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临大敌——困倚危楼
困倚危楼  发于:2009年07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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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玉声耳听着那脚步声越去越远,面上的表情先是冷若冰霜,但随即却又展颜轻笑。
  腹部的伤口一直在流血。
  他却毫不理会,自顾自的笑了一阵之后,方才随随便便的伸手一抹,然后再抬起手来,漫不经心的看了几眼,张嘴将掌心里的血迹尽数舔去。
  嘴里苦苦涩涩的,全是血腥味。
  不过是一点小伤而已。
  既要不了他的性命,也损不了他的功力,对于宋玉声而言,实在算不得什么。可是,为什么,胸口的某处竟会痛得这样厉害?
  他深吸一口气,紧紧咬住了牙关,免得自己一不留神,就又将某个名字念出来。
  ......陆铁音......
  第二十二章
  夜色正浓。
  陆铁音从那房间里逃出来之后,只顾低了头往前跑,额角持续不断的抽痛着,思绪一片混乱。他清楚知道自己应该立刻赶回临安去,一颗心却不由自主的牵挂在宋玉声身上。
  那个人伤得重不重?有没有好好治伤?
  陆铁音想回去瞧瞧他的情况,却又怕自己一时冲动杀了他替师弟报仇,最后只好咬了牙,继续往前走。每迈出一步,就似乎离宋玉声越远一分,禁不住心如刀割。
  此生此世,怕是相见无期了吧?
  不知不觉间,天色渐渐亮了起来。陆铁音一夜未睡再加上大受刺激,整个人很有些恍恍惚惚,连东南西北亦分不清楚。只晓得自己已趁乱离开了天魔教,此刻正行在一条崎岖的山路上。
  走着走着,忽然瞥见前方的树丛里坐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正抱着右腿哎哟叫痛。陆铁音愣了愣,一下清醒许多,急忙上前几步,开口问道:"小兄弟,你怎么啦?"
  "我上山砍柴,不小心扭伤了脚。"
  "扭伤?这个我会治。"陆铁音一边说,一边弯下腰去,谁知尚未伸手碰着那少年的右脚,就已觉肋下一麻,被人点住了穴道。
  "你......?!"
  "陆公子,我已在此候你多时了。"那少年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笑嘻嘻的站起身来,一张嘴,竟是成年男子的嗓音。
  陆铁音微微一怔,隐约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隔了半晌才醒悟过来,叫道:"原来是你!林、林......"
  "在下林怀直,多谢陆公子前几次的救命之恩。"
  陆铁音这才晓得自己又着了道,皱了皱眉,姿势怪异的望住他看,问:"你为何点我穴道?"
  "没什么,只是想请陆公子帮个小忙。"说着,将陆铁音从地上拉了起来,拖住他的胳膊往前走。
  陆铁音心中一动,连忙叫道:"你又打算扮成我的模样去骗宋教主么?他可不会再上你的当了。"
  "没错,所以这回只好麻烦教主自己送上门来了。"
  "什么意思?"
  "呵呵,"林怀直微微笑了笑,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答,"教主若知道陆公子你身陷险境,自会急着赶来相救。"
  闻言,陆铁音神色一凛,心头竟隐隐刺痛起来,自言自语道:"他......不会来的......"
  林怀直虽然一路跟踪陆铁音出了天魔教,却并不晓得他跟宋玉声闹翻的事情,因笑道:"怎么不会?教主面上虽装得冷漠,心里可不知有多么在意你。即使我这个局外人也瞧得出来,陆公子你便是他的弱点,任凭他的武功再怎么高强,最后也定会栽在你的手上。"
  陆铁音越听下去,就越是觉得心烦意乱,奈何身体动弹不得,只得闭了闭眼睛,咬牙道:"他如今才没功夫管我的死活。"
  "嗯?为什么?"
  "因为......"张了张嘴,却又立刻顿住,"我凭什么告诉你?"
