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风弄
风弄  发于:2009年06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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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了,这个蛮族也不懂什么是身份差别,什么是屈尊降贵。

等他好了再处置。

他忍着气,过去倒了一杯冷水,递到苍诺嘴边,“张口,水来了。”

苍诺没听见他说什么,皱着眉,还是不断喃喃,“水……水……”

皇帝也皱眉。

难道要朕亲自喂你不成?倒水也就算了,历史上,明君优待朝廷俘虏首领,解衣推食的都有,是贤良之风。但是喂蛮族喝水……

“自己起来喝。”向来不侍侯的人皇帝,对昏昏沉沉的伤号下令。

“水……”

皇帝看看闭着眼睛喃喃的苍诺。

可恨,伤成这样,不死不活,却依旧那样可恨。

他咬牙切齿,心一横,把杯子放在了地上,招呼大黑狗,“来,朕赏你一杯水。”

恐怕从古到今,从没有一条狗有过这么荣耀的赏赐。大黑狗显然比苍诺要聪明得多,感恩戴德地小跑过来,边摇尾巴,边伸出长长的舌头,把慢慢一杯水给喝光了。

“还是你懂礼。”皇帝满意地夸了一句。

站起来,回头去看书桌上的苍诺,虽然不再喃喃了,干裂的唇却依然在微微嗡动。

好像真的干渴到了极点。

哦,他失血太多了。

皇帝的铁石心肠,瞅着苍诺难受的表情时,蓦地软了一下。

“救人救到底。”皇帝沉吟了一下,“好,朕就成全你这条小命。”

再一次,抛开九五之尊的身份,过去给苍诺倒了一杯水。起了善心,皇帝也就不再对苍诺不能起来磕头谢恩没那么不满了,毕竟这条人命是他救下的,宽容一点吧。

“这水,朕给你喝。”对着苍诺,用所可以摆出的最仁慈的君主的调子说了这句话后,皇帝握杯的手轻轻倾斜。

晶莹的水流,从半空中落下,飞溅在苍诺的唇上,再从苍诺的唇,迅速向下流淌,蜿蜒过苍诺的脸颊、下巴、耳朵、头发,渗入衣领和新换的衣裳,并且把书桌也弄得湿淋淋的。


虽然皇帝对准了苍诺的干燥的嘴唇,而且认真地倒了水下去。但鉴于照顾病人的次数等于零,这位天子显然不知道病人是不可以这样喂水的。

伤重的人紧咬着牙关,这样半空泼水,水怎么能进喉咙?

说是洗脸还差不多。

一杯水倒下去,精明的皇帝显然也发现了这个方法不可行,“可恨,好心给你喝水,竟给朕咬住牙关。”

心里怒火一升,又有着不达目的不罢休的脾气,皇帝腾腾几步走到一旁,索性把整个装水的玉瓶端了起来。

大黑狗一直在旁观,识趣地站起来,走到门边远远的地方。

哗啦!

水珠飞溅,流金断玉,一片清凉,迎头吻上苍诺的脸。

“敌人?”一直不清净的苍诺被这阵凉意一激,竟打个冷战,猛然睁开大眼,“有人偷袭吗?”

“你是说朕偷袭你?”危险的声音从头顶冰冷地砸下来。

苍诺双眼定好焦点,片刻后,露出欢欣的笑容,“铮儿?真好,你还在。咦,你怎么会在?”他动了动,扯动伤口,疼得脸皱成一团,不过很快又重新展开了笑容,好像把昏迷前的一切都回想起来了。


“你舍不得我死……”这位契丹王子眼睛里荡漾着一阵又一阵的温柔,看着皇帝,无法言语地高兴,“这真是好。很好,很好的。”

皇帝差点一把巴掌甩过去。

这个没有王法,没有廉耻的蛮族,健康的时候固然不讨人喜欢,昏迷也是个混帐,昏迷后醒来,更不是个东西。

一向以沉静矜持而自豪的皇帝,今天已经不是第一次被他气得动怒了。

“你再胡说八道,朕就割了你的舌头。” 皇帝拿出所有为人君的威严,狠狠地发话

“只要你喜欢,我命也是可以不要的。割舌头不好,契丹百姓都说我的大腿是全契丹最漂亮的,你要是喜欢,就割了去。还有头,听说天朝有很多奇怪的行当,还有人会将人头制成标本,永远也不会变样的……”


