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土的表情，有些决然的清淡，和刚来时的沈默无助不同，多少有些觉悟的感觉。想不到他还有些悟道的天赋，又不多话做怪惹麻烦，算是个讨人喜欢的类型。赵炎估量着──再少放一点吧，把他折腾死了就没办法试药了。

“我，我想去学做菜。”阿土吞吞吐吐地说。听说京城第一厨齐九的红烧肉是天下最好吃的红烧肉，从选料到火候从肉质到调料都是天下一绝，但是他对收徒要求极严，过不了他的望闻尝三关，休想入得了他的眼。

赵炎仿佛嗅到了红烧肉的味道，馋得抽了抽鼻子。就算是他，一年到头也只能吃得到一次这红烧肉，原因很简单，齐九是宗亲王定了的厨子，他若是不想做，谁也不敢勉强他，再说他在京城的名气很大，请他上门制作筵席的大富大贵之人多如牛毛，他从年初忙到年尾，总共不过一个月的休假，谁想在他休息的时候请他，准被他一桶冷水泼出来。赵炎是个小辈，在京城众皇亲中只不过是根小苗，就算熙亲王功高盖世，毕竟他已经老了，兵权也交了，有名无实，靠着皇上对他的恭敬礼遇，在京城混得开，可也不能谁都去招惹得罪。说得不好听，哪一天熙亲王阳寿尽了，赵炎承袭王位，还得跟各位皇亲长辈们拉关系说好话，否则谁买他的帐？

阿土在味觉上的天赋，还真有可能入得了齐九的眼。如果阿土会做那红烧肉，那赵炎就是吃练双修了。想到这里，赵炎立刻决定给阿土拉拉这关系，看看齐九愿意不愿意试试阿土，收他为徒。

阿土很感激，笑容满面。赵炎心下狐疑，阿土想逃是逃不掉的，莫非他不怕死吗？将心中的疑问抖落出来，阿土的笑容便带上了几许忧郁。

“怕和不怕……”阿土的声音落寞着，“对我都一样。”母亲要他好好活下去，他便努力活过这剩下的岁月，哪怕是一天，也要坚强。

抬头望向蔚蓝的天空，他想念起鲁小五。拼了命把他带回京城的小五的心，让他觉得很温暖，就像鲁小五救他的时候一样。那个人总有他不能理解的温柔，就像是藏在心底深处难以察觉的自我，偶尔会放纵出来一般。鲁小五不会给自己制造弱点，阿土不能成为他的弱点。

他们再也见不到了吧。

当铁公鸡遭遇土老冒-40　靠山没了怎麽办

熙亲王病重！药石无医，行将殡天！

短短的半个月，这条小道消息便传遍了京城，连皇上都亲自前往王府探病，往来的皇亲贵族络绎不绝，看似热闹的熙王府背後，却是繁华散尽的回光返照。世人并不明说，却人人知道，熙亲王一死，王府必然衰败。

见风使舵者，亲自确认了熙亲王的病况，放下礼金便悄然离去，自此再不登门。病重之後的人来人往，於十日後变得门可罗雀。世间事本如此，盛极必衰。甚有憎恨之人，在沈稳肃静的熙亲王府门口放下一白色花圈，以致王府上下一片混乱，竟传出王府被冤魂诅咒之说。

失去了主心骨的王府里，莫名地失踪了几名丫环，府上失窃了几许财物，这些小道消息传了出去，那些买卖土地意图趁乱兼并熙王田产的人，也蠢蠢欲动起来。

赵炎冲回王府，一身的风尘仆仆，王管家看他回来，疲惫的身体险些滑倒在地。这许多天来，王爷病重，赵炎不归，王府上下没了管事的，只有他强自支撑，又是熬药又是打点，还要管理整个王府的秩序，整个人濒临崩溃。

赵炎略扶了他一下，直奔爷爷的卧室，推开门时，昔日精神健硕红光满面的熙亲王，如今只剩下青白的脸，出气多进气少，眼见是时日无多了。

“爷爷！”赵炎扑倒在床边，惊惶失措痛苦万分的时候，心下竟是一片茫然。他才十五岁，整日里胡闹生非，就只会弄点毒药玩玩，大事没做过，小事不会做，根本就是一废物，这麽大的王府他一个人怎麽撑得起来？

