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大地拥抱的男人+番外(出书版) BY 无心云
  发于:2010年12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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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慕娃撞见了刚把两人送走的迪样一伙人,单纯的小姑娘忽然感觉敏锐起来,追问他们做什么了。几个人被缠得烦,终于把事情说了。

小姑娘听到哥哥不打一声招呼就走了,大惊失色,慌张地冲到村外,一路追下山,停着马车的地方已经空了。

小姑娘白了脸,直往马车的方向追,远远看到了点影子,最后力竭跑不动了,软倒在地上哭了起来。

是她把哥逼走的!都是她的错!她为什么要那么多嘴!如果她不说出去,就不会被人听见,哥也不会离开了!

泪眼模糊地看着马车越行越远,往日懵懂的少女,终于长大。

小妹妹很是消沉了一阵子。

开始家里人还有些担忧,日子久了,看小姑娘似乎渐渐淡忘了,又开朗起来,也就放心了。

随着时日推移,这件事慢慢也不再有人提起,毕竟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风波过去了,却还有许多人心里还未平复。表面上看起来都一样,但少了马努多斯这个领头人,迪样等人众在一块儿的时候也少了许多。

改变是一点一点,不知不觉的。

迪样等人的猎队永远少了两个人,一个总是照应着他们的老大,一个是存在却始终沉默如影子的尤哈尼。

对于前者几人自然是惦念着,但后者却让他们感觉很是复杂。

几个人都跟马努多斯较熟,想法总是偏向自家老大多点;有时难免怨尤哈尼怎么就跟马努多斯勾搭上了,但平常也不见对尤哈尼有啥好感的霍斯曼却跳出来说话了——马努多斯自己若是没那想法,尤哈尼就是想勾搭也勾搭不上。

两人走后,不到半年,迪样四人又结伴去了一次七彩湖。

景色依旧,但感觉却大不相同了,气氛怎么也热闹不起来。

几人想起去年一伙人选拖着两个小的,夜里除了两个孩子,每个人都喝得醉醺醺的,兴致可高了。

这回却是四个人围着篝火饮酒缅怀,每个人或多或少有些感触。

「……你们说,老大什么时候会来消息啊」迪样大着舌头问。一回想起马努多斯、尤哈尼两人离开村子的情景他就难受,酒也不自觉越喝越多。

气氛突然沉默了小半晌。

「……谁晓得呢都说等安定下来了。」萨鲁答。

「什么时候安定下来啊」迪样又问。

「你去问老大本人吧。」胖子送了一记白眼。

「老大会回来的吧!」伊蓝傻乎乎地说:「反正不管多久,我们总在这等着。」

霍斯曼蹦了一句:「老大被他家族驱逐了吧。」

那个时候,他们都听到了。

被自己家族所驱逐的人,还会回来吗

四人顿时又静了静。

啪!

六道视线倏地盯住在打蚊虫的迪样,黑矮子举在半空合在一块儿的手顿时一僵。

「干么都盯着我看没看过打蚊子吗」迪样没好气地说。

山间夜里蚊虫多,不过,在这种气氛下,还有心思打蚊子……几人不知道该说他洒脱还是迟钝

最后,几人也都被蚊虫叮得受不了,纷纷打起蚊子来。山里的蚊子可特别毒,被咬一门,好几天都消不了肿。

萨鲁猛然想到,尤哈尼——族里唯一的Lisigadanlus-an——走了,清凉消肿的药膏跟谁拿还有以后若是有人生病可怎么办

现在族里还没意识到这个问题。

但很快,他们就会发现情况有多严重。

一想到这里,萨鲁顿时烦恼起来了。

至于马努乡斯和尤哈尼,两人到底会不会回来

这个问题,众人依旧无解。

第十章

脱离自己的部落村社的先住民在平地是不容易讨生活的。

当时的台湾,地小人稠,聚居的族群更是多得惊人。飘洋过海来的平地人就按祖居地的不同,分成漳州人、泉州人、客家人等等:先住民按栖息地形又分高山、平埔族,而高山族根据风俗习惯土要又分九族,平埔族也分噶玛兰、西拉雅等。

