陈思玄也卷进了这事件里面，他还真不会如此固执的一定要将龙族和海族纳进结盟的队伍里面。正如温德拉所说的，如果他要施行的是和平演变的计划，那越低调越好。如龙族和海族这两个离大陆如此接近又如此容易招惹众人眼球的种族，他一开始就不看好。只是世事无绝对，一念之差，就被人捉着小辫子了。

“你口口声声的‘我们’…其实只是你一个……”能够从这些点滴中一手推动今天的局面，这个温德拉非常的不简单，非常的难缠。

“六年前，曼菲来到龙岛。伽路纳斯对他的态度，他对埃斯特的态度，伽路纳斯对埃斯特的回护和敬重……引起我对埃斯特这个神灵的好奇……

王告诉我，埃斯特，全称不清楚，是传说中的毁灭者。

……第一次猜出埃斯特这三个字背后所隐藏的真意时，我自己也无法相信。我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精神错乱了……呵呵~，当我将这个猜测告诉王的时候，王差点就将我给崩掉……相对于你的招摇来说，埃斯特实在是太低调了，他虽然强大，但是你的光芒却完全将他笼罩在阴影中，想找出他的相关情报实在困难。

但只要任何一个认真的对你进行研究分析的人都不难发现埃斯特的存在。有你的地方就一定有埃斯特。

慕天易，我想你一定无法想象当我有八成的把握肯定埃斯特的身份…又在曼菲那里肯定你们两人之间的关系时……我…是怎样的心情。”

温德拉看向慕天易，那双眼睛太深让人看不透。就如大海般，表面风平浪静，而谁知道海底是波涛暗涌还是平静如一？

“是兴奋和悲哀。难以形容的兴奋以及我自己也说不清的悲哀。”

慕天易看不透温德拉。

温德拉同样也看不透慕天易。他看不穿这个随时随地都挂着一抹风流笑意的人。

“我不想美化我的行为。我只是想给你一个提醒。这是你第二次成为神的软肋了。第一次神愿意为你舍弃自己，第二次神为你惘顾自己的职责…虽然我们是第二次的受益者，但是只要想到还有第三次、第四次……现在或许还不明显，但总有一天会让我们心寒的……

你是神的一切，而我们的一切却只在神的一念之间。

我不清楚你和神之间的互动是怎样一个模式，或许在感情上你是主宰，神也愿意为了帮你在我们面前立威而容许我和里昂活着…你应该清楚，如果神那天晚上要杀我和里昂，没有任何人有时间阻止，杀死我们就像捏死两只蚂蚁那般轻松。神从一开始就为了你有可能出声阻止救人而手下留情了……”那天晚上，他和里昂是带着死志而来。最后却只是丢了一只胳膊而已。如里昂所说的，用一只胳膊换来了这份无上的荣光值得！

但心思极重的温德拉对此却感到担忧。

“所以…为了你自己。慕天易，为了你自己的性命，变强吧……”这句话温德拉出自肺腑。

“因为如果我没有变得比现在更强大的话，或许在未来，也或许在下一刻你就会杀了我对吧？”慕天易向着大海张开双手作出一个拥抱的动作，左边的小酒窝十分可爱的向温德拉展示它的存在。

温德拉看着距离自己三步的慕天易，没有否认反而大大方方的承认：“是。”

三步，多么危险的一个距离！

尤其是在一个对自己动了杀意的人面前。

偏偏能够一口道破他心思的慕天易就像一个一无所觉的人般毫无芥蒂的站在这个危险的距离上。

越过这三步取走慕天易的性命对温德拉来说是轻而易举。但就是这三步，让一直犹豫不决的温德拉下定了决心。

“随时欢迎你来检查一下。你会知道，我对自己的生命有多在乎。”慕天易漫不经心的说着，但是脸上的笑容很真诚，真诚得让温德拉愕然。

慕天易兀自说道：“你说完了吧？那我也说说我的想法。当时你给我举了双子城的例子，那就说明你也清楚事情是一体两面的。凡事都不能只从一个角度去观察和思考。”

