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冬日————慕容
慕容  发于:2009年07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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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然恨,可是,也不仅仅是恨那么简单。」萧远侧侧头,唇边浮起一丝苦笑,「如果人和人之间的感情,只有纯粹的爱或是恨,而不掺杂其他的东西,那该有多好啊。」
  「你……爱他?」

  因为惊愕、紧张与疑惧,我的声音低哑得几乎连自己都听不清,但萧远显然听到了,他的身子微微一僵,却没有回答,只是转过头默然不语。

  「那……我呢?」我的心已经沉到了谷底,可是终究是不肯死心,抱着最后一线希望挣扎着追问。

  萧远依然沉默,身体静止僵凝有若石像,过了很久,才头也不回地再度说了一声,「对不起……」

  这是今天晚上他第三次对我说这句话,每一次都把我推向一个更深、更冷、更绝望的深渊,终于令我万劫不复。

  可是,为什么最后一切会变成这样?我站在那里,手足冰冷,呼吸艰涩,全身都在止不住地微微颤抖。难道过去的一切都是假的?那些柔和的目光,温暖的笑容,细致入微的关心与体贴,亲密无间的相处与感情,难道都只不过是一个梦境,一场虚幻,一幕精心设计的好戏?
  怎么可能!什么样的伪装能这样真实,竟能让每一处细节都滴水不漏、完美无缺?

  「萧远,」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定下激荡的情绪,竭力让头脑能冷静地思考,「是不是你还有什么苦衷没告诉我?还是周韬又使了什么卑劣的手段?你不是那样的人。即使爱周韬,你也不会愿意与他同流合污,否则你也不会落到……」
  「别说了。」萧远突然打断了我,「这些都只是我和他之间的事,本就不应该把你也牵连进来,你不明白,也不会明白。」

  我僵了一下,但看到他伸手去拉房门,还是不假思索地冲过去拦在前面。「别走,萧远!别去跟周韬在一起!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往泥潭里跳。那样的话,你就再也没机会抽身了。」
  「你以为我现在还有机会吗?」萧远轻轻笑了一下,平静地说,「如果你决定要抓我的话,那就动手,如果不抓,就放我走,拦是拦不住我的。」

  「我情愿抓你,」我喃喃道,「也好过看着你在不归路上越走越远。」

  「那就抓吧,我不会怪你的,可是,我也绝不会改变主意。」

  萧远的语气淡淡的,神情却是说不出的肯定与坚决。

  看到他这样决然的神情,我心里知道,自己是不可能说得动他了。要阻止他,除非真的用上腰间的手铐。

  咬了咬牙,我向旁边退开一步,用力闭上了双眼。

  「你走吧,这一次我不会抓你。可是你最好别再跟周韬搅在一起,至少别介入他的犯罪。我一直没放松过对周韬的追查,以后更会把他当成最大的目标,尽一切努力把他绳之以法。如果你不能置身事外,到时候,我可能没办法放你第二次。」
  可是等了好一会儿,我都没听到开门的声音,更没听到萧远有任何举动。我有些意外,忍不住疑惑地张开眼。萧远仍站在我的面前,幽黑的眼睛定定地望着我,眼中的光芒复杂难辨。
  「你现在,是不是很恨我?」

  「不。」我摇头,声音和表情都有一点点木然,「太公钓鱼,愿者上勾,一切都是我自己情愿的,怪不得你。」

  听到我的话,萧远的身子微微一颤,脸上仿佛掠过一丝痛楚的神情,紧咬着嘴唇深深望了我一眼,却再也没说什么,终于拉开门走了出去,没有回头。

  我仰着头,靠着墙壁呆呆地站着,听着萧远的脚步声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当天晚上我一夜没睡,只是坐在床边怔怔出神。萧远走了,可是房间里仍然处处留有他的痕迹。床头挂着他换下的衣服,厨房里有他洗好的碗筷,桌上他看了一半的书仍然原封不动地摊开在那里,而那股淡淡的青苹果清香更是仿佛一直萦绕在我身边,挥之不去。
  这让我几乎无法相信萧远真的走了,总觉得他不过是像往常一样出去上班,几个小时后就会回来,微笑着给我一个温暖的拥抱,让我觉得甜蜜而又心安。

