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宣和遗事+ 补遗 上——千二百轻鸾
千二百轻鸾  发于:2010年12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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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么好悲哀的呢?人终有一死,无论人生是喜是悲,是长是短,最终不都还是

得堕落六道轮回之中吗?一道又一道灵魂穿越地狱的洞府,投进转动的法轮──

来生,谁还记得前世的牵挂与纠缠......人生百态,红尘千劫,都无非水中月,

镜中花,都是枉然,都是惘然......
有什么好悲伤的呢?
人生无非如此,无不如此!
有什么好悲伤的呢?
然而──然而......赵苏无法控制那从内心深处传达出来的悲伤,他无法控制那

仿佛是从灵魂深处传递出来的颤栗......无法自己地颤抖着,他甚至不太清楚,

这样的心情,到底是在哀悼天祚帝那已然从这世间陨落的灵魂,还是在哀悼与天

祚帝拥有同样心情的自己......
我们是同一种人──不是吗?
那两年彼此相依为命的日子啊......赵苏自己都不能解释,生性冷漠的他,为什

么会对相知未深的天祚帝拥有那种奇妙的亲近感。他只是觉得,天祚帝──是那

种纯粹的,无法更无心伤害别人的人,他的寂寞一望而知,甚至散发在他四周的

空气里──那是什么样的感觉?仿佛是看到了另外一个自己......
然而,天祚死了。
赵苏猛地从深沈的悲哀里醒过神来──发觉完颜吴乞买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

看来是等了自己一阵了。
他居然有这份耐心──等自己平复情绪?
赵苏有点奇怪,心里却不自觉地生出了一份感激──他突然对完颜吴乞买有了一

丝好感。
看来这个外表英俊粗犷的异族男人,竟拥有一份细腻体贴的心意吗......
还是说,此刻,他与我是怀着同样的心情......为了天祚帝,为了那一片飘落的

寂寥灵魂......
想到这里,赵苏心里一动,往事历历在目。
他仿佛又看到了:
在西夏,在拓拔仁孝的皇宫里,在层层竹影迢递间,那个为了天祚帝和西夏王吵

得不可开交的完颜吴乞买......
「父皇!」
清脆的声音,让在场的三人都吓了一跳。
原来是皇太子完颜煜。他微微喘着气,显然是闻得父皇到了这里的消息,赶紧就

跑了来,......脸上沁出了红晕。
「煜儿?」
对于儿子的到来,完颜吴乞买有点惊讶,可是也并非意料外事。煜儿定是得知消

息,怕自己为难这个北宋亲王,所以才急匆匆地赶来了吧......
看来,这个名叫赵苏的男子在煜儿心目中地位当真不可小觑呢......
证实了干离不的怀疑并非空穴来风,完颜吴乞买的心情更加沉重起来。
抱着一种连自己都不太清楚的复杂情绪,他仔细地再打量了一次面前的人质──

模样儿真的不算出众,但是却有一双非常吸引人的眼睛──剔透的眼珠儿,清冷

得会给人水晶般的错觉,那深黑的瞳人像是沈淀在晶莹里的哀愁。他整个人看起

来完全没有人间的烟火气──也许只有北宋的大内皇宫,才能生出这样冰雪一样

的人吧。──但是......完颜吴乞买很快发觉自己忽略了什么。
香气。
现在他才意识到那种游离于桂子香外,并且教自己一直在心里疑惑恍惚的香气缘

何而来了──是体香?
而且还是眼前这个北宋亲王身上发散出来的体香?
这样的香气,淡漠而又迷离,完颜吴乞买至少还分辨得出它绝对不属于人间人工

所能合成的所有香料之一种。那些香料,大概总要靠熏炉释放出来的缘故吧,总

带着一点烟火气──所谓「香烟」是也──而从雍亲王赵苏身上发散出来的这股

香气,就和它的主人给人的感觉一模一样──没有一点烟火气息,仿佛只是依稀

可以捕捉得到的一样梦境。
完颜吴乞买心里一震。
男人而有体香,能为幸事?
决不能让这个人呆在煜儿身边,──他只是坚定了这样的想法。
再不能教煜儿重蹈自己的覆辙。
才从这样的叛逆情爱里挣扎出来的完颜吴乞买,对于那其中的悲苦难言早已刻骨

