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有何难（下部）

第十三章

相信许多人都记得跨越千年的那天，我们和那些我们爱过的或者爱过我们的或者一直守护在我们身边的人一起，迎接一个新的世纪，期盼那世纪末大毁灭的预言不要来临或者如期来临。

高一三班的同学们挂上材料可疑的鲜艳彩带，女生们踊跃表演了节目，男生们也积极的做着游戏，教室里满是瓜子壳和桔子皮。

班会一直开到晚上7点半，直至大家意兴阑珊，腹内空空才算结束。

关小宇兴高采烈的叫张正华陪他去市区的酒吧狂欢到午夜，被张正华惊异万分的拒绝了。他要回宿舍温习功课，不管是哪个世纪，还是要进行期末考试的。

关小宇又给医生打电话，医生怎么会情愿和一个小他十多岁的男孩跨世纪，即便是手头没有理想的人选，在电话里也是宁死不屈的。

关小宇在热闹的街头踟躇了许久，自感无趣，也便回家睡下了。

凑巧的是，第二天醒来，关小宇和张正华同时发现自己梦里画了地图，成为他们新世纪第一场和自己的情事。

路和生和江帆在市郊一个高档的温泉别墅里，在散着玫瑰花瓣的按摩浴缸里，迎接了新世纪。他们也许可以被评为这篇文里20世纪最为般配的一对了。他们从1000年做到2000年，把那些原本有着更为神圣职能的液体播撒在玫瑰香熏的空气里。也是从这夜开始，路和生发现，自己终于蜕变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肉欲主义者。

邵医生自己喝了些红酒，便也睡下了，睡之前还看了篇学术的论文。一夜无梦。早上醒来，医生也悲哀的发现，不管怎么样，自己也变不成彻头彻尾的肉欲主义者。

21世纪如约而至，那些什么黑洞，陨石的，都不争气的消失在茫茫宇宙，我们的生活还是要如常的继续。

要期末考试了，关小宇便没有在打扰医生，反而是用起功来。医生说过，做一个同志，首先就是要自信，自尊，独立。而独立最主要的条件，就是好好学习，考上好的大学，挣足够的钱养活自己。

邵医生虽然不是关小宇的终极理想，却不可否认的影响了关小宇的人生观。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关小宇一见气质不错的医生，就有同道中人的错觉。

张正华依旧一心只读圣贤书，不要怪我们不去了解张正华的内心世界，是现在连他也无暇去想自己的内心世界。

接着是期末考试，生活原来真的是篇不怎么精彩的流水文章。江帆的数码店也正式开业了，店虽然不大，可是似乎有千头万绪，虽然疲倦，却是从未有过的一种满足。江帆渐渐发现了另外一个自己，一个逐渐清晰的自己，一个开始迷茫的自己。

路和生没有想到一个小小的店需要打理的事情，竟然比自己的还要多，江帆似乎十分乐意日以继夜的埋头在那个小小地方。

很多时候，路和生想说做生意不是这样的，或者说凑合凑合就得了，不指着这个发财。可却总是说不出口。说出这些，似乎就是在提醒着江帆什么。有时候，面对着看上去总是有些闷闷的江帆，路和生确实有手足无措的感觉。

路和生每次总是很小心的把零花钱放在江帆床头柜的抽屉里，但江帆很少用。辞了那份工作之后一段时间，江帆没有经济来源，也大多是不用的，路和生甚至发现，江帆抽烟也少了很多，是因为自己的那个牌子拿不出手呢？还是因为买烟的钱呢？他不知道，也不敢问。

除了性之外，他们之间共通的东西太少，而他们之间的相处，又有些出乎正常的客气。仿佛这段感情是问什么人借来的，大家都在拼命的用，却无法投入，因为知道某天终归是要还回去的。

张正华不愿意放假的，放假便又要回到那个崭新却又陌生的单元房里。期末的卷子发下来了，考的很好，可是张正华的心却没在这里。关小宇看了看张正华的卷子，不禁吐了吐舌头，毫无功利性的学习还是比自己来得大气，来得深厚。