  然而今天晚上所发生的一切却实实在在,绝不是一个荒唐的梦境。

  最初的震惊与打击过去以后,所有的感觉就只剩下痛了,痛得刺心,痛得切骨,到最后几乎变成麻木,让我始终无法冷静思考,无法细细探究萧远所说的一切,究竟有几分是真的,又有几分是假的。
  我只知道一件事——我远比自己所知道的更渺小更无能,力量可怜得微不足道,尽管我竭尽全力想保护萧远,可终究,还是没能成为他的保护神。

  难道我真的只能眼睁睁看着萧远身陷污泥中却无法拯救吗?

  这个认知对我的打击几乎致命。

  ◆◇◆

  第二天,尽管我仍然执拗地不肯开口,但秦队却以一种极度负责的精神把电话打到了我家,并从我父母口中得知,我不久前刚刚以准备买房的理由向家里借了八万块钱。对秦队来说,这似乎已足以解释银行里那十万元的来历,他也没再继续追问,而是在与老梁取得一致后,想方设法把这件事情压了下去,没有捅到督查科。
  几天以后,督查科的调查结束了。那起案件的失败最终被认定为工作过失,认为我们先是在行动过程中暴露了行踪,后是在追捕过程中应变不力,导致了连环车祸的发生,秦队还为此挨了个处分。
  这个结果令我对秦队极感歉疚,又不能站出来说明事情的真相,几次低着头找上秦队想向他道歉,却都被秦队挡了回去。我猜想队里的同事对这件事心里都是有点数的,暴露行踪只是秦队应付调查科的说法,参与行动的人都知道可能性不大,而我始终没解释清楚的那个电话更是无法不引人疑窦。只不过出于对我的信任,又听了秦队的解释,大家都认为我不是故意泄密,为了我以后的前途着想,谁也没再多说什么。可越是这样,我心里越觉得不是滋味我一向是个要强的人,在工作上从来不肯落后,现在却因为自己的原因拖累了全队,更连累了队长,就算大家不埋怨我,我又何尝能心安呢?
  一个人关在档案室里整整闷了一天,我终于静下心来,把所有的事情前前后后想了个遍。萧远对我说的都是真话吗?肯定不是。但是究竟哪些是真的,又有哪些是假的呢?我相信他可能爱过周韬,却不相信他的感情经历过一次又一次的利用、要胁和伤害,仍然不会褪色变味,更无法相信他会为了周韬违背自己的良心和原则,去做那些违法的事。萧远爱我吗?他从没说过。可我也不相信那些温柔的目光,宠溺的微笑,无形中时时流露的关心和在乎都是假的,更不相信萧远会出卖我,他一定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只是,一直不肯说出来。
  萧远回到周韬身边一定不是心甘情愿的,否则他当初根本就不会离开。可我要怎样才能救他呢?小时候看童话故事,总喜欢幻想自己也是个勇敢的骑士,骑着白马佩着宝剑去拯救被邪恶魔王囚禁的公主。可后来我才慢慢发现,魔王根本不是一个人就能打败的,而公主,也不一定总会和骑士在一起。
  想了很久,犹豫了很久,我终于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

  我找到秦队,向他和盘托出了有关周韬犯罪的全部情况,只除了萧远的存在。

  听了我的讲述秦队的脸色变得十分严肃,他的目光专注而尖锐,习惯性地微微皱起眉,反覆询问我在叙述中忽略的一些细节,确认某些含糊的词句,并一再追问消息的来源。我犹豫了一下,隐去了萧远的身份和姓名,只简单地说是一个线人。
  「他是什么人?是周韬的手下吗?提供的情况可不可靠?」秦队紧紧盯着我问,「为什么不能说出他的姓名和身份?」

