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这么说他,在幼儿园里,每当玩公主王子的游戏,他总被莫名其妙推选当公
主,别提多郁闷了。
“哈哈,好了我不说。”封毅边笑边躲:“你可别小看闪电,它可是警犬配的种
,特有灵性,跟我上山还会自己逮野兔呢,我可没把它当畜生。”
“真的?”许延来了兴致:“山上有野兔?”
“那还用说,山上什么都有,鸟啊、兔子啊、娃娃鱼啊,数都数不完,”封毅得
意地说,说完又乐了:“不行,你得叫我哥哥,我才带你去。”
“切!我才不叫呢!”许延说完,生气地去追夏紫菱:“你耍赖皮,哪儿有这样
的!”
“我哪有耍赖皮?”封毅冤枉地说。
“你就耍赖皮了。”许延死咬着不放,恰巧黄丽萍来找他们几个,许延对封毅做
个鬼脸,再不理他,跟着黄丽萍回家了。
奔波了一天,本来就够累的,又去河边逛了一转,许延吃过晚饭,早早地就上了
床。以前都跟着妈妈睡,现在一个人睡在一间房子里,虽然累极了,却还是翻来
覆去睡不着。不知道炒了多久板栗,许延熬不住开门出去找许刚,到了院子里才
发现爸爸房间早关了灯,静悄悄地没有一丝人声儿。
许延不敢去吵醒爸爸,又不想回屋独睡,怔怔站在葡萄架的阴影下,不知不觉流
了满脸泪,比对着夏紫菱的幸福和自己的孤单,许延越来越伤心,不由抱着膝盖
蹲在地上低声抽泣起来。
“小延!”许延正哭得起劲儿,就听见封毅叫他,他抬头一看,封毅从墙头上探
个头出来,悄声问他:“你哭什么呢?”
“呜呜,”终于有人知道他哭了,许延低泣着说:“小毅哥,我,我想妈妈了。
”
“呵,你叫我哥哥啦?”封毅笑了:“才刚来呢,你怎么就想妈妈呢?赶紧早点
儿睡吧,明儿早上我带你去玩儿。”
“呜呜,我不敢一个人睡觉。”许延哭道:“我都跟妈妈睡的。”
封毅向许延院子里瞄了瞄:“许叔叔睡了?”
“嗯。”许延走到围墙边:“我躺了好久,一直都睡不着。”
“那,你来我家睡吧。”封毅说:“快别哭了。”
许延想了想,实在不愿一个人呆着,就跑去开院门,随即却懊恼地回头说:“院
子上锁了。”
封毅说:“没事儿,你等一下。”说完就从墙头上消失了。他找了个高凳子放在
围墙下,不一会儿就爬上墙头,跨坐着说:“来,伸手,我拉你过来。”
这里的围墙不高,也就一米多点儿,不为防人,只拦着鸡啊狗的进院子拉屎。许
延搬了个小板凳,站上去掂起脚伸手给封毅,封毅一用力,他就上了墙头,不由
羡慕地想,封毅看着瘦瘦的,怎么力气那么大呢。两人对坐在围墙上,也不忙着
下地,像一同做了件了不得的坏事儿,同时咯咯笑起来。
“嘘!”封毅伸指晃晃:“可别那么大声,等把你爸吵醒了。”
“嗯,”许延捂着嘴说,无意间抬头看了看,蓦然怔住,头顶漆黑的天幕上,竟
然缀满了碎钻般耀眼的星星,熠熠闪烁生辉。一条璀璨的银河流光溢彩、横跨天
际,竟似不在人间。他从没见过这样的奇观,立刻惊叫出声:“小毅哥,你这儿
的星星,怎么这么多这么亮啊?!”
“呵,好看吧?”封毅笑着说:“我刚来的时候,也特别惊奇,现在都习惯了。
你看,”封毅伸手指着银河系说:“那条是银河,牛郎织女的传说就是从那儿来
的。”他说着噗嗤笑了:“牛郎织女七月初七相会,让你给赶上了,以后你暑假
来,不正巧是一年一次吗?”