  "哈,不说就算了。教主到时若不来救你,我便将你的手指一根根剁下来送去天魔教。"眼眸一转,笑,"哼,我就不信姓宋的不心疼。"
  说话间,两人已行到了路边的一间草屋前头,林怀直又随手点了陆铁音几处穴道,直接将人往屋里一塞,便转身去忙别的事情了。
  陆铁音手脚僵硬的跌坐在地上,试了几次都没能冲破穴道,心中甚是懊恼。他一会儿思念生死未卜的师弟,一会儿却又担心身受重伤的宋玉声,嘴里酸酸涩涩的,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宋教主才刚受了伤,应该不会来救我才是。"
  "他从前为了我屡次犯险,连旁人都瞧出那一片情意了,怎么偏偏只有我毫无所觉?"
  "但他若当真是杀害师弟的凶手,我又该什么办?报仇?还是......"
  "师弟......师弟......"
  他翻来覆去的想着这几桩事情,恍惚间,一天的光景就这么过去了。直到天色快黑的时候,林怀直才转了回来,随便喂陆铁音吃了些东西,然后又拿他跟宋玉声的事情打起了趣来。
  陆铁音闭了眼睛,全不理会,心头却怦怦跳了跳,不由自主的回想起过去的种种。那人瞪着双眸骂人的模样,那人红着脸扭头赌气的模样,那人温柔浅笑的模样,那人......
  来来回回,在他眼前转了一圈又一圈,挥之难去。
  一夜无眠。
  第二天一早,林怀直又出了一趟门,回来之后就一直守在陆铁音,再没有离开。仅是抽出了腰间的佩剑,一遍遍擦拭剑刃,神情甚是紧张。
  陆铁音见了,自然觉得有些古怪,但也不愿开口问他,只是呆坐一旁,没有出声。
  将近中午的时候,屋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林怀直猛得从地上跳了起来,探头朝门缝里一望,便即转身抓住了陆铁音的胳膊,唰一声将长剑架在了他的颈子上,拉着他朝门外走去。
  陆铁音愣了愣,一时只觉莫名其妙,直到被拖出门去,见着了外头立着的那个人,方才恍然大悟。
  宋玉声仍是一身黑衣。
  那副恐怖如鬼的面具遮住了他半张面孔,只露出尖尖的下巴以及毫无血色的唇。他手按着腰间的剑柄,全身寒意凛然,一双眼眸更是清清冷冷,幽深似水。
  他......果真来救他了!
  他前天夜里才刚受了伤,此刻该是连行动都不方便的,怎么竟又跑来孤身犯险?而且,那个害他受伤的人......正是自己。
  陆铁音呆呆望住面前的黑衣男子,呼吸微窒、头晕目眩,心情却是阵阵激荡。
  第二十三章
  宋玉声却只远远望他一眼,便将目光转了开去,冲着林怀直冷笑一声,道:"连本座的人都敢动,你可真是好大的胆子。"
  "属下若不出此下策,如何能请得动教主的大驾?"林怀直也跟着笑起来,握剑的手却微微发抖。
  "你这样处心积虑的对付本座,于你自己有什么好处?狡兔死,走狗烹,你如今替那老狐狸卖命,日后他若成就大业,第一个要除掉的就是你。"
  林怀直面色一变,但随即恢复如常,手中利刃轻轻抵在陆铁音的颈子上,道:"此事我自有分寸,不劳教主费心。"
  宋玉声见状,果然不再多言,只缓缓跨前一步,冷声道:"本座已依约前来,你也差不多该放人了吧?"
  "教主神功盖世,属下就算单打独斗,也绝不是你的对手。所以......麻烦教主先把自己的右臂砍下来再说。"
  此言一出,宋玉声尚未应话,陆铁音倒先叫了起来。
  "不行!"他刚开口说话,颈上便立刻多出了一道血痕,却仍是不管不顾的大喊,"宋教主,你直接杀了这家伙就是了,不必理会我的死活!"
  陆铁音这样吵吵嚷嚷的闹了半天,把林怀直气得脸都黑了,宋玉声却似毫无所觉,连望也不望他一眼,仅是慢条斯理的抽出了腰间佩剑,轻轻吐出一个字来:"......好。"
  闻言,陆林两人皆是一愣。
  "啊?宋教主......"