铭心。何况──就是为了那一场背俗逆世的爱情,吴乞买一直摆脱不了深深的负

罪感,他觉得自己不但没有振兴大金,反而身陷这样见不得人的情爱里无法自拔

,──罔顾自己一国之君的身份,也对不起开创了大金国的金太祖完颜阿骨打,

更对不起寄无限期望于自己肩头的大金臣民......煜儿资质如此优秀,他和自己

不一样,他是生来就应该要做明君的,他的生命里不应该有任何污点!──绝对

不能让煜为此等不伦情事所累,而自毁将来明君声名!
得把赵苏和儿子拆得远远的,最好永远见不了面。
完颜吴乞买暗暗下了决心。

靖康元年八月,金主完颜吴乞买遣宇文虚中重返北宋京城汴京,并令王讷复来催

割三镇地,及易质亲王。钦宗无奈,只啊命肃王赵枢代质,并诏割三镇与金。王

讷返报干离不,干离不接见肃王,乃将雍王、张邦昌放还。于是宋金之间,暂时

似乎相安无事了。──赵桓又迎回了上皇赵佶。

靖康元年八月底。
北宋皇宫御花园内。
征鸿过尽,往日艶粉娇红的御花园里,也已然零落如许了。
赵苏独坐在御池的阑干上,看着眼前碧水千顷,还残留着几枝断梗残叶的芙蕖。
花事代谢,又怎如人事辗转?
他自十余岁起,竟如走马灯一般,在辘辘红尘里南北飘蓬,──「夫天地者,万

物之逆旅」,这句话是李太白说的吧?真是适用于自己啊!只是,那其中的过客

,换成了自己。
我是谁呢?──天地一过客吗?
赵苏心情平和地想着这些问题,虽然目前国事危殆,已是妇孺皆知之事,──月

初,金国又再次分兵两路大举南下,汹汹来犯!──可谓已成黑云压顶之势,他

此刻的心境,却如止水一般没有任何涟漪。
他既不可怜自己,也没有心情为北宋王朝之将亡而悲痛叹息。
万事如烟火,他却只想做远远的看客。──就算那个身不由己地在台上扮演着小

丑的角色是自己,他也漠不关心。──有时候,真的觉得自己的心魂仿佛早已经

出离了这肉体,出离了这世间──这具皮囊是自己掌握不了的,它的控制的线牵

在别人手里!──他的心魂却只是飘渺在在高高的云端,冷眼观看在这世间傀儡

一般的自己。
他已经不想徒劳地抗拒命运。却学会了在命运的夹缝里生存。
只是有时候还是会想起那些关外的岁月,想起那粗犷的大漠,想起那场春天里的

温情脉脉的情事,想起那个英俊而温柔的青年......
那时候是宣和六年。两年的约定,自己没忘,不知道他忘了没有呢?
就算没忘,人海茫茫,天各一方,即使记得彼此有如何?
更何况,赵苏不敢奢望耶律大石还记得自己。毕竟,他上有老母,下有弱弟,兼

之娇妻在抱,也许已然做了父亲──他还能记得那一场并没有任何束缚的约定吗


何况,约定的对象──是跟一个同性之间,是跟一个缥缈的未来......
赵苏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两年之约,早已到头。该忘了。
他站起身来,回过头,却吓了一跳。
原来不知何时,赵琬居然站在自己身边。小小的眼睛锐利地看着自己,小小年纪

,却仿佛露出了洞察一切的神情。
赵琬问:「你在想谁?」

不料这小小孩童,竟能看穿自己心事,赵苏不禁愕然。
然而也犯不着向孩子坦诚自己的心事吧?
他摇了摇头,温和地说:「你还是回宫去罢!水边太危险了!」一面转身准备走

了。
赵琬生气地叫道:「站住!不许你走!」
赵苏又一愕,回头看着赵琬,却见他的小脸上憋得通红,气呼呼地看着自己,似

乎想要说什么话又说不出来的样子。──赵苏有点诧异,正想问他到底有什么事

,只听「二皇子!二皇子!」嬷嬷远远地叫着奔了过来,见了赵苏,急急行了一

礼,便俯身下去抱起了赵琬,唠叨道:「哎哟我的小祖宗唷!皇上到处找你──

叫你快跟着皇后娘娘他们先撤罢!马上就打到京城了──天啦那些天杀的强盗

啦......」她絮絮叨叨地骂着,不顾赵琬的反抗,抱起他就走。
赵苏惊住:金兵已到城下了?──这次来得好快!看来自南至北,北宋军队,想

是沿途溃败,才能让金军如此神速吧......

