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叶成还目睹过那样的大屠杀，天晓得当时的经历会对他造成什么影响。

“你得给他一点时间，他一定会慢慢会恢复记忆。”默希好脾气的劝导。

“我不明白的是，他为什么那么怕我们？”叶翔不甘心的问。

“人类的潜意识很复杂，也许是由于劫后余生，令他对非人类特别敏感，极可能他将我们和当年看到的景象重叠了。真正的原因，我得进行研究才能回答你。”除了光族的祭师，默希的另一个身份是生物学家，试验研究一直是他业余的兴趣。

叶翔习惯性的在脑海里演练数字的多次方来镇定自己，默希提出的可能性让他越想越不安。

“小翔！”

直到默希的脸在他眼前放大，他才从怔忡中回神。

“要是如你所言，因为能够凭感觉分辨人类和非人类，以后他都那么怕我怎么办？”叶翔脱口说出心中的忧虑。

他其实很害怕，比叶成更害怕。

默希从没见过这个样子的叶翔，他举起手，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落在了叶翔肩膀旁边的墙壁上。

“如果小成想起你来，他就会知道，不管你变成什么，你绝对不会伤害他。”

眼看好友晶亮的眸子开始闪现惑人的神采，默希耽心他接下来要说的话会不会浇熄对方刚刚燃起的好心情。

“翔，怎么说呢？”默希斟酌着遣词用字，“小成他……是人类，不要去打扰他可能对他才是最好的。”

人类的生命太短暂，不是吸血族可以比翼的对象。

虽然还找不到，不过默希很肯定小成能活着铁定跟‘回光球’脱离不了关系。使用过‘回光球’的人永远都无法成为吸血族。默希不认为叶翔可以再承受一次失去叶成的打击。

“我要怎么做不关你的事。”叶翔的表情回到一贯的阴冷。

又是这句不关我的事……默希哀怨的想：我上辈子一定不只欠了他钱，恐怕还欠他一条命。

“你真的爱小成吗？”默希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再伸出另外一只手，将叶翔圈在自己双臂范围内。

讨厌和人靠得太近的叶翔蹙了蹙眉，想要推开默希的手，可是他没有戴着手套；要从默希手臂下钻出去又太难看。

“你走开一点好不好？”他不悦的拧紧了眉头。

“不好。”默希死皮赖脸起来和市井流氓不相上下。“你先回答我。”

“我为什么要回答你！”叶翔的个性极冷，但默希总有办法把他惹毛。

“小翔啊小翔，你只是觉得你爱他，实际上，这根本不是爱情。”无视叶翔凶恶的眼神，默希自顾自的分析。“你就像个玩家家酒的孩子，太过投入扮演的角色而忘了现实。呐呐，你不要这样瞪着我，不服气？那你说说看，你认为爱一个人是怎么一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爱了就是爱了，我也没办法！”叶翔的确说不上来。不过他干嘛要和默希讨论这种话题，真的够了。

“我告诉你是怎么一回事。爱一个人，你会想要触摸他，亲吻他，拥抱他，进入他，让他在你身下讨饶、呻吟、哭泣；你会想要膜拜他每一寸肌肤，在他最私密的地方烙下自己的印记；你会无时无刻想要和他缠绵，光是看到他，闻着他的味道，甚至听到他的声音你都会有消魂的快感；你会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待在他身边，最好能够待在他身体里，让他只属于，只感觉得到你，只因为你而欲仙欲死……”

“闭嘴！”几曾听过这样鲜活情色的描述，叶翔忍无可忍叫停。默希简直是在凌虐他的听觉。“这是变态吧！”

凝视着叶翔的脸，默希面不改色的说：

“这才是爱情。你对小成有这些感觉吗？”

