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安以诚傻笑的样子,我也只能随他去了。用“贤惠”来形容并不恰当,但是,他确实挺喜欢所谓的家庭活动。可能是因为父亲死得早,母亲的工作又忙,安以诚看上去是挺要面子的,其实对身边的人特别在乎,甚至不惜忍让或是刻意配合。当然,他不光在我的面前是这样,从他和朋友相处的情况也能看出一二。
大卖场的盈利就是依靠薄利多销,一旦推着车子进去了,除非拿了东西立刻结账走人,不然是很难收手的,家里的那些闲置也是这样来的。本来是准备买速冻食品,安以诚又拿啤酒又拿面条,还有各种拌饭酱之类的东西,口口声声说下个星期由他来掌厨。
我闻着一股酱油味就倒胃口,看他兴致勃勃的样子又不忍心丢出去,只得拿了两盒蔬菜扔进车子,年纪大了还是得讲究营养均衡。
安以诚早上的时候还说腰酸背痛站不起来,一到外面精神比谁都好,大卖场里又挤又吵,他还能开了话匣子就停不下来,就好像是怕我听不见一样,说话的时候距离很近,嗓门也不小。
说到实习单位的工作,安以诚就兴奋地告诉我,上司对他挺不错的,没让他端茶递水做杂工,还给他机会参与新案子的策划,虽然只是跟在后面旁听,也够他得意好久了。
我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拍了一把看不懂情况的脑袋,故意板着脸孔警告说,
“你得意什么?也不看看是谁把你介绍过去的,我都和他们明说让你去学东西的,这和自己去面试工作能一样吗?”
被我教训过几次之后,安以诚已经不会反驳了。他想了一下,嘴上不好意思承认,但也确实听进去了。
“好好地和你们同事学学吧,能进这个部门不容易,学历和交际手段都是有一点的。特别是和人打交道的方法,怎么和别人聊上,怎么迎合别人的兴趣,这都是一门学问。”
安以诚并不急着插嘴,认真地把话听完,想了一会儿才点点头。我见他确实把话记在心里了,也觉得没有浪费口舌,一本正经的样子看着挺有趣的,忍不住就想伸手捏一把。
“记住了,不是拿到毕业证书就没事了,做人比念书更难。”
我用力地揪着安以诚的耳垂,恶狠狠地警告他说。他痛得急忙打开我,拉着车子就准备往前面逃,我也挺无聊的,非要抓住购物车不放,故意和他比谁的力气更大。
“严念琛。”
我们正玩得跟拔河一样,突然听到后面有人叫我,声音听起来挺陌生,又或者是我记不得了。
“我就知道一定是你,还好没有认错。”
不远处走过来一个人,步伐有些着急,看上起还挺喘的。他穿着白衬衫和牛仔裤,戴着一副近视眼镜,长相和气质都很斯文。
等到他站在了我的面前时,表情就不一样了,透过薄薄的镜片,目光闪过一丝的锐利,打量了安以诚呢个一眼,然后又看向了我。
“苏城生?你什么时候回上海的?
我也不确定究竟是我太客气了,还是不够客气,总之,苏城生对我的态度不太高兴。当然,他也不是三岁小孩了,不会把情绪一直放在脸上。
“恩,刚回来没几天,正好今天没事干就出来买点日用品。”
“哦,前段时间好像听谁说过,你现在住在哪里?”
