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在八年前,两人都尚未到达这种境界。
当年,正是以一招‘仙人指路’起始,“寒光积雪”、“泾渭分明”、“顽石点头”、“沙场醉卧”……对搏三百零五招后,夜语昊重伤初愈真气难继,左手‘碎星灭日’七十九式变化在变化到七十八式时嘎然止住,轩辕一招‘天地回吟’,如星击长空,碎芒千万,不仅击碎了‘碎星灭日’的第七十九式变化,剩余的碎芒趁胜追击,攻破了夜语昊的护身罡气!
如今,经历过一场场悲欢离合,背叛算计,两人的心境都不一样了,重复那最后一战,到底有什么样的结局?
天地寂静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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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戈铁马”
“悲歌未彻”
“星垂平野”
……
旧事重演,当日的情景不断重复于眼前,重复于脑海中,对方的一招一式,自己的一招一式,自时空长廊中信手拈出,默默数至三百招时,怦然心动。
“中州破局”
第三百零一招。直指中宫,中州破局。
难以自制地眨了下眼,目光投向对方,正好对方也抬起眼来,清眸相对,火光跳动,隐隐流动着激昂。
他会怎么做呢?
“四面边声”
三百零二!四面边声力挽中宫,哀声久绝,其意为十面埋伏击。
轩辕舔了下唇,嘴巴有些干燥,或许干燥的是心。
“天道无亲”
三百零三。天道无亲,常与善人。以无有入无间,散,何御?
平静地念出,夜语昊目光持继看着轩辕,心中曾有的迷惘,在此刻的对望中,依稀已有了解答。
“挫、解、和、同”
三百零四招。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渐入无招之境。
轩辕调整着呼吸,目光坚定而不可移,心下,微微的苦涩,如流水不绝。
“……碎星灭日”
终于,念出第三百零五招了,念出同时,心下已有了了悟,知道对方会如何应对。
夜语昊眉不扬,目不眨,唇角,弯出淡淡弧度。
轩辕在看到夜语昊笑起时,也微微笑起,线条分明的薄唇微张,吐出四个字。
“——天地回吟!”
已经发生过的事,就没必要后悔。
选择,都是在当时就下好的。无论日后回想起来,有多少遗憾,多少自责,在当时,确实已经是唯一的选择了。
媲如他们的相识……
媲如他们的相遇……
媲如夜语昊遇上五毒教……
媲如轩辕逸帝宫怀遗恨……
媲如夜语昊接掌无名教……
媲如轩辕逸咄咄再相逼……
媲如武圣庄中剑倾天下……
媲如封爵碑下天地回吟……
媲如天下一赌同赴昆仑……
媲如禁谷温泉巫山云雨……
媲如翻云覆雨群雄折腰……
媲如静坐幕后冷观其成……
媲如风起雁荡重现红尘……
媲如幽径孤琴同坠绝崖……
媲如山河为局再起争锋……
媲如离宫困龙五毒为侍……
媲如燕云施计伤上加伤……
媲如怒问前事得解心臆……
轩辕不会后悔废了夜语昊武功一事,夜语昊也不会后悔这生命中曾选择过的苦难。
所以,就算时光能倒逆,事情能重来一遍,两人还是相信着自己会做出同样的选择来。
夜语昊·高傲自负,不滞于物
轩辕逸·霸道自我,有仇必报
这样任性的两个人,无论走上多少遍,始终只能走上最初走过的路。
无关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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轩辕看着目光炯然的夜语昊,心下一绞,竟是痛得厉害,下好的决定在见到那一色月白,迎风而立的清癯身影时,不知不觉又偷偷动摇了起来。
袖子内的药滑到了手心,又滑溜溜地溜回暗袋,手心隐约有些汗,大约为此才捉不稳吧。
夜语昊脸色更加青灰,他的内伤原本便重,爬了半天的山,山势虽然不高,内腑震动,对他而言却是比连云栈还难上。方才与轩辕比了三百招,说是纸上谈兵,却也耗了不少心力,此时脑海昏昏沉沉,只能勉强站着。
轩辕静静地瞧着夜语昊的异状,脚步动也不肯动。初夏的余晖昏洒在月白身影上,幻化炫丽光华,紫金、铜红、蒙蒙光影剪出片淡薄的形状,映入眼底深处,一纤一毫,重捶轰入。
朕,是独占欲极强的人……
如果救不活你,朕宁愿亲手杀了你,也绝不让你死在朕以外的人手上!哪怕是死神!