熙亲王连看他一眼都做不到，就算是後悔当初没好好教这个孙子，纵容他恣意妄为也来不及了。他是睁不开眼说不了话，听得到耳边孙儿的哭声，却连动动手指都做不到。老人家在心底长叹一声，尘归尘，土归土，赵炎的命，终究是他自己去奋斗去挣，他留了这些家产，就算是被他败，也够败上几十年了……

赵炎哭得眼睛发肿，站在院子里，靠着粗大的槐树，双眼无神。爷爷不行了，就算他这个不通医术的人也看得出来。人到暮年，终有一死，以後他要怎麽办？他没有熙亲王的人情关系，也没有什麽功绩，别说封王赐爵，光维持这王府，他都摸瞎。

王管家走了过来。赵炎揉揉鼻子，抽咽了两下，看着他。

“小少爷，”王管家拱手，“京城里我们有商铺两家，当铺一家，古玩店……”他一路说下来，赵炎除了眨眼睛便什麽也不会了。

王爷病了之後，这些商铺要决定的大小事宜还有帐务往来金钱收支，便没了决策的人，几项生意都搁在那里，王管家有意让掌柜的自行决定，但又怕这些人吃了回扣拿了便宜，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赵炎看着那报上来的帐单和生意条目，只觉得头晕目眩，悔不当初。若是他早点懂事，跟着爷爷学，这些事怎会一点不懂。

“我一点都不懂……怎麽办？”他茫然地看着王管家。

“少爷，”王管家表情沈重，“这些事一向是王爷决定，老奴虽然懂一些，但哪里能跟王爷相比，一个处置不当，便会招来诺大损失啊。”

赵炎再看了看那帐本，沈默良久。“这些生意，都暂时作罢。”

王管家大吃一惊。王府的开销何其大，都是这些店铺经营得当所获的利润支撑着，如今不接新的生意不做买卖，只会坐吃山空，到最後经营被竞争对手所得，家产也会被他们一点一点侵吞啊！

赵炎虽然不懂帐本，却并非连这点事都不懂，可他又能怎麽办？！他不懂，他也不会，就算现在开始学，也没人教他！

“少爷，老奴有个主意。”王管家轻声说了几句，赵炎顿时脸色发青。要他去求鲁小五？除非他死了，否则休想！

鲁小五？赵炎击掌。他手中还有阿土作为人质，以此跟鲁小五谈判，到不失为良策！他拎着衣襟正想往外跑，家丁匆匆跑来。

“鲁小五鲁老爷求见。”

真巧！赵炎和王管家相视一眼，秀眉微微皱了起来。未免也太巧了……

当铁公鸡遭遇土老冒-41　讨价还价商人本色

鲁小五是客还是敌？没了往日亲切无害的笑容，一身锦绣华服一脸冷若冰霜，坐在厅堂之上。自视甚高的赵炎迈进屋的时候，被眼前的人吓了一大跳。笑着的鲁小五很俗气，又跑又跳的鲁小五很粗野，但是眼前的鲁小五却像变了个人。他的眼神透着阴冷，举手投足给人强烈的压迫感。

第一次，看他把自己打理得如此出众，俊眉如剑，双眸似鹰，冷峻含威。

赵炎上下打量了他无数遍，除了那张脸是鲁小五，其他无一处像鲁小五。那个谄媚的胆小鬼哪里去了？那个贪财吝啬的财迷哪里去了？

究竟哪一个，才是真正的鲁小五？

“小王爷。”鲁小五向他拱了拱手，“我已经接手了你们商铺的生意，估计以後你们的商铺接到大宗的买卖的机会，很困难了。”

赵炎心中一股寒气窜上脑门。这个人……是来报复的……不，不可能，他怎敢得罪熙亲王？他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熙亲王名下的当铺、钱庄，有一半的生意是与我往来，既然王爷有恙，这一半的生意，我打算找别家来做。”鲁小五走到赵炎的身边，从他说话开始，这孩子便已经回不上一句半句话。

“我今天……就是来说这些的。”他阴沈沈地甩下话，越过赵炎便想离去。赵炎猛地回身。

“站住！”