暗夜记事22

叶翔涨红了脸，否认也不是，承认也不好，他觉得自己好像坠入了默希吊诡的修辞陷阱里。

“我没有必要向你交待。”尽管不喜欢这样的口舌之争，被逼急了的叶翔忍不住反击。“话说回来，你也没谈过恋爱，凭什么批判我！”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

叶翔一时语塞，这倒是真的。默希就算和人谈恋爱也未必会通知他。

默希顿了顿，继续说到：

“我有一个非常非常喜欢的人。喜欢到……我愿意以朋友的身份待在他身边。我谈过无数次恋爱，可是在遇上他之后，我发觉以前的感觉统统都不算数。”

我喜欢你。喜欢到心都痛了。你的坏脾气，你的冷淡无情，你的倔强执着，全都结结实实的牵扯着我的心。

默希将脸倾向僵直了的叶翔，那句‘爱你’数度滚到嘴边，始终说不出口。

沮丧的把头垂下，默希蜜色的发丝拂上叶翔的脸，叶翔偏了偏头，有些困扰的皱了皱被撩得发痒的鼻子。

默希无声的笑了。

受不了。叶翔一定不晓得他这些小动作有多可爱。

如果岁月可以让叶翔慢慢接受小成以外的人，那他倒不介意用一生去等待。

再次将头抬起的默希恢复了平日的嬉皮笑脸。

“小翔，你都没有好奇心的吗？难道你不想知道我喜欢的人是谁？”

“一点也不想！”叶翔完全不给面子，“反正会被你这种变态喜欢上的也是个倒霉鬼。”

只要想到默希会对喜欢的人做出种种之前他所形容的事，叶翔就忍不住要替那家伙默哀。

“嘴巴真毒。”默希决定豁出去了。叶翔根本就是迟钝外加冷感，他要不开始行动，对方永远也不会明白那个倒霉鬼是谁。

默希刚要凑近那张说话刻毒但形状完美的嘴唇，叶翔却在此刻掉转了脸。

“你的宠物回来了。”

叶翔回身推开窗子，一把抓住准备飞进屋里的巨鸟。

“哇！不要这样粗暴！”默希失色。

“小成在哪里？”叶翔明显还在记恨被奈特抓伤的事。

奈特‘嘎嘎’叫了几声，叶翔望向默希，等他翻译。

默希说了个方向，“我陪你去吧。”

“不用。”报了仇的叶翔得意的放开奈特，一纵身从窗口跃出，融入熠熠晨光里。

被叶翔弄掉不少羽毛的乌鸦委屈的飞到椅背上，一人一鸟对看了一眼。

“什么啊，我都还没有骂你破坏我的好事呢。”

总有一天，总有一天。小翔，我会让你了解我的心意。

这是那天早上默希带领信众一起祈祷时在神面前许下的唯一愿望。

叶成很早便醒了。他看了一眼还在沙发上熟睡的华特，静悄悄下了床。

他身上穿着的是华特借给他的睡衣，不合身的尺寸将他瘦削的骨架衬托得更为明显。

叶成绕着华特租用的公寓走了一圈，对眼前所见到的每样东西都好奇不已。

他先在客厅转了转，坐在华特的手提电脑前细看了好一阵子，然后转移阵地到厨房去。

他找到了面包和果酱，还在一个冷冰冰的大箱子里发现了鸡蛋。

叶成东摸摸，西弄弄，想要找出弄热食物的方法。过于现代化的电器设备令他无所适从，他对着一个像是炉灶的东西研究了很久，然后大着胆子伸手扭开某个装置。

火苗从气孔里冒出，弯着身子的叶成闪避不及，过长的头发瞬间给点着了火。

仿佛重温在恶梦里不断发生的梦境；一场熊熊大火，一个血肉横飞的阿鼻地狱。

叶成尖叫起来，被吵醒的华特一睁眼，就看到头上着火、在厨房乱蹦乱跳的叶成，以及被殃及的布帘。

“天啊，你是要放火烧屋吗？”

