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禹落自然是可以看得到沈默的,他不出声,只是轻轻点了下头,沈默咬了咬嘴唇,
文禹落轻易地从他眸子中读到了斩钉截铁誓不回头的坚决,“我不想做秋的负担,希
望您能答应我,要我接受真正的训练。”
可是文禹落只是随手指了指那个三十公斤的背囊,像是任何的豪言壮语都不能在他心
中激起一点波澜,沈默知道,他的意思是,先完成惩罚再说吧。
129.默默的新开端
沈默套上背囊的时候突然间一阵晕眩,几乎要翻过去,被练功服蹭到的伤痕痛得尖锐
,他自欺欺人般的坐在岸边,脱了鞋袜,却发现要起身也是一件很艰难的事,因为掌
心也有伤,因此只能握成拳将自己撑起来,一步一步地向潭中心走去,在水中行走本
就很难,奈何又背着三十公斤的负重,只迈了两步,第三步刚一踏出去,整个人就跌
翻了,落进潭里。原来,潭水真的深不可测,沈默刚才踩到的不过是一大片砌出来的
隐在水中的石台。文禹落站在水边,冷眼看着一小串泡泡渐渐消散,等了三分钟,依
然不见沈默出来,居然径直向洞窟外走去,步履悠然,竟似是即使沈默淹死在潭里,
他也不会多看一眼,刚走到洞口沈默就探出头来直喘气,“禹落哥,你不是见死不救
吧,比熳汐哥还狠。”
文禹落停下脚步,重新走了回来,只是安静的站在岸边,连衣袖都不曾摆动分毫,沈
默此时正用手撑着石台,直直地望着文禹落,直等他手都酸了,文禹落依然还是站得
安然,仿佛是从寒武纪站到现在,哪怕是世界末日也不会动一下,沈默吐了吐舌头,
“我错了,不玩了还不行嘛,这就去受罚。”
只游了几下,就又碰到了一块石台,沈默背着背囊用尽全身的力气,毫无仪态美可言
的爬上去,只可惜还没站稳就又跌了下来,原来石台非常小,只能容一只脚站立,背
囊在水中泡过之后更沉了,沈默一时失去平衡哪里站得住,等他又游过来的时候已经
实在没力气再上去了。
文禹落倒也不催他,只是立在岸边,倒是沈默只看到文禹落的影子就不敢再歇了,好
不容易爬上去站稳,但是看着还在一米之外的绳索,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把自己挂上去
。原来,所谓的惩罚就是倒挂在潭中央的绳索上,而绳索和水面的距离相当微妙,倒
挂上去的人正好会将口鼻都淹在水里,如果不想被淹死的话,只能不停地做悬挂式仰
卧起坐。当然,有时候会在这里放一部CD机,播放仰卧起坐的节奏,受罚的人要按照
节奏来起身,这也就更困难一些,据说,曾经有一名杀手就是因为得罪了掌刑人被暗
算更改了节奏,导致溺水时间太长而被淹死。
沈默望着岸边的文禹落,示意自己没办法过去,文禹落轻轻摇了摇头,用媲美跳水冠
军的姿势跃入水潭,沈默知道他是要为自己示范,于是也跳入水中将石台让给他,沈
默刚一抬头,就看到文禹落居然以金鸡独立的姿势稳稳地站在石台上。真真是静若处
子,动如脱兔。文禹落只一个轻巧的空翻,就用左脚勾住了绳索,随着固有的频率荡
了两下,正如一只滑翔的水鸟,此时,右脚也已勾住了绳子,双手抱头做了一个标准
的悬挂式仰卧起坐,就又是勾着绳子荡了360°跃入水中,以优美的蝶泳姿势回到了
岸上。动作一气呵成,仿佛是他从来都生活在水中一般,沈默在瞬间居然觉得曹植曾
经看到过的洛神就是文禹落。这时一回头,就看到文禹落原本宽松的黑布被水浸湿后
