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雪并没有动弹，只是抬头看了眼迷殇。

迷殇的脚尚未迈出，秦柳却站了出来，他轻轻按住燕川鹤的剑，青玉萧在手中柔柔的旋转：“燕伯伯，不如送柳儿一个人情，让小侄也开开眼界。”

燕川鹤却真的收起长剑，退了一步，这个家伙果然是个不地道的，至少客气一下还是该有的吧？

身后走出来的却是花弄，剑锋与剑鞘摩擦滑出的声音，在这安静的议事厅里分外清脆：“素闻寒玉萧秦柳公子侠肝义胆，果然是个爱凑热闹的。”

“姑娘是？”秦柳双眸在花弄身上掠过。

“穹幽教护法长老，花弄。”

于是林洛也抬头看了她一眼。

花弄的功夫果然了得，秦柳的玉箫也烁烁生辉。两人战的酣畅，黑色和绿色身影像纠缠的蝶，在大厅里翩然翻飞。

但我现在心头乱跳，不知道如何收拾残局。接下来不是我们粉身碎骨，就是华山横尸满布，这一切，都由墨雪而起，甚至没有原因。

一声金属落地的脆响，我急忙收回思绪，花弄的剑掉在地上，秦柳手中的青玉萧却悠悠的转了两圈：“传说中的逍遥剑，果然不凡，承让！”

“秦柳，你竟然会来这里！”迷殇的声音在身后传出。

“穹幽教祸乱江湖，人人得而诛之——唯秦柳不该来么？”我像是听到了老师责备般，脸上开始发热。

墨雪眸子里一丝阴郁滑过，我看他抬起头，一把抓住他的手：“墨雪……别杀他……”

感觉到秦柳的目光在我脸上游移，我低下头不敢看他。墨雪终于没有做声，议事厅里静得可怕。

秦柳噗的笑了，目光灼灼的射在我脸上：“公子美意，秦柳记下了。”

说完，扬长而去。

落日的余晖斜斜落下，笼罩着他修长的背影，镶上一层璀璨……

燕川鹤长身而起，拔剑出鞘：“花弄姑娘，燕某人愿领教逍遥剑的威力。”

“哼——让本护法来伺候你吧！”

话语未完，迷殇已欺身上前，长剑直指燕川鹤。

燕川鹤挺身而战，长剑护住要害。架住迷殇的攻势，横翻手腕，剑花向迷殇略去。

迷殇剑收身退，身形侧飞，攻势也随着急转。

两人战的淋漓，我却看的惊心，因为在我眼里处处危机四伏，所以抓着墨雪的手冷汗层出。

“天地惊魂！”风非忽然一声低吼，身形掠向燕川鹤，剑尖直指咽喉，而迷殇长剑凌空斗转，斜斜的刺向下盘。

燕川鹤大惊，或者他没想过还带偷袭的，也许是双子剑威力瞬间的爆发，总之若不是战斗经验足够丰富，此刻他肯定束手就擒了。

只见他长剑硬生生挑向风非的剑刃，身体向上轻掠，翻出双子剑的包围圈。

风非收剑，双足落地，和迷殇四目相合，攻势急转，扫向燕川鹤抬起的腿部。而迷殇的剑影却在斜刺里又一个翻飞，随着身形的上跃，向燕川鹤胸口刺去。

“小心——”低吼的好像是琼蝶，但是一个回头再看向前面时，燕川鹤正被风非的剑刃挑着下颌。

彪悍一如燕川鹤，他一声暴喝，双掌击出，掌风凌厉的攻向风非和迷殇。

两人迅速回位，剑上的攻势却丝毫未减。

风非和迷殇的默契远超出了我的想象，两人双剑合璧的威力，连一旁默默观战的琼蝶都开始蹙起双眉。

几个回合，燕川鹤就败在了双子剑下。风非和迷殇剑尖锁着燕川鹤的咽喉和胸口，眼眸里凝着冰寒。

“燕掌门，有什么未了之事，尽管交代，墨雪一定代传。”墨雪幽幽的说，语气阴森噬骨。

议事厅外一阵窸窣，但是并没有人冲进来。

“墨雪，我华山与你无冤无仇，你何故……”

“无冤无仇？”墨雪轻笑，“或者今天，你应该死个明白——左子鸢认识吧？！”

“左子鸢？！”燕川鹤脸色大变，我看到琼蝶也面如死灰。

墨雪哼笑一声：“你放心……”墨雪冷冷的扫向门外，一字一顿，“你的弟子们，我会认真对待的。”

燕川鹤脸部开始抽筋：“墨雪，冤有头债有主，你不要为难他们。”

墨雪轻捋着右手的无名指：“为难？燕掌门的话，我会考虑的。”

“你……”

“墨雪！”琼蝶倏地站起身，“你不要太猖狂！”

