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傍晚便在运河边泊船,遥遥望去,岸上点点灯火,显是一个繁华的小城,夏无忧与萧语站在船头看到这番景象,便答应第二日带他去逛逛,解一解这些日子的烦闷。於是到了清晨,天刚蒙蒙亮,夏无忧便带著萧语和延喜,衣德以及几个护卫弃舟登岸,四处走走逛逛,还到面店里去吃了一碗头汤面。等到从面店出来,太阳已经升起老高,街上也慢慢的热闹起来。
这小城中的特色东西不少,夏无忧年纪虽不大,但对人对事却成熟缜密,这些孩子玩的东西根本不看在眼里,反倒是比他年长几岁的萧语挑的兴致勃勃,一边自语道:"恩,这下子带了这许多东西回去给他们,应该不会再怨我了吧。"一语未落,忽然就听人群中有人大喊一声:"狗皇帝,还不受死。"他心中一颤,手上拿的东西全掉在地上,及至回过头去,只见五个黑衣蒙面人已将夏无忧围在圈子里缠斗起来,衣德和那些护卫都被十几个黑衣人缠住,情况端的是紧急万分。他只以为夏无忧已遭不测,吓得心胆俱裂,蓦然冲上前去大喊:"皇上......皇上......皇上......"一边疯了似的紧紧抱住一个黑衣人狂吼道:"不许你们伤他,啊啊啊啊......"他没有武功,双手又腾不开,情急之下,竟然张口就咬,可怜那个黑衣人武功何止高过萧语千百倍,却被他这毫无章法的袭击给撕扯下了一片耳朵,当下杀猪般惨叫起来,回首一剑,精妙准确的向萧语颈子上扫去。
夏无忧虽以一敌五,但以他的武功来说却是游刃有余,还想著这一路上平静无波,正好这些人送上门来消遣消遣。因一开始也没认真对战,就如那猫戏老鼠一般耍子玩儿,片刻後听到萧语的嘶吼声,心中感动了一把,暗道危难时刻见真情,听他这叫声明明就是担忧焦虑心痛的很,正欣慰间,忽听一个黑衣人惨叫起来,他暗暗奇怪道:我还没对他下手呢,怎叫得这麽渗人。一掌格开了对面敌人的长剑,连忙回头去看,不看不知道,一看真是吓了一大跳,哪想到萧语关心他竟关心到连自己性命也不顾的地步,还把人家黑衣人的耳朵给一口咬了下来,这不是找死是干什麽?
当下心里一急,闪电般晃至黑衣人身边,只是他速度再快,那黑衣人的剑更快,已堪堪吻上萧语的脖子,夏无忧极度急怒之下,也顾不得自己了,优美修长的手青筋毕露,转眼间已握住剑锋,只见一缕鲜血顺著剑刃蜿蜒而下,他再一发狠,那剑竟被生生折成了两截。
其他黑衣人虽都被这手功夫震住,奈何与眼前的人仇深似海,只愣了一下,就不顾性命的又都攻了上来,夏无忧一心护著萧语不受伤害,一身功夫难免打了小小的一会儿折扣,而那些黑衣人也不是省油的灯,就趁著这小一会儿的功夫,几人群攻之下,竟然在夏无忧的肩膀至胸前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
这下子可严重刺激了夏无忧身为男人的面子,笑话,竟然在萧语面前受伤,他的高大威武形象竟然遭到这样严重的伤害,老虎不发威你们当作病猫是吧?怒气横生下,他的眼神蓦然森冷起来,再不肯如刚才那般玩笑视之,而他一认真起来,就是这些黑衣人的霉运走到头了,当然,在这里霉运走到头的意思并不意味著好运会到来,而是说,他们永远都没有再走霉运的机会了。
直到看见地上倒毙的一具具尸体,萧语才想起来後怕,他是个心软的人,刚才是因为担心夏无忧而把自己弄得疯狂,如今一切结束了,地上的血腥气让他心里一阵阵发寒,嘴里的耳朵虽然吐了出去,但是那股恶心的味道却吐不干净,终於他一个没忍住,将胃里还没消化的头汤面全给吐了出来。
夏无忧站在远处看著他,眼中充满怜悯,他相信萧语是第一次经历这样残酷的事情,也罢,让他好好理理心情吧。低头看了一下胸前的伤,虽然流了血,好在伤口不深,不过手上划开的口子的确疼的钻心,撇了撇嘴:自己为萧语,改变的还真不是普通的多啊,竟然肯为了他而不顾性命,叹了口气,他不喜欢这样把握不住自己的感觉,可他又舍不得萧语,到底该怎麽办呢?
