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愿的大部分身体都被麻袋压住了,包括头,只露出了衣服和一条手臂。一只鞋子掉在不远处,鞋带松开了。
「我的天。」程启思喃喃地说,「怎么会这样?」
「这也是我想问的。」锺辰轩闷闷地说。
「我们从听到巫问的惨叫声冲出去之后,离开这里也只有五六分钟,谁能有这么大的本事,把这些从地板一直堆到天花板的麻袋全部给挪开,把孩子给压进去,然后再迭上?就算是有架吊车在这里,也没有这么高的工作效率。」
程启思发出了一声呻吟,「我真觉得自己要疯了。这根本就是不可能发生的事。这根本就是办不到的凶案!」
锺辰轩却立即反驳说:「凶手正是要你这么想。这个世界上没有鬼,我们遇上的是一系列残酷的谋杀案,是活生生的人干的,但是他─或者她─布下了很巧妙的局,希望我们相信这一切都是不可能发生的,这样我们就根本无法追查下去,也完全不知道从何处追查下去。」
他们走到了云乐死的那间屋子。被褥还好好地放在床上,云乐却消失了。
门窗依然是从外面反锁着,但程启思的那把枪已经不见了。
两个人都保持着沉默,因为实在是无话可说了。程启思过了好一阵才说:「我去井边打盆水,洗洗脸,我需要清醒一下。」
锺辰轩说:「你就不怕那水……」
「有什么好怕的?」程启思平淡地说,「如你所言,都是活人干的。我们没有必要害怕,因为他们正是要我们害怕。」
他们两人一同往井边走了去。程启思说:「我记得你曾经说过,一般发生谋杀案可能会有哪几种动机。」
锺辰轩扬了扬眉。「哦?」
「一是谋财,一是情杀,一是仇杀,还有一种就是心理有某些变态的人了。那么,你能判断现在这桩案子是属于哪一类型的吗?」
锺辰轩微微一笑,「你想考我?好吧,我来试试。首先,可以排除的自然是情杀,理由不辩自明吧,情杀都是针对某个特殊对象的,这群人各自的身分、地位、性别都完全不相同。仇杀……应该也可以排除。」
程启思说:「为什么可以排除仇杀的因素?」
锺辰轩说,「毕竟,如果凶手真有这么一大群仇人的话,好歹也得有点共同点。你看,我们晚上所遇到的这些人,有共同点么?」
程启思表示反对。「就算有共同点,也未必能让我们那么轻易就发现。」
锺辰轩摇头,「不,只要有共同点,那么一定会有相关的暗示。现在人都死光了,我们也早就应该发现那个暗示了,可是,没有。」
看到程启思还是大惑不解的样子,他又补充说:「我们一直是旁观者,凶手没有要害死我们的意愿。我们人生地不熟,想害我们,不是很难的事,既然如此,凶手就是想我们活着,想我们看到。
「如果他是复仇,肯花这么大的精力,布这么多巧妙的机关,他一定会在复仇成功之后极度欢欣,而向我们作出相应的暗示。」
程启思说:「可是,辰轩,他如果作了暗示,也就等于暴露了自己的动机,甚至可能会被我们查出他的身分。」
锺辰轩说:「他既然无意害我们,就根本不怕我们去查。你注意一下这个凶手的行凶方式,我说过,他非常具有想象力,而且他不机械,没有过分的自我强迫。
「我打个比方,一般那种多次作案的凶手,行凶都会有一定的规律可循,他们会在有意无意间作出类似的事情。比如,他们下手的对象有相同点,或者他们下手的地点和时间有相同点,也有可能是手法有相似之处。
「但是这个凶手……怎么形容呢?他的手法几乎是天马行空的,充满了想象力。是想象力,而不是创造力。
「你明白么?这跟林明泉的案子大有不同,即使林明泉没有职务之便,他也可能多次行凶而不被发现,这有一个运气的问题在其中。他在杀人的时候,并没有为自己制造不在场证明,因为他创造出了一个变态连环杀人凶手。
「而我们现在面对的这个凶手,他是给我们制造了一个迷宫,他把凶手有意识地制造得非常诡异,非常复杂,甚至恐怖……我们想不通的事情越多,他就越安全。他就可以藏在迷宫的另一头,笑着看我们的无奈了。」
程启思问道:「你可以推断出这个凶手的性格特征吗?」
锺辰轩想了想,「凶手有很丰富的心理学知识,以及一定的突发事件反应预测能力。心思复杂细腻,善于组织─这桩案件总是让我想起一些很美妙很精细的编织物,用各种各样巧妙而细致的针法编结在一起。
