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话比十二月的寒风还要让人发抖:“如果我要你,想得到这份工作,就跪下来求我呢?你会吗?”
江晴挑了挑清秀的眉毛,看着他,忽然笑了:“那有什么,自尊这东西,对打工仔来说,只是一种奢侈品罢了。老板让站着死的时候,是绝不敢坐着死的。”
说着,他居然真的双膝一屈,端端正正地在地板上跪了下来,依旧带着他云淡风轻的笑容,认真地说:“董事长,求你,让我留下来。”说完,深深地把头低了下去。
安华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跳起来的,更不知道自己究竟想干什么,等他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冲过去,一把拉起江晴,紧紧地,紧紧地抱在怀里!
“傻瓜!”他狠狠地骂着,也不知是在骂江晴,还是自己。
江晴的身体不是很结实,他的手臂正好能圈过他的腰,没有抱女人那么柔软的感觉,但是很舒服,他身上没有异常的香气,只有属于男孩子自身的,淡淡的清爽的味道……
“我不是傻瓜。”江晴抬起头,望着他的眼睛,微笑着说,“如果我是,刚才应该拍案大骂士可杀不可辱,然后拂袖而去的……我不是……所以我留了下来。”
安华的心一颤,松开了手,低低地说了句:“对不起……我只是想开个玩笑。”
江晴不露声色地向后倒退了一步,拉开两人的距离:“老板是用不着道歉的,这只是小意思了,我听说过有的女同学面试的时候就被提出各种各样的要求,相比之下,这种玩笑,无伤大雅。”
真的吗?无伤大雅?看你这么轻松的样子,如果我提出的条件是要你陪我睡觉呢?你是不是会当场就开始脱衣服了?安华不高兴地想,忽然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急忙提醒自己:你不是同性恋!你很反感同性恋!你千万不能重蹈老爸的覆辙!
他的脸色阴晴不定,江晴聪明地继续后退了一步:“如果没有别的事的话,我下去做事了,董事长。”
“等等,”安华放缓了语气,“已经到下班时间了,你换个衣服,我请你吃晚饭。”
“嗯?”江晴怀疑地看着他,微笑着问,“我能问一下为什么吗?”
“刚才……”安华想解释一下,想继续道歉,可是都说不出口,最终他恼羞成怒地说:“说请你吃饭就是请你吃饭,你有不同意见吗?”
江晴一幅想笑又不敢的样子:“没有。”
“还不快去换衣服,到停车场等我。”为了掩饰自己心中的慌乱,安华强硬地下着命令。
“我可以不答应吗?”江晴微笑着问。
安华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江晴这是怎么了?刚才那么无礼的要求他眉头都不皱地就照办了,现在一个小小的晚餐邀约竟然让他拒绝了!
他眯起眼睛:“理由呢?”
江晴干脆地说:“没有什么理由,只是我不想去。”
“你刚才不是还说,老板要你站着死,你不敢坐着死吗?”安华不是在提醒,几乎是在威胁。
“是。”江晴丝毫不害怕地说,“可是那是在上班时间。”
而晚饭,是已经下班了。
看着他依旧柔和的笑脸,安华无话可说,颓然地回到坐椅上坐下,全身的疲倦好像一下子涌了上来。
“我可以走了吗,董事长?”江晴礼貌地问。
安华无言地挥挥手。
时间过得很快,过了国庆,就是中秋节了,这个中国传统的节日,本来是全家团圆的日子,也沾染上了浓浓的商业气息,各家酒店争相打出了中秋团圆宴的名目,本来是在普通不过的月饼包装得也越来越华丽,味道却大大不如从前。
“真是的,又发月饼啊。”秘书小姐在外间七嘴八舌地抱怨着,“董事长,行行好嘛,这种甜到要死的东西谁要吃啊。”
“就是就是,家里还有一堆呢,我老爸已经一星期拿月饼当早饭了,他说迟早会得糖尿病的。”
“发点别的吧……”
安华痛苦地皱起眉头,他也不爱吃月饼啊,但是这就是这个节日的传统食品,就算是为了应景,也必须每年都发着昂贵的,难吃的,几乎是全浪费掉的月饼。
“可以拿去送人啊,”一个秘书小姐乐观地说,“家里的月饼,全被我七送八送送掉了。”
“拜托,我爸是老师哎,只有别人送他的,没有他送别人的……每一年家里的月饼都要成灾了。只盼这次总务科能开开眼,每一个人少买几盒。”
“不可能啊,我们的量都是定好的啦。”
“董事长!董事长!要不我们就送给你好了!”秘书科主任双眼发亮地说。
“什么?!”安华吃惊非小。
“咦!对啊对啊!”秘书小姐们一窝蜂地涌上来,“这也算是讨好上司吧,对不对?”