多种文化的杂烩,因为生活习俗不同,有时一点小小的争执都能演变成大规模械斗,因此各族之间难免歧视甚至仇视彼此。尤其先住民到平地上来,少了族人之间的互助扶持,又面临生活环境、习惯上的改变,日子过得更是困难。

马努多斯与尤哈尼当时下山来,迪样等人临别所赠的钱财,不久就在大笔大笔药钱和日常所需中消耗精光,因此起初的一年过得极苦。

下山后,尤哈尼养了近两个月的伤,好不容易痊愈,后脑那一棍却因为当时未能即时治疗,又落下了毛病,偶尔会忘东忘西,季节交替时还会犯头疼。

伤好后找了事做,但总做不长。他的性子太冷,旁人看不惯他,时不时刻意地刁难他、给他下绊子。尤哈尼开始总是忍着,但人的耐性总是有限。

而马努多斯到了陌生的地头,开始四处找些零工来做,但就算换上平地人的常服,那个身板、长相却是让人一望便知,因此免不了时时碰壁、或被主人家剥削,赚来的钱也就勉强温饱。

秋,那个平地孩子倒是跟着他们下山了。

秋哑归哑小归小,做事还是伶俐的。说起来,这日子能过下去,也少不了这孩子的功劳,找了一间饭馆打下手,天黑要关门了就打包饭馆剩下的饭菜,省了三人一笔饭钱。

就这么熬了一年多,苦日子过久也就惯了。就是马努多斯看尤哈尼比以前瘦了许多,腰更是细了一圈,常常心疼得不得了,但为了生计,也只能苦在心底。

这天马努多斯提早干完活,顺路带了一袋米回来,尤哈尼和秋都还没到家。

先烧了热水洗掉满身大汗,他想着尤也该回了,便从木盆子里跨出来,擦乾身体换了一身褚色短衫布裤,在屋子里晃过来晃过去,晃了半天愣是不见人影。

马努多斯暗暗奇怪,等了又等,看着天色一点一点暗下来,终于等得不耐烦了,打算去找人,刚走到门口就见一人推门进来,可不正是他在等的人

马努多斯正要习惯性地憨厚一笑。但看清了情人的样子,笑容顿时僵住。

尤哈尼嘴角破了,右脸肿了,其他部位还有没有伤还难说,都让衣服给掩着。

马努多斯只觉一火把腾地烧得老旺,那伤越看越是揪心,两步上前就把人搂进怀里,抬起尤哈尼的脸细细端详:「谁打你」

「没事。」虽然这么说着,尤哈尼却皱了下眉,显然一开口就扯痛了嘴角的伤,但他的语气显得很轻松,少了平时的冷意,「我自己讨回来了。」

马努多斯一听也没话说了。一边为他擦伤药一边说:「待不下去的话就别委屈了,活再找就有。」

但辞了工,再找又要一段时间。尤哈尼心里盘算了下,淡淡地道:「没什么好委屈的。」只是赤手空拳搏了一场。他想这次有了教训以后,那些人也不敢轻易招惹他。

上完药,两人温存了一会儿,坐下来乾喝茶水充饥,等着秋带饭菜回来。

其实这景况挺凄凉的。以前在村社里要米有米要肉有肉,山间树果种类也多,虽然每口劳作辛苦,倒也没挨过饥受过饿,更别提吃剩饭剩菜了。

但从头至尾,他两人没喊过一声苦。

好不容易在一起了,苦一点又算得了什么

马努多斯与尤哈尼一走两年,这两年族里也起了不少变化。

比如迪样等人纷纷奉父母之命成婚了。

霍斯曼是最早娶妻的,已经有了个一岁的儿子;随着自己的孩子出生,他沉稳木讷的性格倒是温和不少,话也比以前多了。

萨鲁和伊蓝也娶了族里的姑娘,前者有了一个女儿,成天在地上爬:后者妻子已经有了几个月身孕,也等着作父亲。