  「为了安全。」我回答,「我答应过保护他,暴露了身份他会送命的。我不敢保证他说的一切都真实可靠,但很有可能是真的。就算是接到匿名举报,至少也该查一下吧?再说咱们手里这个贩毒的案子正没有头绪,从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那么大的量,隐蔽得又那么好,一般的犯罪团伙很难做到,会不会是周韬借着合法生意的掩护做的呢?这总是条线索吧?」
  「我知道。」秦队叹口气,眉头皱得更紧了,「可周韬不是一般的小商人,金阳实业在上海的民营企业里排得进前十,他本人跟政府里的一些官员也关系良好。现在连一点证据都没有,要查也只能先从侧面着手,看看有什么可疑的地方……」
  看得出秦队对此还有些疑虑,但无论如何,对周韬的调查还是开始了。经过一段时间的调查,没找到什么明显的线索,但在金阳实业的财务上却发现了一些的疑点。从部分资金的流向和处理来看,像是有一些来历不明的大额款项被巧妙地转了几道手续,最终转到了一个国外帐户。我怀疑那正是周韬贩毒所得的非法收入。
  可就在我们正要展开进一步调查的时候,周韬却敏感地察觉了我们的行动,一举一动格外谨慎,还通过自己的关系从上层给我们施加压力。由于没找到有力的证据,而周韬的影响力又非同小可,局领导对我们的行动颇有责难,在内外双重阻力下,我们的调查越发举步维艰,一时几乎陷入停顿。
  而与此同时,施云的案子却柳暗花明,突然出现了新的转机。

  检验科的结果出来了,DNA检测表明车上提取的血迹和部分毛发样本的确是施云的,从轮胎花纹里提取的土壤化学成分也与案发现场的土壤成分完全一致。有了这些证据,我们立刻拘审韩国强,可是几轮审讯下来,他却对犯罪事实拒不交待,坚称自己对车上的血迹毫不知情,而那辆车并不是他一个人专用,都到过什么地方,运过什么东西,做过什么事情,他既不知道也无法负责。尽管有人证明案发那两天这辆车正由他在使用,他却仍然顽固地硬顶,既不承认杀了人,更不承认是受了什么人的指使。
  就在我们正努力寻找新突破口的时候,一封特快专递的邮件打破了僵局。

  邮件是寄给我的,寄件人的姓名地址却很陌生。我开始还以为是寄错了,可收件人资料一栏里,我的名字地址电话全都准确无误。我满腹疑惑地签收了邮件,打开信封,里面是厚厚一叠复印件,像是从一个笔记本上复印下来的,都是些简要的供货记录、收款记录之类的东西。乍一看还以为是哪家公司的经营帐目,可仔细看过后才发现,尽管货品名称用的是代号,但上面却赫然有毒贩吴江和小五的名字!
  我顿时呆住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些东西是真的吗?如果是,它究竟是从哪里来的?又是谁把它寄给我的?我按照信封上的寄件人电话打过去,却是个空号。这样看来,恐怕姓名地址也是假的。一查果然。
  这让我心里有些疑虑,不知道这些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到底真的是可口的美食,还是裹着毒药的诱饵。翻来覆去地看了半天,总觉得笔迹有点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这种七扭八歪的字体一看就知道是个文化程度不高的人写出来的,给人的印象也比较深,我在记忆里苦苦搜索了半天,突然灵光一闪,一个刚刚被我调查过的人名跳了出来:贾宝全!
  难道这就是丁宁所说的,施云用来敲诈贾宝全的把柄?

  笔迹鉴定很快证实了这份记录确实出自贾宝全之手,内容的真伪还有待辨认。我试着用它诈了韩国强一下,没想到效果竟出奇的好。我还连什么都没说,只是冷笑着把这叠复印件摔到韩国强面前,他的脸色就变了。
  看来有门儿!我大喜,于是故意不开口,用胸有成竹的目光冷冷盯了他好一会儿,最后只说了一句话,「看了这东西,你应该知道我们已经掌握了什么,现在交待还来得及。」
  韩国强的手立刻颤抖起来,低着头犹豫了好半天,防线终于彻底崩溃。