贴在身体上,完美的身材像是按比例画出来的,沈默从来不知道,原来,一个男人的
曲线也可以如此勾人心魄。调皮的男孩恶作剧般的道:“禹落哥快回去换衣服吧,要
是感冒了熳汐哥非打死我不可。”沈默本不是多话的人,不知为什么竟对文禹落有一
种莫名的亲切感,文禹落依然安静的站着,沈默终于明白为什么有人会用玉树临风来
形容男子的俊美了,文禹落不止是临风而立,更像是还挂着露水,就像是早春妖娆的
垂柳,在春雨的洗涤下散发出一种生命的光华,即使静止也生姿。
男孩强迫自己别过头去,精神出轨也是很对不起秋的啊。等他终于在小石台上站稳的
时候,竟然忘了刚才的动作要领是什么,只顾着看人,完全不记得是怎么做的了,只
能硬着头皮一个空翻翻过去,只可惜动作太大,脚尖刚碰到绳子,就被后背的负重拖
到了水里。沈默甚至能感觉到被水浸泡过的伤口正一点一点胀起来,咬紧牙关才又游
回石台边,他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犯错,不止要有足够的胆量和体力,还要有过硬
的功夫。
文禹落依然只是安静地看着沈默,沈默几乎感觉不到他的目光,却像是被下了蛊一样
,只要能透过口气来就绝不敢偷懒,爬回石台一次一次试,终于有一次勾住了绳索,
却连一点力气都不剩了,根本起不来。沈默自然不愿意就这样被淹死,他要是死了秋
温暖而坚实的胸膛可不就寂寞死了。于是,固执地小孩终于自暴自弃地松开了脚将自
己沉入水中,只可惜还没来得及透口气,就被文禹落拖上岸。
沈默还不及思考文禹落怎么可能游得这么快,就在看到他背影的时候惭愧起来,努力
了这么久,居然自己放弃了,禹落哥一定很生气吧。沈默爬起来站在文禹落身后,低
低道:“禹落哥,我知道错了。”
看到文禹落依然没有反应,沈默什么都不再说,只是默默地伏下身子开始做俯卧撑,
背上的伤和背囊的重量让他的手臂开始颤抖,偏执的孩子却依然倔强的撑下去。如果
被秋瑀宸和乔熳汐看到文禹落一个眼神也没有就将骄傲的沈默治得服服帖帖,估计连
撞豆腐的心都有了。可文禹落竟似是一点也不受感动,居然连看都不看沈默一眼就向
外走。沈默不及撑起身子,却真的心慌起来,“禹落哥,我错了,不要走。”
文禹落回过身摇了摇头,看不到任何的表情,沈默却分明感觉到了浓浓的失望,“禹
落哥,无论我做错了什么都会改的。”
文禹落这次居然连头也不回了,只差两步就走到了洞窟口,沈默已经什么都顾不得了
,爬起来就跳进了水潭里,“禹落哥,再给我一次机会,如果默默这次还做不到,就
自己离开。”
文禹落转过身,就看到了沈默瞬间放大的笑容,浓浓的兴奋和满足感让他想起了几年
前的自己。大概是体力消耗太严重,沈默花了很大的力气才站上石台,闭上眼睛深深
地吸了口气,只觉得周围的一切都安静起来,循着记忆中绳索的位置凌空一翻,却终
于因为背囊太过沉重而跌了下去,沈默不甘心的在空中一拧身,正是秋瑀宸曾经教过
的扣篮姿势,腰腹间的力量将他的身体升高了几十公分,居然用手抓住了绳索,循着
绳子荡了两次,就用脚勾了起来,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文禹落精致的靴子和洞口的
距离一点点拉长。
沈默紧咬着牙将每一个悬挂都做到标准姿势,背部拉伸的肌肉让他的伤疼得毫无遮拦
,只是他却在瞬间明白了文禹落的深意,原来,这个哥哥同熳汐哥是不同的,他不满
