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般云路(出书版) --- 踏雪寻鸦
  发于:2009年07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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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易缺正在赞叹间,人群前方突然爆出阵阵的欢呼声,易缺实在好奇,但是转而一想,就算自己看到了,说不定也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于是易缺再往前一步,等到手背再度擦过一片衣角的时候,向着那人有礼发问:「请问一下,大家究竟在看什么?」
  被问到的大汉哪曾看过这么粉雕玉琢的人儿?老实的个性马上让他红了脸颊,但是大汉马上就发现易缺的眼睛并不是望着自己的脸,而是骨碌碌地看着不同的地方,视线没有集中在同一点,似乎在寻找什么。
  这个人的眼睛......是不是怪怪的?
  等不到人的回答,易缺将头低下,微微皱眉,在手背上衣物的触感还在,他不会这么恰巧问到一个哑巴吧?
  美人儿好像不高兴了,大汉再也不探究美人的眼睛到底好不好,马上大声的说:「大家是在看卖艺的,今儿个耍的是红缨枪。」
  易缺听到说话声,抬头看向大汉的嘴巴处,微微一笑:「多谢。」
  「不......不客气!」大汉心头噗通噗通地跳,有些结巴:「要不要......我替妳挤到前面一点?」
  听了大汉的解说,易缺有点想看看何谓红缨枪,但前方人群一层层,要如何见识?是以听到大汉的提议,易缺觉得高兴极了:「那就多谢兄台了。」
  「不,不用客气......妳,妳可以抓着我的衣角,小心一点走。」啊!娘啊!搞不好我今天就可以带一个美人儿回去给您当媳妇儿了!
  当朝民风颇为开放,女子宽裙窄袖,发式不拘,而且不再深锁闺中,仕女也可出外购物饮食,若是有遇上中意的人,女方也可上门提说。街上常可见已说定亲事但未成亲的男女同时出来游玩,大汉只叫易缺抓着衣袖,还算是含蓄的了。
  易缺反手一握,抓住了大汉的衣摆,跟着他挤入重重的人群中,肉体推挤的感觉......用看的果然无法感觉出人身体的形状......他只觉得看到一堆飞来飞去的颜色罢了!
  但是,云化身成人形的时候,他倒是可以清楚地感觉出云的形体啊!头、颈子、肩膀、躯体、四肢、手指脚趾,一切比看的感觉还清楚,为什么,他看不出其他人类的形状?
  随着不断推挤的动作,易缺也决定不再去想这其中的差异是什么,手下的衣摆停下了动作,大汉带着微喘的声音说:「看得到吗?」
  一个几尺见方的空地里,一名上身精赤的壮汉,运足气力,颈上青筋暴现,粗壮的手臂肌肉纠结贲张,脸上红光极盛。
  另一边,一个身穿青布粗衣的中年人,挥舞着一杆红缨长枪,那人舞得极快,只见枪头银光闪动,风声呼呼,中年人再往四周早就扎好的木人挑、刺,只见那木人身上瞬间就被弄得伤痕累累。
  中年人枪术精湛,围观众人鼓掌叫好,就在此时,中年人突然枪锋一转,直取满脸红光的壮汉的咽喉!
  「唉唷!」数名大婶惊呼。
  「小心!」更多人出声警告。
  出了什么事?在易缺眼中,表演的人和后方的人群颜色实在太过接近,在一片杂乱不堪的背景中,易缺只觉得眼前有不停快速闪动的色块,他根本看不到那红缨枪长得什么模样,但是周围的气氛却有着惊奇和害怕的情绪。
  他是不是真的不适合在人间啊?
  他只好询问旁边的人:「发生什么事了?」
  大汉手心捏着一把汗,看着电光火石的刹那,无情的枪锋不偏不倚刺中了壮汉脆弱的颈项,似乎没有听到易缺的问话。
  但令人惊奇的事情发生了,那锋利的枪头却没有带出壮汉的鲜血,反而是枪头被壮汉强悍的硬气功逼住了。
  青衣中年人蹲稳马步,全身骨头格格作响,枪头深深陷进壮汉的咽喉,甚至连枪杆都因强力而弯曲了起来,但壮汉却仍毫发无伤。
  旁观的人情绪紧绷到极点,大气不敢吭一声,深怕一声痰咳,就让场中两人分神失手,要是有个万一......