刚想到这里,就看见萧语奔了过来,紧张的查看自己身上伤势,他笑了一笑道:"你瞧是瞧,但你可要确定自己不会再吐一次,朕可是有洁癖的啊......"一语未完,惊觉眼前一阵阵发黑,心里苦笑一声道:看来这些杀手也不能免俗,还是用了......一个毒字未等想完,人已经晕厥过去。
这下只把衣德延喜等吓得魂飞魄散,好在衣德虽是太监,但常年跟在夏无忧身边,自有处事不惊的修为,当下连忙指挥众人将夏无忧抬回船上。萧语紧紧握著年轻君王的手,一颗心仿佛纠结在了一起被一把把刀刮著,身在後宫做了二十年的奴才,他性子中虽还有天真的一面,但是自认已经没有什麽能让自己紧张到会失控的地步,可是此时守在夏无忧身边,看著他渐渐变成苍白中蒙上一层淡淡黑气的脸孔,他却控制不了自己跳的又急又快,仿佛下一刻就能从口中跳出来的心脏,他很想抓住身边的每一个人,让泪流出来,哭著让他们保证面前的这人一定会没事,可是理智不允许他这麽做,因为这样除了增加混乱和大家的困扰外,起不到任何作用,所以他只能拼命的控制著自己,拼命的控制著......深深吐出一口气,萧语再次体会到了身为帝王的夏无忧每天都要生活在这种自制之中,是多麽的不快乐。
衣德却要镇静的多,他不担心夏无忧,因为他知道自家主子的底牌,可是每当看到萧语痴痴望著担架上的主子,那痛入骨髓的紧张焦虑目光,他心中就忍不住叹息,心里苦笑道:皇上啊,你这回要什麽时候才能醒来?你......可千万要快著点儿啊,否则你的萧语他就完蛋了。心中蓦然一凛:如果皇上认为自己为萧语受伤这件事是他不能够容忍的改变,那麽他会默许晴妃娘娘趁这个机会剪除掉萧语吗?
正如衣德所担心的那样,一回到船上,晴妃和梅妃大哭大叫表现足了自己的担忧心痛之後,趁著御医们为皇上诊治的功夫儿,晴妃冷冷的看了守在人群外默然不语的萧语一眼,森声道:"你跟本宫来。"说完重重哼了一声,当先走了出去。
萧语一怔,延喜却立刻就明白即将发生的事情,额头上的冷汗一滴滴滚落下来,下意识的拽住自家主子不让他过去,但转念一想,这也不行,那人毕竟是晴妃,地位高过萧语许多,若敢不去,也是一个犯上的罪名,难逃一死。偏偏皇上这时候又昏迷不醒,根本没人能制止得了晴妃,左思来右想去,竟是只有死路没有活路,只把他急得险些哭出来。
萧语垂下眼帘,轻轻挣脱延喜的手,用只有他才能听见的声音悄声道:"替我守著他,跟他说,无论天上地下,萧语......永远都会护著他幸福快乐,他对萧语的好,生生世世,永不......忘怀。"说完抬起头,竟是丝毫无惧,迈著沈稳的步子跟上了晴妃。
延喜心中一痛,知道萧语已经明白晴妃的心意了。直到此刻他才相信,萧语......真的是一个聪明人。看他一副从容赴死的样子,这相处的短短时日中的一点一滴不由都浮现出来,他年岁不大,但在宫中的日子却不比萧语少,在那个人吃人的地方,早已锻炼出了一身不以宠喜不以逝悲的无情本领,但,就在此刻,他尝到了无能为力的悲哀滋味,痛到骨髓的断肠情怀,再看一眼已经消失了身影的萧语,他实在忍不住,回身扑通一声给衣德跪下,悲泣道:"公公,求您救救萧语吧,除了您,再没人能救他了,公公......"
衣德叹了口气,痛苦的闭上双眼,黯然悄声道:"延喜,你还不知道我吗?如果能救,我岂能坐视不管,不是我说狂话,若此次是皇上要萧语死,我......或可暗中周旋保他一命。可那是晴妃娘娘啊,後宫中地位最尊之人,她的决定岂是我们奴才能够干涉改变的,她......她是一定要亲眼看著萧语断气才会放下心来,你明白吗?咱们......咱们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机会,除非......皇上醒来,除非......皇上醒来後还会如往常那样护著萧语,否则......"後面的话他没有再说出来,但是延喜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心中猛地一个哆嗦:皇上......他会利用这个机会默许晴妃除掉萧语,除掉这个影响他至深的人吗?