“呸!胡说八道。”许延也笑了,想起封毅的话,问他:“你以前不在这儿?你
从哪儿来的?”
“我从北京来的。”封毅说:“来了两年了,刚来那时,就像你现在那么大。”
“哦。”许延应着,又说了会儿话,竟然觉得累了,连打了好几个哈欠。
封毅扶着他下了围墙,跟妈妈说了许延不敢一个人睡的事儿,李阿姨很热情地招
待了他进屋,张罗着他俩一起回房间睡觉,还让许延别担心,明天一早她会跟许
刚说,叫他以后想来睡就直接过来。许延高兴地应着,觉得这里的叔叔阿姨人都
特别好。
两人都上了床,封毅躺在自己身边,虽然也是个孩子,却让许延特别舒心愉快,
倦意立刻袭来,很快就睡着了。他美美地睡了一觉,直到日上三竿,才被封毅揉
着脸蛋叫醒:“小延起床了,你都睡成猪了。”封毅看着他笑,眼睛又黑又亮:
“怎么那么能睡呢,快起来吃点东西,咱俩出去玩儿,明天我要上学,不能跟你
玩儿了。”
许延立刻从床上蹦起来,匆匆洗漱完毕,喝了李阿姨做的小米粥和煎饼,两人带
着闪电乐陶陶地出了门。
“小毅哥,今天咱们去哪儿玩儿?”许延兴奋地问。
“妈妈说你还小,不让我带你上山。”封毅笑着说:“你骑过马吗?农场里黄师
傅养着几匹马,我带你去骑。”
“好哇!”许延高兴地说,他还没骑过马呢,农场居然有马,他立刻跃跃欲试,
又有点担心:“那马让我骑吗?”
“放心,有我呢,我带着你骑。”封毅得意地说:“那马跟我都是老朋友了,还
有只小马驹,刚好能驼人。”
许延闻言立马拉着封毅跑起来,恨不得立刻骑上马背。两人手拉手穿过田垄小径
,向农场飞奔而去,快得像阵风儿,连闪电都追得费劲儿,伸着根大舌头哼哈直
喘气。那是许延有史以来玩儿得最开心的一天,尽管累得全身都像散了架,晚上
睡觉前仍旧忍不住咧开嘴巴傻乐呵。
可惜好景不长,第二天封毅果真上学去了,家里只剩下夏紫菱跟自己,许延又开
始无聊起来,天天盼着封毅下学带他玩儿。这几天他都跑去封毅家睡,起先黄丽
萍说要带他睡,但许刚说男孩子不兴这么娇惯,于是便由着他跟封毅一块混了。
3.约定与失约
这天许延刚吃完晚饭,封毅又从围墙上探个头出来:“小延,吃完了吗?”
“吃完了,小毅哥!”许延噔噔噔地跑过去:“咱们去哪儿玩儿?”
