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花————昭域(zuowei)
昭域(zuowei)  发于:2009年07月29日

关灯
护眼


炽日败了,可当我的剑抵在他脖子上时,我心中没有半丝成就感。


这老实人竟还呵呵笑,满脸内疚的道:“伤了你,真抱歉。”


唏,我哪里需要你的抱歉?


回头,贺兰对我笑,他的笑总是那么多包容,我终于明白,让我与炽日比剑,只为让我知道何为落败。我虽在人前赢了炽日,可谁都知道,比剑招我敌不过他。


只是时至今日,贺兰那时的笑我已模糊,但炽日脸上温吞的笑容还有他那句抱歉,我记忆犹新。


贺兰与项弈走的近,故而我与炽日也渐渐熟悉。不过他太老实巴交,好似跟在项弈身后的忠犬。我曾笑言,原来兵器谱上如此有名的家伙就是这模样,炽日对此亦仅仅一笑而过。

贺兰曾说,我的轻狂终有一日会让我吃苦。


十五岁时,我与人交手,中了毒,差点没了命,救我的人正是炽日,我欠他这一分情。我记得朦胧中那只温热的手掌,却忘了醒来时贺兰的眼神。


好吧,我承认我是可以遗忘有关贺兰的一切,虽然收效甚微。


我以为炽日会一辈子在项弈身边做他的忠犬,因而,数年后,他倒在瑶城郊外时,我愣了好久。


愣了好久才想起救人。在曾经的熵照兮严重,只有两人的功夫让我从心底里诚服——贺兰与炽日。如此厉害的炽日居然让的如此重。欢乐多年前的我可能是如何都想不通的,可当时,我只用了须臾,便明白了一切。

出手的是谁?我不清。但绝对与项弈脱不了干系。


如今想来,当年炽日看项弈的目光,姑且可以称之为爱情吧。


“兮老板。”


我晃过神来,冲着朝我说话的擎日笑了笑。如今的擎日,便是当年的炽日。我是不懂这名字有何好换的,但阿冰说,换了名字,便换了人。


我道:“何事?”我承认,我怕他看出我来,所以每每不愿多接近他,亦不愿透过他想起某个人来。


擎日把我往他屋里带,随后塞了几张银票给我。乖乖,这剑门少主出手果真大方,就不知昨日擎日与他谁上谁下了。我挑眉,笑道:“擎日,今日好似不是结帐的时候啊,你过了月底一起给我便是。”

我与这些人的帐目素来都是月结。偶尔伸手问他们要所谓渡夜资亦不过是笑谈,闹着玩罢了。


“你拿去吧,项羿的银子我一分都不会收。”擎日撇了撇嘴,冷冷说道。


话说自从我把他救回后,便再没见过当年那老实人的笑容,擎日嘴上的笑总是冷冷的,他甚至不大笑,只露出一副对谁都不屑一顾的表情。便连当年我问他做小倌还是做护院,他也只是半讽的答道他武功尽失,还能做护院么如此云云。

我摸摸鼻子,不知该收不收。说实在话,我虽爱钱,可与贺兰搭上边儿的银子,我确实也一分不想收啊。只求得这瘟神再不上门,便是上上签。


于是推托,又道:“这般不好,好似我占了你便宜似的,擎日,君子爱财,然则取之有道。醉花楼的规矩可不能破。”唏,这话说的我自己都不信,规矩早不知被我破了多少回了。

擎日瞧瞧我,淡淡说道:“那我便扔了。”


扔了?我一怔,眼巴巴的瞅着他把银票取回,一手已然送到了窗外。这楼底下的人会否以为是天下掉银子下去了呢?


