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12月26日,来自北京和湖北的两位律师,分别收到了XX县法院依法送达的起诉
书。
1997年1月11日上午,XX县人民法院一审公开开庭审理了这起“故意杀人案”,并
作出一审判决:鉴于夏紫菱年幼无知,并爱母心切,且自首和部分(限定)刑事
责任能力均为“可以从轻或者减轻处罚”的情节,判定夏紫菱有期徒刑两年,缓
刑四年执行,现即刻移送XX县少管所管教半年。
法律终究是法律,它象征公平与正义,是铁的秩序,即使呼声再高,民愿再大,
对犯罪事实仍旧不会姑息包庇,只能酌情从轻量刑。虽然最终未能无罪释放,但
缓刑四年也等于免了牢狱之灾,半年管教处罚,相比之前的预断,已经轻之又轻
。许延跟封毅两人,可说是喜出望外,被告席上的夏紫菱,当场喜极而泣。
这一场劫难经过两人全力以赴地奔波争取,终于以一个接近完满的姿势尘埃落定
。二十多天浑浑噩噩的日子终于过去,还有半个月就要期末考试了,许刚也已能
下床行走,听到判决喜上眉梢,心情大好。许延悬起来的心终于缓缓放下,准备
第二天一早,就乘车返回G市。
晚上许延去买了两瓶好酒,跟封毅一块儿做了桌好菜,叫上司机小赵来家里一起
吃了餐晚饭。许延给许刚斟上酒,许刚端着酒杯,站起来,走到黄丽萍的遗照前
,终于老泪纵横:“老伴儿,咱的闺女,没事儿了,以后,能有她两个哥哥照看
着,我算放心了,你,也安心歇息吧……”
那晚,竟是个难得的晴天。许延收拾好碗筷,服侍许刚睡下,跟封毅一块儿走进
院子里,仰望那满天碎钻般璀璨的星斗,长吁口气,轻声说:“哥,还记得咱俩
第一次看银河那会儿吗?”
“哪儿能忘了,”封毅搂住他的肩:“一晃,就多少年了……”
“……十多年了,”许延偎向他:“我那时最大的愿望,就是,天天能跟哥一块
儿,看这样美的星星……”
“呵,”封毅微笑,下巴贴着他的发心:“星星怕是不愿天天出来叫你看,跟哥
在一块儿,不是就快实现了吗?”
“嗯……”许延闭上湿润的眼睛,突然轻笑:“哥……”
“嗯?”封毅问:“怎么了?笑啥?”
“嘿嘿,我上次回来,”许延低声呢喃:“发现你干嘛不往院墙那儿坐了,是怕
冻着屁股吧?”
“哈,冬天是挺凉,”封毅轻笑:“而且,你不总是夏天回家吗?”
“你爱坐那儿,跟我回家有啥关系?”许延纳闷地睁开眼睛。
“有关系啊,”封毅含笑凝视他,漆黑的眸子深邃温柔:“在那儿坐着,可以随
时把我的媳妇儿抱上墙,然后,偷回家去。”
“呸!”许延佯怒道:“你才是我媳妇儿。”
“哈哈,好,我是你媳妇儿,”封毅拉他到院墙边,两下扫清上面的积雪,跳上
去,朝他伸出双手,笑着说:“来,哥抱你上来,咱俩再像过去那样坐这儿聊天
儿。”
“嗯。”许延咧嘴一笑,伸手挂住他脖子,身子一轻就上了院墙。
这一段儿忙得昏天黑地,两人都没好好说过话儿,才刚忙完,转眼又要分离。许
延靠在封毅怀里,怔怔看着那袅袅烟气自身后盘桓而上,薄暮般朦胧了星空,轻
声说:“哥……你一定要来啊……”
封毅亲亲他的头,低声说:“嗯。”
“来了……”许延的声音恍惚如梦:“咱俩,就再也别分开了……好不?”
“好……”封毅丢了烟,拢臂抱紧他:“以后,哥天天都,陪着你……”
“嗯……”许延蓦然泪下,哽咽着,轻笑:“哥,我还想听你唱歌儿……”
“嗯……”
“现在,就想听……”
“好……”
49.月亮湾房客
半夜到的G市,许延收拾梳洗完,清早就往学校赶,还有一星期考试,功课耽误了
那么久,自己也忧心。丁珉、秦可可一见他就围上来,起先抱怨他不辞而别,后
来听说了夏紫菱的事,两人都唏嘘不已。
“你妹妹年纪那么小,真有勇气,”秦可可佩服地说:“你跟封毅也很强啊,竟
然能让这事化险为夷。”
许延开心地笑:“我妹是很能干,从小就多才多艺,舞跳得尤其好,连我都佩服
她的。”
丁珉吃惊地说:“原来,那个夏紫菱,就是你妹妹啊。”
“是,怎么了”许延笑问:“你知道这事儿了?”