“晚上篮球场放电影,咱们去抢位置。”封毅说罢跳下围墙,提着个小板凳跑到
许延门口,招手说:“快走,晚了好位子都让人给抢光了。”
许延从没看过露天电影,不由兴奋起来,立刻搬上小板凳往外跑。
“哥,等等我,我也要去。”夏紫菱也从屋里追出来,跟上他俩,三个人一路说
说笑笑地往二〇五办公区跑。
干部办公区是二〇五唯一一幢三层土黄小楼,与通信排、战士宿舍那几列红墙黑
瓦的平房,合围着一块水泥地板的篮球场,周围掩映着疏密有致、分枝旺盛的桃
树,和树冠庞大的苦楝子。角落上还有棵老槐树,粗壮的树桠上搭着好几个硕大
的鸟巢,成群的雀鸟在上面活蹦乱跳着扑楞翅膀,唧唧喳喳吵闹不休。
三人赶到时,篮球场上已经摆放了不少小板凳,大多是孩子们在看着。许延被封
毅带着,很快跟那些孩子玩作一堆,追追打打地跑出满身臭汗,直到电影开场才
安静下来。那晚的电影是《木棉袈裟》,许延和封毅看得不带眨眼,为少林功夫
惊叹不已,封毅连说:“将来我也要去少林寺学功夫。”
许延撇嘴说:“我不去,那得当和尚,肉都没得吃。”
封毅笑了,贼兮兮地说:“不怕,咱俩偷着吃,我的弹弓百发百中,包你吃个够
。”
“你那么厉害?”许延激动地说:“那好,咱俩以后一块当和尚去。”
两人小声嘀咕着将来的出家大计,夏紫菱却迷迷糊糊地一头栽进许延怀里,许延
吓了一跳,仔细一看,小妮子居然睡着了。两人都笑了起来,直说女孩子真没劲
儿,这么好看的电影儿都能睡过去。两人臭味相投,边看边聊,直到电影散场才
摇醒夏紫菱,三个人打着手电往回走。
许延在二〇五有了玩伴,再没想妈妈想哭了,以前也只有晚上那点时间能见到尹
心玥,哪像现在这么好玩儿,封毅即便上学,也常会中午溜回家来陪他闹,晚上
更不用说,天天都是狂欢的节日,不知不觉来二〇五都快一个月了,却像弹指一
挥间。
这晚两人手拉手躺在床上聊天儿,封毅说:“今天星期三,等周六咱们去山边垒
个红薯窑,那玩意儿烤出来的东西可香啦。”说着自己也咂着嘴巴馋起来:“咱
们一早去河边挖乌龟蛋,再带上只鸡,真想吃啊,馋得睡不着了。”
“乌龟蛋?”许延问:“那玩意儿能吃?”他好奇地翻身撑起来:“红薯窑是什
么东西啊?”
“乌龟蛋特好吃,特别是用红薯窑烤,又香又甜。”封毅瞥他一眼:“没吃过吧
,少见多怪。”他两手枕在颈后,得意地说:“砌红薯窑可考技术啦,二〇五没
人有我砌得好,唉,现在说不清,到时你就知道了。”
“哇!真想现在马上就周末。”许延翻个身,四仰八叉摊到床上:“我也好想吃
呀,都流口水啦。”
“哎呀,别说了,越说越馋,赶紧睡吧。”封毅推开他:“你占那么多地儿,过
去点,我都快掉床下去了。”
许延“噼啪”一下又把手伸过去,用力往他肚皮上打,闭着眼睛装模作样打呼噜
。封毅捏着他鼻子说:“我看你装,憋死你个坏小子。”许延哈哈大笑,跳起来
拍开他的手,两人掐着脖子在床上翻来翻去,最后都闹累了才一块儿睡着。
许延惦记上了封毅说的红薯窑,第二天早上醒来就开始就掐着手指算日子,却没
料到希望竟然落空。周五上午,许刚突然带着个叔叔匆匆回家,对许延说:“延
延,这个叔叔今天去G市,正好带你回妈妈家。”
许延根本忘了自己是来这儿小住,闻言大吃一惊:“不行,我跟小毅哥约好了周
末要去垒红薯窑,我今天不回家。”
许刚劝道:“以后暑假有的是机会来玩儿,今天不回去,不知道哪时才有人去G市
出差,你妈给我写信催你回去了。”
许延没辙,着急地说:“那我也要等小毅哥中午回家,我跟他说了再见才走。”
“延延听话,车都在路边等着了,中午走赶不到白河镇坐火车。”许刚说:“我
给你去收拾东西,你有什么想带的自己准备好。”说罢绕过他进了屋子。
这一个月虽然跟封毅玩儿得好,许延也没多想,现在乍然要分开,才万分不舍起
来,离开封毅,再也没人天天带着他玩儿了,日子多难过呀。再说,一声不吭地
走掉,小毅哥会生气吗?他俩昨天才约好周末去山边垒红薯窑呢,自己竟然要失
约,那以后来二〇五,他还会像现在这样陪自己玩儿吗?