薄唇抿得太紧,又干又痛,轩辕再次缓缓吸了口气,眯眼看看天色。黄昏已过近半,天际七彩迷离的晚霞已经渐渐被灰暗统一,灰蓝的天,灰白的云,灰红的霞。
“昊,再不下山,等下就要山路难行了……”能拖一时便是一时吧。
“我在等你一句话。”皱了皱眉,保持住神智,夜语昊心下也是作好决定,不再回避这个问题。“——你总不至是特别带着我到这里来远足踏青谈武论道吧。”
“……朕就知瞒不过你的。”轩辕似笑非笑地叹了口气。瞧着瞧着,还是走了过去,一把扶住夜语昊,“忍不下就咳出来吧,在朕面前还要怎么?”
“怎么?……”夜语昊还想装胡涂,但轩辕手心在他背后命门处一按,一道浑厚暖流直入,喉咙一阵搔痒,当真就咳了出来。但因为强咽着,咳得不干不脆,反而闷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来,瞧得轩辕咬牙切齿,直骂这人专爱自找苦吃,连现在都不忘伪装,偏又装得一塌糊涂,只苦了自己跟着难受。
“……反正我也是瞒不过你。”悄悄将手心中的汗巾塞入袖内,不让轩辕看到汗巾上的血痕,夜语昊亦是一叹。
抬头看了轩辕,那微怒,不敢苛同的目光,代表自己的努力再度白费。不知该说是沮丧,还是该说好笑心情浮上了他心头。但觉世上竟有此知己之人,虽是不怀好意,除了捉住弱点猛打,给自己带来痛苦外,很少带来别的
——可是,回眸时,总能看到这双眸子,而且是深刻了解的眸子,却也何尝不是乐事。
顺着轩辕专注的目光,抹了抹自己的唇,并没有血迹——本来么,凭着自己的小动作,根本不可能留下破绽的。
手指划过唇,瞧着轩辕更加炽烈的目光,夜语昊觉得心中有一处地方,被悲伤所触动,微微刺痛时,身子却也热了起来。有件一直想作的事,不作不行了。
他突然伸手勾住轩辕的脖子,吻住他干燥的唇。
细细地舔着,慢慢地咬着,轻易地抵开有些僵住的双唇,试探地伸出舌尖,在轩辕双唇间滑动。轩辕置于昊命门上的手一紧,复又惊觉地松开,双唇下意识地微启。
心跳得不太稳……夜语昊昏沉地透过眼缝看着轩辕时,没想自己竟还有心思研究这个,不过又觉得这次不太一样,好象这冷静是故意装出来好转移心思似的,不由心跳更急更乱。那细微的刺痛也变成麻痹般的微熏,茫然而柔软。见轩辕闭起的睫毛近在眼前,细密覆着斜挑的凤瞳,不知为何,一阵心痛,不敢细看,急急闭上眼。
柔嫩的舌尖抵到对方的舌尖,若有若无一颤,交错而过,夜语昊辗转吸吮,噬咬着轩辕的唇瓣,存心避开轩辕那急切的响应,隐含恶意地逗弄着。
轩辕刻意平缓的呼吸急促起来,伸手用力按在夜语昊脑后,不许他再逗弄自己。
睁开眼,含着情欲的眸子近在咫尺。夜语昊心中一颤,双唇不自觉地让开了空隙,轩辕趁机一改被动,强硬地再次占领住柔滑禁地。
双方互争互夺,互不相让,让情焰几欲烧红了天,晚风吹过高岭上紧紧相拥的两人,也禁不住悄悄避开。
意识迷离中,感觉到轩辕稍微分开了会儿,正要睁眼,轩辕又靠了上来,双唇再次贴上。
颈项交缠,夜语昊叹息了声,无意反抗,再次为他放开关防。只是,这次,在唇舌交缠间,一粒丹丸滑入了他的口中。
夜语昊有些惊讶地睁开眼,轩辕只是固执地望着他,直直地,如以往一般,欲要看穿他真心的激烈炽热……还有,深深的痛楚。
丹丸在舌尖上转着,轩辕靠着他,只要他有心,随时可以将丹丸反抵回轩辕口中。
轩辕双唇贴紧不离不弃,也是在等着他的反应吧。
静静地看了轩辕片刻,夜语昊唇角牵动了下。
丹丸,滑下了他的咽喉。
轩辕手一松,袖内的玉瓶‘哐啷’一声,摔在石块上,碎成了一片一片。
脸上,似笑非笑,似悲非悲,只是用着一样专注的目光,浓浓密密的缠绕着夜语昊。
——你,最终还是选择再次相信我?!