墨雪眼神扫向迷殇，迷殇手腕微抖，剑尖刺入燕川鹤胸口。

“师傅……”门外的呐喊凌乱凄厉，华山弟子们在一中年男子的带领下夺门而入……

第十七章 血祭

“站住！”风非一声冷喝，燕川鹤的脖子上出现了血渍。

冲进大厅的华山弟子瞬间屏住了呼吸，议事厅再次陷入沉寂。

墨雪轻轻把玩着右手无名指，我抬起头，他的眸子里一抹绛红凄厉阴郁，染着血的色泽。这是他屠戮的反射，每当这个时候，他都像变了一个人，嗜血成性。

“不要……墨雪……”水镜山庄惨烈的一幕映入脑海，我祈求的看着他，“不要杀人了……”

他低下头盯着我，凝眸良久，直到眼底的绛红渐渐消散。

“燕川鹤，”墨雪终于幽幽的开口，“如果你不想华山像雁荡山一样消失，你明白该怎么做！”

燕川鹤默默闭上眼睛，沉吟片刻。

“华山弟子听令！”

门口咕咚咕咚跪了一地。

燕川鹤面无表情的颁布命令：“丘逸接任华山掌门，今日之事，不得外传！”

“师傅！”中年男子抬起头，眼里似有泪痕。

“丘逸，”燕川鹤望着中年男子，“华山弟子的性命，不是我的，也不是你的——记住师傅的话，扞卫我华山百年的基业，不要让它在你手中毁于一旦。”

中年男子向前蹭了两步，使劲摇头：“师傅……”

“师傅这一生惩奸除恶，扞卫武林正义……却有一件事，师傅错的离谱。也罢，善恶终有报，师傅命该如此，丘逸，你去罢——看过师傅桌上的手书，你就明白了。”燕川鹤长叹一声。

“师傅！”

“去吧……”燕川鹤慨叹，声音悠远。

丘逸却真的，带着华山的弟子们离开了，我愣愣的望着这一群刚刚还激昂澎湃的背影，此刻却多了几分绝情。在生死面前，他们选择了明哲保身。也许还会有机会，让他们呼啸着为燕掌门报仇，而且那个时候，不会有一个人，嘲笑他们也曾退缩过。

“燕川鹤，你还有什么话说？”墨雪终于开口。

燕川鹤不语，目光凝视着天边的夕阳。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墨雪右臂瞬扬，一道金光闪过，燕川鹤硕大的身躯轰然倒地……

我震惊的看着眼前的一切，终于明白了“魔头”二字的血腥含义。墨雪的存在，就是武林的悲哀，是江湖中人的噩梦。

而我，一个在新世纪骄阳下成长过的愤青，一个受过九年义务教育，掏钱买过高等熏陶的人，却在认识了一个地狱修罗之后，神魂颠倒的幻想起与他的幸福生活。

如果这里真的有人该死，那这个人一定是我！

我拉开墨雪的手臂，站起身默默走开。

“墨雪！”琼蝶终于开口了——如果这里还有一个人该死，就是他了！这个人，一个备受武林英雄敬仰的庄主，一个地地道道的伪君子！

“正义永远存在，我今天，就为武林除害！”琼蝶声势如虹，义愤填膺。

墨雪冷哼一声：“手下败将！琼蝶，你不会再有幸运了。我今天最感兴趣的，就是你——你已经欠了我三条性命！”

林洛一眨不眨盯着墨雪，眼眸里凝着悲痛。

墨雪站起身，七星剑聚着斜阳的金光灼烧着我的心。林洛说七星剑无血不归，墨雪今天，又要大开杀戒了。

墨雪扭头看我，嘴角勾着邪魅的笑，淡淡的开口：“紫儿，如果三条命让我选，这一条，还给你！”

我一怔，趔趄着向后退了两步。

我听过的表白，不计其数，娇憨的，缠绵的，甜言蜜语的，振振有词的……却只有这一句，痛彻心扉。

因为我想到的，是墨雪在水镜山庄苍白的面孔，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悲壮；我想到的，是那八十一个暗无天日的夜里，承受的非人的摧残；我想到的，是墨雪腿上触目惊心的伤口，那冰寒彻骨的阴冷汪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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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阳似血。

又一年秋风萧瑟，又一次黄叶飘零。

明明是很长的一段日子，却如白驹过隙，我来这里已经一年了。

这一年，我认识了一个人——墨雪。

他用了半年的时间给我最残酷的伤害，又用了半年的时间把爱扎进我心灵最深处。

言曾经说我是一个贱格的人，我让他顶了三天三夜的十字架。可是这一年的时间，我亲眼目睹，亲身体会了自己无可救药的卑贱。

我爱墨雪，虽然在最惨烈的时候没有掉过一滴泪，虽然在最甜蜜的时候没有说过一次爱，虽然到现在我都不知道，他为什么甚至动过杀我的念头，又为什么像星星一样把我推上幸福的云端。但是我永远都不要知道这一切，我固执的点燃了爱的欲火，即便将自己烧成灰烬，我亦无怨无悔。

因为，他留给我的伤痛最铭心刻骨，他带给我的震撼最触目惊魂。

我注定爱上了他，弄丢了自己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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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想到了言，想到了他细水长流的温情，想到了他宠溺纵容的眼眸。墨雪的爱太汹涌澎湃，我终会为之沉溺的，而挣扎在漩涡正中的我，最后一次用心追忆我的言。