华特头痛不已。无论是叶翔还是叶成，太接近他们果然没好事。

暗夜记事23

华特使用灭火器弄熄厨房和叶成头上的火，看到叶成满身白泡泡，冷得不断发抖，他只好把叶成赶进浴室里，令他脱光衣服，调好水温，让叶成冲掉身上的化学物质。

拿毛巾给叶成拭擦身体时，他发现叶成原本柔顺的黑发已经被烧成狗咬似的惨不忍睹，不禁好气又好笑。

“换个发型好了。”华特拿出剪刀，利落的手起刀下，不到一会儿工夫，便将叶成的长发修短。

“还可以吧？”华特对着镜子欣赏自己的杰作，他认为他在这方面其实还蛮有天份的。

叶成凝视着境中的影像，有些不确定的伸手摸了摸短得有些刺刺的发。

经过了那么长的睡眠，别说对外面的世界，他甚至需要时间重新学习面对自己。

“你是不是肚子饿了？我来弄早餐。”

华特虽是家中独子，但他从小便参与制服团体，从童军到学生会长，对自律的生活和照顾别人都很有一套。

只是片刻，烤得香喷喷的面包配上果酱、煎得恰到好处的荷包蛋以及两杯牛奶便被摆到了餐桌上。

华特和叶成面对面坐着，他注视着小口小口咬着面包的叶成，满腹的疑问快把他憋死了。

“小成，那个人……叶翔真的是你哥哥吗？”

剪短了头发的叶成是个眉目清秀的少年，看来跟一般高中生没有两样，和有着尖锐美貌的叶翔不是太像。

“小成？叶翔？”叶成反问。那些名字即陌生又熟悉，他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他们叫你小成，所以那应该是你的名字。至于叶翔嘛……”华特思考着要怎么说明。“他是昨天晚上那个穿着黑色衣服的人。”

叶成停下咀嚼的动作，眼神里出现恐惧。

“他……很可怕。”叶翔和另外一个身着白袍的人，浑身散发着妖异的血气。

“那你有没有其他家人？”

叶成努力思索了半天，脑子还是一片混乱。

“我……我不知道。”

“算了，这些事以后再说。”见叶成苦恼的样子，华特也不忍心再问下去。

早餐过后，华特坐在电脑前和以前的同事连线，同时将叶成的模样传真出去，请他们代为打听，而叶成则很自动自发的收拾桌子，动作灵巧而流畅，似乎是做惯了家事。华特瞅着他的背影，正试图对事件的经过做出整理，他的窗户被往上推，叶翔轻巧的钻了进来。

“What the hell……”这里是五楼欸！

叶翔如入无人之境，也不管屋主有没有邀请，自顾自拉了张椅子在华特面前坐下。

“这些是小成的证件。”叶翔开门见山的说。“你不用刻意去调查，这上面全都有纪录。”

凭着叶家的势力，这些东西在一夜之间弄好并不难。

“还有，我的助手艾力斯待会儿会把小成的衣服送来。”叶翔嘴里说着话，眼睛却瞄向厨房的叶成。

他晓得叶成知道他来了，因为叶成打破了一个杯子。

华特还来不及开口，门铃就响了。他上前拉开大门，艾力斯立即将大包小包的东西往里面搬。

“太好了，总算有一个人是使用正常方式进来的。”华特的嘴角抽搐着。

地上全是名牌服饰店的袋子，可见叶家的面子有多大，那些服饰店可是特地应叶翔的要求而提早开门。

“小成，你出来一下好吗？”叶翔对着厨房扬声叫道。

艾力斯站在叶翔旁边，对华特颔首一笑。华特跟他们果然非常有缘，以后他可以常常邀华特喝酒了。

怯生生从厨房走出来的叶成，在看了叶翔和艾力斯一眼之后，立即退到华特身后。

艾力斯笑了起来，“小成，你好啊。你的新发型很酷。”