左右张望一下，往干燥的海滩上走了几步，抓起一大把沙子：“你看。这是一大把沙子。沙子有个很奇特的地方，你越是用力的握住，它们从指间溜走的时间就越快，到最后手里什么也什么……”只一会儿，慕天易手里的一把沙子“溜”得一干二净，除了一些残屑外再无他物。

扬了扬手：“我更正。还有一些残屑粘在手里。但是这些残屑有用吗？以我之见，这溜走的是幸福，留下的是伤害和悲伤。反过来，如果你抓住的沙子不多也不少，甚至比你的手所能容纳的沙子数量更少……”慕天易再次弯身抓起一小把沙子，数量稀少得能够完全的停留在他的掌心里而毫不拥挤，走回原来的位置，将手递到温德拉的面前。

“你看，一颗不少。”

温德拉看着慕天易：“你在暗示我管得太多了吗？”

慕天易耸耸肩，没有说话，扬手将手里的沙子撒向大海。随后弯腰从脚下的浅滩里抓起一把沙子，既没有握紧，也没有其他的动作就是掬着手里。

泥浆一般湿润的沙子一开始缓缓的从慕天易手里流走。渐渐的，流走的速度停止了。到最后仍然有一捧沙子似乎恋上了慕天易的手心一般不愿意离开。

“它们虽然是湿的，但你不能否认它们也是沙子吧？同样是沙子，只是添加了海水而已，就会有不同的结局。乍看之下这似乎只是一个自然现象，但当你真正的用心来看的时候，你不觉得这里面很有哲理吗？”

温德拉的眼神凝滞了一下，浅笑变成了苦笑：“你自喻为海水，而我们古尼亚各族就是这堆散沙吗？你——”

自信？已经不足以形容慕天易这两个比喻中所蕴含的意思了。

自大？这个带着贬义色彩的词语似乎很难应用在慕天易身上。

慕天易弯身让浪花将他手里的沙子冲走，甩着手站直自信的说道：“不是自喻。而是铁铮铮的事实！或许你们觉得一切都是顺理成章。但你可以仔细想一下，如果没有我的出现，你们现在是不是仍然是散沙一盘？”

这次，轮到温德拉无话可说了。

乍看之下所有的事情似乎都是水到渠成，但细细一想就不难发现处处可见慕天易的影子。或许不明显，或许不相干，却无法否认慕天易至始至终都贯穿在所有事情的发展里面。慕天易就像那投进平静的湖泊里的小石子，石子虽小却激起了一圈一圈的涟漪直至扩散到整个湖泊…影响了所有人……

没有慕天易，今日的古尼亚必定会是另一番景象。

“物竞天择，优胜劣汰，适者生存。这是自然进化的铁律。埃斯特说过诸神统治的时代已经过去了，那么在这个新时代来临之际必然会有一番倾轧。强者改变环境，如你们会努力改变自身的处境，在这个新时代中占据一席之位；弱者适应环境，就像那些现在生活在双子城里的居民和冒险者一样；而淘汰者……”

慕天易不在乎的笑笑：“就像刚才的一开始就流走的湿沙一样，会被抛弃的……嗯~这最后一个比喻可能不大恰当，勉强凑合一下吧。”

“机会的均等只会发生在大家条件相同的情况下。身为龙族，你能够掌握的东西比任何一个人所知道的更完善。从一开始你和其他人就没有站在同一个的起跑线上…譬如曼菲，譬如伽路纳斯，譬如对万年前的一切都了如指掌的龙王，尤其是伽路纳斯和龙王！只要缺了他们之中的某一个，你所知道的不会比其他人更多。我承认你很聪明，但这个世界上的聪明人不是只有你一个，其他人缺少的是你所拥有的身份。你的身份决定了你能够接触到核心。或许这核心在你看来很微不足道，但试问除了你们龙族外，其他几个异族还有谁知道当年战争爆发的真相？试问除了龙族有实力和伽路纳斯对着干之外，还有哪个种族有这份胆量？若非龙族的特殊伽路纳斯又怎会亲临，我又怎会看中你们的力量……从而让你有机会将一个一个的事情串联起来，一直走到今天？”

