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子衿+番外(出书版)瑞者
  发于:2009年08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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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料白宁还没有再次找上李禄,李禄却已经带着几个手下在南馆里,像平时一样四下转悠起来,俨然一副这是老子的地盘,閒杂人等速速闪开的架势,把那些蠢蠢欲动图谋不轨的小溷溷小流氓们通通赶走。
  「李爷啊,这还没有到点,你怎麽就来了?」满腹疑惑的白宁迎了过去,一边做出亲近的样子,一边套问原由。
  「白宁相公,今儿气色不错啊,脸蛋又白又嫩,让爷掐一把......」李禄扯皮赖脸地笑着,声音洪亮中气十足,可是看到苍冽的身影在白宁身后不远,笑容顿时一敛,恶狠狠地瞪着,原本要掐白宁脸蛋的手也转了方向,对着苍冽做出一个挑衅的手势。
  对此,苍冽一惯地视若无睹,连瞄都没瞄他一眼,冷冷地站在那里,连身边的草木,都显得比他有生气。
  白宁挽住了李禄那只不安份的手,抿唇笑道:「我让人做了一桌好酒好菜,正准备亲自去请李爷赏光,想不到李爷你如此宽宏大量,我还没请你就回来了,教那些嚼嘴皮子的人,再不好说李爷你的坏话。」
  李禄被他这一捧,乐得咧嘴直笑,道:「李爷我岂是那种小家子气的人,这南馆是你白宁相公的,也是我李禄的,我不帮衬着,难道还要一个来历不明的外人来插手不成,传去出别人还道我怕了那人。」
  说到底,原来还是要跟苍冽争一口气,只不过明知打不过苍冽,李禄这是要从南馆的生意上把场子找回来。虽然知道苍冽根本就不会跟李禄争南馆的场子,但是像李禄这样头脑一根筋又有仇必报的性格,是怎麽想通这一点的,这让白宁心里直犯嘀咕。什麽时候李禄变聪明了?掌管南馆之后的这一年中,他之所以能把李禄掌握住手中,就是因为李禄头脑简单,容易控制,这种凶狠之徒,一旦聪明起来,对白宁来说,可就是大大的不妙了。
  想到这里,白宁脸上的笑意显得更加温柔妩媚,道:「走,今天我们不说别的,只去喝酒寻欢......」
  李禄感觉自己大擭全胜般得意地大笑,走了两步,忽然止步,道:「哎呀,瞧我这记性,白宁相公,今天这酒菜暂且先记下吧,李爷我可是先答应了尚琦相公的邀请,时辰都快到了,我得赶紧着去,要不然......哈哈哈,尚琦相公使起那小性子,一般人可吃不消啊,哈哈哈......」
  白宁一怔,脸色忽地就变得一片铁青。看着李禄得意洋洋离去的背影,他把牙齿咬得咯吱作响。原来是尚琦......他就说李禄这个蠢货怎麽突然变聪明起来,原来是尚琦趁机插进来,把李禄窜唆回南馆,不仅在明面上将了自己一军,还借着这个机会,把李禄拉拢过去。
  「想从我的手里把南馆夺走,没那麽容易......」
  咬着牙,白宁转过身,一眼瞥见站在不远处的苍冽,伟岸的身影奇异地让白宁浮动的心绪渐渐平静,面上的铁青也一点点退去,恢复了平常。
  「我请你喝酒,就当是谢你那日出手。」白宁开始微笑。
  苍冽神情冰冷,看了看他,转身,离去。
  白宁愕然,今天是什麽日子?霉星罩头?请人喝酒,居然还没人甩他。难道是他有些日子没有到天宁寺烧香拜佛的原因?