靖康元年闰十一月初,干离不所率金兵乘大雪破汴京城。
靖康二年四月,大金贵族尽俘宋徽宗赵佶、宋钦宗赵桓和宗室嫔妃,及大臣无数

。干离不牢记金太宗完颜吴乞买嘱咐,劫城前先吩咐,若看见身上有香气的男子

,不可冒犯。──其实是怕赵苏被乱军误掳至金,若给皇太子完颜煜遇见,到时

又不知如何收场。于是把一干人犯,押解北行。点检北宋皇室成员,似乎事先逃

匿不少,干离不也不一一追究──毕竟金军此次南下,志不在此──只是把汴京

城内珍玩宝物,劫掠一空,撵送金邦。
北宋王朝,至此灭亡。
百年富盛,毁于一旦;宛如一梦,江南春思。

第三部《玉京艶史》

51~61
靖康二年七月。商丘(今南京)行宫。
夏天才刚刚过去,炎热的痕迹还未来得及从人间完全挥发。
行宫里的人都还穿着轻薄的衣衫──秋风不至,何知秋意如许啊。
万字形的阑干边,穿着华丽服饰的老年妇人,在使女的簇拥下默默看着满湖开败

的莲花。
这就是赵佶的母亲慈宁太后。
她看起来已经老相毕露,然而偶尔抬起来注视远方的目光里,还是锋锐依然。
北宋既亡,江南正是无主。
徽钦二帝被掳,侥幸躲过一劫的北宋皇室成员们,群龙无首,危机暂逝,自然地

产生了权力之争。
以太上太后慈宁为首的一派,和以赵佶之妃孟太后为首的一派。
慈宁太后因为为人刻薄倨傲,不如年轻的孟太后会笼络人心,因而在这场权力之

争中明显地占了下风。
慈宁和孟太后昔日虽有婆媳之情,现在却早已反目成仇。
成者往败者寇。象她们这样已经公然撕破脸皮的明争暗斗──一旦分出了胜负,

不论失败者是哪一方,下场恐怕都很凄惨。
虽然大部分旧臣都站在孟太后那边,但胜负尚未最终决定。
慈宁苦苦思索着该如何挽回败局。
然而苦无计策,她疲惫而焦躁地叹了一口气。把目光投向了曲阑干下的满湖秋水


此时西风微凉,菡萏香销,──让这位年老妇人的心里不自觉地起了悲秋之感。
她心里感慨万端,想起了自己那些早已逝去的青春,想起了曾恩爱十几年的皇上

赵顼,想起了当年的洞房花烛夜,不由心动神弛,心情激动,布满皱纹的老脸上

也浮上了些微红晕。那是一段多么幸福的日子啊......那是她这恂恂一生里最甜

蜜的时光......可惜好景不常......她又想起了赵顼对自己的始乱终弃,想起了

那个从自己这里夺走皇上全部心思的妖女林倾国......她突然觉得喘不过气来。
那么久了,嫉妒的毒蛇还是时时地嗜咬着她的心灵......
一种无法发泄也无法言明的的情绪堵塞在慈宁的心里,窒息得她痛苦地咬住嘴唇

,身体几乎痉挛了起来。
「太后!」
猛然惊回,看到恭敬地侍立在一边的冯浩。
只有冯浩对自己这么一如既往地忠心耿耿啊......
慈宁欣慰地吐了口长气,摇摇头,试图摇去方才那些不快的心绪。
跌入现实,她几乎掉光的眉毛又烦躁地皱了起来──那群大臣!那些该死的混蛋