我并不是忘了贺院长的话,只是在当下选择了装傻。
“新校区的宿舍吧,一个人也无所谓住在哪里。”
苏城生笑起来的样子很温和,说出来的话却让我不太舒服。
“你太不够意思了,刚刚都没认出我的声音,怎么说我们都同学这么多年,光是上下铺就睡了四年。”
还不等我出声,他又补了一句。
“我可是一眼就认出你了,不过,你确实没什么变化,和当年几乎是一摸一样。”
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苏城生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表情和眼神都挺愤的。当然,既然他没有把话说明白,我也没必要点破什么,
“差不多吧,你也没什么变啊,你管你忙吧,我们也要去结账了,改天请你吃饭。”
从某种方面来说,苏城生和陆伟文都是同一类人,不把他的嘴巴先堵上,他就得没完没了。况且,他比陆伟文精明,也比他更加缠人。但是,我可以说陆伟文烦人,却不能这样说苏城生,那就等于是自打耳光了。
苏城生笑了笑,不着神色地打量了安以诚几眼,又说道,
“行啊,我们也好多年没有碰面了,是应该好好聚一聚。你给我一张名片吧,我还没办手机号码。”
我也知道这个人不好打发,又不能表现出不乐意的样子,更何况,以我们的交情这么多年没见,吃一顿饭确实不算什么。
“有空就打我手机吧,办公室不一定每天都在。”
苏城生倒也是双手接过了名片,拿在手里看了一下,然后才小心收好。
我们和苏城生分开之后,并没有立即排队结账,我推着车子绕进饮料的货架,刚好可以看到他还站在不远处,正往我们离开的方向打量。
我心里暗暗地骂了一句脏话,随手拎起一打啤酒放进车子,等到我们走出去的时候,苏城生已经不见了。
回到车里,安以诚好奇地问我,
“刚刚那个人是谁啊,新来的老师?”
“恩,老同学了,大学的时候住在同一个宿舍的。”
安以诚眉头一皱,又问道,
“那他不是知道老师的事情?他也认识那个男朋友吧?”
我没有想到安以诚还记得这个故事,心里不由地一愣,并没有立即回答。
“知道啊,你怕了?”
我笑嘻嘻地拍了一把安以诚的脑袋,力气还挺大的,把他弄疼了。安以诚一边揉着脑门,一边不爽地反驳说,
“我怕什么啊,还有一年就毕业了。不过,老师,你不会丢了工作吧?”
看到安以诚一脸紧张地担心我的情况,我不知道该说他是无知者无畏,还是为我考虑太多了。如果苏城生真要做什么,他怎么可能不受影响。
我用力地勾住安以诚的脖子,在他嘴唇上重重的亲了一口,调侃地说道,
“我怕什么,这点事情都处理不好,还有什么资格让你叫我老师?”
也许是我的恶趣味吧,就算是在床上,我也喜欢安以诚叫我“老师”,禁忌的感觉可以给我带来更大的刺激。正因如此,“老师”这个称呼对我们来说都有了不同的意义。
我故意贴着安以诚的耳朵,笑嘻嘻地说着调情的话。他的脸孔顿时红透了,不好意思地把我推开,气呼呼地骂了我一句龌龊和不要脸。
我本来就龌龊又不要脸,当然没理由反驳。
开车的时候,我不由得想到刚刚的假设,安以诚傻乎乎地什么都不懂,反正是无知者无畏,当然是不用怕了。然而,对我来说也确实没什么好怕的,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总不至于比当年更糟糕。况且,只要不让老头发现,谁能奈何得了我。
第三十一章
星期六给了苏城生名片,星期天中午就收到他的短信,约了我星期一晚上吃饭。我真的不得不承认,这个人的办事效益实在很高。
我和苏城生约在了外滩,并且说好是我来请客。我并不是故意摆阔,只是怕了这个人的胡思乱想,万一选了一个不上档次的餐厅,他还得啰嗦说我不够重视他,两三千块就当买一个清静。
下午四点多的时候,我已经闲在办公室没事干了,可是,我宁可拿着安以诚的游戏账号胡乱折腾,也不愿意提早一点时间出门。
要说起我和苏城生的关系,不算复杂也并不简单。大学的时候,我们虽然不同专业,却住在同一个宿舍。当时,宿舍的六个人里只有我和他是上海人,其他四个人遍布北方各地,生活方式和我们相差太多。刚刚进入大学的时候,我和苏城生就走得很近了。我们的床是上下铺,叫一声他就会爬过来。除了上课之外,平时吃饭洗澡打篮球,我都是和他混在一起的。每天早晨他把我叫醒之后,整整一天都是面对着他这张脸。