“慢。”我出声喝止了他,收?或是不收?这是个问题。


其实我也知道,这几张银票即便我收下了,项羿也不会知,他不知,自然贺兰更不会知道。可,心里头总觉得毛毛的。


与贺兰有关的一切,我巴不得离得远远,绝对不要沾上半分半毫。


可这明明就是闪令令的银票啊,到过街的银号去兑了现便是白花花的银子。何况最近醉花楼里先后走了彦页、执泪和萦揉,虽说人气没差几分,可月末结算时着银子可是硬生生的少了,我那个心疼啊。执泪走了,尚有免费的茶叶,可另两人……啥都没留下,啥好处都没留下。

我踌躇半晌,最终还是决定放弃。银子再赚便有了,可贺兰二字,我确实不愿再提不愿再想。


“你扔吧。”我道,心中竟是说不出的轻松。难怪阿冰说我这儿已日渐有亏本的迹象了。


擎日瞅着我,挑高了他浓黑的眉宇,似是瞧见了好心鬼上身的我,他又问:“你当真?”


我点头,我想我能懂他,擎日不愿收项羿的钱财正如同我不愿接触这与贺兰有关的点滴一般。那些个早就破破烂烂的过往,还是早扔早了吧。


“呵,也是,我该知道,兮老板你并不愿想起贺兰仲阙。是我错,是我错。”擎日又道。


我回头看他,擎日方才说了什么?贺兰么?


我不理他,逃避。


“熵照兮,惜情公子,昔日狂妄倨傲如你,今日怎会变得如此?”


我顿住,回头,对着擎日再露不出笑颜,唯有冷然,还是冷然。原来我自以为是的伪装,他竟早就看透!


熵照兮,惜情公子,果真遥远却熟悉呢!


我堆起笑容看擎日,问道:“你是如何知道的?”


我自认这张面皮子做的天衣无缝,虽说我的功夫都是贺兰手把手教的,可那些旁门左道的玩意儿却都是些怪才教出来的。譬如这易容术出自皮偶师之手,此人正是被那群正道视作妖邪之人;而医术毒术则师承鬼谷毒医,同样是个离经叛道的家伙。

而这些,贺兰都不知。我笑,或许他知,他看在眼里,却不说。


擎日直起身,淡言道:“那日你给彦页动针,我恰好看见,这凝魂针可不是谁人都会使的,每几日又听萧宜唤你熵照兮。”


我挑眉,心下便把萧宜那厮狠狠骂了一通。这厮只在床上才会毫无遮拦的唤我全名。我笑道:“没想到你竟那么闲功夫,跑到别人屋顶上看床戏?”


擎日也不客气,一句回道:“熵照兮,你怎会变得如此?”


“我变得如何?”


“昔日你不过年少轻狂放纵不羁,可少年的羞涩你却还是有的。只怕贺兰仲阙做梦都未料,他宝贝了十多年的义弟居然会跑来此地做老鸨吧。”擎日又道。


我呵呵一笑,说得真好。怎么说我从前也是贺兰捧在手心宝贝着的义弟呢。扯开唇角冷冷笑,这真是我听来最有趣的笑话。我抬眼,道:“恐怕项弈也想不到他身后默默守候的男人会在这儿做小倌啊。”顿,擎日真当我这些年是白混的?嘴皮子上的功夫,我怎会输了他!我叹道,“擎日,你我何苦如此取笑?”

他默然,许久不开口。


其实他与我也一样,闷了一日了寻不到一个口子宣泄。好在我有阿冰陪我聊了一宿,可擎日呢?却对着项弈一日。


“你打算如何?”我问他。以项弈的性子,他定然会再寻上门来,我倒不怕他,只怕贺兰仲阙!


擎日回头看我,道:“你为何不改名?”


我一愣,没想他竟会这么说。这问题我也反复问过自己,换了张脸,自当连名字也一起换去好让熵照兮这人彻底在世上覆灭。可想想又不甘愿啊……“我作甚要为贺兰更名换姓?他是谁?擎日,你不提,别人不说,根本不会有人知道我的名字。”

除了阿冰、萧宜,瑶城里几乎没人知道我的名。他们只知,醉花楼有个视财如命的老鸨兮老板,且那人相貌平平却甚得聿王爷喜爱。如此一来,敢探问我过往的更加少之又少。

再说,这名字是我那未曾谋面的爹娘唯一留给我的东西了,怎能丢?怎能为了躲避贺兰就丢了?