烛光摇曳,大放光明的房中,地上一片乌黑血泊。大黑狗乖乖守在门口,一边打哈欠,一边尽忠职守地摇尾巴。苍诺半死不活,面带笑容的仰躺在书桌上。

而皇帝郁闷地发现,论起让人毛孔悚然的言论,苍诺竟然高他一筹。

只不过几句话,就让人鸡皮疙瘩全冒了出来,更何况苍诺说这些话的时候,还一个劲仰头,用热切地目光盯着他。

“你给朕闭嘴。”皇帝忍无可忍地低吼,连大黑狗也被他的声音吓了一跳,不安地骤然竖起耳朵,四处张望。

苍诺听了,果然闭上嘴,不再说话。

一闭嘴,他热情的目光,也缓缓黯淡下来,别到了一边。

皇帝的心不知为何,从恼怒的火热,忽然就沉入了冰冷的冬湖里。这是一种很难受的滋味。

沉默突如其来,笼罩了满屋,每一个角落都布满尴尬。

“朕……”过了很久,皇帝才吐出一口气,从容地说,“只要你不说那些难听的话,不要君前失礼,要说什么,也是可以的。朕早上已经说了,为了天下太平,昨夜的事,朕恕了你,这是万世不遇的恩典。现在我是天朝的皇帝,你是契丹的来使,我们天朝,是有礼仪,有制度的。”


这段话,连皇帝本人也觉得有理有节,有恩有德,想着苍诺这个蛮族,怎么也该良心发现,就算不痛改前非,也该感激天朝君主的英明仁慈。

吞了吞唾沫,还打算往下说,把天朝的礼仪、位分、尊卑都讲一下,让苍诺明白他这个从没有学过礼仪的人明白自己做了多大的错事,苍诺忽然开口,轻声问,“我不说难听的,叫你的名字可以吗?”


“嗯?”皇帝微愣。

这房子里蜡烛太多了,明晃晃的,让人脸颊微热。

皇帝沉吟着,“嗯,你……叫吧。”随即又解释,“朕给了你多般恩典,也不吝啬这一点小事了。但君主是有威仪的,你只可以在私下叫,要是当着外人的面叫,朕一样治罪。”


他这样一说,苍诺似乎又高兴起来了,应道,“你放心,你的意思我全明白。私下,就是只有我们俩的时候,我才叫你铮儿。外人,就是除了我和你外,其他的都是外人,对不对?”忍着伤疼转过身,对皇帝眉飞色舞地挤了挤眼。


皇帝一愕,这才想到自己说的话大有漏洞,竟被苍诺这个粗鲁的家伙抓住了字眼,大做文章,顿时又羞又怒,“你找死!”龙掌往书桌边缘上重重一拍,发出好大一声巨响。


苍诺也想不到他会这么生气,咬着牙,从书桌上勉强坐起来,带动了刚才泼到他身上的水淅淅沥沥往下淌,转头道,“铮儿,我说的哪里不对,你指出来就好,何必动气?”


皇帝恨不得动手狂揍他一顿。

他最应该挨揍的理由,是他刚才说的话,竟然无可挑剔,一点也没说错什么。

堂堂九五之尊瞪着苍诺。

这个时候打他,他带伤是一定躲不过的,但一动手,恐怕好不容易救回来的小命就葬送了……

正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不知该想个什么阴损方法修理苍诺,苍诺忽低声道,“小心,有人靠近。”

皇帝连忙凝神细听,果然有脚步声从外面传来。

“谁在外面?”

“主子,是奴才小福子。太医院来人了,说九王爷要的伤药,已经熬好了……”

“倒了喂狗!”

“呃……皇上?”