许延越想越难过,不觉就湿了眼睛,他犹豫了会儿,立刻转身回屋,掏出旅行袋
夹层里从G市带来的小飞机,不顾许刚拦阻,飞快地向二〇五子弟学校跑去。那架
小飞机是他最喜欢的玩具,铁制的机身刷着神气的白漆,连舷窗都做得惟妙惟肖
,封毅也夸过那飞机好看。许延边跑边想,总得给小毅哥留下点东西,不然他忘
了自己就麻烦了。
可惜没跑多远,许延就被拦住,许刚抱紧挣扎哭闹的他坐上平板车驾驶室:“延
延听话,”许刚也是满脸不舍,又要跟儿子分开了,他慢声哄道:“暑假一到爸
爸就去G市接你,延延乖,别哭了,小飞机爸爸帮你交给你小毅哥好不?”
许延一直哭到白河镇火车站,实在累了才停下来,小脑袋又胀又疼,他下巴搁在
车窗沿子上,看着站台上向他挥手的许刚,眼泪立刻又滚滚而下,刚才只顾着想
小毅哥,现在才记起爸爸也要跟他分开了。
然而火车可不会同情他的离愁别绪,时间一到,就哐当哐当打着响鼻启动了,越
来越远地拉开了父子俩的距离。许延探出头去,不停向站台上的许刚挥手,直到
那个高大的身影变成模糊的小黑点,再也看不见。
许延回到G市,又上了半年幼儿园,就到小学报到了。上学的生活充实了很多,晚
上回家还得做作业,再也没有时间让他心心念念地想着二〇五的一切。但即使认
识了很多新同学和朋友,他还是惦记着封毅和闪电,惦记着那段快乐逍遥、无忧
无虑的时光。
转眼过了一年,说是转眼,对许延来说却极度难熬。这天好不容易学校开始放暑
假,晚上尹心玥回家,许延马上着急地迎上去:“妈妈,我们放暑假了,我要去
二〇五找小毅哥玩儿。”
尹心玥疲倦地说:“行,等你爸来接你,你就去吧。”她放下东西走进厨房张罗
晚饭,叮嘱许延道:“你赶紧把暑假作业做完,不然一去那边光顾着玩儿,把作
业耽误就不好了。”
“好!”许延高兴地跑进房间:“我现在就做。”
许延不到三天就把整整两本暑假作业完成了,却直到下学期开学,都没等到爸爸
。尹心玥说许刚抽不出空,最近也没战友来G市出差。许延失望又伤心,却完全没
有办法。更难过的是,这以后的三年,竟然都屡次错过了去二〇五的机会。要不
就是许刚没空接,要不就是赶上许延上学走不成,匆匆来看了看他就打道回府。
许延渐渐不再那么伤心难过,功课越来越深,同学朋友也还处得好,只偶尔在一
愣神间,会想起黑黑瘦瘦眼睛亮亮的小毅哥,想起他们一块当和尚的约定,想起
那个没有垒成的红薯窑。只是,小毅哥也会想他吗?许延无奈地笑了笑,整整四
年了,他应该会忘了吧?自己都长高那么多了,小毅哥不知道该变成什么样儿了
,恐怕见面都认不出来了。
日子在母子俩平静的生活中渐渐流逝,五年级暑假也不紧不慢、晃晃悠悠地来到
了。许延这两年已经不再闹着去二〇五,十一岁的他已经理解了大人的难处,知
道不是闹一闹就能解决问题。而且,终究是隔得久了,再热切的期待也变成了脑
海里一个美梦,未必就要去实现它。
然而世事总是出人意料,当你完全失望放弃的时候,机会这玩意儿却又得意洋洋
地来到眼前,让你喜出望外的同时,又恨得牙齿痒痒。许刚终于赶上了许延放暑
假来G市公干,于是,时隔五年半之后,许延再次回到了二〇五信箱,回到了童年
时魂牵梦萦的地方。只不过,儿时的记忆已经残缺不全,他甚至连封毅的模样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