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宣和遗事+ 补遗 上——千二百轻鸾
千二百轻鸾  发于:2010年12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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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的哭泣与哀告,仿佛只是耶律大石自己的一个梦境。
突然峰回路转,来到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里,躺在一个全然陌生的男人怀里,他

竟然忍心不闻不问。仿佛根本没有什么值得诧异的事情。
这样的人是小孩子吗?
耶律大石心里一滞。
他宁愿要昨晚那个人,那个哭着求着娘亲不要离开自己的苏儿,那个用眼泪塌陷

自己铁石心肠的苏儿,不要这个──不要眼前这个拒人于千里之外,俨然连他自

己都不关心的少年。
耶律大石叹了口气,还是试探地叫了一声:「──苏儿?」
少年微微一怔,抬起眼睛来看着耶律大石。
幸好,还有反应。
「你怎么知道?」
苏儿困惑地看着耶律大石,此时望去,他的眼睛温柔深黑,但是不知为何总有点

不容易亲近的感觉。虽然声音里还是带着少年的稚嫩。
耶律大石没有回答,只说:「我叫耶律大石,表字重德,你叫我重德好了。」
苏儿点了点头,也不再问。忽然却说:「我姓赵。」
门外的使女想是听到屋内的话声,帘子一掀,端着金盆走了进来。
又一天开始了。
新的一天,确实是新的开端。
忙于政事的耶律大石,无论如何不可能抽出很多时间来陪这个拣来的赵苏。
虽然怎么看他都是一副清冷寂寞的样子,耶律大石还是放不开胸怀让别的人来陪

他。
也许是私心作祟。可是,赵苏这样子的人,耶律大石真的觉得他就是那一抹没法

热闹起来的灵魂。
耶律大石从来没怀疑过赵苏的身世的不平凡。
虽然说被迫加入佣军的人,照例不是雇农边是贫民,可是耶律大石不信贫民窟里

能生出赵苏这样的人。
昨天宠花来看他,说:「这孩子长得一点也不漂亮。」她有点无趣。
宠花总是喜欢美丽耀眼的东西。
照这样看的话,赵苏委实不符合她的要求。可是他又是绝对无法让人忽视的。
那仿佛与生俱来的淡定与冷漠,甚至连那匪夷可思的体香,都绝对不是贫民窟里

能够酝酿的气息。
可是,他又不象豪门子弟。
没有一点豪门子弟的气势姑且不论,如果是豪门子弟,为何会沦落至此?
去问吧,又一定得不到答案。
象赵苏这样的人,大概是除了他自己,谁也无法开启他的心扉吧。
骑着马一壁走,一壁想,耶律大石蓦然惊觉,已到了供奉府门前。
跳下马,将它交给迎出来的老奴,如往常一般地跨入府门,耶律大石突然一惊。
方才那莫名的期待从何而来?
恨不得一步跨进自己房中的感觉,难道那里有什么事物在吸引着自己的脚步吗?
还能是谁?──是苏儿吧。
想到这里耶律大石就微笑起来。那个带着香气的人影,轻轻在心上掠过。
苏儿。
不管你是谁我是谁,只要相遇就是缘分。

想到这里他陡然洒脱起来。
方才的一连串思绪仿佛都成为了和煦的春阳照耀下的水泡,款款消弭于无形。
耶律大石住的堂前有一株紫荆树,隔得老远便可以看见它那照耀的红艶。
树下依稀有一痕白衣,──除了赵苏还能是谁?
走近耶律大石却被他的眼神吓住了,瞪着紫荆树的赵苏,竟是一脸惊悸与恐怖─

─耶律大石直觉他一定就是马上要叫出来要哭出来──骇得他赶紧一个箭步跨到

赵苏面前,一把将他扯进怀里,紧紧锁住,叫:「苏儿!」
「呜」
被他如压榨骨头般锁住的赵苏发出一声模糊的悲鸣,随即不再出声。只有一身瘦

骨,颤抖得快要散架般,在他怀里动弹不了。
「苏儿,苏儿!没事了,没事了......别怕,别怕......」
对赵苏一无所知的耶律大石,除了这样空泛的安慰,想不出其它的话来说。尽管