丹丸下腹,一股炽热猛然间拉扯着四肢百骸,身子明明烫得如火烩灸,外表却一点也看不出来,全身连动都无法动弹。
不受控制的鲜血一口一口溢出,沾满了月白色的前襟,却无法伸手拭去。夜语昊省悟到自己服下的是什么,一双清眸,不能置信地看向了轩辕。
轩辕的刘海在方才的耳鬓厮磨间散开,长发遮住眸中所有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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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祈求保佑大家平安无事……”打了个哈欠,少年换了左腿支着下巴,又道:“祈求保佑师父平安无事;祈求保佑大哥平安无事;祈求保佑伊祁平安无事……”
念了几句,心中莫名其妙的慌乱越来越强,让他几乎想跑出小庙。可是心中隐约记得,如果祈福一半跑开,似乎是不太好的事情,只有耐下性子继续修练如何将尖屁股坐成圆屁股。
天色越来越暗,之前还是夕阳无限好的美景,现在却是层云云集密布,一片浓黑,明明是夏季,风却极大,呼啸来湿润的腥气,大约有一场暴雨要来临。伊祁不由担心起,如果不能在下雨前赶下山,师父那身子再被雨一淋,只怕要大事不妙。
夏季的天说风就是雨,伊祁才如此衬着,一道霹雳打下,轰然声响,才聚了半刻钟的乌云马上就转为大雨,雨珠又密又急,道道白线砸在门前的土地上,溅出土黄色的水花。这下伊祁再也不管什么吉祥不吉祥的事,一把跳了起来,扯下一旁早就钻研好的布幔,草草一卷便往外冲。
冲到门口,大风吹起雨腥飞拂入庙,天地朦胧灰白,却有锦黄色的人影,一步一步慢吞吞地走了过来。
雨水打在他身上,被护身罡气挡开,并没有实际沾上。他头发微湿,沾在颊上,益发的唇红齿白,面如冠玉,只是眸子被刘海半压住,一片幽冷。
身后,不见了那道一同上去的月白身影。
少年站在门口,半身落于风雨间,手中布幔掉落。
雨滴一道一道,晕湿了柔黄的布料。
——一早便存有的预感,此时终于成真。
焦燥、烦乱、悲伤、愤恨……负面的情绪占据了少年的胸腔,让他想大吼!想吟啸出声!想在这惊风密雨中,嚎啕出声!
雨水不断地打在脸上,冰冷又火热,少年身子不断颤抖着。
夜语昊,你说你不会骗我的
——你再次对我失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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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十八 丙辰日
皇城·皇宫·养心殿
“皇上,听说是您下令召红袖回来?!”祈世子风急火燎地冲了进来,连礼也不行,直接质问:“你疯了?”
轩辕没有回答,倒是立在一旁的伊祁狠狠瞪了他一眼,将轩辕批好的习题拿起细看。
……这两人怎么突然变得一样的阴阳怪气……祈世子在内心咋了下舌,继续抗议。“红袖好不容易将李陵文说动,正要打铁趁热,你这一召回,不但前功尽弃,还给柳残梦可趁之机……你你你——”
“你什么你?不召回才真会变成笑话。”轩辕心情一直不曾见好,再被祈世子这般不识趣地指着鼻头,当下勃然大怒,啪地一声将朱笔放下。
祈世子缩了缩脖子——惨,撩到逆鳞了。
不过该说的话还是得说。
“虽然昊帝座已经去了……”说到这,脖子一凉,感觉到两股杀气,“咳,走了。不过伦王之乱可还没平息,尤其伦王与齐王搭上线……”
“伦王早已死了。”按座而起,轩辕轻描淡写地丢下一句话,震得祈世子晕头转向,不知其所以然。
“这……什……什么时候的事?微臣怎么都不知道?!”