于自己太过自觉的俯卧撑,只不过是因为他认为,身处困境的时候,不应该将任何一
分力气浪费在无意义的道歉上,而是集中全部的精神去强迫自己学会站起来。
文禹落听着沈默借着水波一圈一圈的荡过来的被压抑的喘息和呻吟,在心中无声的笑
了笑,这个孩子学得还真快呢。他并不是喜欢浪费时间的人,尽管看到沈默的第一眼
就让他喜欢。但是,作为一名杀手,他始终认为直觉比本身的功夫更重要,他关心的
,不止是有没有悟性,更重要的是有没有恒心,会不会为一个理想用一生去追求。文
禹落不是乔熳汐,已经不能任性的年龄和足够多的杀戮让他更习惯于亲自去判断,他
想,沈默值得他去用心,正如秋瑀宸值得乔熳汐去用心一样。
130.各
“你怎么有空过来?”夜九沙哑着嗓音问。
“九姐姐已经两天没去我那里了,所以过来看看。”褚清沙轻声道。以往,夜九每天
都会去她那里坐坐,这两天却没有来,凭她的聪明,早都猜到有事发生。原本她是不
愿多事的,可是听说沈默来了这里,她虽已对这段感情不抱希望,但是总知道这里是
什么地方,生怕是因为沈默出了事,夜九才不愿见她。
“坐吧。”夜九笑了笑,“难为你记得我。”
“九姐姐是十四公子面前的红人,记得您的人只怕不少吧。”只是一句客套话罢了,
褚清沙从前就很会说客套话,可是此刻,已不是觥筹交错间的需要,恐怕,这一生,
也永远回不到那些五光十色的舞会酒宴了。
夜九惨淡一笑,“十四哥恐怕再也不会理我了。”
褚清沙一怔,她本就不是喜欢探人隐私的人,再加上担心沈默,根本想不到原来夜九
不去看她只不过是因为已经自顾不暇,此刻不免有些尴尬,夜九倒是又笑了笑,“没
什么,我一向和你投缘,这些天正憋闷,聊聊天也是好的。”除了文禹落,夜九从来
不愿去讨好谁,她这么说,倒绝对不是客气。
褚清沙也不多话,只是安静地坐着,平和淡定的生活,已让她觉得倾听比表演更重要
,演戏的,看起来轰轰烈烈,甚至自己也乐在其中,却从来不知道,无论多重要的戏
码,都只是给别人看的。
夜九倒了杯水递给褚清沙,褚清沙这才看出她走得并不稳,连忙站起身来,夜九却摇
了摇头,“你身子重,我还站得住,你坐着就好。”
褚清沙本想说什么,却明白一无所知而虚伪的安慰最不切实际,因此只是笑了笑,夜
九沙哑的声音听起来已有些令人心疼,“我说了些很不好的话,被十四哥听到了,还
有一些事,也是他不喜欢的。”
褚清沙想了想,“十四公子人很宽和,应该不会生气的。”
夜九笑得很凄凉,“生气?这个世上,没有谁值得他生气的。除了魁首,他对什么都
不在乎,我们这些人,他连看都不屑看一眼。”
褚清沙知道夜九说的是实话,倒也不空谓的劝,只是道:“纵然如此,那样的人,能
在他身边多留一刻也是好的。”
夜九身子一颤,紧紧握住了褚清沙的手,还不及说什么就一阵抽搐,跌倒在地上,褚
清沙想叫人,却被她拦住了,冷汗落得太急,竟连话都说不出,“没什么,只是那种
蛊虫发作了,是我自作自受。”
骊歌小口地啜着秋瑀宸送来的汤,倒并不怎么贵重,只是绿豆煮的罢了,可是只一口
就能品出用心来,骊歌笑了笑,“再过些日子,你就能开个餐馆了。”
不知是夸赞还是调侃的话让秋瑀宸红了脸,乔熳汐笑道:“看起来是不错的样子。”
骊歌轻轻碰了碰乔熳汐,“你也尝一口。”
乔熳汐摇头,“我早已经不碰甜品了。”
骊歌知道他还是为着文禹落,语声中略带些薄嗔,“就你事多。”
乔熳汐笑起来,“一个绿豆汤,妈也能说出我的不是来,当儿子的,总是这么可怜。
”