  既然有了这个想法,那麽到天宁寺烧香也就排上了日程,挑了个好日子,兜里揣上几两香火钱,白宁就去了天宁寺。

第三章
  天宁寺香火鼎盛,尤其是初一十五,更是人头济济,佛堂都快要被挤爆了,偌大的寺院,整日笼罩在一片烟熏香绕之中,暮鼓晨钟,木鱼佛唱,声声悠远。
  白宁捐了香火钱,取了三炷香,准备到佛前祈拜一番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根本就挤不进佛前,进不去就进不去,在佛堂外面拜一拜也算尽到心,却不料从前面的人群里被挤跌出一个人,正撞在他的左臂上,打了绷带的左臂,瞬间剧痛难忍,香落在地上,被踩成数段,人也往后倒去,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苍冽?」
  龇牙咧嘴的痛楚中,白宁认出了抱住自己的人,这傢伙,不会一直就跟在他身后吧,出来的时候有些心神不宁,也没有注意一下苍冽是不是跟着自己出来,现在看来,这傢伙还真把他当成了自己的贴身护卫,寸步不离啊。
  苍冽冷眼扫了撞到白宁的人一眼,将那人吓得直打寒颤,一屁股坐到地上,才一声不吭,抱着白宁在拥挤的人群里连连闪动,竟然没有丝毫停顿,就如鱼入水般闪脱出去,来到一间偏僻的院落,让白宁坐在供路人歇脚的石椅上。
  这一系列举动,当真是快得如闪电般,白宁只觉得眼前一花,感觉风一直拂在脸上,几乎刮得皮肤生痛,然后突然风止了,眼也不花了,左臂又是一痛,才将他的神智拉了回来。
  「喂,你会包扎吗?」
  原来苍冽解开了他左臂上的绷带,正准备为他重新包扎。并不是白宁小瞧苍冽,而是他的左臂是从马上摔下来才折了的,当初瞧大夫的时候,大夫就说过,至少一个月内,左臂不能随意乱动,为了怕他不自觉地乱动,大夫还用特殊的包扎方法将他的左臂固定住。只是刚才被人一撞,绷带松了,伤处也痛得厉害,苍冽这一碰,痛得越发厉害了,虽然白宁一声痛也没叫,但从他额上涌出的汗水,还是洩露了他的伤痛。
  苍冽瞪了他一眼,似乎对他的不信任有些不满,仍然没有说话,但是手下的动作却更快了,很快就帮白宁重新包扎好,奇怪的是,苍冽一停手,白宁就感觉左臂上传来的痛楚,已经轻微得可以忽略不计。
  「好像......比大夫包扎得还要好......」白宁讪笑,有些讨好地看着苍冽,「这手绝活你哪里学来的?」
  冰山男人回给他的,只有一个大大的白眼,懒得解释,也没有必要解释,苍家治疗跌打损伤的独门手法,除了苍家的人之外,还没有别人有资格享受到,眼前这个小鸨头是积了八辈子的福才碰上他心情好,帮他重新治疗。
  「哟哟,你会翻白眼啊,我还以为你除了拿刀子眼瞪人就不会别的了呢。」手臂的伤不疼了,南馆鸨头的话又多了起来。
  「除了包扎,你还会什麽?」
  「花柳病会治吗?杨梅疮呢?」
  「别瞪我,好吧,我不问这个了......以后你每天帮我包扎吧......」
  看着冰山男人越来越青黑的脸,白宁鬱闷了好些天的心情,突然变得飞扬。
  不过白鸨头的楣运似乎并没有因为拜佛而消失,心情刚刚变得飞扬起来,一转头就撞见这几日里让他恨得牙痒痒的人--尚琦。
  还是那身素澹的颜色,即使是在寺庙里,嫋嫋佛香,也掩不住尚琦身上那股子清然出尘的味道,手里提着一隻竹篮,里面装满了香烛和供果。
  佛门淨地,并不是他们这些尘世俗人争斗的地方,虽然他们都不是什麽好东西,但是心底里还是敬佛的,不求今生能改变什麽,但求来世安稳平澹,这不是信仰,而是希望。
  两个人的对视充满火药味。
  看着看着,却又同时笑了。他们都是南馆的红牌,仅馀的两大红牌,同样的招人喜欢,同样的会演戏。
  「白宁相公,手臂好点了吗?有些日子没有听到你弹琴,客人们都快碜得慌了。」
  「没有我的靡靡音,不是还有你尚琦相公的绕指柔,谁会觉得碜?只是那些男人们啊......素来是贪的新鲜,有了新人忘旧人,他们一段日子听不到我的琴,自然心里就挂念着我,那日日在眼前晃的,也就不那麽金贵了。」
  一人一句,针锋相对,算起来,还是白宁更牙尖嘴利一点,略占上风。