"一会一起去吃自助吧，上次我妈带我去，49块钱，什么都有。"关小宇放了卷子，期待的眼神看着张正华。

而张正华心里正烦的紧"我不去了，后天宿舍就封门了，我得找住的地。"

"你不愿意回家就住我们家吧。"

张正华笑了笑，没有反对。这总之也是一步棋，实在没办法的话。"看吧，我看江哥那能住不。"

"你们那拆迁，江帆不是去朋友家住了吗？"

"恩，我问问他方便不。"

"那也不在这个晚上啊，走吧。"

"好吧。"张正华拒绝了关小宇很多次，也有些不好意思了。

自助在一个四星酒店的二楼，环境，食品都还算不错。关小宇吃着厨师现煎的牛排，从落地的大玻璃窗向外望去，街上行人如织，一瞬间，关小宇有了长大成人的感觉。

他把目光从外面收回，打量对面吃黑森林蛋糕的张正华。张正华在高中的半年里疯狂的长个，现在估计有1米8了吧，这让他身上的衣服都有些短小的感觉。关小宇自己却一直在一米七四徘徊，这是他非常郁闷的一件事情。

不过他仔细打量了张正华，发现个子高过他张正华被拉的瘦长，不见得在外表上能胜过自己多少，便又一笑，心安理得的喝起果汁来了。

而张正华永远想不到关小宇的心事，就像关小宇永远不能理解他。

关小宇直把自己吃的顶到喉咙，才终于放下筷子。不经意的往外一瞥，看见邵医生穿了件灰色的羊绒大衣从一辆汽车里风姿绰约的出来，不禁张大了眼睛，邵医生走到门口停了下来，似乎在等人。不一会，一个穿着半大皮艺的男人走了过来，两人便双双进了饭店的大门。

关小宇只看到那个人身材高大，却没有看清长相，有心跳将起来冲到一楼大厅看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看了看对面的张正华，只好作罢。于是剩下的时间，关小宇便在脑海里想象着邵医生在这栋大厦的某个地方吃烛光晚餐甚至翻云覆雨，总之，画面香艳。

第二天，关小宇便跑到邵医生的医院找他。可惜邵医生有手术，关小宇只得悻悻离去。到了晚上8点，邵医生的手机才打的通。

"喂？考完试了？"听起来有些疲惫。

"恩，你下班了？"

"恩，刚下。"

"我在你家附近网吧上网呢，一会去找你玩吧。"

"好吧。"

关小宇看着屏幕上刷出来的令人惊心动魄的文字，那是个网络刚刚兴起的年代，在网上玩的也包括些社会精英，不过一上了网，上了同志聊天室，所有人，几乎都一样。

关小宇不停的报出身高体重年龄，少有人问津。对于那时的网络受众来说，关小宇似乎确实有点小，而对于以露水情缘为目的的同志聊天来说，谁也不会去招惹一个17岁的少年。

有时也有人和他聊些别的，聊些同志的艰难，同时丰富一些关小宇想象中的性知识。当然，有时，脑子走水的关小宇就会有些惊人之句。

"邵医生。"

"嗯？"邵伟有着轻微洁癖，回家换衣服洗手是第一位的。

关小宇进屋在茶几下熟门熟路找到巧克力，放进嘴里"问你个问题。"

"说。"

"你是1还是0啊？"

邵医生嘴里的一口热茶差点都喷出来，对于这个不走寻常路的问题儿童，他的回答也是直截了当的"你做了？"

"没有。"

"那谁告诉你的。"

"网上一个人。"

邵伟暗暗叫声苦，正考虑怎么面对或者逃避这个问题，门铃响了。一开门，路和生穿着半大的皮衣，精神熠熠的站在门外"我让你拿的酒精棉呢？"