鲁小五原地站定，头也不回，抬手拱拱。“小王爷还有什麽吩咐？我这听着呢。”

“你，你不要趁机落井下石！”赵炎气急败坏。鲁小五真要这麽干，熙亲王名下的产业，将有一半岌岌可危经营困难！

“你不知道商人的本性麽？”鲁小五冷笑，“落井下石算什麽，我还想火上浇油斧底抽薪！”

“你敢！得罪了熙亲王，你休想在京城混得下去！”赵炎浑身颤抖。就算事到如今他已是虚张声势，狠话也还是有狠话的效果！

鲁小五缓缓地转过身。“在京城混不下去的，不知道最後是小王爷你，还是我？”一句话戳中赵炎的死角，看着这狂妄自大的少年猖惶後退，鲁小五一步步地逼了过来。王管家早已经被这局面给惊呆，此时方才明白过来，冲上来想把鲁小五推出厅堂。

鲁小五毫不容情地将王管家推开，老人家连退两步撞在了门上，不停地喘气。

“小王爷，世态炎凉，风水轮流，”鲁小五将赵炎逼得坐下，手撑在桌边，冷冷笑道，“过街的老鼠是人人都会打的，你知道为什麽吗？”

赵炎愤怒地一巴掌挥出，给了鲁小五一清脆的耳光，但是男人的表情不变，神情无畏，仿佛这耳光不过是一阵风，动摇不了他的分毫。赵炎空有一身的武功，却被他的气势死死压住，非但动弹不得，甚至连反抗都忘记了。

眼前的男人很可怕。

如果说其他人不敢招惹他因为他是熙亲王的孙子，那麽其他人不敢招惹鲁小五，原因是什麽？

惹上这个人，会被他整得倾家荡产家毁人亡？赵炎不由得浑身一激灵。

“我给你一个翻身的机会，小王爷。”鲁小五抹去嘴角的一丝鲜血，一字字道，“阿土在哪里？”

赵炎险些失笑，他推开鲁小五大笑着站起身，指着鲁小五，讥讽道：“别告诉我你是为了他！在你的眼里，他的命值几个钱？他对你有什麽用？碍着你的人，你轻易就可以放弃！阿土算是个什麽东西？他的命比路边的杂草还不如！”

鲁小五冷冷地扫了他一眼，拍了拍自己的袖子。

“他对任何人来说都是杂草，无足轻重。我正希望如此。”

咦？赵炎发呆。他怎麽听不懂？

“有我重视他，这就够了。”

真可笑！这听起来到像是高尚纯洁的爱情！这种人配有爱情吗？

“阿土在我手上，你若想保住他的命，就老老实实帮我打理商铺，少动歪脑筋！”赵炎指着他命令，既然鲁小五这麽重视阿土，为了阿土他什麽都会做吧？

“你搞错了一件事，”鲁小五双手负在背後，“他活着，我才跟你讲条件，他若有三长两短，你就等着家破人亡吧。”

当铁公鸡遭遇土老冒-42　不过就是个小手段

“你……你以为你是谁？”赵炎怒吼，竟然敢倒过来威胁他！鲁小五以为他是那麽容易买帐的吗？就算有一半的产业被鲁小五给废了，他还是熙亲王的孙子，未来的熙亲王！他就不信他会混不下去！

“他是鲁小五，我最亲的五弟。”

随着声音，白色的身影出现在园门处，长衫轻飘，素衣如水，一身雪白的僵尸美男子，背着他的药箱，沿着青石大道，向着厅堂缓步行来。就算是王府皇宫，也没人能拦得住他的脚步。他想去哪便去哪，想害谁便害谁，想救人便救人，想做什麽便做什麽。

天下第一毒医的鲁素衣，鲁家的二少爷，鲁小五的二哥，淡雅登场。

赵炎像耗子见了猫，恨不得马上找个地洞钻了。他不怕鲁小五，不怕皇帝老子，就怕鲁素衣。虽然对方没有武功身形清瘦，看起来力气不大体重偏轻，却是他惹不起的人。

“得罪谁，也别得罪我的弟弟。”鲁素衣微微笑了笑，抬手一挥，王管家便应声而倒，昏死不醒。他撩起衣摆迈步入厅，站在鲁小五的身边。

“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家的七个兄弟都很护短。”他笑着搭上鲁小五的肩，“平常是谁都不买谁的帐，但是有个人的帐，谁都不敢不买。”手指轻敲鲁小五的肩，他的笑意更深。“这个人当然就是我亲亲爱爱的五弟了。”

