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君烨垂首沉思了一会,方道:「雷庄主就以此推断韩夫人是凶手,是不是过于武断了?依我看来雷庄主此番大动干戈,只怕并非为了替马正豪报仇。雷庄主只是为了不让这事态继续发展,想以韩夫人堵住这悠悠众口,至于她是否含冤雷庄主倒并不挂心了。」
对于萧君烨的嘲讽,雷霆均有些差异他的敏锐,当下也不否认:「马正豪在我名剑山庄资历极老,任他这样不明不白的死了,未免让人寒心,我必须交一个人出去,是不是冤枉,容后再议。」
萧君烨岂不知道这皆是驭下手段,只冷笑道:「如今韩夫人已借水路南下,雷庄主要行此妙计,只怕要向江南的慕容公子讨去了。」
雷霆均哈哈大笑:「慕容祁那里是不用去的了,有萧公子,雷某足以交差。」
「雷庄主要将君烨做这替罪羔羊么?」
「萧公子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萧君烨嘲讽地勾起嘴角:「雷庄主是在求君烨帮忙吗?」
雷霆均郑重地摇了摇头:「像萧公子这样的人,求是求不来的。」
「哦?」
「所以,惟有用些非常手段了。」
雷霆均左手一扬,雕花窗徐徐而开,萧君烨所在的雅楼之下,黑压压地站了一地面凝肃杀的人。
「这天罡北斗剑阵与追魂七人阵不可同日而语,就是萧公子一人闯得过关,也要想想公子身边这须臾不离的两位姑娘能否闯得过去。」
萧君烨一叹:「若是早有此阵,韩夫人焉能逃过十日?雷庄主煞费苦心地调兵遣将就为君烨一人,叫人好生不安。」
雷霆均也不否认:「不错,对韩夫人欲擒故纵,就是为了引萧公子离开姑苏,在慕容祁眼皮下做事,总是不便。」
萧君烨垂下眼帘,温柔的目光梭巡着手中把玩的白玉杯,若是对面坐得是一个红颜佳人,此刻怕是已经筋骨酥软了。他缓缓地抬头道:「只可惜,君烨生平,最恨有人威胁。」
雷霆均顿时警觉起来,刚欲起身,忽觉脚下一软:「你……?」
他中毒了,萧君烨竟然在他的眼皮底下投毒而他却浑然不知!
君烨自顾自地又给自己斟上一盏茶,慢条斯理地说:「这水的确是趵突泉中之水,这茶也的确是君烨随身带着的洞庭老君眉,这焚香也的确是惟有金陵独有的龙蜒香,可这三者混上庄主你惯常熏的枯叶蝶香,便是一款无色无味的迷药,名曰「君无笑」。药无毒性,只会让你内力暂失,一个时辰便会自周身穴道缓慢散出,与人无碍。」
他起身,站到红袖、添香的身边,才回头从容一笑:「君烨救人心切孤身北上,但毕竟深入虎穴,怎敢大意。」
情势急转而下,雷霆均脸色阴晴不定,这萧君烨果然可怕,他自幼为防江湖仇杀就少量服毒,平日里更是依「妙医圣手」王回春之言时时以七七四十九种药材浸浴,一般毒物早就不在眼里,偏偏这萧君烨哪里来的办法,竟让他着了他的道!可是就此放他离去又实在心有不甘。
「公子爷,此地不宜久留。以他为质,速速离开为好。」红袖看了看楼外形势,当即说道。
雷霆均一凛,冷冷地皱起眉:「雷某便是折手断脚也不会让你们以我为质。」他身为名剑山庄主人,纵横江湖鲜有敌手,岂料这次会栽在自己家门口!他素来心高气傲,哪里在属下面前丢的起这个脸面?