“是么?”擎日苦笑,他的笑很苦,有几分似我当年在山崖低下的笑,“可惜我能够换名换命换身份,却换不得这张脸换不得那段过往呢。”


“我是项弈救回来的……”


擎日是项弈救回来的。这点我知,否则一个知名剑客又怎会甘于人仆?却不知,擎日口中的救,竟比我所知早了十多年。


那时项弈或许只是顺手救起一个路边饿昏的小乞,施舍了些干粮给他。项弈没料到,那小乞竟在吃了干粮后跟着他的马跑了半个时辰,只为了报恩。


报恩?那年只有八岁的项弈笑了笑,报什么恩?就你这般瘦弱,能做什么?


对擎日而言,坐在马上锦衣玉冠的项弈无疑是上苍派来的菩萨。他给了自己一只馒头,他吃饱了一顿又活了下来。十岁的擎日想了许久,才说——


“我可以挑水砍柴我可以生火做饭我可以……可以做牛做马报答你的恩惠。”擎日开口,嗓音里有说不出的哑。


说完,他笑。


他记忆中的那个项弈也笑了。那坐在马上的小公子笑的很倨傲,他告诉擎日他说的那些自己府上都有人做完全不需要。


于是擎日很伤心,不知该在做什么好。他是农家长大的娃子,啥都不知道。也不知道这些富人家的孩子会缺什么。


项弈于是问他,真能一辈子忠于他么?


擎日点头,不住地点头。


那好吧,你为我一人而活。


十岁的擎日与八岁的项弈定下契约,自此,擎日只为项弈而活。


我笑言,这家伙居然只为了一只馒头便卖了自己。而项弈,他的主意便是那时候开始打起的么?果真与贺兰一丘之貉。


但擎日并没留在项弈身边,项弈给他指了条路,只说若有一日擎日能于武林谱中排上号,他便可回项弈身边。没人知道擎日是怎么做到的,项羿也不知道;没人知道擎日吃了多少苦是怎么熬过来的,擎日自己也记不大清。

可这苦,必是很难敖的吧,我猜。


求武之道,本就不是常人可走。何况擎日十岁习武,这根基已晚。他付出的,恐怕是别人的十倍二十倍。而支持他的,真的只是那一个诺言么?我不知,也无从猜测。


擎日十六岁时,终于让自己的炽日剑列在兵器谱上,他光明正大的站在项弈身边。只是,他也没料到,儿时只见过几面的项弈竟也成了个温文恬淡的青年,少时眉宇间的倨傲竟找不到了。

项弈待他很好,擎日说,项羿从没把他当下人看。项弈说,他是他在剑门中唯一可以交心的人。他这么说时,擎日笑的很开心。他很高兴自己可以成为项弈能够交心的人。

项弈是个好主子,至少不像那剑门大少,遇了危险只将自己的侍卫往外推做挡箭牌。项弈会把擎日留在身后,自己挡着危险。“反正他们也是冲我来的,何苦连累你?”

我却想,项羿是否蓄意让擎日见到这些呢?两相对比,他自然会对项弈更死心塌地。那个老实巴交的人心里,哪会有那么多弯子绕?


“八月初七,我记得那一天。”擎日说,他一边说,一边将手中的银票一张张延窗向外洒,“那一天,是二夫人的忌日。”


二夫人,便是项弈的亲娘,一个既无背景也无心机的女子,自然是早早被人害了亡故。擎日只记得,八月初七的夜,从来都温文而雅的项弈在自己怀里躺了一宿,他没落泪,只是眼巴巴的看着天。

他二人在屋顶呆了一宿,天亮时,项羿告诉擎日,他想要剑门,为了他的娘亲,他想要剑门。


擎日只说,即便你要的是天上的日,我也会取来神羿为你射下!