“你聋了吗?朕说倒了喂狗!”语气不善的话隔墙飘过来。

小福子吓得几乎跪下,连声道,“是!倒了!倒了!奴才这就去办。”哆嗦着站起来,捧着滚烫的药小步往外跑,还没出长廊,忽然又听见皇帝的声音,“回来。”

小福子赶紧又跑回来,跪在门外,“皇上,奴才在呢。”

门里的人,明显犹豫了一下,隔了好一会,才听见仿佛叹息似的声音传来,“狗,朕这里有两条。你把药递进来。敢往里面看一眼,朕活剐了你。”

“奴才万万不敢。”

 

皇帝打开门,从紧闭双眼的小福子手里接过药碗。

门一关上,小福子有那么快溜那么快。

皇祖奶奶啊,皇上主子到底是怎么了?两年发火的时节加起来,也没有今天难伺候。

 

皇帝心事重重,没心思管小福子,也没有注意到苍诺脸色已经变了。

“喝吧。”皇帝把药放在书桌上。

“我不喝。”

“什么?”皇帝回头,眯起闪亮的瞳仁,变得有点怕人,“你再说一次。”

苍诺还是坐在书桌上,衣裳湿漉漉的,仿佛刚刚从水里捞起来,抛出硬邦邦的三个字,“我不喝。”

“你敢?”皇帝勃然大怒。

朕恕你十恶不赦之罪,救你的小命,亲自为你包扎,喂你吃药,倒水给你喝,还命人为你熬药。

天下不知好歹的人,除了这个苍诺,再没有别个!

“我不是狗。”苍诺好像真的来了脾气,扫皇帝一眼,“我虽然喜欢你,但喜欢你,难道就一定要当狗?”

这和喜欢朕,不喜欢朕,有什么关系?

皇帝清逸俊美的脸,微微扭曲起来。

“朕就当你是狗,怎样?”他磨着牙,格格一笑,下死力盯着苍诺,“朕贵为天子,受命于天,除了朕,其他人不过都是蝼蚁罢了。怎么,你不服?”

苍诺受伤很重,虽然换了新衣,鲜血又从新衣里渐渐透了出来。

他连坐都不大坐得稳,目光却炯炯有神,丝毫不让地对视着皇帝。

皇帝心里微颤。

他这么大,还没有人敢这样与他直直对视,就连九弟当年,虽然为了玉郎和自己作对,要死要活,但九弟的目光,远比不上苍诺的凌厉。

这是一种毫不将他的帝王名分,摆在眼里的目光。

这个蛮族的目光和他的人一样,不经意间,会猛地咄咄逼人,让人吃不消。

好利的一双眼!

皇帝站着,居高临下,假装闲淡地对视。苍诺的目光,就象力道未尽的箭一样,入了肉,仍不依不饶地往里面钻。

可恨,不能认输!

一定要撑下去!皇帝心里转着心思。

万一退缩,日后又怎么在这人面前摆出天子的架子?

恐怕,将来整个契丹,都知道天朝的皇帝连和他们的使者对视都不敢。

勉力支撑着,几乎就要忍不住别过视线的瞬间,苍诺却一声不吭地,把头转了回去。

“我不喝给狗的药。”他盯着前方的龙床,上面的床单也被勤快细心的九王爷换过了。今早被他撕坏拿来当包扎布条的那张,不知道去了哪里。他慢慢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不想当狗,你也不想当皇上。铮儿,你太聪明了,有的事,聪明人往往不懂。越聪明,越不懂。”


他苦笑了一下,“我,我多想你笨一点,憨一点……”

皇帝瞪着他。

苍诺的目光幽深、忧郁,藏了数不清的心事,又有看惯人世的豁然,不是经历过风霜的睿智人,不会有这种眼神。

皇帝在一瞬间,简直难以把他和认识的苍诺联系起来。

“朕怎么会笨?”皇帝愣着,半天才找到一句话来回。

话出了口,又觉得自己说得可笑。

苍诺却认真地答道,“笨人变聪明很容易,聪明人变笨很难。不过也不是不可能,我从前……”他停了片刻,似乎有话说不出口,半晌简单地接了一句,“就是个聪明人。”说罢,回头来看皇帝。

 


子 第十四章

 

此刻,他的眼神又变了一点。

幽深、忧郁都变淡了,独独又多出三分痴情。他转过头,瞅着皇帝。明明他是仰望,皇帝站着,可皇帝却惊讶地发现,苍诺的目光象是从上而下的。

恍如从蓝天白云中探出一个身影,向下俯视寻找着另一个身影。

皇帝被苍诺的眼神震慑得难以自持,身体晃了一下,才知道自己心神失守,忙暗中站稳了。

不要胡思乱想,不要胡思乱想。

想想面前这个恶棍,昨天对朕做了什么?就连最低贱,不知羞耻的妓女,也不会隔天就对这种人软了心肠!