关小宇瞬间便把这个男人和昨天的那个对上了号。路和生悠闲的进来，被坐在沙发上的关小宇吓了一下。然后似乎是想打个招呼，可是感觉着关小宇的年龄不知道用什么样的方式。

邵医生指着关小宇"一个朋友的外甥。"

路和生哦了一声，上下打量了一下关小宇，然后笑的很诡异。邵伟看在眼里，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行了，拿上走吧。"

路和生趁着邵伟关门的瞬间把医生拽出门外，悄声的说"这么小你就吃也不怕烫嘴？"

"吃个头，别瞎说了，再这么下去我真犯错误了。"

"犯吧犯吧，我支持你。"

邵伟没说话，回身关了门，就听关小宇用天真的语气问"这个叔叔是你男朋友吗？看起来不错啊。"

邵伟就苦笑，这门里的门外的，要是都是自己的，也到是不错的艳福。"不是我男朋友，是我同学。"

"别骗人了，看你那眼神，内容丰富。"

邵医生不知是计，心里一凌，不会吧，连小孩子都这么说。

关小宇这时却嘻嘻的笑起来"你们俩谁是0谁是1啊？"

邵医生这才发现被骗了，心情却郁闷起来，套用著名散文里的一句话，1和0都是他们的，自己什么也没有。

14

"回家去吧，大过年的，让你爸省点心。"江帆很少接到张正华主动打来的电话，好不容易接到一个，竟是要借个住处。江帆心里禁不住冷笑起来，借个住处，我才真是无家可归。

"麻烦就算了。"张正华永远这样的语气。

"回家不挺好，东西多不？等我吧，一会下班我去送你。"

"别来了，我不回去。"

江帆火起"那郝阿姨能把你吃了？你就呆几天不行？"

"呆几天？说的好，要住到3月1号呢，别说我不自在，就看他们那颤颤巍巍的劲头，我都累，到时一言不和，吵起来，又不是我一个人难受。和你说了也没用，总之你别管了。"

"我不管？你住马路上去？"

"关小宇说能让我去他们家住几天。"

江帆冷笑，宁愿寄人篱下也不愿回家，这孩子还真是冷血的厉害。但是转念还是不愿张正华大过年的猫在别人家里看着人家团团圆圆，这不更受刺激？江帆叹了口气，要是过去自己还有个小窝，一切都好说，如今，如今自己不也是寄人篱下吗？

想到这里，江帆情绪低落，只是缓缓的说"你等我想想办法，晚上给你宿舍打电话，等我一天行吗？"

张正华犹豫了一下，想说是不是太麻烦了，可是想了想，说出口反而见外，便只说了声好，那边电话就挂了。

挂了电话，江帆想了想，走出门去。电子市场对面有家房屋中介，江帆说了自己的条件，接待人员皱皱眉头"只租两个月？还要设施好些的？不好找，那就是按天计费的了，不合适。"

"按天就按天吧。"江帆咬了咬牙。

路和生有个饭局，吃完回家已经十点多了，一开门，家里灯火通明的。江帆弯着腰在卧室里叠着衣服，客厅里摆了一个大箱子。

路和生一惊"江帆？"

江帆转过身来"回来了？我要搬出去一段时间。"

"为什么？"路和生面沉似水。

江帆笑着走过来，按着路和生的肩膀"想什么呢，又和你没关系，主要是小华不是放假了吗？"

江帆笑着把来龙去脉一说，本以为路和生会多云转晴，没想到天阴的更厉害了。

"我说过多少次了，你不是他爸，你没这个义务。"

江帆心里也有点不高兴，不过耐着性子"那现在他爸和他搞成这个样子，不是没办法吗？就一个多月的事。"

路和生冷笑"没办法？他们父子都没办法的事情为什么都推到你身上？你是什么？大救星？你说没办法？我一点不觉得你无奈，我觉得你特别乐于做这些，一直就是你在纵容他们！"

