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去:“没凭没据,不当孙子能怎样?”
“那就这样算了?”秦可可骂道:“你太没出息了。”
“没出息就没出息,”许延拉她起来:“去坐车吧,反正你没看上我。”
秦可可噗嗤一乐:“就是,要不然咱们倒可以假戏真做,不用为你白担了虚名,
奶奶的,害我还被老爸狠扇了一耳光。”
“哈哈,”许延护着她挤上车,两人找好位置站定才笑着说:“我早有娇妻正室
,怕委屈了你,不然一定名正言顺娶你过门。”
“得瑟个屁,滚一边去,”秦可可笑完,眨着眼睛三八地问:“你是说,你的那
个,很像女孩子?”
“嗯,”许延忍俊不禁,掉开头去:“又温柔又可爱,比很多女孩子都贤惠,你
以后见了就知道了。”
“呃……”秦可可也立马转开头,半晌之后,才不置可否地低声说:“你喜欢就
行。”
“嗯。”许延紧抿着嘴,一脸笑意看着窗外繁华的街道,还有,差不多一年,他
,就该来了吧……
高一(1)班是理科班,班主任薛玉梅教语文,是个三十左右戴银丝眼镜、五官端
正、身材娇小的女子,未婚,长长的流苏般的银色眼镜链从脸侧悬垂向颈后。偏
爱连衣裙,个性稍有些做作却不讨人嫌,碰上喜欢的诗词歌赋会在课堂上热血一
把,平时不大爱管事儿。因为存在感不强,除了无意中听到的英文名字:Rose,
许延并未注意她。
这天又是语文课,薛小姐满面红光地推开教室门,许延撇嘴一笑,对秦可可低语
道:“这节课你可以看小说了。”
秦可可懊恼地说:“今儿个我没带小说。”
“哈,”许延低下头,从书包里翻出数学练习题:“还好今天有数学课,我带了
这个。”
“同学们!”薛老师清脆的女高音适时地响起:“今天我要向大家宣布一个好消
息。我们班上的一位同学,不但成绩突出,而且锦心绣口,写得一手好诗。他的
作品,今天在校刊上发表了,这是我们高一(1)班的集体荣誉。”
台下一片寂静,“我是一叶远航的孤帆,静静停泊在青春的港湾……”饱含深情
的女高音再次响起:“这是张晓风同学的诗歌《帆》的前两句,意境优美,韵律
感极强,深得现代朦胧诗精髓,校道宣传栏上,已经贴了出来,同学们下课后都
过去看看吧。”
许延看向一脸谦虚掩不住得色的张晓风,一个没忍住笑了出声,薛老师一整容色
,严肃地问:“许延,你笑什么?有问题吗?”
“没有,”许延看一眼满脸怒容的张晓风,微笑着说:“我为我们班有位多才多
艺,学识渊博的同学感到高兴。”
“这样啊。”薛玉梅皱皱眉,没再深究,垂头翻开书,长长的眼镜链滑出一个优
美的弧度:“大家打开课本四十八页……”
许延又想笑,赶紧低下头。秦可可剐他一眼,压低声音说:“多才多艺、学识渊
博、感到高兴,恶心!亏你说得出来!”
许延捏住眉心,闷声说:“我那是真心话,下课咱俩去看看宣传栏吧。”
“去!”秦可可做呕吐状:“有病,你爱看自己看去。”
“嘿嘿,好。”许延压下笑,打开语文书,下课铃一响,果然往外跑,气得秦可
可直翻白眼。
两星期后,第一节,还是语文课,上到中途,教导主任突然到了教室门口,薛玉
梅放下板擦迎出去,接过主任递来的信,伸手进拆开的信封里抽出信纸,展开一
看,脸上立刻五彩斑驳,猛地转回头,银丝眼镜下竟然蓄了泪光,全班同学见这
架势,立刻静若寒蝉。
秦可可惊奇地放下小说,悄声说:“薛大小姐今天受什么刺激了?教导主任来干
嘛?”
“别吱声,”许延窃笑道:“看好戏。”
秦可可狐疑地撇他一眼:“你干什么了?”见他不接话,又将目光投向门口。
薛玉梅折好信塞回信封转过身,脸若寒冰,目光羞恼万状几乎刺破眼镜片:“张
晓风,你写这封信给我,是什么意思?”
张晓风之前也在好奇观望,闻言一惊,立刻站起来:“薛老师,您说什么?”
教导主任从薛玉梅手中拿过信封,面向他一抖:“这是你写的吧?”
“是,可是……”张晓风脸色发青,张口结舌:“我不是……”
“是不是到教务处再说。”主任对薛玉梅说:“薛老师,你也来一下。”然后面
向班上学生:“这节课改自习,大家自觉安静。”说罢背着手,带头踱上走廊。
薛玉梅脸上青红不接,张晓风冒着冷汗一脸灰败,齐齐耷拉着脑袋跟在后面。
秦可可惊疑不定地捅捅许延:“你弄了什么鬼?”