  两人交错而过,再没有互看一眼,尚琦的目光,落在了苍冽的身上,有些意料之外的惊讶,也有意味不明的闪烁。虽然早就对苍冽有所耳闻,但亲眼见到,依然为对方的出色而失了神。
  这个男人太出色了,出色到令人几乎不敢直视,出色到连靠近一点,都会感觉到沁骨的寒冷。直到苍冽走出很远,尚琦依然觉得手脚冰凉,没有丝毫回温的迹象。
  「好像输了半局呢......」
  良久,他轻歎,至少,如果是他,绝不敢将这样的男人放在身边。
  
  在佛前重新上了三炷香,白宁的心情又好起来。
  其实他一直都是乐观的人,再艰难的局面,他也从不认爲会是绝境。人生没有必死之路,总会有一条路是可以通过的,问题只在于爲了通过这条路而需要付出多少代价。
  苍冽只在白宁身后七步站着,像一座万年屹立的冰山,寒气逼人,正是托了他的福,才把拥挤的人群硬生生「冻」出一条道来,让白宁能顺利走到佛前祈拜。
  收敛了平日裡刻意戴上的面具,神情肃穆的白宁,别有一种动人的姿态,生来一张清秀的娃娃脸,失了妖娆,添了纯真,似观音座前的,善财童子,说不出的白嫩可爱。
  苍冽冷冷的目光落在白宁的身上,略略升温,完全是不自觉,连他自己也没有察觉,只是移不开。
  「人市」裡温柔妩媚的白宁,琴台前肆意调笑的白宁,月夜中单薄疲累的白宁,佛前纯真可爱的白宁。
  苍冽过去的生活环境,既单调,又平澹,刻苦的练功和刻意地疏远,使他与人的交往被限制在极窄的一个圈子裡,所以......他从不曾见过一个人可以有这麽多不同的面貌,白宁让他感觉到新鲜。
  完全是两个世界裡的人,但是却在最肮髒的地方,有了最不可思议的交集,让他发现,这世上竟然有一个人,能稍微挑起他的好奇心,让他感兴趣。
  苍冽的眼神微微一沉,眼角却向上挑起,闪过一抹寒光。他是该憎恨那个害他狼狈至此的人,还是该感谢他?
  「我们回去吧。」祈拜完毕的白宁,神清气爽,笑起来温柔妩媚,又变回了南馆中那个红牌小倌。
  或许是敬佛三炷香真的有了效果,白宁在南馆裡的生活重新又顺利起来。
  他折了的左臂,恢复的速度惊人的好,就连大夫也瞪着眼睛捋着鬍子,想了又想,诊了又诊,完全弄不明白,被他这个杏林圣手断言至少要三个月才能完全康复的骨折,爲什麽才一个多月,就已经康复如初。白宁乐开了怀,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从天宁寺回来以后,苍冽每天帮他包扎的时候,在他的手臂几下有意无意的轻揉,竟然就是他恢复迅速的原因。
  他只知道他的运气又回来了。
  就在重新登台弹琴接客的第二天,李禄也有了跟他和好如初的意思。其实这也不是什麽奇怪的事情,白宁心裡早就清楚,就凭向琦那副自命清高的脾气,对上李禄这种人,能笼络一时,但笼络不了一世,李禄是蛮横惯了的人,又怎麽会忍受一个低贱小倌那没来由的清高脾气。
  尚琦的性格,注定了他有成爲红牌的潜质,但也注定了他只能做一个红牌,而不能掌控得了整个南馆。尚琦在南馆裡,是被孤立的,从他背弃了自己的调教师傅尚香的那一天起,就注定了他会被孤立。
  南馆,本来就是一个充满背叛、遗弃、算计、争斗、挣扎与死亡的地方,没有人歧视背叛,但是会嫉妒,凭什麽一个背弃了自己的恩人的人,可以爬得那麽高,可以享受到南馆裡最高级的待遇,可以在背叛之后,还能那麽心安理得地得到别人怎麽努力也得不到的一切。
  尚琦错就错在他做得太明显,让每个人都瞧得清清楚楚。
  相较起来,白宁比尚琦会做人多了,在馆裡人缘更好,所以在他成爲南馆的鸨头后,并没有费多少力气就坐稳了这个注定会得罪大多数小倌的位置。可是,没有人知道,在整个南馆裡,最嫉妒尚琦的人,也不是别人,正是白宁自己。
  人人都知道,他和尚琦不和,无论做什麽,白宁都要跟尚琦争,都要压尚琦一头,人人都以爲这是两大红牌之间的竞争,没有人知道白宁嫉妒尚琦。
  同样是红牌,可是,白宁就是嫉妒尚琦,嫉妒到连做梦都在跟尚琦争抢的地步,只因爲,白宁知道,有一样东西,自己永远也争不过尚琦,从一开始,他就输给了尚琦。