“一年到头我们也不送礼,似乎说不过去……”
“有道理!那么董事长,我家还有好些月饼呢,你喜欢吃什么口味的?”
安华几乎是逃进了自己的办公室,这些小丫头,越来越不把他放在眼里了,要是真地把那么多月饼全送给他的话,非吃出人命不可。
月饼啊,长大后吃过的这些,似乎总也比不上小时候江洛亲手做的月饼那么好吃,刚出炉的,热热的酥皮豆沙,他一口气就可以吞掉两个,那时候中秋节是个安静的节日,街上几乎都没有什么人,大概都在家里,一边啃着月饼西瓜一边赏月吧,他们家里虽然组成有点奇怪,可是也是一样,坐在桌边,父亲抱着自己,江洛抱着安晴,一边把切成小块的月饼往自己嘴里送,一边轻声地说着话,透过窗户,可以看见圆圆的月亮挂在天上……
那时候,应该是幸福的生活吧……
他正在想着,忽然听见外面的喧哗声,门没关死,声音特别清楚,好像所有的小姐们都一起笑了起来似的,这么高兴,出什么事了吗?
透过门缝,安华看见了熟悉的背影,总务科长正满面笑容地和秘书小姐们说着什么,但是小姐们的笑脸显然不是对他所发,而是对推着装满月饼盒子的小车,跟在科长身后的江晴!
江晴抿着嘴,微微地笑着,把一盒盒包装精美的月饼送到每一个办公桌上,小姐们笑黡如花地围着他,七嘴八舌地说着,无非是今年的月饼怎么合意,总务科的眼光真是越来越好了什么的。把总务科科长乐得合不上嘴。
最后一盒了,江晴拿起来的时候稍稍犹豫了一下,总务科科长立刻接过来,快步走到安华门前,小心翼翼地敲了敲门。
安华的注意力一直放在江晴身上,倒被他下了一跳,下意识地清清嗓子:“进来。”
总务科科长满面笑容地走进来,恭敬地说:“董事长,您的月饼。”
安华点点头:“谢谢,放下吧。”
总务科科长受宠若惊地把月饼盒子放下:“不打扰了,董事长。”
“等等。”安华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说,“我办公室的线路好象有些问题,叫江晴留下看看。”
“是是,”总务科科长急忙点头,“但他不是电工……”
“只是随便看看,”安华不耐烦地说,“先用不着电工了。”
总务科科长唯唯答应着走了出去,不一会儿江晴就走了进来,脱掉西装外套,卷起衬衫袖子,拿着一个工具箱,一脸认真地问:“请问董事长,是哪里的线路有问题?”