最让人吃惊的还是当年的小姑娘,马努多斯的小妹慕娃,嫁给了又黑又矮的……迪样。

每年四、五月,是族里还算不大忙碌的季节,部落的盛事——打耳祭——也多在这个时候举行。

举行打耳祭之前,约在四月初的时候,族里的猎队会一起上山打猎,并且在出猎前与家人约好何时归来;这一去往往十天半个门,也有长达一个月的。

迪样几个自然还是凑在一块,虽然少了两人,分工倒是差不多:仍是迪样、霍斯曼带着猎狗去驱赶猎物,伊蓝、萨鲁两人守株待兔。

萨鲁趴在地上,正想和过去一样,喊某个准头最好的人放第一枪,扭过头,身旁空无一人,这才想起人已经走了两年了。

已经过了挺长一段时间,但一起打猎的情景恍如昨日,胖子到现在还有些不习惯队里少了人,总觉冷清不少。

他也不晓得其他人怎么想.他们几个已经很久没提起当年的事了,那两人也一直没有消息。

另一头霍斯曼和迪样带着猎狗追赶着一头水鹿,绕了几个圈子,慢慢把猎物赶往另外两人守着的方向。

跑在前头的水鹿被赶得精疲力竭,跑在后头的两人却不约而同想起个人,感觉那个人同样在身边奔驰,但眼睛往两边一瞥,就晓得不过是错觉。

这样的错觉两年里重复了无数次。

丈夫和亲人上山打猎时,妇人们会在家里殷殷等待着,并且分享彼此所做的梦,分析那些梦的好坏——族里相信梦境往往是某件事情即将发生或已经发生的预兆。

慕娃和几位嫂嫂、婆婆谈着这几天做的梦。

她想说她梦到哥了。在梦里,兄长和那个人似乎过得不错。这让慕娃感到安心。

她已经不像过去那么讨厌尤哈尼了。

两人刚走不久的时候,她也曾经怨过,恨过,想把自己犯的错推到那人身上……可是年纪渐长,许多感觉也淡了,更多的是对兄长的惦念。

而想到马努多斯,不可避免的,也会想起那个冰冷令人难以接近的人。那个人,为了和哥在一起被打到几乎死掉,但他没有低过头,没有放弃哥对他的爱。

也许世上真有这样的人,对所有人都漠不关心,但只对一生唯一的挚爱倾尽所有。

于是她想开了。不怨,也不恨,只要哥和他过得好就好。

「慕娃你怎么哭了莫非做了不好的梦」

她恍然回神,发现眼泪不知不觉滑了出来。

她轻轻拭去眼角的泪,笑了一笑:「不,是梦太美……」

人逢喜事精神爽。马努多斯今天遇到了个往日有过几面之缘的贵人,那位贵人姓袁,名宵明,人人都称一声袁大老板。

当时马努多斯打从街上走过,袁老板正迎面走来,两人谁也没留意谁,错身而过时,一辆运米的推车正从两人身旁经过,一车的米一袋袋装着,叠得老高。也是不巧了,推车的人手一个不稳,车翻了。翻了也罢,偏偏翻的方向还对着两人——

是时米车在袁老板左手边,而这精干汉子正往右面看,于是后脑勺无知无觉地正正对着那往下砸的米袋;而马努多斯却是瞧个正着,直觉伸手替他挡了挡,自己则被好几斤重的米袋砸到胳膊。

好在倒也不是啥铜块铁块,砸到手也无碍。

慢了半拍的袁老板听到两旁的人惊呼,一双双眼睛瞪得溜大都往这望,又听到身后重物落地声,心里陡然一惊。回头一瞧,看到运米的人正忙不迭地连声道歉,而马努多斯笑笑说没事。他再看看自己站的位置——事情一片明朗。

心里正感激着,一对上眼更是惊喜,直接就把人拉到酒楼里道谢并且畅谈一番,最后两人喝得烂醉,一起趴桌睡了。也不知道趴了多久才让人摇了起来,跟店小二结了帐,两人各回各的家。