萧君烨噗哧一声笑出来,又在他面前坐下:「难得见雷庄主紧张的样子呢!你放心,我也没说要让你的属下看到你这个样子啊。」说着,将脸慢慢地靠近他,问道:「我倒是有些好奇呢?究竟是什么事,值得雷庄主这样费心?」
雷霆均受制于人,本不欲说,但眼见君烨明澈的笑容,一时失神,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冷静下来转念一想,还是缓缓说道:「名剑山庄能成为江北武林之首,靠得是什么?」
「自然是天下第一的北剑琅邪。」
雷霆均闭目一笑:「区区外物就能让名剑山庄声明百年不坠?萧君烨,你难道也与常人一般见识?除了琅邪剑之外,先祖还有一本剑谱传世,名曰「凤舞九天」,你可知道?」
萧君烨点头:「传闻当年剑圣凤梧桐与刀神龙九天曾于落日崖比武三日,武林谈之色变,没人知道那场战斗究竟是谁胜谁负。之后,凤梧桐退隐江湖,合二者武学之精华写出了这本剑谱,因机缘为名剑山庄先人所得,」他耸耸肩:「雷庄主是要在下将你雷家光辉事迹都复述一遍么?」
雷霆均苦笑了一下:「可是名剑山庄藏有的剑谱只是个残本。《凤舞九天》之剑术极其诡异难测,历代先人从无能练到最后一关者,先父在世时极力进取,名剑山庄风光一时无两,为在武林大会独占鳌头,他闭关三载修炼《凤舞九天》——」
后面的事不用说了,萧君烨自然知道当年雷霆均之父雷啸风在如日中天之时突然暴病身亡,江湖人都在揣测其死于走火入魔,心脉俱断。之后的名剑山庄整整韬光养晦了十数年,被江南慕容家打压了十年,直到雷霆均重出江湖。
「先父死时,马正豪就在身边,先父遗命,雷氏子孙在找出破解之法前不得修炼凤舞九天之最后一关,而剑谱中的最后六式剑招从此由马正豪掌管。」
这下连萧君烨都不禁动容:「那么马正豪一死,这半本剑谱不是石沉大海了?」
「不错。」雷霆均咬牙道:「事后搜遍了马府也找不到剑谱,我甚至怀疑——」
「马正豪的死与此有关?这并不仅仅是一场简单的情杀。」萧君烨皱起眉头,接口道:「这事情可不简单,你想藉我之力,替你查出剑谱的下落?」
「当今江湖觊觎这本残谱的人不知其数,而名剑山庄亲自去处理此事则多有不便,至少表面上我绝不能出手。萧君烨,你若是助我成事,则名剑山庄欠你一份天大的人情,日后你行走江湖只要一声令下,名剑山庄必惟命是从。」雷霆均知道萧君烨吃软不吃硬,难得地放软了声音。其实也是为了拖延时间,他一面说,一面暗自运功,丹田里已经有了丝丝内力,以他的体质,应该不用半个时辰便能解了迷药。
若是他执意要走……雷霆均已经在暗暗思量此时与他动手会有多大的胜算了。
萧君烨若有所思地起身,来回地走了几步,猛地回头:「雷庄主,我不要什么名剑山庄必唯命是从,我只要事成之后,你答应我一个要求。」
雷霆均又是一愣:「什么要求?」
「此时还未想到,等我想到了自然请雷庄主践约。」萧君烨依然是笑盈盈地对着他。
雷霆均沉默半饷,庄严立誓道:「若萧君烨能助雷某找回残剑谱,则我雷某甘听其调遣,刀山火海在所不辞,唯此立誓!」
萧君烨走过来,与他三击掌后才又笑道:「倒也不用刀山火海,在下不至为难雷庄主,倒是雷庄主拉君烨说了这么多废话,内力怕是已经恢复了吧?」
雷霆均声色不动地回了他一眼,心里早百般计较起来,这萧君烨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他有无数个机会全身而退,偏偏都放弃了,若说他一早就有心参与此事,又怎么会有这么多的曲折;他明明知道他是拖延时间以图毒解,居然也任由他去?