他也心痛得要命。
在你背后,到底有怎样的一个伤心故事?
「啊!」
仿佛才从多年以前的一个梦幻中醒来一般,赵苏猛然惊回,恢复了原状。方才那

种即将崩溃的眼神不见了,剔透的眼珠儿依旧是雾散后的清冷。
「重德,你回来了?」
仿佛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赵苏微微一笑,苍白的唇角轻轻抿开。
不知为何,耶律大石心头仍是无法自拔地一哽。
我宁愿你哭你闹,不要这样压抑自己!苏儿──他又说不出来,只得点了点头:

「恩,我们进去吧。」

宣和四年夏初,燕京城里。
翰林供奉府。
耶律大石骑马从大林牙院回府,委实忧心忡忡。眼下北宋联金攻辽,虽然北宋军

队处于「将不知兵,兵不知将」的状态,一向不堪一击,可是以剽悍著称的金兵

却万万不能小觑。更何况自三年前被金兵攻破上京以来,东北一带早已成为金国

的势力范围。如今他们又以破竹之势,急攻辽国中京和西京。而驻守中京和西京

的将领耶律余睹和都统耶律马哥自从天辅元年在浑河大败给金将完颜希尹和银术

可后,从此见到金将,虽然不至于望风而逃,却多少有点士气不足。耶律大石以

前就反对让他二人驻守京城,然天祚帝生性懦弱,不忍开罪皇叔耶律余睹,不肯

驳回耶律余睹自请守卫京城之辞,谁知祸及今日?
恐怕京城难保。
而自己身为驻边重臣,亦不可能扔下这里不管。
想起此时身在中京的母亲燕王妃,耶律大石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耶律大石的父亲燕王耶律淳在天辅二年于西夏与辽的边境夹山战死。从此以后,

原本以美艶著称的燕王妃顿时仿佛衰老了二十岁。
母亲一直深爱着自己的父亲。从小耶律大石就知道这点。
所以,可以想象父亲的卒死,给母亲是怎样的打击。
父亲战死后,母亲大病一场,原本鸦髻如漆的她,短短一月,却几乎两鬓成霜!
然而耶律大石却无能如何不能理解,为什么当时缠绵病榻的母亲,昏迷中会翻来

覆去地说什么:「那个狐狸精......香气......我要杀了你......」
狐狸精?香气?杀?
据耶律大石所知,父亲并没有别的女人。燕王耶律淳一向不耽女色,为人更是端

方严谨,除了酷爱南人诗词以外,他几乎没有别的嗜好。
一说到诗此,耶律大石又想起了父亲燕王最爱吟诵的那首《春梦》。
他情不自禁地轻轻念了起来:
「洞房昨夜春风起,
遥忆美人湘江水。
枕上片时春梦中,
行尽江南数千里。「
父亲每次吟起这首诗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总是那么地温柔而又怅惘,每每让年

少的大石,产生一种他就要于此消失的错觉──啊!难道,那个让一向冷硬的父

亲流露出如许温柔怅惘表情的人,就是母亲口里所咒骂的「狐狸精」?
耶律大石的心猛地漏跳了一拍。
可是,「香气」又是什么意思?
不知不觉就到了府门前。
消停来到院落前,看见那株紫荆,早已花谢如斯。绿叶阑珊之中,唏嘘挑着一簇

残红。
陡地,耶律大石又想起那天苏儿以恐怖的神情瞪着这株紫荆的样子。
为什么他会这样呢?
唉,周围的事情好象都隔着一层云雾,知其然却不知其所以然的感觉委实有点不

好受。
耶律大石苦笑着,忽见宠花迎了出来。
「林牙,王妃到了。」
「啊?」耶律大石大喜,抢身入内,一眼看见正坐在厅内的母亲燕王妃。耶律大

石从小和母亲感情融洽,他又一向事母甚孝,本担心母亲陷于不测,此时突见母

亲不仅平安无事,还好端端地坐在自己面前,可谓喜从天降,不由倒身一拜,满

面欢欣,大声道:「孩儿见过母妃!母妃,您平安无事就好──」
说到这里,喉头一塞,眼泪几乎盈眶。
燕王妃与耶律大石分别已久,此时一旦见面,自然也是百感交集。她见这个一向