“温德拉，是历史选择了你。”

“而不是你选择了历史。”

慕天易这番话有如当头棒喝，一下子就将温德拉震得良久无言。

眼神复杂的看着慕天易，心里将刚才那番话反复的思索、反复的回味。久久他方才吐出胸口里的一口浊气：“看来是我自视过高了。”慕天易的话为他打开了另外一个思考方向。正如慕天易所说的，太多的特殊出现在他眼前，让他忘记了这些特殊不是任何人随时随意都可以知道的。

“另外关于实力的问题。我觉得我有必要免费替你进行一次扫盲。拥有让人惧怕的实力有两个方法，一个就是自己本身拥有强大的实力。第二就是手里掌握着一支能够震慑所有人的势力。这第一个方法嘛……”慕天易摆出一副无赖状，“指望我能够变得像你们这么皮粗肉厚抗打耐劳的话，就算等到‘星星’变‘猩猩’那天也等不到。所以我从来不会在这方面浪费我的时间和精力。我只要拥有一定的自保能力能够撑过一瞬间的危险就万无一失了。”

看着慕天易自信的神情，温德拉虽然很想泼他一盆冷水但是他也清楚，从他动了杀机却始终没办法真的下定决心杀了慕天易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

不是没有把握，而是不敢。

如果此时有其他人来刺杀慕天易…只要那个刺杀者是古尼亚的种族，他就算有心袖手旁观也不敢见死不救。

慕天易可以死在敌人手上，却绝对不能死在古尼亚的生物的手上。真要发生哪个不长眼的种族刺杀慕天易，他们这些在场的绝对会拼死保护慕天易……

因为毁灭之神的怒火，没人能够承受。

而温德拉绝不是那些头脑僵化不会拐弯的家伙。这里面的孰轻孰重他早就掂量清楚了。

“至于我和埃斯特嘛……不劳你费心！我知道自己的斤两。所以找个强大的所向披靡的情人一向是我的人生首选！埃斯特，有人怀疑你是不是能够保护我的安全呢！”慕天易随口对着虚空喊道。

就在话音落下的同时，埃斯特从虚空而来，毫不突兀的出现在慕天易身边。凑近慕天易的脸，旁若无人的在慕天易的唇上轻轻一点。

【我说过，要伤害你，先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若有似无的视线从温德拉身上扫过。

刹那间的冰寒之感让温德拉体内的血液流动为之一滞，鸡皮疙瘩不受控制的在皮肤上泛滥。

慕天易反手勾住埃斯特耳鬓厮磨：“如果连你也不敌，那我干脆省下逃跑的力气暖肚子比较划算。……到时你别走得太快，因为我很快就会尾随而至。”

埃斯特一愣。

【你这是和我许下生死相随的约定吗？】

慕天易也滞了一下，迟钝的反问：“有吗？”他应该没说这么肉麻的话吧？

埃斯特眼里的银色暖光闪了闪，轻轻的露出一个浅笑。

【那或许是我听错了吧】

他不会逼得太紧的。

就如慕天易刚才所举的例子一样，握得太紧，手中的沙子会流走得更快……

当慕天易和埃斯特两人离开后，温德拉略带叹惜的说道：“出来吧。他们已经走了。”

但等了一会儿还是不见人影。

温德拉的眼睛定在海面的一处：“……出来吧。在水结界里待太久对你不好。”