“我妈读报读得眼泪都掉下来了,非要去XX县看庭审,支持夏紫菱,我爸好不容
易才把她劝下来。”丁珉说:“要知道你是她哥,肯定激动得不得了。”
“呵呵,”想起庭讯当日,将法庭内外堵得水泄不通的那些陌生热情的面孔,许
延感激地笑了:“你替我谢谢你妈,告诉她我妹妹现在没事儿了,请她放心。”
“好,一定。”丁珉笑着说:“那你妹出来以后,有什么打算吗?”
“见一步走一步吧,也不知道,在二〇五她还能念得下书不。”许延微蹙了眉,
更不知道学校方面是什么态度。女人名声大了,备受瞩目,一不小心,就会成为
寓言,倒不如平平顺顺地念书升职,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
“不行就换个环境,树挪死、人挪活,正式学校念不了,还有夜大呢,”丁珉拍
拍他的肩:“要有为难的地方尽管提,你知道我妈,巴不得能帮上她的忙。”
“好,还早呢。”许延笑笑,见老师进了教室,跟秦可可一起回了自己座位,这
问题千头万绪,还是先应付了眼前的考试再说吧。
幸亏平时基础打得好,在二〇五稍微得空就拿封毅过去的课本复习,回来又疯狂
恶补了一段儿,考完几门主科,许延自我感觉居然不错,心情也松快下来。下午
只剩一门化学,索性丢开了书,跟丁珉和秦可可找了间学校附近的餐厅吃火锅。
心情好,胃口自然也好,最近一直精神紧张,现在放松下来,嗅觉也跟着恢复,
餐厅里阵阵美食飘香,诱得三人食指大动。只可惜汤锅刚端上来,尚未开火,兜
里的传呼机就叫了,这东西还是第一次报警,许延忙掏出来看,果然是中介的直
线。
临近年尾,租房子的人不多,许延不想耽搁,跟两人打过招呼,跑到就近的公用
电话亭回复。听对方说有客人想看房,赶紧搭了车往月亮湾赶,不巧中途碰到交
警处理事故,阻了会儿,到地儿的时候,中介小姐跟客人已经在小区门口等着了
。
许延心急火燎,下午还要赶回学校考试,说句抱歉,就带着两人匆匆往小区内走
,直到坐进电梯,才有心思打量租房的那位客人。对方是位中年男人,三十来岁
,看不出职业。外穿一件纯黑长大衣,同色系西裤皮鞋,驼色羊绒围巾随意搭在
颈上,整体着装材质考究、流畅简练,显然价格不菲,极有审美品位。
许延不由多看了几眼,那人单手插进大衣口袋,另一只手握着只黑皮手套,闲闲
垂在身侧。身材清瘦颀长,话不多,表情淡漠,眉毛淡而长,眉尾微微上挑,鼻
梁很窄很直,双眼皮,眼裂狭长,眼角蔓延的几道纹路不但不显老,反而越添成
熟优雅,阴柔冷冽的气质。
似乎察觉到许延的注视,对方的视线也转了过来,唇角轻勾,突然泛起一丝笑,
微眯的眼睛里,蓦然平添了一股若有若无的,魅人韵致。许延心头一跳,礼貌地
回了个笑脸,立刻转开头,那笑容赏心悦目,却莫名地让人感觉不自在,究竟是
哪里不对,又说不出来。真是个奇怪的人,这样的人为什么会需要租房子?许延
脑子转来转去,不禁有点犹豫。
不容多想,电梯很快上了九楼,这栋小高层十户一梯,为了方便管理,买的那五
套房子两两相连,绕着半条过道,包围了电梯左侧。许延掏出钥匙,问:“最大
的二十平,最小十六点五,请问您想看哪间房?”
“二十的,什么朝向。”中年男子问,声音意外地低沉黯哑,竟像被砂纸刻意刮
擦过。
许延微感讶异,简洁地说:“朝南。”
“就那间。”客人也很干脆。
许延打开房门进去,后面两人也跟进来。中介小姐很快进入状况,满脸微笑地夸
赞起来:“张先生,这房子确实不错,又是全新的,就是交通有点儿不便,但您
有车就完全没问题了。”
张姓男人不置可否,到厨房浴室各看了一遍,又转身出了阳台。许延蹙紧了眉,
盯着阳台上那个身影,越发疑惑,突然想反悔,赚钱无疑重要,但若为了赚钱招
来些不必要的麻烦,那就太不划算了。
张先生看完阳台,回到房里拿起电话,询问道:“电话开通了吗?月租一千?”
