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启思心里一动。「妳叫这些花做什么?这不是紫茉莉吗?」
君兰回答得很迅速,「哦,紫茉莉有很多名字,胭脂花,粉籽花,总之最俗的名字它都占
齐了。不过,这花也真够难看的了,味道也不好闻。」
程启思「哦」了一声。他趁君兰转过身的时候,扯了一大把紫茉莉塞进自己的衣袋里。
「紫茉莉?」青青花屋是程启思平时比较常来买花的地方,也跟老板很熟了。老板是个男
的,名叫李庆,三十出头,不太爱说话,招呼客人都是请来的女孩子负责,只是跟程启思
这种熟客会聊上几句。
他看着程启思把衣袋里的紫茉莉拿出来,笑笑说:「这东西别放衣服里,花汁容易挤出来
,弄脏你的衣服了。」
程启思这才发现衣服上已经沾上了花汁,用纸巾擦居然擦不掉,叹了口气。「这件衣服没
救了。」
李庆抓起一把紫茉莉看了看,「你从哪里弄来的?我们这里没什么人种这花的。其实,这
花也是野生的居多,没人养都能活,一长就是一大蓬,那速度是惊人的快。」
程启思问:「那什么地方种这种花的多?」
「哦,C市。」李庆说,「也不是种,我说过了,这花很容易长,又不漂亮又不好闻,专
去种它的还真少。C市的方言管这花叫粉籽花,够俗吧?」
程启思心中一凛。「粉籽花?」
李庆摊摊手,「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叫粉籽花,这花又没粉色的。就这种桃红色的最常见
,还会有些黄的跟白的。你想知道什么?查案用的?」
「对,所以麻烦你尽可能多告诉我一些关于这花的知识。」程启思说。
李庆想了一会,「这花实在不是什么名贵的花,普通的都算不上。
「这花喜欢比较潮湿的环境,常常长在那些阴凉的角落里,甚至垃圾堆上都会长。因为它
会吸收垃圾里那些腐植质,反而会在垃圾场上开得鲜艳得很呢。又不用养,又不用管,算
是下品的花了。
「不过,紫茉莉里面有一种玫瑰红色的,还有一种『跃层』的重瓣,算是名品。」他又看
了一眼程启思放在桌上的紫茉莉,「你这个,是最普通的一种了。」
程启思说:「你刚才说,这花生长速度很快?」
李庆点了点头,「特别是在适合的生长环境下,土壤里能够提供充分的养料,它的生长速
度是很惊人的,一开就是一大片。真的是一大片,往往能把一个小土丘都完全长满,我刚
才不是说了么,垃圾堆就是这花生长的好地方。」
程启思沉默着,他环视着这家花店。「你这里也有铃兰。」
李庆把一束扎好的白色的铃兰捧了过来。
「这是常见的花啊,也是送人的好东西。它的花语是幸福─准确地说是幸福再来。而且铃
兰也是纯洁的象征,送人挺不错的,你要一束吗?」
程启思苦笑。「好吧,你给我一束。」
文桓坐在办公桌后,含笑地看着锺辰轩。「我就知道你会来的,小悦肯定会把琪儿是我病
人的事告诉你。」
「她已经死了,作为心理医生,我想了解琪儿这个病例,而作为警察,我需要她的数据来
帮助破案。」锺辰轩说,「你对我,不应该再有所隐瞒吧?」
文桓又笑了,「你?我从来没把你当成警察。你现在也只是暂时在那里而已,辰轩,不是
吗?你是有目的的……程启思也
知道,却装作不知道,他也不像个警察。」
锺辰轩不置可否。
文桓拿出了一支录音笔放在桌面上,「好吧,辰轩,你就听听当时我给琪儿录的音吧。」
郑琪儿的声音,低低地响了起来,回荡在房间里。
「我从小就做一个梦,一个很奇怪的梦。在梦里,我努力地跑,在一片白茫茫的雾里奔跑
……我好像是在追逐什么,好像是在寻找什么……我究竟是在找什么呢?我不知道我究竟
在找什么……
「从小到大,我反复地做着这个梦,有时候,当梦比较清晰的时候,我模模糊糊地知道,
我是在找一个人。雾不那么浓的时候,我看得到在不远的地方,有一个人在那里。可是,
我怎么跑,也跑不到对方那边……
「有一天,我梦见我跑到了那个人身后。在梦里,我的心狂跳着,跳得非常非常快。当那
人回过头的时候,我呆住了─那是我自己的脸!