床边忽然有人喊了起来:"衣公公,皇上似乎在找你。"是御医的声音。衣德一惊,还道是夏无忧要自己去伺候茶水,连忙来到他面前,悄声问道:"皇上要什麽茶?"这边仔细看了看,发觉夏无忧目光并不十分清明,嘴唇虽然翕动著,似乎也颇为艰难,说得什麽字也听不清,他忙把耳朵凑到皇上嘴边,努力辨别著,同时打了个手势示意周围的人噤声。
如此这般,室内静的落针可闻,这才隐隐约约听清楚夏无忧艰难吐出来的几个字:"救......萧语......龙佩......他......腰带中......救......"只说完这几个字,他便再度晕厥过去,显然刚才吐出不清不楚的这几个字,已经耗费了他全部的潜力。
衣德蓦然抬头:是了,那块龙佩,象征著皇上至高无上身份的龙佩,那次遗落在萧语那里,当时夏无忧没有收回,後来萧语侍寝时还给了他,但以後却没听他再提起,自己也一直没有看到,衣德一直以为萧语还给皇上後他就贴身收了起来,没想到不知在什麽时候,又被他藏在萧语的腰带中。眸中微微有了湿意,皇上对萧语,还真是用心良苦,大概连他自己都在犹豫要不要除去对方,所以虽然把龙佩偷偷给了他,却没让任何人知道。只是此刻他告诉自己这件事让自己去救萧语,说明他仍然选择了爱护而不是铲除。衣德在心中叹了口气:这样的两个人,但愿上苍开眼,千万莫要拆散他们,皇上还是有心有情的让人看著才欣慰啊。
转身出了人群,轻轻踢了一脚还在那偷偷啜泣的延喜,衣德的声音里难掩兴奋:"走了,赶紧救你的主子去,晚了的话,他可就真要没命了。"说完当先走出。
延喜愣了一下,却立刻反应出衣德一定是有了办法,不由得又惊又喜,连忙起身跌跌撞撞的跟了出去。不一刻来到晴妃船上的房间,果然就听里面传出愤怒中不失优雅的冷酷声音:"萧语,事已至此,皇上遇袭生死不明,你身为贵人,乃是罪魁祸首,本宫只赐你一死已是格外开恩,否则灭族之罪你也逃不过去,你......可愿服诛?"
耳听得萧语平静的声音传来:"但凭娘娘处置,萧语没有怨言。"衣德和延喜心中一紧,知道他是早料到自己逃不过去,二则为那句灭族之罪,所以才这般干脆利落的赴死。当下忙闯进去高声道:"慢著。"
晴妃抬头一看,只见衣德带著延喜和几个小太监竟不经通传便闯进自己屋子,心中不快,冷冷道:"衣公公,皇上重伤,你因何不在旁边伺候?本宫要处置皇上此次遇袭的罪魁祸首,难道你还要干预吗?是谁给你的权力你?"
衣德一笑道:"回娘娘,娘娘圣断,奴才岂敢干涉,若非皇上的旨意,杂家怎可能到这里自取其辱呢?"他一说完,晴妃就圆睁了双目,尖声道:"胡说,皇上昏迷不醒,怎会有旨意,衣德,假传圣旨的罪名你担的起吗?别忘了,你不过是皇上身边的一个奴才。"
衣德冷笑道:"娘娘,奴才的身份奴才自己清楚,不须娘娘提醒。"他这些曰子与萧语相处,少和嫔妃们打交道,竟已习惯了那种温和的,不须看脸色小心揣摩说话的曰子,而对晴妃这种尖酸刻薄格外反感起来,因此说话间也就不那麽客气,反正救萧语是皇上的圣旨,就算皇上醒了,晴妃娘娘去告状,也没自己什麽干系。於是对晴妃道:"娘娘,皇上於昏迷当中传下口谕,言说萧语有他亲赠龙佩护身,见龙佩如见圣驾亲临。娘娘,这意思您该明白,萧语他就是犯下滔天大罪,除了皇上,谁也不能拿他怎麽样。"
夏无忧的龙佩,晴妃自然知道,那是祖上传下的镇国之宝,见佩如见驾,只是这龙佩从未离过他的身,此时衣德竟说在萧语身上,她怎麽想也觉不可置信,她也不敢相信不想相信,指甲深深掐入肉里,拼命镇定著心神,晴妃一张绝美的脸上阴云密布,她太清楚龙佩一旦在萧语身上,将说明什麽问题,就因为清楚,所以努力的想要证明这是衣德编的谎言。
