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不大，却很是偏僻。一进村庄，能感觉到到处洋溢着的微微暖意，而秦陌的一身淡漠，便更加明
显突兀了。
"他是我在村外救回来的，当时他浑身是血，样子很怕人。"小风边说边把秦陌引到自己的屋子
里。
"你一个人住？"
"嗯，我是被老爷爷养大的，几年前他去世了，我一直是一个人住在这里的。"小风说着回过头，他
突然发现，即便秦陌目不能视物，可行动却一直跟常人无异，就算是初次来到这个陌生的小屋，似乎
也没有什么大碍。
"你是怎么做到的？"小风不由问了出来。
"什么？"
"你好像什么都能看见一样......我的意思是--"
秦陌淡淡说道，"眼睛瞎了的人其他感观会比一般人灵敏，多加练习就好，没什么可奇怪的。"
"你的意思是说......你并不是天生就是这样的？"小风试探地问道。
"这有那么重要么？"秦陌反问。
"不是......"小风注视着秦陌的眼，那双眼睛覆着的睫毛很黑很长，他低声道，"我只是觉得，你以
前......一定有一双很吸引人的眼睛......"
秦陌不再开口，因为他已经来到了床边，"是他吗？"
"嗯。"小风跟着走了过去。
"把他的手给我。"秦陌说着伸出手。
"好。"小风说着执起床上之人的一只手，放进秦陌宽大的手掌之中，他忽然注意到秦陌的手腕处有
着好几道细痕，那似乎是被小刀之类锋利之物所划伤的，只是现在早已结痂，只留下了一些淡淡的痕
迹。
"怎么样？"良久，见秦陌迟迟不语，小风按耐不住低声问道。
"也不是没有救，只是她中的是‘雪殇'之毒，我的解药之中还少了一味药。"秦陌回答道。
"那怎么办？"
"我知道有一个人能救她，只是--"秦陌的口吻似乎微微有些迟疑，没有再说下去。
"只是什么？"小风不由问道。
"罢了......"秦陌似乎不想多言，他一叹回答道，"我先帮她处理一下伤口，因为一会儿我们要带她
一起走。不过--"秦陌顿了一下，小风赶紧问道，"不过什么？"
"你得先出去一下，因为她是个姑娘。"秦陌回答。
"什么？"小风转头看向床上那个紧闭双眼昏迷不醒的人，不禁愣住了。
"你们村里应该没有轿子，一会儿我们出去还要雇一顶轿子......"
没等秦陌的话说完，小风忽然撒腿就跑了出去，一边跑一边喊道，"我知道什么地方有轿子，我这就
去雇。"
秦陌自然能听出小风语气里的一丝兴奋，听见他跑远了，才缓缓低喃道，"‘暮雪消无殇,炽尘见冥
凰'，你，还是没有放弃么......"
三、
秦陌带着小风去的地方是一个普通的宅院，红漆大门显得有些斑驳，牌匾上有一个"萧"字，旁边的
字迹几乎都已经剥落，完全无法看清楚。
轿子在大院门口停了下来，秦陌走了下来。
"是这里吗？"小风低声问道。
"你去敲门。"秦陌低声说道。
"好。"小风点了点头，走上台阶敲了几下。
隔了一会儿，似乎能听到里面的脚步声，然后随着"吱呀"的一声，大门开了起来，走出来的是一位
年近七旬的老人。
"请问--"他刚问了半句，却盯着秦陌半天说不出话来。
小风回头看看秦陌又看看这位老人，不由出声道，"老爷爷，你怎么了？"
"秦......少爷......"不知怎么的，老人的声音哽咽了，"你终于回来了......"
"王伯。"秦陌淡淡回答了一声，随即问道，"他在吗？"
"在，我这就去请我家少爷出来。"被称为"王伯"的老人抬起满是补丁的衣袖擦了擦眼睛说道。
"不必了，我只是送一个病人过来，她就在这顶轿子里。"秦陌阻止道。
"秦少爷......"