「我大叫了一声,跑走了。直到我跌了一跤,我才从梦里醒了过来。
「奇怪的是,从那天开始,我还是做着这样的梦,但梦却完全反了过来。以前,是我奔跑
着,去追逐那个人─那个梦里的『我』。而现在,是我飞快地跑着,不停地跑着,逃避那
个『我』……」
录音到此为止了。
锺辰轩抬起头望着文桓。「你怎么看?」
文桓说:「关键当然就在于,她这两种截然相反的梦的分界线在哪里。在那段时间,发生
了什么事情,这是一条快捷方式,与其从她小时候开始分析,不如直接从这里开始。」
锺辰轩问:「那结果呢?」
文桓无奈地说:「我在郑琪儿身上花了不少心思,但却一无所获。她守口如瓶,只说那段
时间没有什么事情发生─她连那个梦是在什么时候发生转变的也缄口不语,我要她随意讲
一些从前的事,她却只挑这几年的事讲,几乎没听到任何有帮助的东西。」
他耸了耸肩,「我想对她进行催眠,但她坚决不同意。你也知道,在病人不允许的情况下
,对她进行任何这类型的诱导催眠都是违法的。」
锺辰轩沉思着。「既然她什么都不肯对你说,那么她为什么要来找你?」
「她的情况并不太乐观。」文桓说,「她已经有相当程度的性格分裂的现象了,人有多面
性是正常的,但如果一个人刻意地想把自己变成另外一副截然不同的模样,久而久之,会
产生什么样的结果,你跟我都很清楚。
「郑琪儿其实是个相当阴郁多疑也很有心计的女人,但她的外表却是活泼明朗─外表装得
活泼也很正常,但做到她这么从不流露本性的却不简单。她毕竟不是个演员,是么?」
锺辰轩点了点头,「她来找你,就是因为她确实觉得自己情况严重。而她又不肯跟你说实
话,你也不能给予她自己帮助,所以,她会需要别的宣泄口。」
文桓笑了。「杀人,还是自杀?」
锺辰轩回答:「我至今还不敢确定这一点。」
文桓说:「她告诉我,以前,她家的花园里一直种着水仙,各种各样的水仙。我想,你应
该明白那其中的含义。」
程启思抱着那束铃兰回了家,把花插在瓶子里。
过了一会,锺辰轩也回来了,一眼看到那被放在很显眼位置的铃兰,怔了一怔。
「你买束铃兰回来干什么?」
程启思正在郁闷地看着衣服上那块被花汁弄脏了的污渍。「我去花店问点事,被老板硬卖
了一把给我。」
锺辰轩瞟了一眼他的衣服。「这是怎么回事?怎么脏在衣袋的部分了?」
程启思把那把紫茉莉扔在桌上。「还不就是它。」
他在沙发里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我今天有不少很重要的发现。你呢,你有什
么线索了么?」
锺辰轩说:「有,不过,你先说你的。」
程启思耸了耸肩,「好吧,我刚才问了老板,他跟我说这花很普遍,很少有人刻意去种,
也很难买到种子。不过,这花很容易种活,尤其在什么垃圾场啊之类的地方会长得很好,
开得很艳。」
「估计这也是琪儿种这花的原因吧。」
锺辰轩说,「有尸体提供养分,自然会长得好,开得艳。生长速度又快,完全符合她的需
要。不过,既然你说种子难买,那琪儿是在哪里买的?」
程启思拍了拍大腿,「对,我也是这么想的,老板还告诉我,在C市,这种花很多,而且
几乎都是野生的,遍地都是。因
为C市有很多丘陵,不像很多平原城市到处都是高档小区,这些野花差不多都没有可以生
长的地方了。」
锺辰轩正想说什么,就看到程启思捧了一个木盒过来。「这又是什么?」
程启思慢吞吞地说:「今天我去琪儿的家,想看看有什么线索。你猜我在那里遇见了谁?
」
锺辰轩想也没想地回答:「君兰。」
程启思眼睛都瞪圆了。「你怎么知道?」
「那不重要,」锺辰轩说,「你说你的。」
「……好吧,你就喜欢卖关子。」
程启思把那木盒打开了,「我听到二楼有响动,就藏在旁边看,结果却是君兰。她一看见
我就吃了一惊,盒子也滚了下来,里面装的都是照片。
「我想再仔细看看,她却说没什么好看的,我更起了疑心,硬把盒子要了过来。她虽然很
不情愿,但我毕竟是她的上司,她也不能说不。」
锺辰轩把照片一张张地摊在茶几上,仔细地看了起来。
「是很奇怪。按理说,琪儿的家庭条件那么好,郁容和肖然也是,他们这照片看起来也不
过就是前几年拍的样子,看起来却那么寒酸。」
他指点着其中的一张照片,「这分明是在一个……唉,就说是贫民区吧─拍的。这里几乎
都是外来人租房住的,条件很差。
「他们四个人的穿著也都很……虽然款式应该是当时流行的,但你看看那做工,那面料…
…一看就是劣质货。徐湄是模特儿,郁容是设计师,肖然是摄影师,琪儿会跳芭蕾……这
确实让人觉得有点匪夷所思。
「你看这一张。」程启思把另一张照片推到了锺辰轩面前,锺辰轩「哦」了一声。
「他们后面的背景……是一大片的紫茉莉,而且看起来,他们像是在山上……但又不是什
么名山,倒是比较像丘陵那种小矮山。你看远处,还有些民房,有炊烟。」
程启思说:「我真怀疑是C市。我上次去九寨沟旅游的时候,顺道去过一次C市,那里的
山看起来就是这样样子的。」
锺辰轩皱了一下眉,「可是,琪儿的履历上,从来没有写过她到过C市。她从小到大,都