这厢萧君烨转身对红袖添香吩咐道:「此去前途凶险,不知会遇上什么事,妳们不用跟着,回苏州去。」
「公子爷……」红袖担心地瞅了雷霆均一眼。江北本就不是慕容世家的地盘,谁知道会出什么事?但她也了解君烨的心性,一旦他要做什么,便一定要做到底,当然,除了那个人……他对他的心,只怕到死都不会出口。
慕容祁手中用力,三尺青锋鎗然出鞘,寒光一闪,映出他深不可测的双眸:「就这样?」
「是。婢子不敢隐瞒少主。」红袖添香齐齐跪在地上,态度是说不出的拘谨,看得出她们对慕容祁的畏惧远大于君烨。
慕容祁刷地一声又将剑平推回鞘,一把掷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那是青城派为了讨好他而送来的鸣泉剑,据说削铁如泥,吹毛断发,是当年铸剑名师公孙治的遗作,而慕容祁却将它视若鄙履,只冷笑道:「荧虫安与皓月争辉。」
红袖二人将头埋得更低了。
「妳们起来。」慕容祁沉默了许久,才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下去吧。」
「是。」红袖突然抬头,轻声问了一句,「真的让公子爷去么?」
慕容祁顿了一顿,才起身离座,未竟的话语消失在珠帘环佩的叮当声中:「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三、名剑峥嵘
狭长的古驿道之上,两骑如飞。
突然,马上那白衣胜雪的翩翩公子,一勒缰绳,骏马顿时四蹄高扬,在原处几个踏步后,再也不走了。
前头那个人见状也飞身下马,转头问道:「怎么了?」
萧君烨挽起袖子,用力地扇了几下:「雷霆均,你名剑山庄号称四堂十八司,是也不是?」
雷霆均一挑眉:「然后呢?」
萧君烨常常地叹了口气:「那为什么我们要两个人这么凄苦地餐风露宿,疲于奔命啊?」
雷霆均一怔:「你累了?」
萧君烨看他一眼:「你平日里不论去哪里,都是这样来去的?」
雷霆均不疑有他,点头道:「是啊,骑马纵横江湖,本就是男儿本色。难道你不是?」
萧君烨一副为他惋惜的模样:「我?我若是遇水路,必置一画舫,凌波泛舟,约上三五红颜知己,鸣筝弄笛,烹茶煮酒,这才是人生乐事,若是像这般奔波,还有何乐趣?」
雷霆均笑了一下,走到他身边:「都说南人风雅,萧公子 更是个中翘楚。我名剑山庄之人自小就习惯了奔波劳累,无论身份高低均是如此。」
同样都是一方霸主,慕容祁却完全不同,他出门的排场可是叫人叹为观止,萧君烨一愣,怎么又想起他了?