“放学再说。”许延笑笑,埋头写作业。
那天上完所有的课,张晓风都没再回教室,秦可可跟许延放学出来,突然见到张
晓风如丧考妣、死样活气的向教学楼走来,身后跟着一对脸色铁青的中年夫妇。
楼梯口面对面碰上,张晓风突然目露凶光,恨恨抬起头。秦可可吓了一跳,许延
一笑,拉着她目不斜视往外走。
出了校门,秦可可实在憋不住,推一下许延:“快说,你到底干什么了?”
“没干什么。”许延笑道:“跟张大才子互传了几首情诗,写了几封暧昧书信。
”
“你正经点,”秦可可急道:“说清楚啊。”
“今天那信封,是张晓风写的:高一年级Rose小姐(收)。”
“Rose?谁呀?”
“我在旁边,加上了薛玉梅三个字。”
“薛老师?Rose是她?哦,我说怎么听着耳熟。”
“是啊,你忘了,张晓风也忘了。”
“怪不得薛小姐今天那么生气,当场问张晓风干嘛写信给她……”秦可可恍然大
悟,立刻又皱眉:“不对,你怎么能让他写信给老师?”
“谁说他写信给老师了?”许延哈哈大笑:“他只是写了封肉麻热络的情书外带
几首情歌给他将要见面的崇拜者。”
“你怎么做的?”秦可可纳闷地问:“他认不出你的笔迹?”
许延笑道:“街口帮人写信的人的笔迹,谁认得出来?”
“他不至于这么容易上钩吧?”秦可可疑惑不已:“张晓风又不是傻瓜。”
“外带一张高档相机对拍的杂志模特背影,”许延说:“我说我害羞,让他寄到
高一年级,咱们学生的信不是都在收发室桌面上放着,自己去拿的吗?张晓风一
向自命风流倜傥,最近又发表了两首破诗,怎么会起疑呢。”
“然后你就把他的回信加上薛小姐的名字寄出去了?”秦可可问:“那怎么行?
信封不是用过的吗?而且,薛小姐即使收到信误会了,也只会找张晓风私下谈吧
?这样张扬对她也没好处。”
“对,我只是把信笺和信封,隔了几个本子,夹到今天早上他送去教务室的那一
摞数学作业里。”许延噗嗤一乐:“早上教务室那么多人,估计数学老师看完,
又传递了一圈,才发现是写给薛老师的。”
“许延!”秦可可张大嘴巴:“你太阴险了!”
“怎么?你还心疼他?”许延看她一眼:“不是你叫着要报仇?要不是看你挨打
,我才懒得整他,恶人自有恶人磨,他将来总有倒霉时候。”
“心疼个屁,”秦可可一脚踹过来:“我是替你那位娇妻发愁,摊上这么狡诈恶
毒的家伙。”说罢哈哈大笑:“张晓风这次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洗得清骚扰女教师的嫌疑,也脱不了早恋的干系,”许延笑道:“这下解恨了
?”
“哈哈,小子不错,”秦可可眉飞色舞地拍拍他:“总算有资格加入追求我的男
生行列了。”
“切!”许延学她翻个白眼:“我老婆如花似玉,我本人品行端方,你这小野花
,没事少来诱惑我,不然……”
话没说完,秦可可就劈头盖脸打过来:“谁是小野花?说!谁是小野花?!”
35.盛夏的收梢
规则的建立,总是滞后于现象的发生。许延在登记本上签好名,接过看门大叔递
过来的信,微笑着道声谢,边走边拆开信封。
仍旧是疏密有致的娟秀字迹,仍旧是满纸轻如柳絮的琐事,许延慢慢翻动信笺,
慢慢回到操场边。每当接到夏紫菱的信,总让他体会到一种家常的快乐,一种琐
碎的幸福,一种被需要与牵记的,恬淡的满足。
十月末尾,时值深秋,对于半岛型三面环海的G市来说,不过是又一个盛夏的收梢
。稀稀拉拉、奄奄一息的树木,叶片儿一体打着卷儿吞尘咽灰,满腹冤屈地枯立
在操场边,空气中弥散着一股尘土过度日晒后,变异的铁锈味儿。
G市三中第三十六届校运会明天开幕,不少参赛选手在操场上加紧练习,许延嫌热
,只报了个羽毛球单打,后来被迫又参加了一千米田径,跑步胜算不大,于是叠
好信向室内的羽毛球馆走去。
丁珉是高一足球队前锋,这会儿也在场子里踢球,许延眯着眼睛看了看那个追随
足球不断奔跑的矫健身影,收回视线继续往前走。何谓友谊?虚假的迎合相较于
诚实的露短,究竟哪一种态度更正确?我把你当朋友,你又何尝不是,然而,没
人能在这场友谊里获益。
秦可可说得好,既然选择做异类,就该有笑纳排斥的觉悟,不管来自朋友,或是
陌生人。许延甩甩头,把满脑子纷乱的念头抛却,刚静下心,忽然感到耳边一阵
疾风遽响,本能地一闪,那只飞射的足球仍旧偏中目标,重重砸到他后脑上。许
延的意识瞬间放空,立刻无知无觉。
几秒之后,一群人围了上来,许延才感觉两耳嗡嗡乱响、天昏地暗,自己已然跌
坐在泥地上。丁珉扶着他肩膀手足无措:“许延!许延!你怎么样?!”