"我还是不见他为好，小风你随王伯进去。"秦陌对小风说道。
"秦大哥？你们不是认识吗？怎么......"小风疑惑地看着秦陌，在他身上似乎有种异常压抑的感
觉。
"可是，少爷他......一直在等秦少爷你--"
秦陌沉默不语，直到一个声音低沉而又温和地插进来说道，"王伯，你先带这位少年和轿子里的病人
进去吧。"
小风寻着声音望过去，只见庭院的不远处站着了一个白衣似雪的人，想必他就是王伯口中的那位"少
爷"了。
"是，少爷。"王伯答应道，随即示意小风跟着他进去。
小风随着王伯走进了大院，经过白衣人身边的时候看了他一眼，只觉得他的脸色也跟他的衣服一样苍
白，而脸上那双深邃的眼眸却始终目不转睛地盯着秦陌，仿佛想将他看穿一样。
待到所有的脚步声都消失不见，秦陌终于叹了一口气，只听他低低说道，"你过得好么？"
白衣人没有回答，却问道，"你呢？"
"我怕你见到我会想起那些痛苦的事。"秦陌轻轻说着，然后忍不住低咳了一声。
"血魔功反噬的威力太大，你实在不应该再动武的。"白衣人说道。
"那本就是我应得的。"秦陌淡淡笑了，无所谓地道。
白衣人看着他半响，忽然说道，"我若一定要你进来，你听不听我的？"
秦陌垂下头，然后吐出两个字来，"我听。"
在萧宅住了已将近三日，小风始终还是不太明白秦陌和这个宅院的主人究竟是什么关系。
他只知道白衣人名叫萧楚，精通医术，因为就在第三日也就是今天的早晨，那位姑娘已经从昏迷中清
醒过来一次。
而秦陌自从进了这个宅院之后便很少露面，小风也听王伯稍稍说起过秦陌和萧楚很早以前就认识了，
可是自从十年前的一次事故之后，两个人同时失踪了，没人知道那一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直到三年
前，萧楚才回到这里。
"你的朋友已经没有大碍了，只是由于流血过多，身体还很虚弱，需要静养一段时日。"萧楚在清水
中洗了手，回头对小风说道。
"我知道了，我会好好照看她的。"小风回答。
"一会儿王伯会带你去取药，然后告诉你如何煎，之后的事就交给你了。"萧楚说。
"嗯。"小风点了点头，见他似乎要离开，便赶紧叫道，"萧大哥！"
"怎么了？"萧楚看着他问。
小风迟疑了一下，说道，"那个......秦大哥的身体似乎也不是很好，你......能不能也给他治治？"
萧楚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道，"你对他似乎很关心，你们认识多久了？"
小风摇摇头，回答，"不久，到今天为止才第五天而已。"说着他低声又加了一句道，"我倒是希望
能久一点。"
"哦？为什么？"萧楚问道。
"我也不知道，也许只想多了解他一点。"小风回答。
萧楚似乎呆了一呆，他注视小风良久，终于垂眸低语道，"我也想，只是--"拖长的语调，明显不
愿意再说下去。
小风不由一愣，抬眼问，"你......和秦大哥以前不是好朋友吗？"
萧楚缓缓摇了摇头，说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我只希望，他从没有认识过我。"
"为什么？"小风皱眉。
萧楚却不再想回答，而是说道，"他的病我一定会想办法的，你放心吧。"
"是不是很严重？"小风又问，"秦大哥说他只要一运功就会变成这样。"
萧楚敛起眉，看着小风问道，"你看见了么？"
"嗯。大约有二、三十个人，领头的是一个肥胖和尚，可秦大哥只用了一招就把他们解决了。"小风
想到那个画面还是觉得有点心悸，他深吸了一口气才继续说道，"那天我还误会秦大哥了。"
"怎么？"
"我以为秦大哥是嗜杀之人，因为他连受伤的人也没有放过，可是现在想起来，应该是为了不让别人
知道他的病才会这么做的，是吧？"小风说到后面变成了问句，他抬头看着萧楚，只觉得他温和的面
容渐渐失去了温度，而深邃的黑眸后面似乎隐藏着某种情绪，让人完全看不真切。
"萧大哥？"
萧楚闭了闭眼，然后看着小风缓缓说道，"我只能告诉你，他确实不是嗜杀之人，可他杀的人，也已
经够多了。"
听萧楚这么说，小风不由怔住。
萧楚走出房间，经过西面庭院走廊的时候却不自觉地停住了。
只因他听见秦陌的房间里一直传出了断断续续的咳嗽声，听起来有些许的压抑，似乎屋里的人并不希
望被人听见可却又无法阻止一般。
萧楚站了一会儿，终于伸出手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于是咳嗽声倏止。
"萧楚？"嗓音低哑，一开口又止不住咳了起来。
"......是我。"萧楚轻轻叹息着道。他看见秦陌只着一袭单衣靠坐在床畔，因咳嗽弯起的腰，长长的
银发遮住脸畔，蜷曲着垂落在了床沿。
他走上前轻拍秦陌的背，却隔着衣服感到秦陌身体的热度，不由将手探到了他的额前。
果然是在发烧。
萧楚皱起眉道，"小风说你淋过雨，看来内力无法凝聚的同时也消耗了身体本身的抵抗能力。"
"......没什么......咳......"