……

良久，海面还是没有反应。

温德拉深深的叹息一声，伸手在虚空中一抓，一个透明的水球浮现在海面上，里面有一个人抱着膝头端坐中间。

水球飞到温德拉的面前后消失，同时那丝压抑的哭声也清晰的传进温德拉的耳里。

温德拉的脸上浮现一种不知如何是好的神情，听着那断断续续拼命压抑的哭声，他沉默的伸手揉揉曼菲的头发，给予无言的安慰。——曼菲刚来的时候是一头及踝的火焰长发，但耀眼的火红长发末端却被黑色污染了。现在的曼菲是一头短发。被染黑的发梢末端可以剪去，那被染上了黑色的心灵又是否可以回复以前的无忧？

“哇——”曼菲蓦地扑进温德拉怀里放声大哭。

就算曼菲什么都不说，只是哭。温德拉也知道他哭泣的原因。

——刚才无论是温德拉还是慕天易都多次提及曼菲的名字，但是慕天易却没有主动询问曼菲的近况，就连从他口中说出曼菲的名字也只不过是附带一说而已。

温德拉既然能够从曼菲口里知道慕天易和埃斯特的事情，自然是他这六年来努力的结果。被曼菲奉为知己好友的他又怎会不知曼菲的心结？

但是慕天易的情人是埃斯特，是那位尊贵无双的诸神之神。

他和伽路纳斯一样，从来都不看好曼菲的恋情。何况……慕天易也并不是一个值得托付一生的人。也只有毁灭之神那样强大的神灵才能够“压制”慕天易了……

“和我一起去麦西亚帝国吧……在那里你可以看到以及学会很多在精灵族里不懂的东西……”当曼菲懂了这些东西之后，慕天易所带给他的伤害才会真正的成为过去，曼菲才会真正的长大——摸摸曼菲的头顶，温德拉说道。

看着慕天易和埃斯特两人留在海滩上的四行脚印，温德拉几不可闻的低叹了一声。

想到埃斯特离开前对他的密语——

【将人带走。或者死。】

温德拉就知道，埃斯特早就发现曼菲的所在了。只是没有出言揭穿而已。至于慕天易有没有发现……温德拉无奈笑笑，这是只有慕天易自己才知道的事了，他又怎会知道？

119.心态变化

在慕天易和埃斯特闭关的六年里，麦西亚老皇帝的身体日渐衰弱，虽然借助光明祭祀的力量仍然半死不活的拖着，但他的死亡已经是众人心照不宣的事实。因此在这六年里，大皇子和三皇子的皇位之争已经进入了最紧张最激烈的最后阶段。

蒂默和三皇子无论是本身的实力或是身后所代表的势力都不相上下。伊莲娜虽然才是光明教会的真正掌权人，但因为光明教会牵涉的各方利益多而繁复，而三皇子身后也有着光明教会的影子。因此除了母星上的事外，伊莲娜轻易不会动容光明教会的力量帮蒂默夺走皇位。难得的，光明教会在麦西亚帝国皇位继承人这件事上保持了一个不偏不倚的态度，因为无论是蒂默上台或是三皇子上台都不会削弱教会在麦西亚帝国的影响力。

光明教会在一定程度上保持了中立，两位皇子的皇位之争反而因为黑暗教廷的暗中插手而令到三皇子取得了些微的优势。

——按照伽路纳斯之前和黑暗教廷的计划，他们在麦西亚扶植了宠妃安娜丽。也就是南亚斯的“姐姐”，是黑暗教廷在麦西亚皇帝身边最重要的一个暗桩。

最初，安娜丽只是为了自保而选择和三皇子合作。

她有一个刚满八岁的皇子。是麦西亚帝国年纪最小的皇子。或许真的是应了么儿最得宠这句俗语。老皇帝对安娜丽以及小皇子的宠爱堪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更是多次让小皇子在正式的会议或场合陪同他一起接见诸位臣公贵族，就连卧榻病床的时候也只有安娜丽母子才可以无须通报直接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