稳重的长子,这么大了,在自己面前还是一副大孩子的模样,不由又是欣慰,又

是疼爱,鼻子一酸,也差点流下泪来,忙说:「孩儿快起,快快起来!」
耶律大石遵命起身,仍按捺不住心中欢喜,仔细地打量着母妃。见燕王妃比几年

分别前更显老了,脸上已经有了老人斑,以前明亮的眼神,也显得有点浑浊了,

不由有点难过,恨自己不能时时刻刻孝敬于母妃膝下,时时刻刻逗她老人家开心


这时听燕王妃笑道:「好了,你娘好着呢!夷列也来了。你哥儿俩好久不见,先

叙谈叙谈吧!夷列这孩子,从小就爱粘着你,打你走了这几年,他哪一天不念叨

你两句的?」
一面叫:「夷列,还不出来见你大哥!这孩子!在里面磨蹭什么呢?──可也怪

,没见面时恨不得插个翅膀飞过来,一到了这里他倒学小媳妇,害羞起来了!─

─夷列──」
「来了!」
帘子一掀,从隔室跑出来一个十一二岁的小男孩,长得俏丽可爱,要不看装束,

准把他当成一个女孩子!
夷列一见到大石,早已满面放光,大叫一声:「大哥」,就扑了上来!
耶律大石也很挂念这个聪明可爱的弟弟,满面笑容地迎上去,将他抱起来转了几

个圈儿,笑着说:「啊,夷列比过去重多了!」
夷列嘟起了小嘴:「哼!我长大了嘛!」他攀着耶律大石的肩膀,急切地正要说

什么,突然想起一件事,立刻扭过头去:「母妃!我刚才不是害羞,我刚才本来

是打算到里面去找大哥的,结果大哥没有找到,你猜我找到了什么?」
「是什么啊?」
耶律大石看他一脸得意,很是好笑。燕王妃也满脸笑容地看着小儿子,静着听他

有什么发现。
夷列笑道:「我发现了一个身上会发出香气的人耶!他──」
话没说完,燕王妃和耶律大石不约而同地变了脸色。
燕王妃陡地站了起来,厉声喝道:「那个女人在那里?!」

夷列被母亲可怖的神情吓了一跳,一时说不出话来。耶律大石知道他说的人应是

苏儿,然而不料母亲对「香气」这个词反应这么大,心里不由有点忐忑,只得上

前道:「母妃,这个身上有香气的人,并非女人,只是孩儿拣回来的一个孩子。


「哦?」
燕王妃神态似平和了一点,但仍然表情不善地道:「叫他出来,让我看看。」
耶律大石只得叫宠花去请赵苏出来。
他心里不安,既不明白母亲对于「香气」的严重心结始于何时,又是为了何事,

也不知道母亲看到赵苏到底会有怎样的反应,此时百计无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那道通往隔室的毡帘。
燕王妃一语不发,也淡淡地望着毡帘。
夷列望望燕王妃,望望耶律大石,也把目光投向那道静止的毡帘。
片刻。
首先到来的是极其清浅的香气,恍恍惚惚地好象梦里的声音。
闻到这熟悉的香气,燕王妃枯槁的脸上,轻轻抽动了一下。
帘子掀开了,一个清瘦少年出现在三个人的面前。
好熟悉的感觉。
平常的容颜,跟那个倾国倾城的女人完全不同。然而就是无端的要让燕王妃想起

那一个身怀同样异香的女人。
少年乍进房里,看见一旁的耶律大石,眼里漾起一抹欢喜。然而看见神色不善的

燕王妃,又犹豫地停下了想要招呼的动作。
燕王妃盯着他看了半晌,突然冷冷问道:「你娘是谁?」
赵苏一怔。原本就苍白的脸色,突然又白了一层。他转眼看了看一旁的耶律大石