此时已是月上中天。

尤哈尼冷着脸满大街找人,心里却是说不出的忧虑。马努多斯向来是不需要他操心的,自己才是被担心的那一个。可天这么晚了人却没回……尤哈尼怕他发生了什么事。

最后,两人在大街上遇到了。

马努多斯还有些醉醺醺的,朦胧想起袁老板给他说的事,傻傻地直笑,扯住尤哈尼正要说,却被他一巴掌打懵了。

尤哈尼没怎么使劲,虽然闷了一肚子气,也没舍得打重了;可马努多斯头一同挨他打,以前也不是没惹他生气过,不过仔细回想起来,确实许多年没见他发脾气了。

「你生气了」马努多斯的酒一下醒了,心里有些惴惴不安。

尤哈尼横了他一眼,沉默了半晌,冷声道:「你自己想想为什么。」甩头走人。

马努多斯自然跟在后头,亦步亦趋。低头思索一会儿,又仰头想了半天,猛然望见那一轮又大又圆的月亮,倏地明白过来。

他心里内疚,这么晚没回去也没说一声,肯定让尤担心了:赶了两步凑到尤哈尼身边认错,软磨硬泡的,总算把人逗得气消。

等在家里的秋,瞅到两人回来了,立刻把一桌冷掉的饭菜拿去热。

马努多斯见状更加愧疚了,两人为了等他居然连晚饭都还没吃。

饭桌上,马努多斯一直留意着尤哈尼的神情。

夜里,尤哈尼脱了外衫背对他躺下,马努多斯靠了过去,伸手搂他,也没反应。

躺了许久,马努多斯几乎要睡过去了,才听到他开口说话,声音清清冷冷的。

「我原本以为你发生什么事了,很担心。」他难得地坦白。

「看到你没事,松了口气:但一闻到你身上的酒味,又很生气。」

马努多斯一听正想解释,但听到他后一句,突然就发不出一点声音,鼻子直发酸。

「但还好你没事……」他顿了顿,似乎正庆幸着马努多斯人好好的在身边。又淡淡地道:「没事就好……醉了也罢。」

马努多斯不发一语,只紧紧搂着他过了一夜。

隔天起来,马努多斯一五一十地把昨天的事交代了。首要提到的是袁宵明袁大老板的一个朋友正在招收佃农,他打算过去谈谈,如果能谈妥租块地种点什么,开头或许苦点,等收成后,手头却能宽裕许多。

尤哈尼点点头,突然伸手抚上马努乡斯的脸,摸的正是昨天被打了一巴掌的那半边。

「……昨天不该打你。」他低声说,隐隐有些后悔。

马努多斯只是一笑而过。

这日午后,袁大老板亲自登门,看到门面寡陋,诸多器具亦是破旧短缺,霎时不胜唏嘘。回想当时风光无限的部族领袖,再见如今落魄汉子,袁老板颇有昨是今非的感慨。

两人一番寒暄,袁老板热心道自己已为马努多斯备好拜帖与伴手礼,就等着他同行前往;虽然汉番冲突严重,但相信他的朋友愿意卖他个面子,再加上马努多斯身强体壮是块干活的料,他想他的朋友理当不会拒绝才是。

马努多斯看他该准备的都帮自己办妥贴了,心里不免有些不好意思,同时也感慨平地人的礼俗与他们确实不同。

在他们村社里许多食粮物品都是共有,或者有一定的分配制度,村社里的人常互相走动,因此没有那么多规矩;但到了平地,一旦缺了礼数,立即被指责说番仔就是不懂礼教,令人颇为难堪。

马努多斯对袁老板表示了一番感谢,暗想此时自己确实拿不出什么礼品送人,干脆就接受他一片好意,日后再找机会还他人情。

两人坐上马车,沿着大道直通小镇东边,不多时马车停在一座四合院前。只见这红砖瓦房围墙高耸,朱红大门两边镇着两座石狮,很有些气派;而看门的人似乎未察觉有人来访,正坐在石阶上托着下巴瞌睡。

袁老板下了马车,拿着拜帖往看门人脑袋拍拍:「二仔,故人来访,还不快通报你家老爷!」

原本神智混沌的看门人吓得从地上跳起来,看清来人,慌忙接过帖子进去通报。

之后的事便简单了。

袁大老板的朋友姓施名长林,是地方上的一方富豪,要钱有钱要地有地,近日又向官府取得新地垦照,眼看田地越来越多,有些地却离水源较远不利灌溉,因此有意兴筑大圳引水,可人手方面却嫌不足。

因此当袁老板提出让他收个人,施长林打量了马努多斯几眼,虽有迟疑,却仍答应在马努多斯帮工筑圳事宂后,分租一块地给他。

兴筑大圳这种大工程往往费时,从开工到竣工,短则三、四年,长可达十年,其间工人终日劳动,算是极苦的活儿;但苦虽苦,生计也算稳定,因此马努多斯也颇欣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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