  就在旁人心绪如满弓之弦时,壮汉握住枪杆,虎吼一声,枪杆应声而断,群众爆出的喝采如洪水决堤,声响震天。
  大汉也不情不自禁地想鼓掌,一抬手才想起易缺还拉着自己,兴奋地看向他:「很精彩吧!」
  易缺听到周围的喝采声了,但是他不懂到底发生什么事,此时听到大汉的回答,眼神才像有了焦距,又问了一遍:「刚刚发生什么事了?」
  精赤上身的壮汉抱拳向众人鞠躬,青衣中年人不失时机地拿出一个小罐子,围观众人纷纷将一些钱币投了进去。
  「妳......妳看不见吗?」娘,未来的媳妇儿可能是个瞎子,怎么办?
  「当然看得见,但那是什么?」易缺的眼中,只有色彩和移动的光影,以及横七竖八的线条,长期居于地底让他无法分辨物体的形状、距离的远近,以及,他看到的东西代表的意义。
  对易缺来说,只有摸到,才算「看」到。
  而众龙之间,彼此的感应相当强烈,对于同伴,易缺其实是以气息来感觉对方,所以,即使对方只是少了一片鳞片,他还是可以感觉得到。
  嗯......大汉突然觉得头有点疼,「那个耍红缨枪的人把枪头刺到另一个表演的人的咽喉啊!妳......不知道?」他原想说「妳没看到」的,但是刚刚已经问过,只好换一个。
  是这样啊!「那为什么他要刺他呢?」没有杀气,这样的人应该算是高手吧!
  呃......大汉额头滑下冷汗,「是表演。」哦,他真佩服自个儿的耐心。
  「被刺到的人为什么没有死?」他没有感觉到死亡的气味,应该是没死吧!
  大汉头上冒出更多冷汗,他深吸一口气,慎重地向易缺说:「这位姑娘,我还有事,我得先走了。」呜,为什么上天给了她美貌,却不给她其他的呢?
  「哦,今天真是谢谢你。」
  就在大汉正要转身离开的时候,突然有一个人似乎是因为站立不稳撞到了易缺,只见易缺右手一翻,一捏一拉之间,那人哀号出声。
  大汉和众人纷纷看向易缺的方向,只见易缺身前跪着一人,双手不自然地垂着,看去像是手被拉脱了臼。
  「你......伤我?」跪着的人先声夺人。
  人群觉得好奇,纷纷围了过来。
  「因为你要偷我的东西。」易缺冷淡的说。
  此言一出每一个人的手都下意识地往腰侧摸去,随即就有人发出疑惑的声音。
  「咦?我的钱袋呢?」
  「他偷了钱!」
  「扭他送官!」
  激愤的人群一下子就将小偷扭住,推推搡搡地往衙门去了。
  人潮迅速地散开了。
  眼前的色彩突然又恢复了单调,易缺游目四顾,举步向前。
  刚刚那名大汉怔在原地,对他喊了声:「我以为妳看不到。」
  听出是刚才帮他的人,易缺转头,视线没有对住他:「我说过了,我看得到。」
  阙军站在附近客栈二楼栏杆前,看着易缺的一举一动,他拉脱扒手胳膊时的动作快得令人看不清,看来一定是个武功很强的人,而且又摔了自己......手肘有些刺痛,但阙军却笑了起来。
  这样的猎物,才有趣。
  第二章
  易缺一路用手指轻触着柳树,慢慢地沿着徐州城内的河岸走,此时一艘像是货船的大型船只由纤夫牵引着,往码头方向靠近。
  易缺原想过桥,但他处于下风处,可以嗅闻出虹桥上满满是人,想来一时半刻无法通行,便停下脚步,努力地看向河心中人群大声喊着的「船」是生成什么模样。河水映着日光,如鱼鳞闪着灵动的光,易缺往河心徒劳地搜寻,除了眼花缭乱之外,什么「船」也没看见。
  待会儿应该找人问问,「船」都在哪里停泊?他想去「看看」。
  此时大船驶近,纤夫拉着船要过虹桥,要经过虹桥,船桅必须放倒才能通过,于是船夫们开始将船桅放下,虹桥上也聚集了满满的人潮,有的是船夫正帮忙放下绳索,但更多的是看热闹的人,七嘴八舌地替货船上的人指挥。
  易缺饶富兴味地听着,他喜欢大城市的热闹,有很多人,可以让他感觉人类的活动,然后,他想他也可以在人类的行为中,更了解人的想法。于是,当他听到一个小孩稚嫩的声音正有模有样地指挥起货船的走向时,不自觉就笑了起来。
  阙军跟在易缺的后方,今天是药材预定要进货的时间,原本他该到码头去看看货物的状况,但今天......阙军微微一笑,更走近了他的「猎物」。
  此时,虹桥上起了一阵骚动,人群争相走避。一匹枣红色的马肆无忌惮地飞驰而过,一名往下抛着纤绳的船夫没有留意,被人群一挤,便直直往桥下坠去!