「启思,这绝不是一件突发的案件,每一个细节应该都是经过精心筹划的。而且,其中可能会发生什么变故,也都在凶手的计划之内。
「另外,凶手可能不只一个人,因为要完成这样复杂的多起谋杀案,单凭一人的力量似乎不足。比如,挖一个大坑把人埋下去,或者是把人的头放到树上……」
程启思打断了他。「那个人是谁?在哪里?」
锺辰轩这次是真的笑了。「我如果知道就不会在这里跟你废话了。」
他指了指面前的水井,「我们已经站在这里说了半天了,你要洗脸就快点洗吧。虽然桶的绳子断了,不过这里还有半盆水。」
程启思往井里随意地瞟了一眼,忽然,他的目光定住了,扑到了井栏旁,用手电筒照着,使劲往里面看。他一个人把井口堵完了,锺辰轩也看不到他究竟看到了什么,只能在旁边干著急。
好不容易程启思直起了腰,锺辰轩一看他的脸色,就知道不对了,忙问:「怎么了?」
程启思脸色发青,挤出一句:「巫问的尸体好像不见了。」
他挪开两步,把手电筒直直地对着井口。借着手电筒的光,两个人都看得很清楚,水井很深,但水底下确实是什么东西都没有。
巫问的尸体,就像在水里化掉了一样。他原本穿着一件红黄相间的羽绒服,被水一泡就有点像浮在水面上似的,很是显眼,这时候,井底除了水,还是水。
「他……跟古婵一样,消失了。」程启思机械地说,「被杀之后,尸体就消失了。」
他很突然地抬头往上看,头仰得太快,几乎都快听见自己颈骨扭动的声音了。月光下,树叶浓密,树枝层层迭迭,先前那颗女人的头却消失无踪。那头曾经在风里、鬼一样飘动的沾着血的黑色长发,令他们印象深刻甚至毛骨悚然,同样也无影无踪了。
锺辰轩缓缓地说:「我想,我们最好去看看其它几个人。如果不出意料……他们应该都消失了。」
离井最近的是堂屋。屋子里靠墙的火堆还燃着,焦臭的气味也还在空气里没有散尽,但那具被烧焦的男人尸体也不翼而飞了。
锺辰轩和程启思又来到后院,程启思大力挖出来的那个大坑还是原样,但坑里刘建明的尸体同样也消失在空气里。而那堆被翻出来的新土,还好好地堆在旁边。
鞭炮爆后的大红的碎纸屑,也还在地面上,只是吴宏被炸得没了脸的尸体也不见了。
两个人呆呆地在后院里站了半晌,程启思勉强地笑了笑。「你说,那孩子现在是不是也已经消失了?」
「如果不是,那我才会觉得奇怪了。」锺辰轩也掀了掀唇角。
果然,刘愿小小的身子,从麻袋下面失踪了。
换句话说,到这时候为止,这个「汽车旅馆」里,除了锺辰轩和程启思外,所有的旅客,也包括主人自己,都已经死亡,并神秘失踪了。
锺辰轩和程启思就站在那里,看着一屋子的麻袋。
两人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或者是做些什么。过了很久,夜风都快把两个人给冻成冰棍了,程启思才苦笑着说:「你是不是真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锺辰轩有点无精打采地说:「为什么这么说?你不会又怀疑我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程启思苦笑,「我是在想,临走前,你给我看了那部电影。真的就跟发生在我们眼前的事情一样,在一家汽车旅馆里,一个个旅客都神秘地死去。然后,他们的尸体,就彷佛是在空气里蒸发了一样,转眼之间消失无踪……」
锺辰轩说:「是很相似,我早就说过了。这是部挺有名的片子,也许凶手就是从这里面得来了灵感吧,然后才会创造出这样一出充满戏剧化和悬疑感的谋杀大戏。
「血腥,恐怖,悬疑,连环杀人,荒山野店,月黑风高,样样都占齐了,呵,拿去拍电影都绰绰有余,如果我知道这桩案子的最后答案,我一定会编个剧本的。怎么样,你出钱来拍,说不定咱也可以得个奖什么的?」
程启思烦恼地说:「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这里开玩笑。那电影其实就是个假象,几乎大半场的电影都是假的,都是那个精神病患者在做梦,什么十个人格八个人格的,天知道,说不定还是他用来规避法律的手段呢!