  "教主果然爽快。"
  "只要一条手臂就够了吗?那可容易得很。"说话间,宋玉声已然剑交左手,锋利的剑刃顺着肩膀一点点滑下去。血丝很快就渗了出来,他却是镇定自若,面色如常。
  陆铁音睁大了眼睛,直勾勾盯住他看,霎忽间心头大痛,也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力道来,竟硬生生的冲破了穴道,猛得往前冲去。
  林怀直猝不及防,被他撞得几乎跌倒,幸喜长剑在手,及时将人给制住了。但等他站稳身子时,宋玉声唇边早已泛起冷笑,将暗扣在掌心里的毒针射了出去。
  林怀直避无可避,慌忙中只好拉过陆铁音来在身前一挡,待听得陆铁音的痛呼之后,却是心神一凛,大叫糟糕。
  原来宋玉声趁着他躲避毒针之际,已然施展轻功拔地而起,从旁飞掠过来,一脚将陆铁音踢翻在地,同时一剑刺出。
  林怀直造梦也料不到宋玉声的身手竟会如此之快,根本闪躲不开,一下就被长剑刺穿了肩膀。
  "如何?我左手的剑够不够快?"宋玉声轻描淡写的问一句,眼神凛冽如冰,面容恐怖若鬼,冷笑道,"你想取本座的性命,可还早得很呢。"
  林怀直肩上受了伤,又见了宋玉声这杀气腾腾的模样,登时吓得魂飞魄散,踉跄着后退几步,转身就逃,模样十分狼狈。
  宋玉声也不去追,只掉头扔给陆铁音一颗药丸,道:"这是毒针的解药。"
  陆铁音将那药丸塞进嘴里,急急忙忙的立起身来,伸手去扯宋玉声的衣袖,问:"宋教主,你右臂上的伤怎么样了?"
  "只是些皮外伤罢了,不要紧。"他嘴里虽这样答着,脚下却滑了滑,摇摇欲坠。
  陆铁音吃了一惊,连忙伸手将人扶住,揭开那张面具看时,只见宋玉声脸色苍白若纸,额上尽是冷汗,嘴角正缓缓淌下血来。
  "宋教主,你......"
  "没事。"
  宋玉声方才孤身犯险、命悬一线,面上始终没有半分惧色,但如今跟陆铁音站在一道,却偏偏扭了头,死活不肯望他一眼。
  陆铁音没有办法,只得动手撕下一幅衣袖,小心翼翼地替他包扎伤口。
  宋玉声轻轻哼了哼,虽然并不说话,面色却越来越难看,最后终于支持不住,抬起左手来按住了腹部的伤口。
  陆铁音顺势望去,惊见那黑衣上已染满了暗红色的血渍。他这才晓得宋玉声果然旧伤未愈,只不过为了救自己的性命,才硬撑着与林怀直斗了一场。思及此处,禁不住呼吸一窒,喃喃低语道:"宋教主,你又何必来救我?"
  "我若不来,你此刻早已没命了。"宋玉声转回头来,狠狠瞪他一眼,那神色虽然凶恶,一双黑眸却是明灭如星,脉脉含情。
  陆铁音见了他这柔情似水的目光,纵是铁石心肠,也绝没有不动心的道理,当下双手一伸,将宋玉声紧紧搂在了怀里。
  "宋教主,你跟我一起回临安吧?若我师弟......"
  "若你师弟尚未身亡,你就稍微委屈一下,勉强跟我在一起,对不对?"宋玉声冷笑几下,续道,"但他若当真死了呢?你是杀了我报仇,还是从此不再见我?"
  "呃......"陆铁音被他抢白一顿,一时竟答不出话来,只能手足无措的呆立原地。
  "你如今只有两条路可以走。"宋玉声则从他怀里挣了出去,慢慢拭净唇边的血迹,一字一顿的说,"要么跟我一起留下,要么自己一个人回临安。"
  一阵静默。
  宋玉声等了许久,也不见陆铁音应话,自然已是明白了他的心意,因而轻轻推他一把,垂眸浅笑道:"罢了,既然你心中只有师弟一人,那就快些回去寻他吧。"
  "你为了我出生入死,我怎么可以丢下你不管?总而言之,还是先治伤再说吧。"
  "闭嘴!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我才不稀罕你这些虚情假意。"
  "不是的,我......"
