涉月莲忙扶住他，发觉他的背心已被冷汗湿透。她轻声而不容拒绝地说：“现在

好了，你会回到小菊身边，你会快乐的……”

“小菊？小菊是谁？”竹简脸色苍白，却低低地笑起来，一直笑出了眼泪，仿佛

遇到了天底下最可笑的事情一样，“或者你说得对，昨天的我，是有牵挂在凡界

的，小菊便是小竹的牵挂……但是，现在的我，不再是小竹。”他颤颤地摸了摸

额上蓝色的月牙，停顿了一下，然后像是突然下了某种决心，他平淡冷漠地看着

小莲，一字一字说得清清楚楚，“我是竹简，我是魔界的预言者，新一代的灵巫

长老……我根本不认识什么小菊。”

渐渐地，涉月莲的目光哀伤起来，她抿起嘴唇，手指慢慢摸向朱灵之祭。

“小莲！你干什么？！”竹简发觉自己的身体忽然不能动弹，急得惊呼。

“放松一点，简。”涉月莲说着，运法力于双臂，居然轻轻松松就将竹简抱到塌

上，放好，“你好轻。”她微笑，“我总是听见父亲在梦里叫母亲的名字，他活

了一千年，也痛苦了一千年，还有我最心神向往的倾城殿下，纵然无上尊宠，也

抵不过他心里的眷恋啊……”

“小莲……”竹简心里又惊又急又痛，一双眼怔怔望着涉月莲，默运法力想要冲

破朱灵之祭设的禁制，但一时力有不及。

“还记得你自己说过的话么？那天，在玉阳关前，你说‘如果我可以再看看他，

现在过得怎么样，我可以死而无憾。’”涉月莲目光闪动，“简，你知道当时我

听见你的话后便在心里说了句什么么？我在心里说‘你不会死，你的生命，将会

无憾！’”她说着放好金莲种子与弱水，闭上眼开始布阵。

“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竹简几乎快要又哭出来了，朱灵之祭的禁制果然不

一般，他满头大汗仍是冲不开。

“傻瓜。”涉月莲刚好布好阵，睁开眼莞尔一笑，竹简和她在一起二十年，还是

第一次见到她真情流露时的成熟妩媚，“注意哦！开始了。”

伴随着她清脆悦耳的声音，弱水金莲的种子得弱水滋润，放射出比刚才耀眼百倍

的光华，微微晃动，接着，一个金色的小芽破壳而出，迅速长大。

魔界典集记载，弱水金莲种种奇用，可惜离开弱水即枯，唯取金莲子，布阵引弱

水滋养之，方可任意施术。

“哈哈哈……”小莲大笑，十分开心。当弱水金莲完全盛开，那份美丽真如传说

中一般惊世骇俗，“真是好看的花！来吧……”她站在竹简与金莲之间，伸出手

屈起手指，念诵古书记载的咒文，突然，“啊？……”

“你怎么了？”

“啊！——”

“小莲？！”竹简看见涉月莲忽然被弱水金莲金色的光晕包围，直直仰后倒下！

“你怎么了？！”

朱灵之祭呜鸣一声，化作朱红色的烟雾，迷漫于空中，逐渐形成一面淡红色的镜

子，镜子里显现出的，是一些陌生而奇怪的画面——

“你会愿意和我作这个交易的对么？”女人说，美丽的脸上写满浓浓的恨意，“

因为，我们有相同的心情。”

竹简发现自己居然知道这个女人是谁，是的，他曾经奉长老之命去那个女人那里

去取一样东西，那个女人，就是神界的天妃明霞！

“星占朝颜不顾性命将倾城的魂魄送走，你答应我的条件，我便告诉你他的下落

，如果？非天陛下。”

“……好。止杀魔颜已经行动，玄武，就交给怠堕公爵。至于云霄关前，天帝亲

至，自然非我莫属。”

光是声音就让竹简激零零打了个抖，没有别人，只有黄泉之主，非天修罗。

“如果你照我的意思去办，我就用伽楼罗元珠让你心里的人涅盘复活一次。如何

？虽然非伽楼罗命格的她只有这一次再生的机会，但于你也应该心满意足了吧！

”

