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沉默——封邢
封邢  发于:2010年12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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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我并未让她看到那张写着肝癌的诊断书。我想,许是因为她是多年的佛家居士,早已明白了自己的宿命。

内科由科主任亲自负责做钮嬷嬷的治疗方案,做的小心谨慎。但我们都知道,无论怎样小心谨慎都不可能改变一个事实:钮嬷嬷就要离开我们了。雁文的悲伤被强硬的克制在他平静的表情下,他还没有完全信任我,如果失去钮嬷嬷,对他而言就等于失去了全部的被爱。这强烈的不安与无措使他剑拔弩张风声鹤唳,他像个哨兵一般警惕的守在病床边,对每一种注射到钮嬷嬷体内的药物都要过问。他的药理已经自学的相当深厚了,远在我估计之上。

如果我沉默(九)

封刑

他的寸步不离让护士们很难工作。大概是怕了病房里的紧张气氛,来打针的小护士居然没有一针见血,他阻止她打第二针,说:"把你们护士长叫来。"

钮嬷嬷怕小护士为难,便嗔怪道:"这孩子,怎么这么难伺候,我打针痛到你了?"

他没听进去,仍旧对小护士说:"去把你们护士长叫来。"

我不得不劝他:"别闹了,护士长也有打不进针的时候。"

"你闭嘴!"他狠狠瞪了我一眼,一字字对着傻愣的小护士重复,"我说,叫你们护士长过来!"

"雁文……"钮嬷嬷心疼的握着他的手,应该是感觉到他的惶恐了吧,却又实在不知道说什么来安抚,鼻子一酸,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了。她对雁文的感情可能比我更深,14年前是她亲手把他抱回来,也是她亲手把他带大,是她心头的肉,如今这样,怎么让她心安。

入院时她就已经早早交待了我:"雁文不比其他孩子,他什么都知道,笑之才生下来那会儿,你柳姨对他是不如从前了,在家总是吊门环吊门环的叫他,我以为他人小不知道,可他什么都知道……光明你答应嬷嬷,要好好照顾他,记住了么?"

"可你又不是不知道,在他看来,我跟柳姨是一路的。"我沮丧。

"呵,傻小子。"钮嬷嬷微笑,说,"你真以为他不喜欢你?你刚走那几年,他天天抱着你的照片睡觉,抱到5岁了才放下的……晓得他为什么跳级念书么?他是想追上你呢。"

"是,是么?"

"怎么不是……我活到头啦,以后的事儿你们要自己划算了,做饭洗衣服的事,本来还想替你们做个十年八年,可惜,命该我活不过70岁……"

我佯怒:"说什么呐,你呀,别想清闲着,明儿的冬至汤圆我们还等着吃呢。"

"你别瞒我了。"夕阳从窗口射进来照着她的脸,异常的平静安详,"谁都有这一天,这是定好了的命。"

睡着之前她又呢喃着说:"雁文刚抱来那会儿,我去给他算过命,先生说他命好着呢,可是,这样无依无靠,怎么算好呢……"

我于是决定下厨。

宁波的习俗,冬至是必需要吃汤圆的,吃过了就算长了一岁。钮嬷嬷最讲究这个,什么样的面粉什么样的馅儿要一丝不差,做出来的汤圆模样也标致。我不喜欢吃甜品,雁文不能吃年糕和汤圆之类的面食,他会噎到,但每年的这一顿我们是逃不过的。因为总也不忍心拒绝她爱我们的心。

揉面粉时总觉得眼眶里有些潮,许是不小心让面粉飞进了眼睛吧,李家的男人从来不下厨房的,无怪乎我的笨手笨脚。

只是可惜,她终究还是没能吃到。老天爷到底不肯给我机会回报她足以溺死我的恩情,哪怕是一顿汤圆也不肯。

回到病房,病床上空空如也,我的心里就咯噔了一下。回头质问身后的护士:“人呢?!”