"衣德,你说萧语身上有龙佩,那是皇上心爱之物,是大丰国第一人身份的象征,怎可能会在这个下贱的宫奴身上,除非他能拿出来,否则......你们休想用这个来吓住本宫。若他没有,哼哼,这欺君的罪名,可就要你们一同承担了。"她再度冷笑数声,却怎麽也压不下心中的惊疑焦虑。
萧语大惊失色,心想怎能连累衣德和延喜他们,正要说自己没有,却被衣德一把拉起,道:"你身上有龙佩,除了皇上,任何人前都不必跪拜,否则岂不是皇上跪拜她们吗?谁当的起。"说完看向他腰间的翡翠玉带,那是夏无忧赐给他的,价值连城,不过萧语却从未放在心上。只是当普通腰带捆著,喜欢它不必浆洗。此时见衣德将腰带正中间那枚由几十颗明珠镶嵌而成的明月向左一转,只见那明月竟然豁然弹开,里面原本空著的地方如今满满当当,正是那块无价之宝......夏无忧的龙佩。
衣德将龙佩取出,高高擎在手上,对早已瘫在坐位上脸青唇白的晴妃道:"娘娘,您可看清楚了,这正是陛下的龙佩,见佩如见驾,适才皇上昏迷之中,亲口令我来救萧语,否则奴才一介宫奴,怎知龙佩所在之处呢?娘娘若还有疑问,尽可等皇上醒来,详细问上一问。"
萧语的眼睛都直了,这就像变戏法似得,这块龙佩自己明明还给了夏无忧,啥时候又跑回自己身上,还藏在这麽个隐秘的地方。正呆愣间,忽觉衣德拉了他衣袖一下,接著耳边传来几不可闻的细语声:"还不快走,难道你还没看够那张脸啊?"他身上一激灵,想起晴妃的狠毒,连忙跟著衣德出来,这才觉得全身上下其实都是冷汗,就如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似得,不由长长舒出一口气。
这里延喜不由笑道:"公公可看见刚才晴妃娘娘的脸色了吗?奴才在宫里这许多年了,还没看见过呢,这一回的跟头,娘娘可是栽大了,栽的彻底,皇上此举摆明了护著萧语,从某些意义上来说,甚至将他当成了皇後,也难怪娘娘会那幅脸色。"
萧语又吓了一跳,叱道:"延喜,你又是吃饱了撑著吧?还皇後呢,再过几天,你该说皇上默许我篡位了。"他说完,众人都笑起来。
这里晴妃待人都走了干净,兀自气的浑身颤抖不已,宫女小心捧上茶来,被她一挥手间摔了个粉碎,她站起身,宛如厉鬼般的疯吼道:"一个奴才,不过是一个奴才,你竟这般护著,你......你竟......龙佩?他佩戴吗?皇上,他是你的皇後吗?你竟然......"她气的一口气没上来,险些晕厥,一众奴才忙扶她坐下,为她拍背顺气,忽闻门外有人喊道:"梅妃娘娘到。"她连忙坐起,挥退左右,勉强镇定了情绪,冷冷道:"请她进来。"嘴角边露出一丝冷笑:"很好,梅妃啊梅妃,本宫看你这回还出手不出手。"
稍顷梅妃进来,款款落了座,那晴妃早已气昏了头,也不顾拿捏言语,婉转试探,直接便冷笑道:"妹妹可知道麽?适才本宫要赐死皇上遇袭的罪魁萧语,却被衣德救走,原来皇上不知何时,竟把那龙佩藏在这下贱奴才的腰带里,如此一来本宫也无权赐死他,岂不教人气煞,妹妹是个聪明人,本宫知你向来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只是如今这萧语已眼看凌驾於你我地位之上,你我姐妹当齐心协力,早早除了这个祸害才是。"
梅妃微微一笑,风姿著实优雅无比,见晴妃竟急得失态,她微微抬起眼,巧笑嫣然道:"姐姐这话妹妹不明白,姐姐既知我的原则,这事儿便不该来找我,我一向自知,皇後是轮不到我的,所以也不去费这个心机。萧语的地位再高,於我有何碍,他是个捡到蚂蚁都要送回洞里的主儿,连奴才们都那麽爱惜,与我又无深仇大恨,难不成还会害我?姐姐,恕妹妹说句实话,他若真做了皇後,妹妹我的後半辈子著实可以安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