画面的最后，竟然是灵巫长老慈爱而悲伤的面容，竹简心头巨震，急忙望向涉月

莲，只见小莲发已发白，娇嫩的脸蛋上似乎有细细的皱纹浮现!竹简咬咬舌尖，钻

心疼痛强逼他集中注意力，加快冲破禁制的节奏。

与此同时，涉月莲睁大惊恐的眼睛，呆呆地看着父亲的影像。灵巫长老开口告诉

他，朱灵之祭里封印着他留给她的一个梦境，当她看到时，就说明她这个用伽楼

罗元珠创造的身体快要不行了。

他把事情的始末告诉了他，原来她曾经听到的他在梦中呼唤的“莲”，不是她以

为的是她的母亲，而是那就是她！不过是本来的她，或者说是前世的她，

美丽的郡主，才是灵巫遥望玉阳关千年的眷恋。

就在三百多年前，一次宴会上，圣君陛下亲口承认他爱倾城殿下！而后不久，圣

君陛下就一连几夜作了一个噩梦，梦见倾城殿下要离开他，从此引发了之后的一

系列的事情，其实，圣君陛下没想到，他作的那个梦是灵巫长老捏造的！

上一代灵巫长老力量之强是历代之首，甚至可以短时间的控制魔界至尊的梦境！

可是当时圣君陛下的全部心思都放在倾城殿下身上了，对别的事情漠不关心，所

以不知道也没有防范。但是非天陛下却知道了灵巫的本领。

于是，非天陛下便答应只要灵巫按自己说的话作，便在破伽楼罗宫之后，取伽楼

罗宫前伽楼罗之像下镇压的元珠与他，借其涅磐之力复活那位早逝的郡主。

“莲，你魂散已久，除了伽楼罗涅磐之力根本没有第二种复活之法。伽楼罗鸟生

于金刚轮山顶之真火中，弱水金莲生于金刚轮山脚之弱水中，因此你与弱水金莲

相克。”最后，灵巫长老哀伤的面容渐渐淡去，只余他惆怅的声音回响，“你初

生时睁开眼睛天真无邪，我就想要是作你的父亲有多好？……那是为你算了算，

算到弱水金莲时，你的命相便突然模糊不清，只可惜，说也无用，命运是圣君陛

下与神界天帝陛下也无力抗拒的东西啊！孩子，好自为之……”

……

一滴泪从红装少女片刻苍老的眼角滑落，然而她满是皱纹的嘴角却荡漾起一个或

释然，或憧憬的淡淡的笑。

“呵！”竹简终于冲出禁制，连忙翻身下塌，冲过去抱起涉月莲，一看之下，不

禁心碎。

小莲慢慢转动眼睛，当她看清竹简清亮的瞳仁中映出的容貌，那满头青丝尽化雪

白，最可怕的，是皱巴巴的脸蛋……

“啊——别看我！你走开！走开啊！——”她慌乱地捂住脸尖叫，“没听到是不

是？走开啊……”

泪又涌出，竹简绝对不算一个爱哭的人，然而此时眼睁睁看着红颜弹指老去，多

少年都没长大的人，忽然，已是刹那芳华，如何能不心疼？

“自从我知道弱水金莲可以吸收掉你的天生精气，你也不会受伤害后，我就有了

这个计划。”涉月莲终于平静下来，她慢慢放下手，容颜似是比刚才更衰老了一

些，“你安心地回小菊身边，没有人会去打扰……”

“别说了！小莲，求求你……别说了！”竹简埋下头，收紧手臂。

“小竹。”涉月莲轻轻叫到，带泪而笑，迎着竹简惊讶的目光，她说，“小竹，

我想我大概什么也剩不下吧？……别忘了我啊！给我筑个衣冠冢好么？我还没见

过琰红过是什么样的，采一束放在，放在……”

“……好。”竹简哑声答道，“好的，小莲。我已经，明白你的心意。”

凝固的笑容，在淡去的金色光芒中消散，红颜衰老，忽然化作风中一缕轻烟，半

空似有少女银铃般的笑声响起，伴着凉爽的香味，远去，远去了……

“小……莲……”

泪眼婆娑，竹简回眸，只余收敛的弱水金莲种子，面上光华流转……

亦真……

亦幻。

第三章

云霄关前，大风呼啸。拱弧宏伟的门栏白璧玉雕上，有水波状放射形的痕迹，那

是三百多年前神界天帝与魔界圣君之间，一场旷世之战所留下的纪念。

也就是在那一场大战的末尾，三界最美丽的传说陨落。

此刻，此地，站在云霄关前的两个人，一个，算是故地重游，另一个，则是誓言

相守，面面相对，岂能不百感交集。

三百年前，也就是他们，在神界与魔界的众人面前，上演了一场寸断肝肠的纠缠

。而在更久远的时光之前，他们之间的纠缠，更是可以超乎所有人的想象。

那时候还在凡界遥远平静的北国冰原上，极冷却也极美丽。华丽圣洁的雪莲朵朵

绽放出冰清玉洁之姿，它们是冰原上唯一的花，唯一的柔情。每天总有一双修长

好看的手来仔细挑选它们，避开初生的蓓蕾，也避开凋零在即的残花，只将开放

正盛的花儿每天摘下一朵，为坐在冰洞中冥想的智者送去，迷人的眸子里欣喜的

光华流转。

“怕什么？我给你送一辈子就是。”手捧雪莲而来的男子的笑容里有融化冰雪的

温暖。

一笑一颦，双方皆自以为是天长地久，沧海桑田。

然而，在智者冥想到第七个年头的一天，神界的王者突然降临到那个冰洞中，只

不过淡淡回眸，寥寥数语，就彻底折服了冰原上骄傲的智者。

“你要走了么？”雪莲花下是渐渐黯淡的笑颜，“跟着那个什么天帝陛下？”

“……是。”