“她说她要去外面透气……”

“没人教你她这样的病人不能下床的吗?!”天呐,她是肝癌并发食管下段静脉丛破裂出血,别说是下床走动,单就是用劲儿咳嗽几下都足以取她性命了!“站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找!”

“找什么,我不是在这儿么?”钮嬷嬷从里间盥洗室走出来,“你嚷嚷啥,我还能跑了不成?”

“不是跟你说了不要下床么,”我说着,将汤圆放在桌上,扶她上床,“这么大的人了,你就别让我们操心啦。”

“那你不如拿根绳栓着我算了。”

“也好啊,起码栓着你大家都安心。”

“要死的。”她笑骂,“没王法啦你个小兔崽子!”

我躲开她作势要打过来的手,一扭头,见雁文气息未平杵在门口,书包随意搭在肩上,发丝凌乱,显然又是一路狂飙而来的。我的眉头不自主皱了起来,问:“下课了?”

“嗯。”他放书包在床尾,抱了抱钮嬷嬷,说,“好吗?”

“功课呢?”我伸手稍整理他的头发。他没躲开。

“做完了。”

“功课是顶要紧的。”钮嬷嬷叮嘱道,“你可要用心念书,以后好象你大哥这样……”

话未落音,脸色突然一变,张嘴便呕了一口鲜血,来不及喘气,紧接着又是一口。

雁文倒抽了一口气,我的脑袋嗡的一声,人已奔到门口呼救。一分钟内所有责任医生护士连同主任一起跑了进来,病房里一下子变的拥挤而肃穆紧张。我对自己说,冷静!然后将雁文拖了出来,大出血绝不是呕几口那么简单,他的心脏经不起吓。

“乖乖待在这里别动,好吗?”

把他塞在办公室椅子里,我转身便去参加抢救。钮嬷嬷现在很危险,必须止血,升压,气管插管,插三腔管压迫,我必须亲自去做!

走廊上护士奔跑着准备器械药物,病房里每个人的动作都迅速准确,口头医嘱果断,执行在第一时间。

钮嬷嬷还在呕血……不,李光明,那是你的病人!

闭上眼调整情绪,我对身边的护士命令:“准备呼吸机。打电话到麻醉科,做气管切开。”呕血还在继续,血压还在下降,随时有窒息的可能。

“麻醉科有急诊手术……”

“我不管什么手术,你叫他们下来!”

“是。”

“多巴胺20mg,阿拉明10mg,生理盐水50ml静推。”血压降的太快了!“地塞米松15mg静推,快!”

主任正满头大汗的插三腔管,一旁的医生正在用简易呼吸机维持呼吸。然后呢?!

“麻醉师为什么还不下来!”妈的!

“已经打了电话去了……”

“值班只有一个麻醉师,叫别的人吧。”主任抬起头提醒我。但是夜里九点多了,麻醉师都已经下班回家,就是叫来,恐怕也来不及了。

“我来吧。”门口一个坚定的声音让所有的人注目。是雁文。

“你来干什么,不是叫你好好待着么!”我快焦头烂额了,该死的,这个时候他就别来添乱了!

“我可以的。暑假我和石俊饶学过插管。”石俊饶是本院麻醉科权威。

“胡闹!”

“我不会拿嬷嬷的命开玩笑!”他怒吼,继而,用一种哀求悲伤的目光看着我,“求你……”

我别开头,深呼吸,对护士说:“把口罩给他。”

主任抬起头来反对:“不行!他还是个孩子!”

“责任我来负!可以了吧?!”我不知道这么做对不对,但是,不让他做,钮嬷嬷一样会死。

除了呼吸机的报警声,病房里安静极了,所有的人都屏着呼吸,盯着这个14岁的少年,他的动作紧凑,一手操刀一手拿纱布止血,步骤很对。虽然不熟练,也绝对不像第一次做了。原来他整个暑假在学这个。

“套管。”

“……”

“针线。”

“……”

“气囊别停下来,继续捏!——呼吸机准备了么,氧气呢?”