鲁小五皱皱眉。鲁素衣说起肉麻话来怎麽还是让人寒渗渗的？

“阿土是活着，还是死了？有没有缺胳膊少腿，有没有神智丧失疯疯癫癫？”鲁素衣笑着问，眼神却是冷的。

赵炎僵了一僵，冷笑。“他活着，不过跟死了也差不多。”

鲁小五的脸色黯沈似墨。鲁素衣叹口气。

“小王爷，你怎麽这麽不计教训？看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语，看来我是该好好教教你怎麽做人才对。”

鲁小五没说话，转身欲走。鲁素衣看向赵炎。

“我五弟离开你王府的一刻，我便要你这王府变成一座死府。”他的语气轻飘淡然，却容不得赵炎忽视一分半点。言下之意，既然鲁小五不想谈判，他就要大开杀戒了。

眼睁睁看着鲁小五迈出厅堂，赵炎看着他的身影渐行渐远，心中的寒意一分一分加深。鲁素衣摇着头转身，就在他迈出厅堂的那一刻，赵炎终於崩溃地大吼。

“阿土没有死！他活得好好的！”

鲁素衣停下了脚步，回头微微一笑。“乖孩子，教你一点道理。”

赵炎木然地看着他。这时候还有什麽道理要讲？他都要疯了。

“就算是皇帝老子，也要懂的一句话，”鲁素衣抬手摸摸赵炎的脸，“识时务者为俊杰。”

赵炎愤而拍开他的手。“我总有一天要找你比个高下！”

鲁素衣眼里的笑意更深。“随时奉陪──告诉我，阿土在哪里？”

赵炎看着手心里的一颗红色药丸，抬脚就把凳子踹了。他终於明白，自己被鲁家这堆兄弟给算计得好惨。熙亲王是被鲁素衣下了药，药是鲁小虾潜进府里放到熙亲王的参汤里的，办好之後，鲁小五找人放出熙亲王病重的风，再趁着王府一片混乱将熙亲王名下的产业逐个渗透。

不知道真相还罢，知道的瞬间，赵炎深感鲁小五的可怕，他利用自己可以利用的一切，什麽手段都使得出来，而且他知道会有什麽後果，却完全不惧。

自己根本拿他毫无办法，却还仗着熙亲王的後台作威作福，以为别人真的都很怕他，天真啊！白痴啊！世界岂是这麽简单的？赵炎深吸口气，既然鲁小五没把事做绝，给他留了後路，他怎能不趁着这缓冲的时机好好利用？

熙亲王药到病除，那些巴结的人立刻都跑了回来。赵炎跟在爷爷的身边，将那些关系一一掌握手中，学着在权势金钱中打滚，学着做人和手腕，经此一事，他长大很多，也聪明了很多，内心虽然对鲁小五感激有加，但又对他们恨之入骨。

当铁公鸡遭遇土老冒-43　深情表现向来简单

鲁小五被齐九轰出来十七八九次。真没想到，齐九这个倔得牛一样的老头子，竟愿意收阿土为徒悉心调教，而且是耳提面授，出关之前不得见人，以至於阿土进了齐家的门便再也出不来，更不知道鲁小五为了见他一面，跟齐九杠上九进九出，什麽扫把水桶石头花瓶都尝试过了。

鲁小五看着一身的麻布衣裳。幸好他有先见之明，第一天挨了齐九一扫把弄脏了华丽的衣服之後，他再也不肯穿值钱的服装。今天可好，挨的不是扫把而是一碗剩菜，要不是他躲得快，全身都会变成油布了。

搞什麽……见个面又不是撞瘟神，凶什麽凶。今天不行，他明儿再来！

“五哥……”鲁小虾和石头看着五哥被凄惨地轰出来，十分感叹。为什麽不用对付赵炎的办法对付齐九呢？那个只会做菜的老头，难不成比赵炎还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