雷霆均见他方才还笑语连珠,怎的一转就变得神色奇怪,便道:「听说江南一带人家尽枕河中终年细雨绵,与江北风光大相径庭,可是真的?」
萧君烨见他问起,倒也提起几分兴致与他说起些淮阳掌故、江南见闻,一时也将那思情暂放一边。
二人黄昏时分入了洛邑城,再走两个时辰便是洛阳,倒也不急于一时,二人投栈打尖,一宿无话。
待次日清晨,萧君烨梳洗过后,一踏出客栈,便吓了一跳,只见门口停着一抬青锦小轿,虽然看着朴实,但却看得出是精心准备的,坐褥锦靠,一并都是江南柔福庄的上货。
他扭头见雷霆均会了钞,从客栈中大步而出,便眨了眨眼道:「雷庄主这是何意?」
雷霆均不以为意地笑答:「毕竟雷某有求在先,岂能不顾着萧公子的意思?只是此处不比姑苏淮扬,没有小桥流水,不能让萧公子尽兴了。」
萧君烨天性旷达,见他说得如此,乐得清闲,一下子窝进了轿子中,对轿夫一抬手:「启程。」
雷霆均不自觉地露出一笑容,随即翻身上马。
由于坐轿,脚程很慢,君烨又像故意拖着似的一路玩赏,倒将它当作一场难得的踏春之旅,雷霆均也不以为忤。
离洛阳还有约莫十里路时,雷霆均一扬手,轿子顿时停了下来。
萧君烨掀起帘子,不觉笑了:「原来昨日是君烨冒犯了,如今眼见为实,看来名剑山庄的威仪还是有的。」
原来名剑山庄门人一早便大开城门,迎出十里外,旌旗飘扬,气势恢宏,率众之人打马上前,爽朗一笑:「大哥!」便跳下马,紧紧握住雷霆均的手。
雷霆均心底是极疼这个异母兄弟的,奈何在众人面前不得不端起架子:「霆文,又没规矩了。」
雷霆文转头看了君烨一眼,夸张地舒了口气:「远看这轿子,我还以为大哥从哪讨了个女人回来做老婆呢!」
雷霆均顿时剧烈地咳嗽起来,萧君烨最恨人粗鲁不文,更何况,还是将他比作女子。
果见萧君烨眸色一暗,慢条斯理地从轿中步出,倒让雷霆文一怔:好一个浊世佳公子!
「在下司政堂堂主雷霆文。」他一个抱拳。
萧君烨面带微笑地回礼:「幸会。」话音刚落,袖中的竹萧滑出,疾雨一般打向雷霆文,他骤然一惊,直觉地想退避三舍,可丹田内息未聚,剑气已铺天盖地地卷来,割得他胸口隐隐作疼,骇得他瞠目结舌:怎么会有这么快的身手!
萧君烨也暗自诧异。这雷霆文内功平平而已,怎么会是名剑山庄的堂主!当下攻势就是一滞,雷霆均一个起落,挡在二人中间,左手向后侧一推,已经动弹不得的雷霆文顿时被推开十丈之远。
「萧公子何必动气。」雷霆均有些不解,萧君烨的心性气度并非狭窄如此啊。
萧君烨见对手换了人,倒勾起一抹笑:「雷庄主,君烨该做正事了,你好歹也要配合一下,是不是?」
雷霆均顿时明了,这萧君烨是借机立威啊,他要在名剑山庄的地头上插手办事,总得让人心服口服。
可话虽如此,萧君烨出手却毫不含糊,电光火石间,两人已经互拆十余招,眼见萧君烨袍袖翻飞间,一管竹萧如骤雨惊雷向他胸前疾点而来!雷霆均一咬牙,看看侧身避过,右手往腰间一搭,几乎使烈日失色的耀目白光一闪而过。
萧君烨眼前一亮,这就是名剑山庄镇山之宝——琅琊剑!那个令祁魂牵梦萦的天下第一剑!
高手过招,本就是心无旁骛,雷霆均执剑在手,一时也将有心避让之情抛诸脑后,一招「龙破惊天」夹着雷霆之力向萧君烨袭来!
萧君烨早有堤防,一招风翱翰海,急速跃起十数丈高,轻轻站立在受剑气激荡而不住飘摇的树枝上。右手一翻,手卷莲花,竹萧化作金光一道,破雷裂冰地冲向雷霆均,这便是他扬名江湖,号称天下一绝的「玉虹贯日」!
已经有人惊呼出声:「是玉虹公子萧君烨!!」
雷霆均一扬手,身随风动,掌中琅邪剑似一道闪电,刺入金光之中。两人倏然相交。
一时间,飞沙走石,日月无光,剑鸣龙吟之声不绝于耳,凌厉的剑气刀风在转瞬的交会中激荡出令人胆寒的火花!几个修为不深的年轻人顿时胸口一窒,更有人已经被震得心脉俱乱,几欲呕血。
没人见到他们究竟在空中过了几招,当一切偃旗息鼓,他二人飘然落下之时,已经有不少人看的目瞪口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