“我呢？你真的不知道我的心意？”泪，一滴一滴，竟是红色，可想而知语者伤

心程度。

“别这样，我们，是不可以像你所……”慌乱回避的眼神。

“我恨你！”

玄武慕湮愕然抬头，看着那年轻的男子，触目惊心的红泪，可就在昨日，他还靠

在自己的臂弯里，轻轻的笑，迷人的眼睛稍微眯起，像一只顺从的猫。

“恨你！你永远不知道别人的心情！”他的声音在雪花纷飞的风里飘散，“永远

不了解我的心！”

如同在很多年后的云霄关前，他说的那样——“慕湮，你这个智慧之神能够参透

天地的秘密，却是参不透人心的秘密的。”他的手里不再是圣洁的雪莲，尤记得

冰原上分别的那日，雪莲自他手中散落一地。

其实，他何尝不知道他的心？只是他无奈只能保持沉默，最后，还不得不选择逃

避，逃开他无时无刻不困扰着他的目光。

妖冶血红的玫瑰，散发出如他一般迷人的诱惑。

“慕忧。”良久后玄武方才开口，没有太多的喜恶暴露，只是仿佛有淡淡惆怅，

站在他的对面的怠堕公爵在听到这个名字后眼波一闪，却仍旧平静，玄武继续说

道，“擅闯烟霞宫所为何事？”

“擅闯烟霞宫？”怠堕公爵重复了一遍，眼睛里闪过一丝嘲谑，“哈，哈哈……

”

“噌”的一声，玄武宝剑出鞘，剑尖直点怠堕公爵的眉心，与他的皮肤距离不足

容纳一粒珍珠处蓦然停顿，玄武表情冰冷，“准确的说，是你刚才往天妃霓萝宫

，有何贵干？”

怠堕公爵止住笑，注视玄武的眼神渐渐凄楚，没有回答玄武的话，却反问：“你

会真的杀我么？你会么？哥哥。”他的语气显出比刚才更明白的嘲谑意思，“哥

哥，我的哥哥！”

玄武闻言持剑的手顿时颤抖不稳，怠堕公爵忽一回身，用手中的玫瑰便轻巧地拨

开了玄武的宝剑，一片花瓣在空中翻飞轻盈，似飘零的血点，又似当年慕忧脸颊

上的泪滴。

“你肯记得我是你的哥哥，便最好不过。”玄武黯然道，浮起一缕若隐若现的苦

笑……

“哥哥！哥哥！”

“忧，我在这里！怎么了？”

“好可怕！好可怕啊！哥哥抱着我嘛！”

“呵呵，果然是小孩子啊，还害怕打雷呢！来吧！”

“哥哥……”

“还怕么？”

“不，不太怕了，天为什么要打雷呢？”

“这我现在也不知道，但是我总有一天会想明白的，”……

“如果我们不是兄弟，你会爱我么？”怠堕公爵看着玄武，眼神很近，也很远，

“如果我们不是兄弟。”

“我记得我在很久以前就对你说过，你对我，并不是爱，而只是出于对兄长的仰

慕。”玄武喟然叹息，“现在，我也是这样认为不变。”

“去你的仰慕吧！”怠堕公爵冷笑，“慕湮，你这个自欺欺人的混蛋！”玫瑰花

香气暴涨，四溢，四周暗流涌动，有力场正在形成。

“慕忧你作什么？！”玄武低喝，“你不要再糊涂下去了！”

“糊涂的人，一直是你。”说完这句，怠堕公爵就不再说话，只是全神贯注地布

下一个威力巨大的时间力场。

宙之舞？！看出这竟然是时间系法术的终级，玄武不禁吃了一惊，虽然知道慕忧

天资非凡，但也绝对没有想到他居然可以施展宙之舞！玄武连忙收敛心神，凝神

以对。

若论时间系法术的最高峰是什么，不是刹那芳华，也不是操纵对决频率，而是可

以创造出独立时间的空间的宙之舞！

身处宙之舞的漩渥中，如果力量不够强大将永远无法再走出来！

失去过去，没有未来，也没有自我！

“告诉你好了，其实今天我在天妃霓萝宫中，不过作了一件事，那就是我要求天

妃明霞将星占朝颜碧穹御空的内容提供给我。”站在宙之舞的力场中心，怠堕公

爵的眉宇间似平添几分气势，只是看向玄武的目光仍是数千年不变的落寞的神伤

，“我原本只是想知道了这件事就走的，但是现在，宙之舞的空间已然打开，我

们一起去吧……在那里，你不是我的哥哥，你只是，慕湮。”

只是慕湮。

我的慕湮……

玄武的额头上冷汗淋漓而下，他咬紧牙全力抵抗，宙之舞的力量出奇强大，慕忧

大概已经疯了吧？！他感到渐渐力不从心，这样微妙的平衡究竟，还可以再支撑

多久？！

“慕湮，不要白废力气了。”虽然宙之舞威力惊人，但怠堕公爵也绝不轻松，所

以故意用诱惑的语气说，“我们一起进入那个空间不好么？没有人知道我们是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