"秦陌......"萧楚不由叹息，垂首在他耳畔低声说道，"你到底要我怎样做才不再躲着我，嗯？"
"......抱歉。"
萧楚闭上了眼，低语道，"除了这两个字你还能说什么？"
秦陌的咳声已渐止，可他却是无语。
萧楚垂眸看着他，忽然抚上了秦陌的脸，秦陌抬手想阻止，可在接触到萧楚手腕的刹那，他却又僵了
一下，然后缓缓收了回去。
萧楚没有说话，而是将手移到了秦陌棱角分明的下颚，然后从下颚的沿边慢慢揭下了一张制作精良的
人皮面具来。
"你就这么不愿意以真面目见我么？"萧楚又是轻叹。
他注视着揭开面具之后的那张脸，闭目的脸容有着难掩的倦怠之色，神情却是一种无法形容的淡漠，
是世间少有的倾动，却也有着绝世的孤傲。
当面具全部揭下，萧楚看见了秦陌额间的一点血色的红痣，他不由拧起了眉不语。
"还没消失么？"秦陌忽然问道。
"你说呢？"萧楚的手指抚了上去，喃喃道，"已经是第五天了，以后你失去内力的时间会越来越
长。"
"若不是那日人太多，我不会轻易动用血魔功的。"秦陌说道。
萧楚沉默不语，良久他才开口，"答应我，暂时留下来，好吗？"
"萧楚......"秦陌稍稍抬起了脸，面对着萧楚的方向，缓缓开口，"你何苦要逼我，你知道我--
"
他的话没有说完，就被萧楚忽然覆上来的唇给打断了。
秦陌怔了一片刻，倏地向后退去，离开了萧楚温暖的唇畔。
时间--似乎僵在了这一点。
良久，谁也没有再开口说一句话，直到秦陌忍不住的低咳声将寂静的空气打破。
萧楚无奈一笑，道，"我会让王伯帮你准备好热水，一会儿我去给你煎药，你好好休息。"
他的声音依然温和，因为对于秦陌，他知道自己永远都不可能狠下心来，可就是因为这样，秦陌也永
远不可能对他有所回应。
"萧楚......"
秦陌刚想说什么，萧楚却伸出了手阻止了他，低声开口说道，"现在起你只是我的病人，好么？"
秦陌默然不语，半响，终于点头答道，"......好。"
四、
"你醒了。"小风按往常一样端了刚煎好的药走进了房间。
"嗯。"女孩整了整衣襟靠坐在床上，她的年纪看上去和小风相仿，只是一张脸感觉冷冰冰的，自从
醒来之后她几乎没有笑过，也不太说话，小风只知道她姓单，单名方字。
"麻烦你了。"单方接过小风递过来的药，随即对小风说道，"小风，萧大夫我已经见过了，你不是
说还有一个人和你一起把我送过来的，我一直没见过呢。"
"你说秦大哥啊。"小风摇了摇头，"自从来到这里我就很少看到秦大哥了，萧大哥让我不要去打扰
他，因为他的身体也不是很好。"
"是吗？"单方的视线移向窗外，然后垂下头说道，"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谢谢你们，要不是你们，我
想我已经......"
"不要想那么多了，你现在不是没事吗？"小风安慰道。
单方摇摇头，压抑着声音道，"我没事有什么用，他们再也回不来了。"她说着抬起头，视线望着前
方坚定地说道，"上天既然让我活了下来，我就一定要为了他们报仇。"
小风看着单方，轻声问道，"你说的他们......指的是你的家人吗？"
"嗯......"单方转过头，可是经过窗口的时候，她突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小风问道。
"他......"单方的语调不知怎么的竟有些颤抖，她伸出手，指着不远处的一个人道，"那个银发的
人......他是谁？"
小风看向她指的方向，只见静静站立在庭院之中的人正是秦陌，他并没有注意到单方的不寻常，开口
答道，"哦，他就是秦大哥。"
话音刚落，单方突然从床上跳了起来，抽出小风放在她床畔的剑跑了出去。
小风愣了片刻赶紧追了出去。
他刚跑到走廊就看见单方一剑刺向了秦陌，不由心急地叫道，"秦大哥，小心。"
"还我父母和师兄们的命来！"单方却喊道。
秦陌身形轻轻一晃，手指弹过剑锋，整个人向后移了几步。
"单方！"小风跑上前去拉住了单方。
"你放开我，就是他杀害了我的父母，我要报仇！"单方挣脱着叫道。
"听起来你的伤势似乎好得差不多了。"秦陌这时却淡淡道。
单方的眼神中满是恨意，她紧紧盯着秦陌说道，"你不用在这里惺惺作态，我决不会放过你。"
"我杀的人何止你的父母，武功比你更厉害的人都没能杀了我报仇，更何况你？"秦陌的口吻依然淡
漠非常，语调却是一贯的优雅而缓慢。
"单方，你不要弄错了，秦大哥他怎么会杀死你的父母？"小风在一边拼命说道。
单方转过头看了他一眼，然后指着秦陌，一个字一个字说道，"我怎么会认错，一样的银发，一样的
脸，一样叫秦陌，难道世上还有第二个秦陌不成？"
"单姑娘，即便你的父母真是秦陌所杀，你也不能杀他报仇。"萧楚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单方和小风的
背后，只听他低沉的声音缓缓说道，"更何况--"
"何况什么？"单方回头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