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笑声中,青年身形一闪,已是飞掠而去。
“站住!”杨洛川悲愤交加,拔剑狂追不舍。然而,那青年的身影,早已消失在黑暗之中。
怔怔的跪在师父面前,韩逸北只觉得脑海中一片混乱。仿佛在想许多事,又仿佛什么都没想。
是他杀了师父?不,这只是一场恶梦吧,怎么可能是他呢?!
他为什么要这样对待自己?为什么会这样狠心?为什么是他,为什么会是他?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然而,抬眼望去,便是师父浴血的尸体。
血淋淋的事实告诉他,这一切,不是梦。师父死了,视若亲生父亲的师父,死了。而凶手,竟然是这世上自己最爱的人!
为什么你要承认,为什么……还要亲口告诉我?
如果你不告诉我,我便不会知道;我若不知道,便可以当作与你无关,然而……恩师之死,不仅不是于你无关,而且,凶手正是你!
血债血偿,韩逸北定要手刃追风使者,为父报仇!
血债血偿……血债血偿!
这声音,如同魔咒一般在脑海中不断盘旋。他捂住耳朵,想阻止它的侵入,却怎么也挡不住。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
他受不了了,他快要疯了!
“啊!”
他抬起头来,仰天狂叫!
父仇不共戴天。就算有再多的爱,也不能饶恕这样的罪行。无论如何也不能,不能,不能!
“封无霆!我要杀了你,我一定要杀了你!”
悲厉的呼声,在寂寂的夜空中回荡。
第32章
郁郁葱葱的竹林之中,有着一处隐蔽的竹屋。这竹屋,虽然极不起眼,事实上,却是玄英门的一个驻点。但凡找上总坛寻求玄英门做杀手买卖的,便是在这里做交易。此时碧霞山被封,这里,便成了在外的门人的联络之地。
此刻,这竹屋内的,更是聚集了玄英门风花雪月四位使者。这是这四人七年以来,首次的齐聚一堂。
“封无霆,谁要你这般多事,谁要你杀杨静云的!”
看到驻扎在碧霞山脚下的军营,一夜之间挂起了白幡,并且,还看到了身穿孝服的韩逸北和杨洛川,花子英当时便懵了。遣人一打听,才知道原来是武林盟主杨静云被杀,而凶手,竟是玄英门追风使者!
这个消息,令花子英极其震惊。他急忙赶回竹屋,欲找辛怀月和苏映雪商量。谁知刚进门,便发现那罪魁祸首也在屋内,且正悠然的坐在靠椅上喝茶。不见那人还可,一见之下,这一腔怒火,顿时冲天的爆发了。
将散发着幽香的热茶放在桌上,封无霆抬起眼来,瞟了他一眼。“怎么,杨静云杀不得?若非要除之而后快,你们何必请出五色圣使来帮手?这一战,隐逸山庄固然损失惨重,五色圣使也折了不少属下。费了这样大的代价,怎么只杀了杨静云的武卫,偏偏就漏了他本人,我倒还觉得奇怪了。”
“就你聪明!你把我们都当成瞎子还是笨蛋?!那么个大活人能漏掉吗?”花子英气得七窍生烟!“不杀他是因为他中了相见欢!你懂不懂!好好的局,被你这么一搅和,全都毁了!封无霆!你到底是在帮忙,还是捣乱!”
他越是动怒,那人神情愈是恬然。看着那人风吹不动的悠然神态,只把花子英气得头上青筋直跳,若非知道功夫不如人,恐怕早就要猛扑过去,拳脚交加了!
“相见欢?什么相见欢?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封无霆淡淡一笑,端过茶杯,慢慢的喝了一口。“不错,此时此地,居然有如此好茶,真是难得。”
“你……”虽然气得半死,可是对封无霆此次的行为,却偏偏说不出个不是。花子英只能紧攥着拳头,看着封无霆站起身,走到自己身边,听他在耳边轻轻笑道:“难道说,你突然良心发现,觉得不该多造杀孽,便放过他了?未希,你我都是十八层地狱以下的人,也说不定因为这点福德,阎王大发慈悲,把你从第十八层提到第十七层,那倒是恭喜了。”
说罢,一拂衣袖,那人已是潇洒离去。f
“可恶!”封无霆前脚刚走出门,后脚便传来了瓷器落地的碎裂声,以及花子英的怒吼声!