我是在大一寒假的时候知道苏城生是同性恋,那次也是一个意外,正好有一个同志的朋友让我陪他参加某家酒吧办的同志派对,我刚进去就看到苏城生坐在吧台旁边和一个男人搭讪。当时,他并没有表现出尴尬的样子,反而神情自若地和我打招呼,还问我们可不可以让他坐过来一起玩。那天晚上,苏城生喝得有些醉了,我是和他一起离开酒吧的,我们去了对面的快捷酒店开了房,关系也就不一样了。
苏城生和安以诚一样,都问过我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己是同性恋的。只是,我和安以诚说了假话,却和苏城生说了真话。不管别人说我同性恋、异性恋、或者是双性恋,我都不会表示否认。我一直都不是一个很正经的人,小时候在外面玩惯了,对于性向的问题也不怎么在意。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只要合我胃口的都是“好人”。我喜欢年轻、好看、有意思的人,这一点是没有性别之分的。
苏城生这个人确实有点意思,智商和情商都很高,性格长相也挺合我的胃口。当时,我们大学的男男女女还真没有几个让我看得上的,也只有苏城生可以和我混在一起打发时间。我们很自然地就走在了一起,当然,谁也没有用谈恋爱来形容彼此的关系。
大二的时候,苏城生问我要不要搬到外面去住,对于这个提议,我的确也动过心思。宿舍里面毕竟住了六个人,虽然都已经混熟了,但也是和住在公寓不一样。况且,每次都要在外面开房,就算是小旅馆也不是一笔小数目。
但是,我后来还是没有答应苏城生的提议,敷衍几句就当作没有这件事了。一旦有了更加亲密的关系,我就发现苏城生这个人脾气挺怪的,心思太重,说话喜欢绕圈子,不乐意的时候还特别喜欢缠人。他的缠人并不是死缠烂打,而是盯在旁边啰里八嗦,话里藏话地说不停。那时候我就考虑到,如果和他住在一起了,我们的关系又会变得更加复杂,要分开也挺麻烦的。
事实证明,当时的决定一点都没错。我和苏城生在一起的时间总共也就一年多,后来断断续续又被他缠了一年不到。到了大四的时候,我实在看到他怕了,一个人搬到外面去住,说是要专心复习准备考研。他也是要考研的人,渐渐地就没了消息。念研究生的那段时间,我不常和苏城生碰面,偶尔遇到的时候也和以前没什么不同。
我一直拖到五点才出门,如果不是苏城生打电话问我到哪里了,我恐怕还得磨蹭下去。到了饭店的时候,苏城生已经坐在里面了,见面第一句话就调侃我说,
“刚刚还听到服务生说延安路高架出车祸了,以为你被堵在上面了,后来一想不对啊,你不是走内环的吗?白白替你担心了。”
苏城生就是这样的人,明明想怪我出门太晚,又不愿意直截了当地说出口,非要绕上一个大圈子,弄得大家都觉得累。
“没上高架,我走的是下面,下班高峰也挺堵的。”
我笑着坐在了他的对面,假装听不懂他的言下之意。他也没有多说什么,开玩笑地表示要狠狠斩我一顿。
“这几年还好吧,我都不知道你又留在大学了。”
服务生刚走,苏城生的话匣子就打开了。
“大学挺好的,工作压力没有企业和机关这么大,你也知道的,我不是事业心特别强的人。”
苏城生别有意味地看了我一眼,笑着说道,
“是挺好的,我看你也喜欢做老师。”
我不承认也不否认,就当听不懂他的意思。
“对了,方明轩还好吧,也有好多年没有见过他们,你们一直都有联系吧。”
苏城生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我带着他和方明轩他们出来玩过,他们并不算很熟,只是点头之交而已。
“还不错把,他去年刚刚结婚,老婆挺漂亮的,原先和他在同一个公司上班。我们差不多每个礼拜都得出来聚一聚,没办法,甩不掉他。”
并不是什么有趣的笑话,但苏城生还是很配合地笑了。
“你们都是二十多年的朋友了,哪有这么容易甩得开。说起来,他结婚倒挺早的,下次碰到了还得补一份贺礼给他。”
“不早了,都是三十多岁的人了,要说早的话,你不是比他更早?”