  一旁的民众全都惊呼出声,易缺虽然没有办法正确的看到事情的发展,但是他听到马蹄声,再来是一群人呼叫着「有人落水」,「快将绳子丢给落水的人」这类的话语,再加上易缺听到重物落水的「噗通」声,也可以将事物联结在一起。
  一时之间,虹桥上的人急忙丢着绳索、货船上的人也伸出竹竿,七手八脚将落水的船夫救上来。
  他感觉得到......人类,还是会互相救助;人心并不全是恶的......易缺心中有些感动,他觉得,来人间,还是有些收获的。
  易缺正仔细「瞧」着时,突然感觉方才那匹闯过虹桥的马居然在自己的眼前停下!骑马的人技术甚好,马也是好马,居然能在急驰中说停就停。
  「美人,跟了我吧!」马上的狂傲青年以命令的口气道。他在对岸就看见这卓立不群的人儿,他说什么都要得到!
  「让开。」很烦。
  纵然是不胜其扰的表情,但易缺还是美得让阙军叹息。
  阙军百分之百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张谷八成会落得跟自己一样的下场吧!
  马上的青年自信地勾起嘴角:「吾乃当今张太丞的儿子,妳跟了我,富贵无伦、锦衣玉食,一辈子都不用愁了。」
  易缺感觉好笑:「我拥有的人间财富,绝对是你望尘莫及的,让开吧。」
  从没遭受拒绝和抢白的张谷,脸色乍青乍白,呆立不动。易缺不再理会他,确定了马的位置所在,绕了过去,轻触着河岸边的栏杆就要往桥上走去。
 
  再难驯的马,只要鞭子和食物,自然就乖乖听话!
  张谷突然发难,马鞭一甩,想要将易缺卷上马来。
  迅如疾雷的一鞭,旁观众人全是一惊,徐州城已有许多姑娘被张谷的鞭子掳去,连要都要不回来。
  背后劲风至,易缺眉头微皱,有些气恼,轻轻一跃,便跃上河边的栏杆。「别太过份了。」
  临江仙!阙军看着河风吹动易缺的衣袖,那遗世独立的身影,似乎随时随地就会乘风而去。
  张谷哪肯放过,一夹马腹,手腕一带,长鞭直袭易缺腰部。
  易缺衣袖一卷,来势凶猛的鞭子立即被卷入衣袖的走势,易缺翻掌穿袖而出,鞭梢已稳稳地握在手中。「再如此相逼,吾就不客气了!」
  易缺再三忍耐,在张谷眼底却成了轻视与戏弄,张谷恶狠狠的眼光瞪着栏杆上的易缺,「吾一定要得到妳!」
  张谷说完,右手紧握马鞭,想将易缺扯下来。
  接下来众人只看到一道庞大的黑影从头上飞过,然後就传来落水的「噗通」声,大家定睛一看,这才发现飞过去的东西是张谷,落水的,自然也是张谷大少爷啰!群众爆出一阵兴奋的声音,纷纷围到河边护栏看热闹。
  阙军看得分明,易缺抓住鞭梢,一使劲就将张谷从马背上拉了起来,直接甩落河里。
  好俊的功夫啊!  
  可力气也大得惊人......阙军扁着嘴,暗暗想着要是被揍上一拳可能会三天吃不下东西,冷汗不禁从背部慢慢滑落......