“对,水电、煤气、有线电视全开通了。这房子面积比较大,小区绿化管理、配
套设施,各方面都不错,家电齐全,是G市相当高档的公寓了。”中介小姐积极推
销:“如果您觉得价格高了,还可以谈谈。”许延想到客人都爱压价,所以当时
给了她们两百元的价格浮动。
“不能降,至少一千。”张先生未有表示,许延就淡淡说:“之前没有配家具电
器,租金可以低些,现在不行了。”
中介惊讶地转过来,忙打眼色,一千月租对于二十平的单身公寓,怎么说都高得
离谱,哪儿有人会乐意吃这个亏。许延不为所动,和气地看着张先生解释:“对
不起,我朋友要求租这个价格,我也没办法。”
“没关系,”张先生竟无异议,将手套随意丢在桌子上,坐下来问:“合同带了
吗?现在签吧,就这间,租两年。”
两人都吃了一惊,中介喜出望外,连忙从文件袋里抽出租赁合同:“带了带了,
您请看一下。”
“等等,这是现在的价格,以后房价涨了,即使签了合同,我还是要提租的。”
能以高价一次签下两年合同,许延也心动不已,却终究不放心:“另外,您的身
份证带了吗?可以先给我核对下影印件吗?”
“当然可以。”张先生拿出身份证,嘴角挂着玩味浅笑:“应该的。”
许延接过来核对,张品成,名字倒很平常,刚满四十岁,本市户口,证件绝对不
是伪证,资料全无问题,许延却越发觉得不对劲儿,迟疑地还给对方:“请问,
您租这房子,做什么用途?”
“住人,”张品成眉毛一挑,笑意盎然:“你觉得,还能干点别的什么吗?”
“呃……”没想到他竟会反问,许延不由语塞,总不能说,自己直觉不对劲儿吧
?
中介看不下去,对张品成抱歉地笑笑,拉许延到门外,恼火地说:“许先生,你
到底什么意思?不计较价格的爽快客人上哪儿找?你还不满意?这种人租房子,
当然是包二奶,有什么可问的?”
“啊?!是吗?”许延恍然大悟,立刻后悔不迭,果然自己阅历不够,居然没想
到这层,窘迫地说:“对不起,我不清楚这些。”
中介无奈地笑:“没关系,你还是学生吧,我们见得多了。快进去把合同签了,
免得他中途变卦,你这次赚大了,剩下的房子也交给我们帮你出租吧。”
“呵呵,没问题。”许延放下了心,看看时间,赶紧跟她一起进去。
张品成已经签好合同,放在餐桌上,许延细看一遍,果然字如其人,落笔如烟、
飘逸俊雅,见联系电话,身份证复印件都完备无误,也迅速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中介提醒道:“张先生,房租两暗一明,加中介费五百,一共叁仟伍,您现在交
,以后租金按月转账吧。”又将收据递给许延:“许先生,贰仟订金收据和壹仟
的本月房租分开来填。”
“要是不介意收现金,”许延还没动笔,张品成就从兜里掏出两沓新净的百元纸
币,点一下递过来:“两年房租一次付清,这房子我挺满意,”说着对许延挑眉
一笑:“装修、布置都不错。”
中介合不拢嘴,许延也目瞪口呆,一次付清?自己从小到大都没见过这么多现金
,这人居然随随便便带在身上,到底是什么人啊?那么有钱干嘛自己不买房子?
转念一想,既然要包二奶,或许是怕买房不方便吧?许延怕又闹了笑话,赶紧接
过来,不动声色地清点好,抬头说:“对,刚好两万陆仟。”说罢低头开收据,
心里扑扑直跳。
旁边的中介不但收了伍百佣金,还外带二百小费,不由大喜过望,笑得鼻子眼睛
挤成一团,连声感谢,还不忘拉生意:“张先生以后如果还需要租房子,佣金方
面我一定给您折扣。”
“谢谢。”张品成简短地说,接过两人开出的收据,随便看了眼,夹进钱包。
许延把房门钥匙拆下来,递给他:“我没有留备份,当然您也可以换锁,但请不
要在墙壁上钉钉子。”
张品成微微颌首,将钥匙扣进自己的钥匙包,伸出手来:“谢谢,我还有事,先
走一步。”
“哦,我也要走。”许延伸手跟他虚握一下,心里又是一跳,那只手修长阴凉、
关节柔韧,根本不像四十岁的人,念头闪过,随即自失地想,千人千样,管别人
的手干嘛?有钱人自然保养得好,连忙礼貌地说:“应该我说感谢,希望您在这
里住得满意愉快,有问题可以直接联系我。”说罢带头乘电梯下楼。
三人来到小区门口分手,中介去附近车站乘公车,许延见时间不够,站在原地等
的士。张品成径自走向路边那辆纯黑的JAGUAR轿车。这种车子在G市相当少见,来
的时候虽然匆匆一瞥,那种优雅奢华的特色和修长经典的车型仍让人眼前一亮,
比起街上令人眼花缭乱的那些豪华车,养眼多了。不由感叹,有钱不奇怪,有钱
又有品位的人,自己还是初次见到。
正胡思乱想间,那车子就无声地滑靠到他面前,车窗随即降下,张品成微笑着问
:“许先生去哪,需要送你吗?”
“哦,不用。”许延微讶,笑道:“这里计程车很多,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