「哎,最后好了,那个心理医生也被他给杀了,算是好心没好报还是自作自受?早点把那个精神病人给绞死了,就没那么多麻烦事了!」
他停了停,似乎想起了什么,「对了,电影里是那个小孩子是凶手吧?」
锺辰轩似笑非笑地说:「你都说了,一切都是假的,都只是那个精神病患者的一个梦。那又哪来什么凶手?」
「不是。」程启思说,「我实在是觉得这个晚上发生的事跟那部电影里太相似了,相似得让我都觉得不是巧合了。也许正如你所言,凶手也跟我们一样看了那电影,而由其中得到了灵感?既然如此,我们能不能根据电影里的线索,来猜一猜凶手?」
锺辰轩耸了耸肩。「电影里探讨的确实是多重人格的问题,而大部分的情节─就是那场暴雨里发生在汽车旅馆的连环谋杀案─都只是这个多重人格的精神病患者脑海中的产物。
「他所有的人格在互相厮杀,当心理学家以及他本人都以为好的人格,已经将坏的人格杀死的时候,还有一个隐藏得最深的、最邪恶的人格……也就是你说的那个小孩子。
「这么说也许不够科学,不过如果想用最简单的语言来表达就是这样。你要知道,正因为这一切都是虚幻的,只是脑海里臆想的东西,所以,所有的尸体都可以轻而易举地消失掉,因为它们本来就不存在!
「但是我们所看到的尸体,都是真真实实存在的,它们不可能消失无踪。」
「消失无踪?」程启思咀嚼着锺辰轩的话,猛然间感到了一阵寒意。
本来站在这里已经很冷,冷得发僵,但这种寒意却是打从心底蔓延起来的。这时候,他才开始真正体会到这四个字的寒意。
在这里,除了他们这些人之外,并没有看到别的人。四周都没有人烟,只有茫茫的大山。如果凶手潜伏在这间旅馆里,那么他是怎么避开自己跟锺辰轩的视线,一而再,再而三地杀人的?
就在眼皮子底下,杀了一个又一个人,然后又「消失无踪」?而最后,甚至连全部受害者的尸体也都消失无踪了?!