听到这话,苏城生忽然笑了,摇了摇头,回答说,
“结婚早有什么用,离得也快。”
看到苏城生的表情有些苦闷,我不由地皱了皱眉头,问道,
“嗯,我听贺院长提起过,怎么会离的?”
苏城生无奈地笑了笑,回答说,
“当初也是一时冲动,没有考虑清楚就决定了。结了婚才发现,我和女人还是处不来。”
我点点头,不太想在这个话题上多做停留,反而是苏城生突然笑了,问我说,
“我结婚的那会儿,正好是你和许铮刚在一起的时候。”
听到许铮这个名字,我的心里狠狠地揪了一下,一时间,脑子里空荡荡的。
苏城生笑着看向我,慢悠悠地问道,
“你还记得许铮吧?”
许铮,许铮,我怎么可能忘了许铮。
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我还在念研究生。当时,刚好教授摔了一跤,两个星期没办法上课。我是他带的研究生中最出名的一个,临时领命拿着他的课件帮忙带四次课。第一次上课的前一天,我和几个朋友在外面通宵打牌,一直到早上的时候才想起代课的事情。没有备课也来不及备课,我一进教室就宣布改成随堂测验,当场写一篇三千字的论文。话刚说完,我就看到坐在第一排的男生急忙打电话,一边忿忿不平地骂我,一边叫他的同学赶紧回来上课,而那个人就是许铮。
许铮来的时候,所有学生都埋头苦写,教室里一点声音都没有,这也让他变得更加显眼。他是拿着手机一边骂脏话一边进来的,大概没有想到我也是上海人,看到我之后也没有消停。两手空空的坐下来,不管是言语还是表情都表现了他对我的不满。学生都在写论文,我一个人站在讲台上也没事干,刚好可以拿他作为消遣。我把他叫上来,第一句就是用上海话问他名字,他吓了一大跳,凶巴巴地报了自己的名字,一脸愤恨地样子就好像和我有仇一样。我见他两手里只有一个手机,故意不让旁边的同学借他纸和笔,非要他自己回宿舍拿。他不敢不考,又拿我没有办法,只好气冲冲地赶回宿舍,临出门前还不忘骂我一句,并且狠狠地将大门踢开,就当是破罐子破摔了。
那是我和许铮第一次结怨,谁也没有想到留校之后,我头一回教书又碰到了他。回想起当时的情景,我到现在都觉得很好笑。
“什么事情这么有趣,你也说出来让我笑笑。”
苏城生的一句话把我从回忆中拉了出来,我这时才发现,原来自己笑得这么明显的。
“没什么,很早以前的事了。”
苏城生的脸色不太好看,语带嘲讽地说道,
“想到许铮了吧?”
苏城生并不认识许铮,我和许铮在一起的时候他已经出国了,只是后来又回来过几次。不过,我和他碰面的时候从来没有带上许铮。
“嗯,是想到他了。”
苏城生不好糊弄,我也没有必要否认。听到我的回答,他冷冷地哼了一声,然后又笑了起来。
“严念琛,如果我告诉你,我胡乱找了一个女人结婚就是气不过你和许铮在一起,你会不会觉得特别感动?”
我愣了一下,眉头皱得紧紧的,故意摆出愁眉苦脸的样子,摇头说,
“感动是感动,不过,压力也挺大的。”
闻言,苏城生笑得更厉害了,一只手搭着我的肩膀,一只手拿起杯子喝了一口,语气和缓地说道,
“和你闹着玩的,又不是拍电视剧。而且,剧本上都没有我,有什么好折腾的。”
我笑而不答,拿起茶壶提他加满,他看起来挺高兴的,聊了几句其他的事情,忽然又问我,
“对了,上次和你在一起的男孩子是新伴吧,看上去挺年轻的,不会又是你的学生吧?”
我心里咯噔一下,心想,还真让苏城生猜对了。
“嗯,年纪是不大,只有二十出头。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自己年纪越来越大,喜欢的类型反而越来越小,方明轩他们还一直笑话我呢。”
苏城生挑眉轻笑,调侃道,
“笑你什么,喜欢吃鲜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