不知为何,我觉得说那话的擎日一定很美。


无比认真的神情,说着近乎虔诚的承诺:“即便你要天上的日,我也定会取来神弈为你射下。”


若当年贺兰这么问我,我想来也会说着与擎日相同的答案吧。可惜,从我有记忆起,贺兰已拥有一切。


擎日说,正是那一夜,他察觉自己的感情。他发现,对于自己面前那个看似坚定却很脆弱的青年,他对他,不是一般的感情。早已不是感恩,不是忠诚,是爱!居然是爱,擎日沉默,居然是爱。

男子对男子的爱,那是有违伦常的。虽然擎日不在意,可他知道,项羿在意。或许项羿不在意,可他的身份不会允许,项弈终有一日会成为剑门的主人,而站在他身边的该是个美丽温良的女子。

擎日有些失落,可他太老实,他以为平静的守候便是最大的幸福。


或许,他一直这么平静而无所求,就这么一直下去,会很好,会更好。


“后来,我一直跟在他身边,却在未曾听他提起此事。直到八年前,剑门三少不幸坠马身亡。他终于有了动静,却不让我帮忙。两年,整整两年,我见他忙前忙后,我见他暗中部署,我问他,他只说……他只说……”

于我而言,我只要你在身边,便足矣。


多好听的话啊,那一日,是项羿的生辰。项羿抱着擎日靠在他怀中如是说,只要有你,足矣。


那一瞬,擎日以为项羿也爱他。


随即他觉得疼,他的后脑勺被项羿狠狠敲了一下,他看见项羿面白如玉的脸上映着些许红晕,他见项羿狠狠地盯着自己,狠狠的骂:“都是你,明明喜欢我居然还去招惹别的女人!炽日,你可对得起我?”

擎日很想说,那时候的项羿颇像泼妇骂街河东狮吼,可他不敢。


“还装!你还装!谁平日有事没事的尽在我身后偷瞧我,谁夜里不好好睡跑到我屋里来给我盖被,谁趁着我病时为我拭汗又偷亲我?”项羿一点一滴数落起擎日的罪证来。

擎日沉默,未料平日小心翼翼的举止已然全被项羿收入目中。擎日是个老实人,老实的近乎傻气但很可爱的人,所以他不会想项羿是在同自己闹性子,他只以为,项弈发觉了,很生气。

于是,擎日只能说:“公子,我以后再不敢了,求公子不要赶我走。”如此卑微,他只想留在项羿身边,即便不能再为他做那些都好,只要留下。


这种只要留在谁身边就很满足的心态,我也曾经有过,不过真是太久以前了呢。


项羿瞪大了眼,下了狠手又拧了擎日,斥道:“走走走,谁说让你走的,谁不让你做来着!”


“啊?”擎日傻眼,全然的迷惘状态。


他记得,项弈拉着他的手,拉得紧紧的道:“擎日,你给我听好了,我不准你去看别人,不准你对别人笑,不准你为了救谁伤害自己。你只能看我一个只能对我一个笑只能为救我而受伤,听到没?”

擎日懂了,懂了项羿的意思。他太惊喜,几乎以为自己在做梦。他捏着自己的手臂,直到掐出了瘀青,直到掐得生疼,才信。


原来,幸福竟来得如此容易。


他傻笑,抱着项羿呵呵的傻笑。


擎日清楚的记得,那一日,他抱了项羿,那是他平生最快乐的一日。这快乐,即便到了今日已变成不堪回首的往事,依然如此的清晰,如此的忘不了,甚至连说出来——都如数家珍。

他与项羿在一起,虽然人前他依旧只能站在项羿的身后,但他很愉悦。至少项羿心底,有他。


擎日所求的,其实一直都很小,很小。


项羿的事,不爱擎日过问。擎日知道项羿是不希望自己受伤,他知道项羿的身手,所以他不插手。可项羿伤了,擎日却再不能不管。


而擎日的决定,项弈没再阻止,他只告诉擎日,小心小心再小心!


听擎日说的时候,我总在想,项弈究竟是几分真心几分假意几分利用?毕竟,这世上最牢固的忠诚便是缘于爱情。这一点,我该比任何人都清楚。


“他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时,有个人出现了。”擎日说的嘲讽,不知是在讥讽谁。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