  易缺跳下栏杆,转身就想走,阙军见状,也赶忙跟着,会不会被揍......等真遇上再想吧!  
  想不到走没几步,就有一堆人冲了过来,为首一人厉声喝道:「大胆刁民,居然敢伤我太丞之子,来人啊!拿下她!」  
  来人的气息很近,杂乱的色彩与线条,不善的气息,是冲着自己来的?是因为刚才那个登徒子是吧!太丞之子?那么来者应是官府的人啰!
 
  众人应了一声,就要动手,易缺傲立不动,朗声说道:「吾何罪之有?官府要抓人也得有凭有据。」
  此时已被救上的张谷,全身湿淋淋地被人搀了过来,一见到易缺就破口大骂:「臭婊子,妳居然敢伤我?」
  易缺睁大了眼,望向声音来源,怒气勃发:「你纠缠在先,现在又出言不逊,人间怎有如此蛮横之人?」
  阙军赶紧用扇子遮住咧开的嘴,从来没有人敢如此直言呐!见张谷和一旁的衙差都青着一张脸,阙军不禁把扇子又遮得更紧了。
  「拿下她,给我拿下这臭女人!」张谷跳脚,指着易缺大声喝令。
  一直被「臭婊子」「臭女人」这样叫,易缺忍不住就出口了:「女人并不臭,何况吾也非女儿身。你的眼睛真的没问题吗?」
  自己虽然分辨不出人类的脸有什么差别,但是,男女之别他可是不会弄错的!
  看易缺闪避着衙差的攻击,还能游刃有余地出言讥讽,阙军笑得蹲在地上,连扇子都忘了遮。
  不过,他不是女的啊......难怪这么有力气......那被打到一定更痛了。阙军突然想到这要命的关键,不禁有些担心自己的未来。
  张谷闻言脸都绿了,再看数十名衙差拿不下一个看似娇弱的人,气得五官错位,顺手抽过随从手上的刀,加入战圈,没想到易缺左栘右挪,一下子就跳出了众人包围,扬长而去。
  张谷令人追赶,没想到众衙差却一个个呆立不动,张谷动手去推,这才发现所有人都被点中穴道,动弹不得。张谷跺脚连连,却也无法可想,最后,在旁观众人幸灾乐祸的目光中,张谷独身一人,跃上枣红马,扬长而去。
  ※※※
  这个人一直跟着自己。
  这种气息......是在小摊位前被自己狠狠摔了一下的登徒子。
  大多数人在吃过苦头之后,都会寻找帮手来对付自己。
  但这个人却单独一人一直跟着。
  他没有武功的底子,而且带着一点点恶意。虽是如此,但这人却没有再进一步的行动。
  在等待什么吗?
  易缺不想猜测,站定,回头,看着眼前的人影,「你待如何?」  
  阙军「啪」地打开摺扇,笑得开怀,「在下阙军,想与兄台结识。」
  这人很美,甚至比他所见过最美的女人还美,阙军带笑的眸一瞬不瞬地看着易缺的睑。
  「啪」的声音?又有风传来,那个不停晃动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易缺努力地想用目光追随着那个东西,却发现这样做只是让眼睛更疲累而已,他根本「看」不出那是什么?
  算了,跟一个登徒子还是不要有太多的牵扯,那个可以产生风的东西他可以再去戏别人问清楚。
「我并不想与你结识。」易缺说着的同时,突然觉得眼前这人的身上有一股极熟悉的气息,为什么呢?
  「在下生平最是仰慕义勇之人,今日见你在河畔出手,惩戒恶徒,心下甚是敬佩,不知阁下可否赏脸,让阙军敬你一杯?」阙军文绉绉地说着,脸上挂着很诚恳的笑容。
  无法看清人类的易缺,根本无法辨识阙军是哭还是笑,在易缺心中,阙军这名字已经和「登徒子」划上了等号,於是易缺冷冷道:「别再跟来。」

  说完,易缺一旋脚步,在阙军的惊异眼神中,隐没在人群里。  
  阙军呵呵笑了两声,「真是难缠,难缠......」
  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心,阙军一转头,就看到他最喜欢的饮食摊正热情地招呼,阙军摇着摺扇走近,「小老头儿,给我来碗凉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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