封无霆淡然一笑,也不理会。早知那人性烈如火,一点就炸,但以他这种什么想法都摆在明面上的性子,倒也弄不出什么阴谋诡计。是以虽然向来不和,对花子英,封无霆却从未当他是个威胁。
真正危险的人,应是那个人才对。那个笑面虎,温文的笑容下,隐藏着最深沉的杀机。这一次的诸多行动,不用说,也都是出于他的布置。只是,那人所做的一切,也全都是为了玄英门,便是手段再阴狠,也丝毫不能责怪于他。
背后传来了衣袖当风之声,想必,是苏映雪追来了。
果然,那熟悉的声音已然响起。
“十二哥!”
停下了脚步,封无霆转过身来,看着追来的苏映雪。看到他停下,苏映雪紧赶两步,已来到了他面前。
“十二哥,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封无霆瞟了他一眼。
“你知道我问的是什么。十二哥,你为什么要杀杨静云?”
轻嗤了一声,封无霆冷冷一笑。“你也来问这个?真是可笑。对我而言,杀人是那么奇怪的事吗?”
“我不是因为你杀人而奇怪!”看到封无霆如此的反应,苏映雪的声音猛然提高了八度,激动的叫道:“而是因为,你不可能不知道相见欢!你曾经亲眼见过这种毒药,也见过中了毒的人!你知道相见欢的可怕!所以,你杀杨静云,绝不是因为为了教训韩逸北,而是发现他中了相见欢,才会杀了他!”
看到封无霆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的淡漠神情,苏映雪美丽的脸上,已充满了说不出的哀伤。“十二哥,你难道,真的动了心吗……所以,才会做出这样孤注一掷的事?为了……他?”
神色猛然一凛,封无霆明亮的星眸骤然闪出了火光,厉声喝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们都是中了邪吗?一个一个,都认定我杀杨静云,是不可思议的事,真是不可理喻!”
“十二哥!”
看着封无霆掉头离去,苏映雪不由嘶声悲呼道:“你可知,你这样做,韩逸北会恨你入骨的!他不会原谅你,就算他再有情,也不会原谅杀父仇人的!你这样做,值得吗?!”
猛然转过身来,青年全身上下都散发出了凌厉的杀气,神情冰寒彻骨。“我自己做下的事,自己承担,什么时候,需要别人原谅?我也不是你所想象的那种人,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玄英门。只要我封无霆还活在世上,便绝不允许任何人,毁我玄英门,谁都不行!”
在他森冷的惊人杀气逼迫之下,苏映雪不觉后退了数步,几乎不敢直视他的眼神。听着那人冰冷的声音,一字一句的在耳畔响起。
“苏映雪,好好做你该做的事,不要插手我和韩逸北的恩怨。否则,我就杀了你。”
说罢,封无霆拂袖而去。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苏映雪不由黯然神伤。
我不能阻止你要做的事,我也无法改变你的决定。可是……你永远也不会知道,对我而言,你才是这世上最重要的人。若不是你的保护与付出,不会有今天的我。可是,我又该怎样,才能保护这世上,最重要的你?
封无霆来到了碧霞山后。
那密密的林间,一处寂寞的孤坟安静的伫立在其中。这里,安息着他最亲爱的恩师。那将他从死亡线上拯救出来,将他养育成人,教授他文采武功的,母亲一般的女子:燕笑风。
他默默的站在墓前,凝望着墓碑上的碑文。“恩师燕女侠笑风之墓。”有多久,自己没有来看望过恩师了?
仔细想来,已近八年。
虽然恩师已去世十多年了,但有玄英门人在,墓地一直维护的很好。只是,近来碧霞山被封,再也无人前来打扫,墓地上,已是落叶满地,和着这深秋的萧瑟,倍感荒凉。
他撩起衣裾,屈膝跪了下去。
“师父!”
他伸出手,抚摸着墓碑,修长的手指,在碑文上移动着,仿佛藉此,可以触摸到恩师的衣裾。然而,指尖触到的,只是那冰冷的石碑,恩师的音容笑貌,早已化为过眼烟云。
抬头望向天空,那空空的天空,可能看到亲人的笑脸?除了天际的浮云,什么都没有。低头看向墓碑,那碑文上冷冰冰的几个字,可就能代表那温柔如母亲的亲人?