这是一种契丹的功夫,要不,就是邪术。

无论如何,明日一早,朕就上太后专用的小佛堂静坐几个时辰,消消戾气。

皇帝心里几个念头一起转着,视线逃避地转到药碗上,喉咙干涩地说,“喝药吧。”

“我不喝。”

对话又转回了最早的话题,毫无进展。

“随你。”皇帝悻悻的扔下两个字,走到龙床前,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今天实在累了。

人累,心也累。

“铮儿。”声音从身后传来。

正打懒腰的皇帝僵了一下。

不错,睡觉前,这个人多少也要处置一下。

不过,这么一个血水淋淋的伤号,就算自己睡了,他今夜也绝做不了什么恶事吧?

要不要把他绑在书桌脚上?

“铮儿?”

“嗯?”皇帝转头,挑眉看着苍诺。

想着这家伙势必还要和自己纠缠,不料苍诺开口却叮嘱道,“秋天,冷了。别盖一床被子。”

皇帝怔然,正说不出心里朦朦胧胧,似酸非酸的滋味,又听到苍诺深情款款道,“你睡相不好,喜欢翻身,又常常踢被子。一床被子,不够你盖的。你那些妃子皇后,睡死了一个个猪似的,也不知道搂得你紧点,不让你着凉。着凉了,要打喷嚏的……”


还没说完,皇帝已经大步跨到苍诺面前,一把拎了他的衣襟,涨红了一张俊脸,“朕的睡……睡相,你怎么知道?”

苍诺还在重伤中,坐着已经是勉强支撑,被皇帝一晃,顿时一阵头昏眼花。他性子其实也很倔强,面上装着轻轻松松地微笑,“我看过多次了,怎么会不知道?”往皇帝身上一瞄,轻轻一笑。


那表情看在皇帝眼里,自然满是邪气,淫意四逸。

汹涌的怒火,霎时被滚沸地勾了起来。

“大胆!”

不管再怎么提醒自己契丹兵力比天朝强,天下太平比私怨重要,这一刻,就算是玉皇大帝也拦不下年轻君主的滔天怒气。

皇帝凛然大喝,一手拎着苍诺的衣襟,一手扬起,不假思索地重重扇了下来。

啪!

偌大的房间,回荡着清脆的耳光声。

“目中无人,该死!朕让你笑!让你笑!”

赏苍诺一记耳光,还不足以平息皇帝的怒火。

反正苍诺无还手之力,打也打开头了,受够了窝囊气的皇帝干脆正手反手,霹雳啪啦,一连赏了苍诺十几个耳光,一边打着,一边胸口激烈起伏,红着眼睛狠狠道,“朕,朕岂是你可欺之主?青天白日,率土之……”说到一半,忽然遏然而止。


呃?

呃?

怎么……忽然不动弹了?

皇帝惊讶地松手,坐在书桌上的苍诺缓缓倒下。

“苍诺!苍诺!”

契丹王子软软挨着冰凉潮湿的桌面,没有一点声息。

死了?

一股阴森的冷风,呼地从皇帝心上穿过。他伸手去探,好一会,才探到微弱的鼻息。

原来没死……

皇帝不安地查看着苍诺的动静,这个蛮族倒好,说醒就醒,说晕就晕。受罪的反而是没受伤的。

“喂,醒一下。”皇帝壮着胆,和他平静地说话,“就算睡,你是伤员,也该到床上去睡,这里湿淋淋的。”

房间里安安静静的,大黑狗趴着,偶尔松一下蓬松的黑毛。

“你说自己是人,人应该睡床吧?你起来,自己到床上去。朕虽是天子,也不为难一个伤患。”

“苍诺,你真的晕了?”

“……”

房间里回荡着自己的声音,越发让皇帝心烦。

应该让他吃药的。皇帝回头,盯着那碗已经半冷的药瞅了片刻。

自己也糊涂,既然已经定了主意要救他一命,又何必多生枝节?素来不认错的皇帝,破天荒地怨了自己一会。

他走到那,端了药碗慢慢走过来,又不禁犯愁。

怎么喂呢?

象刚才一样,碧珠半空散,景观美则美矣,对自己心情也算有所调剂,但以救苍诺小命的目的来说,效果相当不好。

难道……

烛光骤然跳一跳,照着皇帝的脸也猛地红了一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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