安华装作在专心地看电脑里的东西,闻言只是不耐烦地说了一句:“有的时候,灯会一闪一闪的。”
“我明白了。”江晴很干脆地说,立刻就投入到了工作之中去,检查了半天插座,又用电笔试来试去,安华一直借着看电脑的样子默默地看着他,心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可能是真的找不出什么问题来,江晴干脆从外间托来一把椅子,小心翼翼地站上去,仰着头把豪华的灯饰卸下来,仔细地看着里面的灯泡,调整着方向。
安华忘了掩饰,紧张地也抬头看着他,江晴瘦削的身体,仰起的下颌,正紧咬着的下唇,无一不让他担心,第一次感到椅子这么高,万一摔下来的话……
“还没有好吗?”他出声问,“实在不行的话,就叫电工来好了。”
“就好了,大概是灯泡的接触不良。”江晴急忙说,伸手去调整灯泡的底座,可是身体不知怎么一下子失去了平衡,摇晃了几下,忍不住哎呀一声,直直地向地面摔下来。
7
江晴闭上眼任凭身体向下坠去,心想这一下子可要摔个结实了,谁知身体一沉,竟然被人给接住了!他不知所措地睁开眼睛,正好对上安华毫无掩饰的焦急双眼。
安华看见江晴摔下来的一瞬间,心都要停止跳动了,不假思索地冲过去,伸出手臂,在江晴险些摔在地上的前一秒钟接住了他,巨大的冲击力撞的他自己的身体也是一晃,手臂发麻,跟着就跪坐在了地毯上,江晴毕竟也是一个正常身高的男孩,不是娇弱的小姑娘。
“怎么样了?”他着急地问,低头看着江晴,毫不掩饰自己的关心,“这么不小心!看摔下来了吧!说话呀!,摔到哪里没有?”
江晴摇了摇头,不知是不是被吓到了,脸色很苍白,冷汗顺着额头悄悄地向下淌着,安华看了更是心惊,竟然抱着他霍地一声站了起来,几步走到沙发前把他放下,伸手拿起电话,就要打给急救总站。
“我没事……”江晴虚弱地伸出一只手拉住了他的袖子,制止了他的行动,“刚才没站稳而已,没伤到哪里。”
“真的吗?”安华不放心地放下电话,回到他身边,“真的没有事?不是触电了?”
江晴浅浅地微笑着,低声重复着:“是,真的没有事。”
被他苍白的脸上依旧美丽柔和的微笑弄得心神一荡,安华几乎看呆了,缓缓地叹了口气:“没事就好,你真把我吓死了。”
江晴垂下长长的睫毛,默然了一会儿,才轻声说:“谢谢董事长,其实……您不必帮我,有地毯呢,摔不到我的。”
“胡说!”安华也不知哪里来的火气,差点吼了起来,“怎么摔不到?就是扭了哪里不也是伤到了吗?”
江晴淡淡地笑着,挪动着身体想从他身边的沙发上坐起来:“倒也是,那就不能工作了。”
安华见他居然想坐起来,心里更生气了,一把按住他的肩膀,语气严厉地说:“不许起来!躺下去!”
江晴很惊讶地看着他,可是安华一点也没有觉察到自己有什么不对,照样按着他,被手下突出的骨头吓了一跳。(拜托,老大,有人胖到连肩膀上的骨头都摸不着的吗?)
“工作很辛苦吗?”他不由自主地问,声音里带着的温柔情感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最近为什么中午都看不见你?”
江晴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抿嘴淡淡地一笑:“您在关心我吗,董事长?”
安华的心口忽然微微一疼,说不出地难过,江晴明明在笑,笑的很好看,很温和,是他以前最讨厌的,无忧无虑,仿佛天下什么事都不放在心里的笑容,可是,为什么他觉得江晴心里的泪水,已经慢慢溢出来了?
“我不应该关心你吗?”安华用自己都不相信的温柔声音问。
“也是,”江晴垂下眼睛不看他,“一个好的董事长应该关心手下的每一个员工,就算他再怎么微不足道……”
安华几乎又要发火了,他硬邦邦地说:“你是不同的。”
“是吗?”江晴又是微微一笑,“我该受宠若惊了?”
“你!”
在安华还没有说出什么之前,江晴已经换上了从来没有过的,深沉认真地语气:“董事长,请你,只把我当作一个普通的员工,这是我的不情之请。”
“明知道是不情之请你还说出来?”安华忍不住地说,但是一看到江晴那双黑宝石般深邃内敛的眸子,就不由气馁了:“你知道这不可能,你就是不同的。”
“这是我的荣幸和悲哀。”江晴不动声色地说,“被老板时时刻刻放在眼里的感觉,真不好受。”
那,如果我把你放在心上呢?