他终于落泪。r
“师父,弟子不孝,未能将玄英门发扬光大,反而落到今天这个地步,都是弟子的罪过!”
玄英门,本是恩师一腔慈悲之心,为了扶危济弱而创立,可如今,变成了什么?变成了令人谈之色变,专以夺人性命交换钱财的罪恶之门!
这样的玄英门,还有资格存在于世上吗?
这是谁的错?是东方君?花子英、辛怀月、苏映雪?还是……他自己?
究竟是谁的错?
这一切,都是他的错!如果不是他自私的爱情,无原则的纵容,怎会有今天的下场!
无论怎样,那个时候,都不该听从东方君的。他本可以拒绝,本可以阻止。纵然她接替了玄英门,成了门主,可是,如果不是他盲目的顺从于她,接下了第一笔血腥的生意,开了杀戒,又何到于从此万劫不复?玄英门,又何至于,成为如今的一个杀手组织。
“这就是你杀人的理由?女人,你就为了一个女人?!你对别人的生命,对自己的生命,就是这种不负责任的态度吗?你就为了一个女子而滥杀无辜?!封无霆,你这样做,会下地狱的!”
耳畔突然响起那人愤怒的斥责,身体猛然一震,几乎倾倒在地。他将双手撑在了地上,紧紧的抓住了草根。
“是的。我会下地狱,我一定会下地狱!”
如果必须要承受那无间之苦,那就让他一个人来承担吧!所有的罪孽,他一人承受,不需要别人来陪伴。
“弟子罪孽深重,败坏基业在先,惹下滔天大祸,又无法保护,罪该万死……玄英门灭门之祸,弟子只能在生一日,尽一份力。师父,只要弟子还活着,便不会眼看着玄英门灭门。只是,如果弟子身故,身后之事如何,弟子也无能为力。到那时,恳请恩师,恕弟子不孝之罪。”
他俯身顿首叩拜,额头触在墓前冰冷的石板上,触地有声。三拜之后,他缓缓起身,飘然离去。
他来到了碧霞山脚下。
那里驻扎着的,是韩逸北的人马,将碧霞山严密的封锁起来。当地州府衙门的捕快官兵,远非韩逸北的人手可比。当日花雪月三人,在官兵的包围之下,仍然突围而出,可如今,若想从韩逸北的手下讨得便宜,那真是难上加难。山上之人已是插翅难飞,山下之人,想要闯上山去,也是难如登天。
那人终究是宅心仁厚,不愿妄开杀戒。是以虽然封锁了碧霞山,并未悍然发起攻打。他向山上发出了通碟,要求他们主动投降,尽量做到兵不血刃。便是在如今,岳父被杀,铁卫几乎全军覆没的情况下,也没有被仇恨蒙蔽了双眼,不顾一切的下达破山和剿杀令,只是将最后通碟的时间,定在了十天之内。
如果十天之内,玄英门拒不投降,那么,只有破山,剿杀!
到了这种地步,你仍然坚持着自己的那种信念吗?便是在战场上洗礼了那么多年,依然还没有忘记那句格言?
对人而言,生命都是一样珍贵的。
所以,你才会觉得,自己也该下地狱?
你可知,如果你都下了地狱,那么对我而言,就只有魂飞魄散,永堕沉沦,才是唯一的结局。
第 33 章
他仰起头,望着碧霞山巅,无论何时,这座大山,永远都是云遮雾绕。遥记当年,这里风景秀丽,幽深静谧。然而,现在重返故地,才发现原来它是那样的阴沉幽暗,终年不见天日。
不知那山上的景物,是否依旧,也不知那曾让他辗转反侧,黯然神伤的人,是否依然。
心绪纷乱如麻,一波一浪的袭来,让他一时竟忘了此刻身在何处,只是站在营地之前,望着山顶出神。正是心神飘忽之际,忽然感到一股凌厉的杀气,在自己身后扩散开来。
他猛然转身,后退数步,只见那一身黑袍,清瘦冷冽的男子,不知何时,已出现在自己面前。
才短短数日不见,韩逸北整个人都变了。记忆中的他,永远是温和而宽厚的,何曾有过这样冷厉的神情?他沉默的站在那里,双眸深深的注视着自己。肩上系的黑色披风,在凛冽的秋风中迎风飞舞,额间束的素白孝带,与之相映,黑白分明的令人心惊。他就那样站着,一言也不发,只是,那一双明亮如电的眼睛,却闪烁着灼人的火光。
那眼神中,所流露的,究竟是单纯的恨,还是包含了更多的,令人无法捉摸的复杂情感?