  "快走!"宋玉声方才还轻声细语,这时却突然变了脸色,咬牙道,"趁我现在没有气力,你给我滚得越远越好!一旦我的功力恢复,你可连半步也走不掉了。"
  说罢,低头望了望两人交握在一起的手,有些吃力的喘了喘气,将陆铁音的手指一根一根掰了开去。
  陆铁音怔怔的盯住他看,心底一片茫然,仿佛仍旧身在梦中。
  离开或者留下,他究竟该怎么选?
  理智告诉自己应该回临安去找师弟,可是却又偏偏舍不下面前的黑衣男子,似乎只要多看他一眼,就会沉迷其中,再也逃不开去。
  他们两人注定是无法相守的吧?宋玉声太过倔强,而自己则始终摇摆不定。
  默默的对视片刻之后,陆铁音轻叹着后退几步,再一次转身离开。
  一步一回头。
  宋玉声却并不看他,只闭了眼睛,静立原地。直到那脚步声去得远了,才朝着那个方向凝望一阵,然后身形微晃,软软的跌坐在地。
  腹部的伤口又裂开了,血一直流。
  他却丝毫也不觉得疼,仅是以手遮脸,纵声大笑起来。直笑到嗓子都哑了,方才止了声,抬手覆住自己的双眸,嘴里低低的喃:"师父,师父,我跟你......果然是一路人......"
  第二十四章
  陆铁音以前跟宋玉声一路同行的时候,或说说笑笑,或打打闹闹,从来不曾觉得寂寞。如今孤身上路,一个人行回临安去,自是感到冷冷清清的,万分寂寥。
  他白天浑浑噩噩的赶路,夜里独宿旅店之时,总忍不住记起宋玉声来。想他一片痴情,几次三番冒死相救;想他蛮横霸道,凶神恶煞的赶自己离开;最后则想到,自己既然已经选择了师弟,就不该再三心二意,犹豫不定。
  早在他转身离开的那一刻,便已不能回头了。
  从今往后,只该挂念着师弟一人才对。
  然而,那活泼可爱的少年是否还好好的活着?会不会当真已命丧黄泉了?
  陆铁音一面担心师弟的安危,一面为了宋玉声的事情挣扎痛苦,虽然只花了大半个月的时间就回了临安,整个人却是精神恍惚、憔悴不堪。
  他记得师弟当初是因为跟江大侠吵了架才会失踪的,因此一入城,就先跑去江府打探消息。谁料刚行到门口,就见一个白衣公子从里头走了出来,唇红齿白、眉清目秀--正是他师弟何应欢。
  陆铁音吃了一惊,登时呆立原地,怔怔的说不出话来。
  何应欢眼尖,一下就认出了他,面上立刻扬起笑容,蹦蹦跳跳的冲过来抱住了他的手臂,叫道:"大师兄,你总算回来了!"
  陆铁音耳听着那熟悉的声音,眼见着那灿烂的笑容,一时几乎以为自己身在梦中。隔了好一会儿,方才伸手摸了摸何应欢的脸颊,有些失神的问:"师弟,你......没有死?"
  "哎呀,我好端端的站在这里,怎么可能已死了?"
  "可是我听说你被魔教教主抓去挑断了手脚的经脉,后来又......"
  "喔,那已是几个月前的旧事了。师父妙手回春,早将我身上的伤治好了。"何应欢一边说,一边拖着陆铁音跨进江府的大门,笑道,"倒是大师兄你,莫名其妙的失踪了这么久,我和师父把临安城翻了个遍,也寻你不着。"
  "我......嗯......"陆铁音回想起前段时间发生的一切,实在不知如何开口才好,只得低了低头,支吾以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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