  李禄的回归,使白宁轻鬆了很多,他可以全心全意地弹自己的琴,全心全意地勾引着那些来听琴的恩客,用他的靡靡之音,用他的妩媚嫣然,用他的肆意调笑,他的眼睛看到的,不是一个个衣冠楚楚的人,而是一堆堆白花花的银子。
  他需要更多的钱来支撑南馆,他需要更多的钱来爲南馆增加新鲜血液,这就是他不肯去盘剥手底下的小倌们所必须付出的代价。
  他不是郑猴头,也不会成爲郑猴头,这是他当初向玉琉求援时所做出的承诺,当时他连一成的把握也没有,毕竟他跟玉琉没有什麽交往,同爲南馆红牌,玉琉始终就像是一个旁观者,毫不在意地看着他跟尚琦之间的争斗纷扰。
  爲什麽来求我?这是玉琉当时唯一提出的问题。
  是的,当时爲什麽他会求玉琉向韦勉进言,把郑猴头整死,让他成爲南馆新的鸨头,明明连一成的把握也没有,可是他还是这麽做了。
  因爲......你和我......在某一点上是一样的......
  他们都憎恨郑猴头,他们都嫉妒尚琦,他们......在某一点上是一样的......那就是对尚香的那份想近而不能近、想远而不能远的感情,那个被尚琦背弃、被郑猴头害死的人,是他们心中永远的痛。
  然后,第二天,郑猴头就以冲撞了钦差的罪名,被抓了起来,关入大牢后的第二天,就不明不白死了,据说是因爲得罪了同一间牢房裡的老大,被活生生打死的,手脚的骨头都断了。白宁给他收的尸,曾经在南馆裡不可一世的郑猴头,死的时候全身血肉模煳,连本来面目也看不出来了,以手中没有钱的理由,白宁连草蓆都没裹,直接把郑猴头的尸体扔到了城外的野地裡,听说那裡有群狼出没。
  此举在南馆裡大快人心,这些年饱受欺压的小倌们凑钱置办了最好的酒席,整整欢庆了三天。但白宁最希望看到的人、最希望能够给予他自由的人,却在几个月前就被郑猴头打死了,当着他和所有人的面,活生生打死了。
  而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身体一片冰冷,无法动弹,甚至连一丝声音也发不出,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人的呻吟声,一点一点微弱下去,直到再也听不见半点声音。
  那一瞬间,似乎连风都静止了。
  
  噩梦醒来,白宁满头是汗,坐在床边喘息了好久,才眼神朦胧地发现,这裡是自己的房间,不是尚香被活活打死的地方。已经快到晌午了,阳光从窗口直射进来,照得屋内一片明晃晃。
  他已经好久没有做噩梦了。梦中的无力感依然紧紧纠缠着他的心,使他心痛如绞,几乎喘不过气来。
  一片阴影突然挡住了阳光,白宁反射性地抬头,微笑。
  是苍冽。
  他又低下头,收敛了笑容,轻轻地歎息一声。不知从什麽时候起,在苍冽面前,似乎已经没有刻意带上面具的必要,毕竟,他们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总有一天,苍冽会走,而他依然会留在这个肮髒的南馆,或许有一天,他的下场跟郑猴头会是一样,孤零零的死,无人记得,无人悼念。
  「你哭了!」
  生硬的没有什麽语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白宁一怔,「诶」了了一声,愕然地看向苍冽。刚刚,是他在说话?
  「爲什麽哭?」
  生硬的声音又响起,这一次,白宁清楚看到了苍冽嘴唇开合的样子。
  「你、你怎麽开口说话了?」
  太过吃惊的白宁,没有意识到苍冽的提问,苍冽到南馆也有两个多月了,除了第一次报出自己的名字之外,就没有人再听到他说过半句话,从生硬的吐词,白宁确认了一个事实,这傢伙,恐怕从小到大,都没有开口说过几句话吧。
  苍冽不再说话,反而往后退了一步,被他那高大的身材遮挡的阳光,又重新照射到白宁的身上,脸上一片溼濡,伸手一摸,才发觉手指沾到的水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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