第十章

  接下来的行动大获全胜。按照资料上的内容一轮搜捕,除了贾宝全以外,还抓获了二十几名大小毒贩,缴获冰毒五千余克。由于人赃并获,我们又掌握了详实的资料,审讯工作相当顺利,顺藤摸瓜,几乎破获了整个贩毒网。这个网路的上线就是贾宝全,所有下家都是直接或间接从他手里拿货,除了他,没有人知道毒品的来源。可别人都老实交待了,只有贾宝全偏偏顽固到底,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式,怎么也不开口。直到我们把那份记录和韩国强的口供摆到他面前,他才脸色惨白地低下了头,坦白交待了所知的一切。
  果然是周韬!听贾宝全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我忍不住长长出了一口气,心里有如释重负的感觉。

  这一下,总算是抓到他的要害了吧?

  然而没有想到的是,当我们赶到金阳实业准备对周韬实施抓捕的时候,竟然堪堪晚了一步——周韬恰恰在我们到达之前离开了办公室,并且从此不知所踪。

  但无论如何,这个制毒贩毒团伙还是被我们破获了。除了周韬和几名亲信手下在逃外,其余罪犯全部落网。根据审讯口供,在金阳实业下属的一家食品厂里,我们找到了隐蔽得极好的制毒车间。看着里面井然有序的十几个反应锅和自动控制台,几乎在场的每个人都不由自主地吸了一口凉气。不得不承认周韬够厉害也够气魄,掌握了化学合成冰毒的技术,不必因国家管制麻黄素而受原料的限制,居然就大手笔地公然在工厂里批量生产!怪不得他能够供应这么多本地外地的毒品买家,看这个规模,如果开足马力生产的话,恐怕供应全世界的冰毒消费都没有问题。
  这个案子的涉案毒品数额之巨堪称空前!连同车间里刚刚生产出来的一点八吨,以及几处秘密仓库的存货,我们总共查获冰毒近十四吨。这个数目令见多识广的老缉毒干警都为之咋舌。为尽快将首犯捉拿归案,公安部在全国范围内发出了通缉令。然而周韬似乎从出逃的那一天起就人间蒸发了,尽管我们联合江、浙警方在沪苏浙三地进行了大规模的追捕,但周韬却消失得无影无踪,连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经过一段时间的严密追捕,我们不得不承认遇到了少见的对手。周韬的隐蔽和反侦查能力显然远远超过了我们的预计。为了不留下追踪的线索,他极有可能在事发当日就借助公共交通工具逃离了上海,找了个不引人注意的安全角落躲藏了起来,更有可能已整了容,使我们失去了追踪的凭藉。
  周韬的漏网不能不让人感到担忧——这样一个危险的犯罪分子,具备高智商高学历,掌握了先进的制毒技术,有着丰富的犯罪经验和惊人的胆量,可能还有着隐匿起来的巨额资金,一旦被他逃脱了法网,可能随时都会东山再起,流毒无穷。
  而更让我揪心的是,萧远自周韬逃亡之日起也不知所踪,很有可能一直跟周韬在一起。

  真傻!我抱着脑袋愤愤地想。这么好的机会,为什么不趁乱离开周韬呢?周韬走得那么急,匆忙问肯定顾不上太多,萧远只要稍稍躲开一会儿就足够了,周韬决不会冒着被抓的危险去找他的。可是萧远为什么不躲,而是选择了跟周韬一起亡命天涯?难道他不知道这有多危险?
  还是因为……

  不!不会的!我用力摔摔头,拼命想把脑中的可怕想法赶出去,可是满脑子里面都是萧远,怎么甩也甩不开。

  夜已经很深了,可我却怎么也睡不着,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折腾了半天,索性起身站在窗前,望着外面的天空怔怔出神。

  萧远这时在干什么呢?是不是已经睡下了?还是和我一样睡不着,也在窗前跟我看着同一轮月亮?这样的夜晚,这样的月光下,他是不是也会想到我?

  哪怕只有一会儿……哪怕只有一点点……

  一股莫名的酸楚突然潮水般涌上心头,我猛然用力地闭上了眼,也关住了不受控制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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