「简直像是在变魔术,不可思议。」程启思最终说出了这句话。
锺辰轩看了看他,却说:「魔术更只是戏法而已,只要掌握了窍门,总是可以戳穿的。只不过,我们现在还没有看出问题出在哪里。」
程启思用力搓了搓手。「我们就准备在这里站到天亮吗?」
锺辰轩说:「我可不想回到那些奇奇怪怪的屋子里去,这旅馆,真有点见鬼,不如我们回车里去吧,明天一早就出发。管他路好还是不好,只要走上正路,总会遇上其它车的,而且也可以找个有手机信号的地方,打电话报警。」
程启思笑了笑。「好吧,不过,也许车里还真有具尸体在等着我们呢,你信不信?」
锺辰轩撇嘴。
「不信。对了,我们还有些行李在堂屋里,你去拿吧,我在这里等你。」
程启思叹了口气,捏着鼻子走进了堂屋,把搁在桌子旁边的行李拎出来。他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停下了。
锺辰轩看他不动了,扬起声音问:「怎么了?」
「……不管怎么说,这里的的确确是死过人的。」程启思回过头望着那堆要熄灭的火,「那股皮肤被烧焦的臭味,我以前也闻到过,那不会是烧别的东西会有的味道,就算尸体消失了,这股气味也没有散尽,依然可以证明这里死过人。」
锺辰轩说:「你我都亲眼见到,当然不会怀疑。可是,这股气味等到明天也会散得差不多,等到警察来的时候,就会什么都不剩下了。」
程启思说:「别说那么没水平的话。只要有一点痕迹,都是可以检验出来的。」
他忽然看到木门底下有一颗什么东西在闪光,弯下腰捡了起来,放在手心里一看,居然是一颗钻石。
锺辰轩也走过来看。「应该是古婵戴的。」
程启思把那颗钻石拈在两指间转动着,五彩的光芒是晶莹而诱人的。钻石不大,但成色很好。
「我留意过她的首饰,应该是限量版的。拿着这颗钻石去查,应该能够查出她究竟是谁─古婵,这个名字很诗意,也许并不是她本来的名字。」
他小心地把钻石收了起来,「我相信,除了这种过于明显的证据,现场一定还残留了更多的东西。只要有一滴血,或者是一根头发,我们就能够追查下去。」
他的声音,和他的表情,都相当自信。锺辰轩却喃喃地说:「是吗?我并不这么认为……如果这么容易的话,这个案件就不会这样发生了……它就没有理由这样发生了……」
第五幕 消失的汽车旅馆
从汽车旅馆到越野车停放的那段路上,两个人都走得心神不属,踩断了不少路旁的沙棘。越野车里空空的,没有尸体。
程启思松了一口气,说:「还好,我本来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要跟一具女尸共乘一车。」他打开车门。
两个人坐进去之后,程启思把车窗全部摇上去,说:「还是不要开暖气了,节约一点。后面有毛毯,我们将就几个小时吧,离天亮不远了。」
他把靠背椅放了下来,往后躺去,然后把毛毯拉过来盖在身上。
这时候他才知道自己有多疲倦,整整一夜的神经紧张加上东奔西跑,让他很快地就觉得睁不开眼睛了。他看了一眼锺辰轩,锺辰轩也在打呵欠。
「你那边关好了没有?可别让人跑进来,趁我们睡熟的时候把我们也干掉了。」程启思一边说,一边强忍住一个呵欠。
锺辰轩又试了试门窗。
「放心,关好了。不过,要安全的话,最好我们还是轮流睡觉吧。」
程启思忍了半天的呵欠,终于忍不住打了出来,还紧接着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我不行了,要来干掉就随他去吧,我可要睡觉了,我真不行了,今天累得太惨了。」
锺辰轩笑着说:「你还真是,为了睡一觉连命都不要了。说不定,我们这一睡,可就真是一睡不醒了。」
程启思把毛毯继续往上拉,把眼睛也盖住了,「哪有这么多一睡不醒的,睡吧睡吧。」说完这句话,他几乎就立刻睡过去了。
他醒来的时候,是被刺目的阳光给弄醒的。
昨天天阴了一天,晚上下了一会雨雪又停了,第二天早上居然放晴了,用「阳光灿烂」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昨晚地上积的薄薄一层雪,也早化光了。
程启思伸展了一下手臂,因为睡在车里着实不舒服,感觉一身都僵了。他一动,锺辰轩也醒了,掀开毛毯坐了起来,还有点睡眼惺松的模样。
程启思推开车门,一股清新得有点刺鼻的冷空气就立即窜了进来。
他打了个哆嗦。「早知道把外衣脱了再睡。」
锺辰轩揉着眼睛,说:「天晴了?我们可以走了吧?」
程启思抬头望了望天空,过于刺目的阳光让人几乎睁不开眼睛。在这样的白昼下,似乎昨天夜里的一切,真的只是一场光陆迷离的梦。「辰轩……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是真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