叶翔瞪了华特一眼，但没有追问原由。

无论小成变成什么样，小成还是小成。

他身形一动，已然来到叶成身边。举起的手在距离叶成脸庞一寸左右停下。

叶成眼里的惧意传到了他心上。

“我给你带了书。”也不见他如何移动，叶翔回身拿起地上一个袋子又站到叶成身旁。“总共七本，是现在当红的魔幻儿童文学，你一定会喜欢的。”

叶成犹豫了又犹豫，对书本的好奇终于战胜恐惧，他伸手接过了袋子。叶成识字甚晚，当年在叶翔的教导下，能够看懂大部分的书籍之后，阅读便成为他除了种花之外最大的兴趣。

“你还想要什么？”见叶成接受他的东西，叶翔不禁高兴的露出微笑。

华特在旁边看傻了眼，叶翔人性化的一面令他对叶翔的印象顿时改观。不过，叶翔接下来说的话立即推翻了他的想法。

“车子好不好？昨晚那一款的喜欢吗？”

“喂，他有驾照吗？还有，你这样动不动就送名贵礼物会宠坏小孩子。”华特忍不住插嘴，叶翔这人到底有没有常识啊？

“你管得着么？”叶翔睨视着华特，一付你是哪根葱的模样。

“他寄住在我这里，我看不下去就要管。”华特将叶成拉出来。“不然，你现在带他回去。”

叶成惊惶的捉着华特的手，死命摇头。

这个人类……胆子真大！

叶翔漆黑的瞳孔转成酒红色，杀意顿生。

暗夜记事24

华特不是第一次见识叶翔的眼睛变色，他晓得这是叶翔发怒的前兆。

奇怪的是，理应没有见过这个景象的叶成仿佛也知道，他抢先一步挡在华特身前，张开了手臂，好像在保护身后的人。

华特和叶翔等人都十分意外，叶成明明害怕到了极点，可是他却还想着要帮助别人。

“不要……”叶成垂着头，双手握成拳状。“蓝婆婆，快跑……快跑！”

叶翔呆住了，“小成，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叶成抬起头，眼眶发红，神色狂乱。

“不要再杀人了，求你……住手！”错置的思绪将他带到了一百年前那个晚上，叶翔身上的血腥味和当时攻击村子的那些人一模一样。

叶翔的双眼先是变换成更为深沉的暗红，接着又恢复成幽邃的黑色。

“小成……”他踏前一步，伸出双手抱住了嗦嗦发抖的叶成。叶成身上有着人类的香味，而且还是他所闻过最香的那一种。

原本就惊惧万分的叶成这下连发抖都忘记了。叶翔身上不只带有血的味道，还有死亡的味道。

“对不起。”叶翔闭上眼睛。

原谅我，原谅我没有保护好你。

原谅我令你这么害怕。

原谅我，即使在抱着你的时侯，居然还得跟嗜血的本能对抗。

当叶翔再次睁开双眼，所有的痛苦已被他藏进心里某个角落。

“我会再来看你的。”叶翔放开快要僵成蜡像的叶成，顺手摸了摸他的头，然后规规矩矩从大门走出去。

替华特捏了一把冷汗的艾力斯在带上门以前问他，“你都不怕死的吗？”

叶翔要杀一个人，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这点华特应该也明白才对。

“有些事，是就算死也不能让步的。”华特摊了摊手。其实他也了解太刚直并不是好事，可是一碰到叶翔，他那管闲事的基因就像遇到增幅器，总是莫名的被无限放大。

“真受不了你。”艾力斯对他翻了个白眼，临走前别有深意的觑了叶成一眼，才匆匆跟上叶翔的脚步离开。

一直动也不动的叶成突然弯下身子。

“你怎么了？”

华特耽心的趋近察看，他发现叶成的嘴唇发白，大滴冷汗从额头淌下，似乎难受得厉害。正考虑要不要叫叶翔回来，叶成已经张嘴吐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