“都准备好了。”护士低声应着。他点了一下头,将外套管与皮肤缝紧,左手从护士手中接过呼吸机连接管套紧,调节压力,报警音立刻停止。

操作完成。所有的人都松了口气。

我靠在墙上,发现自己有些疲惫,手心里居然有汗。摘下口罩,他的视线穿过他们,与我相交,他的唇角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

我想狠狠吻他一顿!

他没有躲避我的热烈目光,只是虚弱地微笑着接纳,然后,颓然倒地。

——他的心脏!

如果我沉默(十)

封刑

待他醒来,是一天后的事了。

我几乎为我的鲁莽而撞墙。后悔自己怎么没有顾及他的心脏,真由他那样做了。昏厥时他的心率快达148次每分,自己应该早就感觉到心悸或者心绞痛,但他该死的就是没说,其实他该知道,就算做了气管切开,钮嬷嬷生还的可能性仍然是零。他怎么就敢如此大胆去赌这把,说什么不会拿钮嬷嬷的命开玩笑,他是在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难道他不知道,对我而言,钮嬷嬷远没有他来的重要……握着他冰凉的手,我的心都会打颤他知道吗?

心电监护仪上不规则但尚稳定的心率提醒着他的性命暂时不会有危险,他终于在第二天的傍晚,他醒了,第一句话便是:“嬷嬷呢?”

我并不打算瞒他:“昨晚已经过逝了。”柳姨正在忙后事。

他很平静,只是闭上眼,轻喃:“还是不行啊……”

“我们已经尽力了。”该走的留不住,钮嬷嬷自己也说过,这是宿命。

“那么,我的心脏呢,没事吧?”

我大吃一惊,这么问,莫非他知道自己的病情,不会的,父亲不至于和一个孩子谈如此残酷的事。

“……”

“本来已经含了一片硝酸甘油了,没想到还是这样,我真的很没用,对不对?”他自嘲,想撑起自己,却让心电监护仪敏感的报警。

他真的知道。说这些时,他的脸上没有任何哀怨与无奈,应该是很久前就知道了。我措手不及,原来想好的借口统统用不着了。只能问:“这事,你几时知道的?”

“十二岁,中考体检。”

怎么给忘了!中考后的确会有一次体检的,这么说,他并不是跟着钮嬷嬷向佛才三餐喝粥吃素,也不是因为好玩才点檀香,他一直在注意自己的身体。一时间我找不到话儿了,该安慰他么?要怎么安慰?恐怕他早已不需要了吧。亏我还瞒的那么紧!

“李光明你别拿这副嘴脸给人看好不好?”他坐起来,将电极从胸口撕下,呼了口气,轻描淡写的说,“不是没有生命危险么?”

“以前有过不舒服么?”三岁以前是没有的吧,不然我一定会发现的。

他想了想,说:“有一次三千米跑晕过……,最早在家里也有几次,还以为是贫血。”说着,坐在床沿,弯腰去穿鞋。

我蹲了下来,拎起鞋子,一手握住他的脚腕穿上,然后系鞋带,——举手之劳而已。

他在我头顶没作声,任我这么做。一会儿,手指埋进我的发间穿行把玩,使我停顿,这调皮的动作似乎有着挑逗意味。但他一定是无心的。

捉住他的手,抬头看,却见他的眼里全是泪水,一涌而出,纷如雨下。

他是从来不哭的人啊。我慌了。

“怎么办,嬷嬷没有了,再也不会有了……”他大声哭喊着,双手紧紧拽着我的衣服,尽情发泄他压抑了太久的伤心,那几乎让我站不住,迫使自己仰着头才能将眼泪逼回去。老天爷,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