许延听得见他的声音,却紧闭着眼睛说不出话。“许延!”丁珉的声音越发焦急
,伸手想拉他起来:“我送你上医院。”
“应该没什么事吧,”余韶光不冷不热地说:“不就被球砸了一下吗?”
“你他妈你还敢说!”丁珉蹭地跳起来,许延本能地想抓他,却根本抓不住,耳
边立刻响起一片惊叫和余韶光的惨呼,伴着丁珉怒骂的还有接二连三拳头砸肉的
闷响:“你竟敢打他,我叫你打他,老子打死你!打死你个王八蛋!”
许延急坏了,忍着痛挣扎起身:“丁珉,丁珉,你别打他,我没事!”好不容易
拽住暴怒的丁珉,余韶光已经满脸淤红青肿,鼻血牙血混流一片,抱头蜷在地上
嚎哭不止。眼看体育老师和一帮同学向这边跑来,许延赶紧掀起衣角帮他擦脸:
“余韶光,你没事吧?”
“我的牙啊!呜呜!你他妈才没事!”余韶光见有老师靠近,胆子壮起来,一把
拍掉许延的手,捂着漏风的嘴满地找牙,边嚎边骂:“丁珉,你等着,老子一定
不放过你!”
“还没爽够是不是!”丁珉两眼冒火,提起拳头又要过去。
许延气得恨不得扇他一巴掌,猛推他一下说:“你快背他上校医室!”
“哼!休想!”丁珉掉头就走:“大不了老子不念这破学校!”跑到台阶上拿了
自己的背包,又倒回头:“你的头怎么样?我送你去医院吧?”
许延忍无可忍,暴喝一声:“滚!”
“送你上医院再滚!”丁珉弯下腰扛起他就跑:“反正老师已经来了,他要告状
你也拦不住。”
“你这疯子!”许延气昏了,眼眶却阵阵发热,跑出了校门用力拍他:“放我下
来,你颠得我头更晕了,快去截辆车来。”
“很难受?”丁珉一脸担忧,小心放他靠在路边树下:“你等一下,我马上去。
”
看着那件汗湿的蓝背心飞快跑远,许延抱着脑袋颓然趴到膝盖上,虚汗涔涔而下
,头痛欲裂伴着恶心反胃四处冲撞,抱紧了膝盖仍像在惊涛骇浪里颠簸,更头疼
的是,这混小子闹出来的事该怎么收场。
十多分钟后赶到医院,还没挂上号许延就对着垃圾箱狂吐不止,丁珉吓得脸都青
了,抱起他就冲进急诊室,心慌意乱地大声嚷嚷:“我朋友脑袋撞坏了!”一路
插到最前面:“大夫,您快给看看,他脑袋撞坏了!”
妈的,没撞坏也让他咒坏了,许延想叫他别喊,刚张开口胃里的东西又狂涌上来
,立刻捂着嘴东倒西歪往外跑,对着垃圾桶连黄胆汁都吐了个干净,仍直不起腰
来,没命干呕,仿佛心肝肠肺全呕出来都不够。
“许延!许延!漱漱口!”丁珉拿着瓶矿泉水站在旁边,拍着他的背心急火燎:
“早叫你来医院,别管那混蛋,你就是不听!”许延哪还有劲儿跟他分辨,难受
得自己也开始害怕,勉强漱了口,头重脚轻地飘回去,一屁股坐到凳子上。
“吐干净了?”四十来岁的男医生面无表情地说:“头靠过来,怎么撞的?哪个
位置?”
“足球。”许延有气无力地说,指指后脑。
医生随便看了看,翻了翻他的眼底,慢条斯理地写病历:“站起来走直线。”
丁珉赶紧扶他起来走,医生不耐烦地抬头:“谁让你扶的?陪同到门外等,大呼
小叫,这是医院不是大街,你,”他指指许延:“倒回头重新走。”
“可是他头晕。”丁珉着急上火地说。
“不晕你来医院干嘛?”医生满脸不耐烦:“你出去问问,看其他人是不是吃饱
了来散步的?”
“你出去等,这得自己走,”见丁珉眼睛一瞪又要发作,许延赶紧推他:“我没
事儿。”这年头,医疗、教育、公安、金融、工商税务……到处都是大爷,自己
有求于人,哪儿得罪得起。
丁珉也知道这当口由不得人,憋着气掉头悻悻往外走。许延闭闭眼睛,忍着晕眩
,走完诊室对角线,坐回凳子上:“医生,我的头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