是在H市的。」
「是啊,我也觉得很费解。」程启思望着摆了一茶几的照片。
「虽然这些照片背景不同,但看起来都很相似。而且都是他们四个人……至少有一点可以
肯定,他们确实是从小一起长大
的。」
锺辰轩的手指,轻轻拂过照片一角的日期,「一九九八年,五月,这是最晚的一个年分了
。从这以后,就没有照片了。」
程启思正想说什么,忽然他的眼光停在了木盒里。「这是什么?」
程启思把木盒底朝天地抖了抖,从里面落出了几颗小小的黑色圆形颗粒。锺辰轩说:「像
是种子之类的东西。」
程启思一怔,抓起了那把被揉得稀烂的紫茉莉。
紫茉莉的花茎上也长着这样的黑色圆粒。「我知道了,老板说,这花还有个名字叫地雷花
,就因为它的种子是黑黑的,小小的,就像一个小地雷一样。这么说,是琪儿自己收集了
这花的种子,然后才种下来的?」
锺辰轩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收集?她上哪里收集?」
程启思指着照片说:「这可以作证,她对这种花很熟悉。可是,奇怪的是,我调查了琪儿
的过去,问到的一些人都可以确证,郑琪儿确实是在本市长大的。同学,邻居,老师……
」
他疑惑地说:「我真不明白,她是什么时候去这个地方─就假设是C市吧,真的很像─而
且这些照片的跨度长达五、六年,每一年都有,难道她每年都会去C市,打扮成这样,拍
完照片再跑回来?这根本就说不通呀!」
锺辰轩望着照片,过了好一阵才说:「你还有别的发现没有?」
「……有。」程启思说,「这才是我今天最大的发现,关于怎么给徐湄下毒的问题……我
现在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锺辰轩坐直了。「说来听听。」
程启思缓缓地说:「我们以前讨论过,毒是怎么下到徐湄的杯子里的。
「你提出了一种推论,那就是毒素沉淀在酒瓶的最下方,倒到最后一杯的时候,就顺理成
章的对徐湄的酒杯下了毒。
「这种推论是有道理的,但是有一个致命的问题─酒瓶虽然摔碎了,但仍可以进行化验。
而化验的结果,却是酒瓶碎片上根本没有任何毒素,这么说来,下毒的可能性就只有一种
了,那就是下在酒杯上。
「这并不难做到,我今天在现场又试验过一次。那天,没有开灯,只在餐桌上点了蜡烛,
烛光很暗,又开着窗,风吹进来─如果在酒杯里事先把毒药放进去,比如是液状的─在那
样的光线下,是很不容易注意到的。没人会盯着自己的酒杯死看的。」
锺辰轩表示赞同,「是的,没人会盯着自己的酒杯死看。但是,如果按这么分析,唯一能
做到这一点的,就是琪儿了。」
他突然「哦」了一声,「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的意思是说……下毒的可能是在场的任何
一个人,而凶手想要毒害的,也是任何一个人?」
「对。」程启思说,「那天因为人多,又一下子从楼上涌了下来,东一个西一个,又是介
绍又是寒暄的,我也没怎么注意那边琪儿让人入座的情况。
「但是,我今天再次站在那里的时候,我想起来了一件事。我也明白了把刀叉交叉而放的
根本原因。」
锺辰轩沉思地说:「所谓的X,只是一个附加意义,根本的意义是为了让人能够识别出哪
个酒杯是有毒的。因为X可以让人一目了然,不至于会让凶手坐到那个地方,也会让凶手
知道谁会是被选中的死者。」
程启思的脸色更阴沉,甚至有点阴冷。「那时候,你站在露台那边,跟文桓聊天,大概没
有注意到餐桌这边。我在餐桌附近跟郁容说话……虽然我没有刻意地去注意什么,但我还
是留意到了。」
锺辰轩也微微有点紧张。「你留意到了什么?」
程启思的声音更冷了,「琪儿本来让君兰坐徐湄那个位置,但是君兰却说,她很久没见到
田悦了,想跟她一起坐,好聊聊天。于是,君兰就坐在了田悦身边,而徐湄坐在了琪儿本
来要君兰坐的位置上。」
他本来以为锺辰轩会很惊讶,但锺辰轩只是缓缓地点了点头。「是这样……你认为这会是
巧合吗?」
程启思反问:「你说呢?」
锺辰轩没有回答。他取出了一张纸,递给了程启思。
程启思一看,是一张快递单,上面印着「天天快递」几个大字。但是快递单却是空白的,
除了打印出来的条形码编号,什么都没填。
「你把这个弄来干什么?」
锺辰轩说:「吸取从前的教训,有些事还是需要自己求证比较好,任何人都不能相信,无
论是谁。」他顿了一顿,「我去了那家快递公司,他们告诉我,之前已经有警察去过,但
是没有找到想要的单子。
「我要求他们再查询一次,但是,查无记录。虽然你没有保留底单,但是因为是同城快递
,就是在两天之内的单子,我让他们全部查了一次,根本就没有送过我们这里的记录。」
程启思望着那张空白的底单。「这……怎么会这样?」
锺辰轩说:「我问过了,他们说,业务员常常会给熟客一迭空白的底单,让他们自己填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