,清澈的眼里掠过一抹闪烁的痛楚。
「你娘是谁?!」
燕王妃提高了声音。
「娘──」
耶律大石看着苏儿瞬间流露的脆弱,再看着母亲的蛮横,既担心又难看,想劝阻

母亲。
却听苏儿缓缓道:「──我,我娘已经死了。」
燕王妃怒道:「我不管她死没死,我只叫你告诉我她叫什么名字!」
苏儿看着燕王妃,目光冷冽:「我不想告诉一个不尊重死者的人。」
燕王妃一愕,随即脸色一沈。她不屑地扫视着眼前苍白孤傲的少年,突地冷笑一

声:「很好!」扭头厉声叫:
「来人!!」
「娘娘有何吩咐?」
府中总管急忙奔了进来。
燕王妃指着赵苏,恨声道:「把这个不知死活的南蛮子给我轰出去!」
「是──」
「且慢──!」
耶律大石大急,急忙止住总管,回身向母亲单腿一跪,道:「母妃!请看孩儿面

上,放这孩子一条生路!他无依无靠,是孩儿从死人堆里把他捡来的!母妃!您

一向礼佛敬善,今日何必为难这个不懂事的孩子?「
「不懂事的孩子?「
燕王妃冷哼一声,道:「他是不懂事的孩子吗?」一面憎恶地看着眼前的汉族少

年,见他虽然容貌平常,却越看越觉得眉目之间,自有一种教人转移不开视线的

东西。此时窗外风过,一阵幽香再次拂送到她肺腑之中──
是了!
就是这样的香气!
虽然浅淡了好些,燕王妃可以肯定这就是那个女人身上的香气!
她脸色铁青,冷笑道:「你娘是不是叫林倾国?」
只见赵苏身形一震,猛地抬起头来!
看来燕王妃是说中了!
耶律大石大奇,看着赵苏,他从没听赵苏说起过自己的身世,不知林倾国是谁,

也不知道这个林倾国和母亲有什么渊源,只觉心下一片惘然。
这时,他突然想起来那一夜,那个充满眼泪和香气的夜晚,只觉心里轻轻甜开,

却又无缘无故地一紧。
燕王妃看着沉默无言的赵苏,只是冷笑不语。
耶律大石摸不着头脑,只得望向母亲,道:「母妃,到底怎么回事?」
燕王妃瞧着赵苏,眼神里充满憎恨,冷冷道:「傻孩子,你还不明白?他娘名叫

林倾国,就是宋朝死皇帝赵顼的妃子!也是那个三番五次不知廉耻勾引你父亲的

狐狸精!」
「这──」
难道?
耶律大石心下震惊得几成茫然。──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这个看来完全无欲无求的人儿,难道会是──
只听燕王妃冷笑道:「幸会啊,三皇子。」
耶律大石瞠目结舌。
他万不料这个与自己相处数旬有余的平凡少年竟会是宋国的三皇子!
虽然知道赵是宋国的国姓。可是这个无欲无求的人儿,怎么看都不像是天潢贵胄

的皇家子弟呀!
贵为宋国的三皇子,为什么会流落到北方?为什么会被强征入伍?为什么──总

是会有如此浓重的心结,如此悲哀的表情?
他凝视着赵苏苍白而凄哀的容颜,心里想着──那柔弱而坚强的心里到底蕴藏了

些什么遭遇?
而赵苏的母亲,林倾国──光听这名字,似乎就能感觉出背后酝酿的那段哀艶情

事──她又与自己的父母有过一段什么样的纠缠呢?
却听燕王妃忽然道:「三皇子,听说你们汉人礼数繁多,讲究三纲五常。不知父

子如何定位?」
赵苏看着她,神色宁静,还是道:「父为子纲。」
燕王妃神色灼灼,道:「很好!父仇子报,父债子还,可有此说?」
赵苏说:「有。」
燕王妃狞笑道:「非常好!那么,重德!」
「母妃有何吩咐?」
事情的发展已经完全超过了耶律重德的预料,他只能手足无措地转向燕王妃。
只听燕王妃一字字道:「你拿剑过去,给我砍了他的头下来!──他爹赵顼,就

是杀死你父王的凶手!是他爹把剑刺进了你父王的胸膛!」她回头看着呆若木鸡

的耶律大石,冷冷道:「你还不明白?他是杀死你爹的仇人的儿子!」
「母妃──」
耶律大石几乎说不出话来,恳求地看着燕王妃,燕王妃却毫不留情,冷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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