葬礼很简单,钮嬷嬷的老家实在找不出什么人来,单只有我们以及平时和她一起念经的几位老人。水含倒是着实哭了一场,毕竟也是受过钮嬷嬷的恩的。

雁文平静了许多,一直沉默着,没有和父亲他们打招呼,擦肩而过时目不斜视,形同陌路人。

95年留住了我们最敬爱的人,在除夕单调的烟花爆竹中结束了。但我知道,我们之间才刚刚开始。

新年来临时,我们的生活出现了很大的难题,没有了钮嬷嬷,不但家里乱的一团糟,连三餐都没法解决了。雁文在学校做了张饭卡,我就只好三餐吃食堂。衣服全部送干洗店。但是,老宅太旧了,没有人打扫,到处便会积灰,一到雨天甚至还会漏水,柜子里的衣服受了潮便开始发霉,人不能穿了,老鼠倒自动的咬了去填窝。令人哭笑不得。

我询问雁文的意思,或许我们应该换个住处。他没多想就答应,但不许我将老宅卖掉筹买新房的钱,他要回来住的,在想念钮嬷嬷的时候。我们都没想过请个保姆。柳姨也曾说搬过去一起住,但我知道雁文不会答应。

他的学习更加刻苦,却又花不少时间来读医典药经,成绩一直在十名左右徘徊,对于他的能力我不敢忽视。从小他就聪明。

“除了麻醉和药物,你还会什么?”才14岁,他会把长风的那些医生们吓死的。

他埋头写作业,不在意的回答:“内科,外科,骨科,妇产科……”

我满口的茶差点喷出来:“妇产科!?”

他缩了缩脖子没回话。大概是早把我的反应计算在内了。

如果我沉默(十一)

封刑

申请抵押贷款后不久,我们便有了新房子,特意买在了离效实不远处,两层小别墅加小花园一共230平方,所幸买在郊区,不至于倾家荡产。

装修的事全依了他,沿用了老宅的风格,家具全部用红木,只是紫檀木的龙凤床不易找,便干脆搬了原来的过来。地板用大理石,这原来我是不同意的,万一摔倒,定会伤的不轻。但他坚持,因为老宅的地板用的就是石料。

这样一直到下半年才算基本完成,想不到住进去第一周他就受伤了。早上起的匆忙,奔跑着下楼,拖鞋一滑,蹭着楼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我正在泡灯盏花茶好治他的病,吓了一跳,连忙去扶,忍不住训他:“急什么,学校还隔着十万八千里啊?”

他趴在我大腿上咝咝吸气,委屈的说:“忘记了嘛。”

气归气,伤不能不看,解开皮带褪下裤子,白嫩的翘臀间,尾骶部红肿了,还破了一大块皮,手指拂过,疼的他大叫:“痛啦!王八蛋!”

“别动,我看看有没有伤到骨头。”我看看……我已经很努力集中精神在伤口上了!该死的,一大早就撅着屁股刺激我,他多少有点警戒心好吧?

“好了没有?”

“没有。”15岁,是不是也该给他点颜色看看了,我突然有了恶作剧的念头,问,“昨晚洗澡了吧?”

“对啊,干嘛?”

你说干嘛,今儿就好好给你上一课,免费的。

低下头,舌尖轻轻滑过伤口,感觉他全身一僵,我笑的更诡异了,张嘴猛了吮了一口,痛的他哇的一声,又连忙捂住嘴,仿佛被自己的声音吓住了,半天,瑟缩着问:“干,干嘛?”

“消毒。”好借口。他的反应实在太嫩,反倒扑灭了我的玩性。

这让我想起第一个被我压在身下为所欲为的男孩,大一吧,药剂系的高才生,身上永远带着药香味。有一段时间我怀疑那是某种只对我有效的药力强劲的春药,只要逮着机会,随时随地我都可以要他。所谓的经验大概就是那个时候开始有的。可惜,没过多久我就厌了,因为他不够漂亮,起码,没有我皮夹里的孩子漂亮。现在依然可以记起第一次做爱,确确实实没有温柔,仓皇的粗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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