安华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张口结舌地说不出话来。
趁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江晴已经坐起身来,把双脚小心地踩在地毯上,好像还有些摇晃了一下,才站了起来。
他用手捂住眼睛,发出一声短促的呻吟,安华紧张地站起来,不假思索地伸手扶住他,江晴的脸色还是那么苍白,甚至更难看了,冷汗更多地流淌着,安华心疼得差点又把他抱在怀里。
“你是怎么了?”安华语气严厉地问,“生病了就该好好休息!”
江晴淡淡地笑着:“对不起,出洋相了呢,其实没什么,我回去喝点水就好了。”
看见他摇摇欲坠的样子,安华怎么也不可能相信他的话,不由分说地把他重新又按坐在沙发上:“要喝水的话,这里也有!”
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有病!
他按动按钮吩咐秘书小姐送一杯水进来,不到半分钟,秘书科主任亲自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水走了进来,用的居然还是招待贵宾使用的青花瓷。
“哎呀,小江!你是怎么了?”她一进门就把注意力集中在了江晴身上,“脸色那么难看,生病了吗?”
“让他喝点水。”安华坐在自己的位子上,不知为什么,看见秘书小姐脚步轻盈地走过去的样子,心里有一点点地不悦,声音变得很粗。
“谢谢,”江晴小声地说,接过她手中的杯子,浅浅地喝了一口,秘书小姐关心地看着他,“慢慢喝,对了,是饿着了吧?看你这样子就知道,和上次蜜雪儿减肥的时候一样!别喝水了,我给你倒杯牛奶吧。”
说着她站起身,一阵风似地卷了出去,几乎是马上,几位秘书小姐都涌了进来,端着牛奶的,拿着饼干的,把糖块往他嘴里含的,全围在坐在沙发上的江晴身边,七嘴八舌,直将安华视为无物,
安华根本也没注意到她们,全部的心思都已经集中在刚才听见的那句话上“是饿着了吧?”难道是真的?江晴是一直饿着肚子?所以才会脸色苍白出冷汗,还差点昏倒?
不会吧?难道他中午不再出现,是因为他不再吃午饭了?
他一个月付给江晴两千块钱,可他连中饭都不吃,结果饿成这个样子!要是刚才他不在身边接住他的话,万一真在什么地方头晕了摔下来怎么办!
安华忍不住站了起来,厉声说:“好了!你们都出去!”
秘书小姐们本来叽叽喳喳嘘寒问暖的声音陡然全部消失,由主任带头,悄悄地向门口撤去,江晴刚要也站起来,安华又是一句:“你留下,我还有话要问你。”
秘书小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伸伸舌头,都出去了,安华抑制不住心里的怒火,走过去把门狠狠关上,回身走到江晴身边,命令地说:“抬起头来看着我!”
江晴刚才大概是吃了点东西,脸色不再那么苍白,也不流冷汗了,闻言无声地抬头看着他,清澈的眼睛里没有任何畏缩,静静地,就像是在面对着一个对他没有丝毫威胁的人。
被他这么一看,安华的怒火一点点地消失下去,他放缓了语气,轻声地问:“是饿了吗?”
江晴不好意思地一笑:“大概吧,真是丢人……以前都不会这样子的。”
“以前?”安华敏锐地抓住了这个词,“以前你也经常不吃中饭?”
“有时……”江晴耸耸肩,“其实没什么的,公司里有许多女孩子中午都不吃饭,有的也只吃个苹果。”
安华皱着眉头坐到他身边:“那怎么能一样,你老实跟我说,像这个样子有多长时间了?”
“晕倒吗?”江晴笑了起来,“是第一次,叫您看笑话了。”
“什么笑话不笑话!”安华不满地说,“我是在关心你!不吃中饭有多长时间了?”
他那兴师问罪的口气略略让江晴有些吃惊,但还是想了一下:“嗯,很久了,从上中学的时候开始就经常这样。”
“什么?!”安华吃惊地问,上中学的时候,那不是还在楚家吗?凭楚凌当时的身家,他自己可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怎么江晴竟会连午饭都不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