骊歌笑道:“你就贫吧,师兄一去,就没人管得了你。”说着就拉他躺在自己腿上,
“怎么越来越轻了,也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我上次让文禹落写的食谱,拿去厨房要
他们给你做,怎么吃了这么多天,一点效果也没有。”
乔熳汐笑起来,“我拿着乐谱都弹不出《钟》,被父亲好一顿狠罚,他们拿着食谱,
想来也是一样。”
骊歌突然不说话,沉默了许久才缓缓道:“有很多年没有弹琴了吧。”
乔熳汐笑了笑,“国安部那里关于我的资料是精通十一种语言六种乐器,妈想听什么
,保证没问题。”
骊歌知道大儿子总是喜欢将一切悲酸都埋进笑容之后,因此也只是浅笑道:“少班门
弄斧了,你的六种乐器有五种都是我教的。”
乔熳汐道了声是,却忍不住在心中叹息,是,还有一种,是在那里学会的,后庭和尿
道都被插着东西,他说,只有三天,弹不好就拔掉你所有的指甲。
骊歌轻轻吻了吻乔熳汐额头,“别想太多,都过去了。”
乔熳汐坐起来,“妈,其实,熳汐已经不介意了。”
骊歌轻轻摸着乔熳汐头发,“想开了就好,这些天总是坐着,也该运动运动才是。”
乔熳汐笑道:“是,知道了。”
骊歌轻轻刮了刮乔熳汐鼻子,“马上。”
乔熳汐转身望着侍立在旁的秋瑀宸,“瑀宸,有没有兴趣一起打网球。”
秋瑀宸还在犹豫,骊歌已经笑起来,“瑀宸,这次你要替我数着,上次我明明发出来
六个ace,你哥非不承认。”
乔熳汐笑道:“去年妈发出来九个,最后还不是我赢。”说着就向秋瑀宸眨了眨眼睛
。
秋瑀宸会意道:“为什么一定要打网球,母亲打高尔夫不是很厉害。”
骊歌笑起来,“坐车很累的,家里又没法修高尔夫球场。”
乔熳汐拉起骊歌,“那就起来走两步去打网球,就当是便宜我了。”
秋瑀宸跟在母亲和哥哥身后,乔熳汐正在和骊歌说他打算将乔家旧宅的网球馆修缮一
下,父亲过世之后,已经没有人去玩过了。骊歌倒是不希望乔熳汐再回旧宅去,毕竟
,那里有太多灰色甚至黑色的记忆,因此只是淡淡道:“你喜欢就好。”
秋瑀宸听着母亲和哥哥聊天,却在心中暗暗对沈默道:小默,对我们而言,还是篮球
馆最好吧。
沈默此时正被三个人没有一丝保留的毒打,因为文禹落有命令,谁可以令他站不起来
,谁就能够直接得到进入欲流的资格。
拳头击上身体的声音令疼痛更加实在起来,沈默用已经迷蒙的眼睛仔细观察着每一个
人的步法,从他的角度而言这很容易,因为此刻他正被打得蜷缩在地上,沈默在心中
默数着A12的步子,“砰”的一声,后背结结实实挨了一脚,即使是穿着护具,依然
让他尚未痊愈的后背痛得更加刻骨铭心,却就在这时,他用自己缠着纱布的右手撑起
了身子,只是伸腿一扫,A12就失去平衡向左倒去,而此时A6正在准备给他一个狠狠
的下劈,正好在转移重心的时候被A12撞倒了,沈默飞快的打了个滚,在他身后的F9
正将即将踢到A12的脚收回来,沈默借着这宝贵的一秒钟站起来,轻轻擦了擦嘴角的
血迹,“再来!”在这样的对抗中,他学到的不止是如何在敌人的封堵中制造生机,
更加明白,只有保持冷静去忍耐去等待,才能够找到突破点,这才是最重要的。
文禹落打了个手势,宣布这一组结束,三人一组,这已是今天的第八组。沈默知道,
洗过澡之后,他还要去练枪。因此,只能拖着疲惫的身子却保持着旺盛的精神状态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