她脸色阴沈,看着冯浩,问道:「怎么了,有什么消息?」
冯浩尖尖的嗓子笑了两声,脸色兴奋,悄悄道:「禀太后,老奴没有探到什么军

情,倒刺探到一件秘密。」
「哦?」
慈宁眉毛一扬,会意地遣下了周围的使女。
冯浩凑上前来,悄声道:「太后!您猜老奴今天从大中大夫蔡大人那里套出了什

么秘密?」
「什么?」
看见冯浩激动得浑身打颤的样子,慈宁也不由地兴奋起来!
她知道大中大夫蔡攸乃孟太后亲信,从他那里套来的消息必然跟孟太后有关。
难道是孟太后的什么把柄被冯浩套出来了?──蔡攸往日乃徽宗钦宗御前近侍,

慈宁素好干涉国事,故颇了解其人,亦知蔡攸这人为人倒无大过,唯有一个毛病

──贪杯,喝多了便口无忌惮,往往醉后吐真言。而孟太后往日禁闭深宫,不甚

了解其人,如今竟然委他以重任。──而冯浩能看出蔡攸乃孟氏一方的弱点,从

他那里开始突破阵线,也可谓聪明。
想到这里,她脸带微笑,点了点头,道:「你探到什么秘密,告诉哀家罢,不必

卖关子了。」
冯浩满面堆笑,连声道:「那是!那是!」望前附耳低语。
站在远处的使女们,看见冯浩俯在慈宁太后耳边,不知说了些什么,太后的表情

先是惊愕,再是不屑,继成欢喜,最后竟自笑了起来!
这时候轻轻地扬起了一阵秋风。
一叶落而知秋。此时纷纷落下的,又岂仅一片木叶?
行宫里植得最多的,还是梧桐。大概是因为凤栖梧桐的传说,给这种南国常见的

乔木增添了几分王者气息吧。
如同飞倦的蝴蝶,有一片梧桐叶轻轻飘落在慈宁太后的肩头。
她心思微微一动,──蓦地闻到一股熟悉的香气。──淡薄而又飘忽,如沁如流

,如梦如影。
慈宁若有所感,缓缓抬起头来。就见隔岸千倾,已经渐渐褪了深绿的柳树下,一

抹隐约的白影。
「雍王爷?」
冯浩意外地低语了一声。──突然就有箫声破空而起。
吹的是一阙春江花月夜,行云流水般的箫声里,甚至可以听到吹箫人的呼吸之声

。那仿佛是在诉说,多年以前一场值得追忆的梦境,历经千世千劫,穿越亘古来

今,到最后终归了空影............
那些青春岁月,那些爱恨纠缠,那些无法忘记的往事啊......
折柳声中,吹来不尽;落花影里,舞去还香......
慈宁心绪起伏,一时怔忡难言。她抬起头注视着遥遥相对的那抹白影,老眼渐渐

迷离起来。
白衣如雪,暗香盈袖,当年御莲池畔,灯火影中......那个风华绝代的吹箫

人......那不是林贵妃那个狐狸精吗?
她......她......还活着?
慈宁倏然而惊,吓出了一身淋淋冷汗!
她猛地摇头晃去这种纠缠不已的错觉,屏住气息,仔细往对岸一瞧,──不是。
是雍亲王赵苏......只是那个骚狐狸精遗留下的野种罢了......
可是不知什么,远远看去,给人的感觉,真的和他那个狐媚子娘好象......
明明隔得那么远,连容貌根本就看不清楚,可是,为什么会觉得那个吹箫人孤寂

的背影,却仿佛正在暗示着一种无法成言的媚态呢......
冯浩说得确实没错啊......看起来越清冷高傲的人,也许越能撩拨人的欲

望......何况,他有什么权力高傲!无非是骚狐狸带进皇宫的野种罢了!──好

,现在要教他子从母业,想来也是天意,不然怎么会叫他继承下他娘的体香呢?

一个大男人,身秉异香,本来就是妖孽......
面容阴骛的年老妇人,轻轻地冷笑了一下。
靖康二年七月。商丘太保张府。
锦帐深垂。
「啊......呜......」
稚嫩却略微显得粗哑的声音,一听可知痛苦呻吟的人并非女子。虽然纸窗严闭,

淫糜而猛烈的肉体交合的响动还是可以从外面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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