韩逸北只是深深的看着眼前人,一时之间,竟不知道在想什么。
那痛彻心髓的夜晚,令他意乱神迷,悲愤欲狂。封无霆……为什么他会做出这样的事?大丈夫恩怨分明,有什么事,冲着自己来便是,为什么要杀死自己视若亲生父亲的师父?只是为了要给自己一个终身难忘的教训吗?!他怎么可以这样狠毒,怎么可以这样对待自己?!
自己的爱人,杀害了自己的亲人,这样的事,让他如何承受!
狂怒痛恨之下的心念,如魔丛生。他不知道,如果再见到这个夙世冤家,自己会做出怎样的举动?是会狂怒的冲上前去,当场拔剑将之斩杀,还是将他拿下,交由刑狱处置,任他们把那些最惨酷的刑罚一样样施在他身上,让他也尝尝,什么叫做报应,什么叫做“痛”?
然而,真的见到那仇家本人时,韩逸北却发现,此刻的心情,竟然是异样的平静,平静得,像是死去一般。
面对着这伤他至深之人,本该悲愤欲绝的他,为何这样不可思议的冷静?莫非,是因为已伤心到了极致,绝望到了极致,心碎之后,反而再没有任何的波澜。
这一黑一蓝的两个男子,就这样面对面的伫立在秋风里,相隔不过十步,却仿佛隔了整整一个世界。
身后的副将惊异的看着那来历不明的蓝衣青年。那修长的身形,俊秀的面容,明明是陌生的,却又仿佛似曾相识。脑海急速运转,飞快的搜索着。突然之间,一点灵光跃上心头,凤凰坡那冷酷的身形与眼前的青年形象重叠起来,登时大惊!
“有刺客!”
“他便是那晚刺杀杨老英雄的凶手,不要让他逃了!”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将军的反应有些古怪,好似只是站在那里发呆。难道,是他没有认出那人就是凶手?可看将军的神情,又似乎不是那么回事。但不管是什么原因,他身为韩逸北的副将,保护将军的安全,也是他的责任之一,不容许有任何的闪失。眼看着将军这几日来,日夜不得安宁,却还要担负重责,短短数日,已明显消瘦与憔悴了一圈,精神状况令人担忧。现在,那令将军如此痛苦的罪魁祸首却好死不死的送上门来,正好来个生擒活捉,放出手段整他个欲生欲死,才算为将军一消心头之恨!
卫士们早已刀剑出鞘,弓箭手更是箭在弦上,虎视眈眈,只待一声令下,便乱箭齐发。封无霆后退一步,一手拔出了长剑,目光掠过四周,自己已被团团围住。见到这情形,他不禁暗暗叹息。
韩逸北那些近身卫士,听闻都是他亲自挑选,精心调教出来的。他是武林中的顶尖高手,经他调教出来的卫士,绝非寻常,可以说个个身经百战,彪悍异常。战场之上,每一个都能以一当十,以一当百,杀敌无算。便不说他们,光看这些弓箭手,已足够令人应接不暇。这些年轻箭手,人人全副武装,此刻,正张弓搭箭,蓄势待发,看他们准备之间,不急不躁,神态稳如泰山,动作却极其敏捷,便知平时之训练有素。那背上的箭囊里,都插着数十支箭,一旦万箭齐发,便是有通天本领,也只有被射成刺猬的下场。
此刻,他终于深刻的理解到,以韩逸北的力量,想要剿灭碧霞山,简直是举手之劳。难怪那人曾说,要他剿灭碧霞山,有何难处?若不是……恐怕玄英门早已化成废墟。
“若不想被乱箭射死,我劝你,弃剑投降吧,否则,绝无生路。”
一阵令人窒息的沉寂后,一直沉默无语的韩逸北,终于开了口。
环顾了一下四周,那毫不掩饰的杀气和刻骨的敌意,令封无霆只是一声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