江帆不说话了，回到卧室继续收拾东西。

路和生嚷完了，又呆呆站了一会，叹了口气，冲着空气说"要不你把他接过来吧，这里也能住下。你也就这么一个弟弟。"

江帆低着头，把自己的旧毛衣翻来覆去的叠，冷笑道"接到这里？"

路和生反问"那怎么了？他爸都能娶媳妇了，你不能找朋友？"

江帆把手里毛衣一扔，"他爸娶个女的回家他都那样，我要找个男的，他还不神经了啊。"

路和生等的就是这句"好好好，那你就吸取他爸的教训，女的男的都别找，为他守身如玉，跟他后面为他解决一切问题，当你的救世主就完了！你想想这可能吗？你管的了一时。还能管了一世？"

江帆被噎的没话说，他盯着路和生看了又看，想说些不舍的话或者是赌气的话，可最终什么都没说。

江帆胡乱的把毛衣塞进箱子里，"不管怎么说，反正我得走了，和人约好了。还有，估计最近不能回来了，有什么事打电话吧。"

路和生抱着胳膊看着江帆提着箱子，开门，出去，心里充满了一种别样的凄凉。哪怕大吵一架呢？可是终于还是轻描淡写了。没有恨的话，又能又多少的爱呢？路和生苦笑一声，听着冷血的江帆轻轻的扣上房门。

"你朋友呢？"张正华第一次来到江帆的"住处"，四下打量。关小宇提着大包，冲张正华身后窜出来，直接窜到卧室去了。

"提前回老家过年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呢。"

"哦。挺好的嘛。"

"好什么啊，凑合吧。"

"对了江哥，你什么时候买房啊？拆迁款不是下来了吗？"

"还没呢，快了。那点钱，就买个厕所。"

"哪那么夸张啊，再凑点，买个小套没问题。"

"再说吧。"江帆不喜欢谈论以后，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包放哪？江哥，你这就一张床，你和你朋友怎么住啊？"

"啊？"江帆一怔"他不怎么住，就把沙发放开了，在客厅住。"

"哦哦。"关小宇显然对这个回答不满意，张嘴就问"你那朋友，男的女的啊？"

"啊？"江帆蹲下帮小华拿东西"当然是男的拉。"

"呵呵，看你吞吞吐吐的，是不是你女朋友啊？你把她藏起来了，不让她见我们。"

"别胡说八道了你。"张正华瞪了一眼，又问江帆"江哥，你要真有女朋友，一定得告诉我啊。"

"要是有肯定让你见了。"江帆含糊其词。继而转移话题"对了，我让我们市场一人给我买了好多鞭炮和花，等有时间我们一起去放吧。"

"哪呢？一会就去吧。"小宇一蹦多高。

"阳台上呢。"

这真是一个寒冷却美好的黄昏--在有些人的记忆里。他们沿着护城河正在维修的堤岸一路将烟花点燃，五彩的烟花映在那些在浅处的冰面上滑行的人们的眼睛里。

好像要为这个美好的时刻加上电脑的特级般，刚刚好的雪花缓缓的飘落下来，将地上鲜红的鞭炮覆上层薄薄的白色。

江帆有些冲出樊笼的快赶，虽然这个年龄再玩这些有点幼稚，可江帆却很享受这两个半大孩子带给自己的崇拜，信任。有那么一瞬间，在对面的有些僻静的马路上开来汽车的时候，他会想到路和生，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不适合那种生活。比起成熟来说，自己宁愿自己永远幼稚。

几个玩冰的孩子加入他们的阵营，相信那天小小的烟花一定也给对面那些骑车下班的行人们带去了年的气氛。

小宇马上和那几个孩子打成一片，他们把马上就要爆炸的鞭炮放进冰面的缝隙，冰屑四溅。他们玩的那么认真，只有张正华矜持的站在那里。

江帆这时接了个电话，张正华第一次这么明显的感到自己孤零零的站在那里，除了眼前的这两个人，没有朋友，没有亲人，同时，也没有能力。