曾经有一份真挚的情感摆在我面前，我没有去珍惜，直到失去了，才后悔莫及——言，从现在开始，我要带着面前的这份感情上路了……对不起！

手腕上的檀木珠泛着幽幽的光泽，我小心翼翼的把它取下来——言，如果有来生，我再与你相守。

那是我最后一次和言逛街。

一个自称大师的中年人使劲扯着言的胳膊，说年轻人你一定听我说。我看他咸猪手抓的那叫一个结实，一股无名业火从头烧到脚。

我倏地转身，面对着他，眼神像能杀死人：“你到底要说什么？”

中年人看我一眼，满脸诧异，半天才回过神，又诺诺的转身对言讲：“年轻人，你命里姻缘浅薄，遇上我，是你的幸运啊。”

言看我一眼，淡然一笑：“姻缘？”

中年人拿起檀木珠在我们眼前晃晃：“年轻人，我这一串，是开了光的，绝对货真价实。听哥说，你生来是个大富大贵之人，我们相见也算有缘，只要你给个价，哥送你。”

我扑哧笑出声：去你大爷的，给你钱了还说送，天理何在！

冷冷的扫他一眼，我拉起言继续往前走。

中年人在后面使劲喊：“兄弟，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你好好想想。”

言停住脚步，似有所动，我看他一眼：“别理他，我们走。”

“等等。”言坏笑着看我一眼，拉着我返回中年人身边。

“大哥，”言特亲切的叫一声，“你不是说姻缘浅薄吗？有没有把剩下的那点也去掉的方法？”中年人愣了愣，看我们半天又笑了，手里的檀木珠再次举了起来：“这个以你所想，准保心想事成。”

言笑笑接住：“好了，就它了。”说着拉起我的胳膊就给我往上套。

“干吗给我戴？”我纳闷，看着中年人眼里饶有趣味的笑意，尴尬的推他。

“每天沾花惹草的，我得套住你。”言一脸奸笑。

“滚。”我一把把他推个趔趄。

中年男子看着我，口中念念有词：“这位小兄弟命里多磨难，劫数连连，自求多福吧。”

言一愣：“我说，你是做生意的吗？你再给来一串不就得了？”

中年人不再理我们，坐在凳子上入定。

我拉起言离开，一边愤愤的说他迷信，什么鬼话都当真。

然后两人打打闹闹往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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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鸟凄厉的鸣叫了两声，我终于回过神。

“紫儿。”墨雪的声音响起，我下意识的抬头，他的七星剑，正缠在琼蝶的脖子上。

“墨雪，”林洛忽的冲到墨雪身边，手指颤巍巍的抓住墨雪的右臂：“不要杀他，求你！”

墨雪只盯着我，呢喃有声：“紫儿……”

林洛回头看着我，三步两步向我走近，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公子，求求你，求求你放过师傅。”

我愣愣的看着眼前的一切，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我身上。

我咬咬下唇，吁出一口气：“墨雪，不要杀人了。”

墨雪的七星剑向我飞来，我大吃一惊，林洛却一声惨叫。

我低头，他的手腕上鲜血淋漓。

我抬起他的手，手腕上是两条血色细印，加上这一道，一共三条。

“林公子，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墨雪冷冷的说。

林洛在我的搀扶下站起身，目光空洞，摇摇晃晃走向琼蝶。

墨雪转身向外走去，我抬起脚，疾步跟上，迷殇他们也尾随而出。

“墨雪……”林洛的声音再次响起，我一顿，回过头，他的眼神正凄楚的凝视着墨雪的背影。

我不知道墨雪和林洛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但是这个眼神我读得懂。那里面除了浓浓的爱意，就是凄凄惨惨戚戚的诀别。

我知道，林洛对墨雪的爱，一点不比我少。

而墨雪，他用对他爱入骨髓的林洛的鲜血，祭奠了对我的心……

我躲开林洛的眼眸，跌跌撞撞冲出门外。

“墨雪。”我使劲抓住墨雪的胳膊，“林洛……”

墨雪回过身，凝视我良久，反手握住我冰冷的手指，嘴角勾起清清浅浅的笑：“紫儿，我们回家。”

第十八章 月殇中秋

我是一个完全不懂守护幸福的人，所以我不配拥有幸福。

经历了如此之多，我仍然不能体会到，幸福的含义，其实只有那么简单。只要我跟着墨雪回到穹幽教；只要我们像曾经一样每天吃喝玩乐，虚度光阴；只要我们回到那棵温馨的桃树下，石桌旁；只要我身边有他，他身边有我……我们的幸福，至少还有七年，而这七年，却被我的愚昧生生葬送了。

我明明是个宁肯坐在家里看漫画都懒得出门的半仙级宅男，而现在却对一切都那么感兴趣。

当我坐在马背上，窝在墨雪怀里下了华山，当想到又要回到那个监狱般的半山里时，我开始心情沮丧。

“紫儿。”墨雪的声音柔柔的在我耳边搔痒，“在想什么？”

我嘟着嘴抬起头：“墨雪，你说带我去武林大会的。”

墨雪无奈的看着我摇头：“武林大会有什么好玩？我们还是回去吧，我想和紫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