轩辕眉头微微皱起,转身向外走了出去。到门口时,丢下三个字:“半年前。”
半年前?!
祈世子一算,脸色陡变。
半年前正是轩辕遇刺,天下群雄云集雁荡之时。当时他们为了解决隐患,钓出伦王,不惜以轩辕为饵,最后兵困玉漫山庄时,却功亏一溃,被伦王逃了。
如果伦王真的在当时就死去,那现在这个伦王就是假的了?!
——这样的确也可以解释伦王重出之后,只信任着那塞外来客,与心腹们产生了疏离的原因——众人只会当伦王被出卖过,一朝蛇咬十年井绳,不敢信任心腹,而不会怀疑到这个伦王是假的。其后的一行一动莫不是顺着周围的变化而行,利用着时机,利用着众人的反应,推波助澜。
那段时机里,有谁能将时机利用得这么好,将所有人的心思都操纵在手中,连自己都无法察觉出不对!
在能理智分析之前,便已知道答案。祈世子但觉一阵激烈的战栗颤过,周身都起了寒战,指尖一阵阵发麻。
柳残梦远在塞外,消息难灵,指挥不便,中原能做到此事的——
想到那温润如玉的笑容,看似手无缚鸡之力,亦无下属助阵,孤身一人,却一步一步将所有人再次引入局中,在幕后暗自操纵着这场天下大变的青年,祈世子在战栗的同时,心中兴起了一种奇怪的想法——突然能明白,皇上为什么想废了那人的武功。
“夜语昊啊,你到底能作到什么程度?!”
声音在寂静的养心殿内回响,宫女太监们不知所以地抬头,看着喃喃自语的祈世子仰天一笑,笑容中,竟有丝无奈。
尾声
婉转曲折的乐声在小山谷中徘徊低吟,悠悠荡荡,悠悠荡荡,轻易就融入了人心。
独坐树枝上的青衫人耳朵一动,突然收起箫,乐声猛然中断。他低头往下望着。“是你。”
树下的青年一身月白,消瘦而憔悴,眸子却亮若晨星,光芒内敛。他微微一笑。
“虚夜梵,我的第三个请求虽然已经用了,但执行的时候还没到达,我可以更改这个请求吧。”
青衫人沉默片刻,手中竹箫一转,淡淡提醒。“在雁荡,可是你亲口说,你若重伤将死,我绝不可以再次救活你。这正是你的第三个请求,三诺已毕,无须多言。”
“可是我改变主意了。我现在并未重伤将死,这个请求还在有效期内,我可以要求更改。”
青衫人眯起眼,打量着夜语昊。
“意思是,你现在不想死了?”
“是的。”
“为何?”
夜语昊呼吸一滞,抿唇沉默下来。
青衫人也不催促,背靠在树杆上,闭上眼。
“……如果非要说个理由,那就是三年前你说过的那句话:只要人还活着,就有无限的可能性。”夜语昊慢慢地回答。
他消瘦了许多,虽不到形销骨赅,却也是弱难禁风。原本,瘦成这样的人,应该是给人凉淡凄惨的印象,但他一身高傲凛然,却更衬出眉宇的清奇俊美。
青衫人并没有睁开眼,闻言轻轻一笑。“你终于听进心里?”
“因为,活下来好象不是那么糟糕的事,反正不会比现在更惨了。”夜语昊亦是一笑。“而且,我还想看着那些人……”
“那些人?”青衫人睁开眼,挑了下眉。“那个喂你服下千叶回天果的人?”
夜语昊心一跳,虽知青衫人语出无意,但与事实太过接近的问话带起回忆,让他脸色微赭了下。“还有一个坏脾气的少年……我还想见一个抱琴的黑衣人,一个拿羽扇的白衣人,一个专门做怪药的青年,一个长了白发的红衣人,还有一个娃娃脸的少年,如果可以,连那个笑得很老实的蓝衣人我也想再见见……”
“够了够了,你还有这么多人放不下,自然是不想死了。”青衫人头痛的打断他的话,“所以倒霉的是我了。”
夜语昊听着抱怨只是一笑,不予置评。
在青衫人跳下树时,他突然问了一句。
“你在秦岭吹箫引凤,对那只被钓上的凤感想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